骨折带外支架时间久有没有影响?

Summary:迪克身上的时间轴出现了问题。他的家人们将要从他生命伊始重新陪伴他,他们也得陪伴他的离去。

最快从克里特岛飞回哥谭的航班要多久?大概十五个小时。如果你乘坐得不是普通波音飞机而是蝙蝠机呢?五个小时,福克斯先生敢保证。但要是机舱里不只有一只蝙蝠、还有个被变成小婴儿的夜翼呢?

布鲁斯一边用蝙蝠镖将一个朝他扑过来的教徒钉在原地,一边转头朝正与几个教徒厮斗着的迪克大喊。远处,几个白衣男人正围着一个莲池,他们用刀割破而鲜血淋漓的手握成圆圈,那晦涩难懂而近乎癫狂的语言和圆心处逐渐成型的银白色法阵显然预示着这不是什么好东...

Summary:迪克身上的时间轴出现了问题。他的家人们将要从他生命伊始重新陪伴他,他们也得陪伴他的离去。

最快从克里特岛飞回哥谭的航班要多久?大概十五个小时。如果你乘坐得不是普通波音飞机而是蝙蝠机呢?五个小时,福克斯先生敢保证。但要是机舱里不只有一只蝙蝠、还有个被变成小婴儿的夜翼呢?

布鲁斯一边用蝙蝠镖将一个朝他扑过来的教徒钉在原地,一边转头朝正与几个教徒厮斗着的迪克大喊。远处,几个白衣男人正围着一个莲池,他们用刀割破而鲜血淋漓的手握成圆圈,那晦涩难懂而近乎癫狂的语言和圆心处逐渐成型的银白色法阵显然预示着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追踪着一群疑似邪ˇ教教徒从新泽西到了地中海,然而再怡人的景致在他们闯入这些疯子的巢穴后都不能让人心情放松了。这些教徒——或者说自称俄耳甫斯教信徒的传销组织成员——以自杀式的攻击和以血肉为祭品的法术让事情棘手起来,布鲁斯庆幸自己当时找来了迪克作后援,有一个搭档实在是太重要了。

迪克干净利落地让几个对手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以空中飞人式的优美姿态越过子弹扫射,来到莲池旁边。

法阵似乎已经完成了,几个施法者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但那个不大的水池并无什么异样,它里面开的佛琴娜丽丝睡莲依旧自得烂漫。迪克尽管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冲过去把那些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教徒拉开到安全地方。然而就当他经过那浅浅的莲池时,他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拉力,将他不受控制得扯入池中。

随着水波涟漪漂荡的莲叶缓缓合拢,日光灼目令人晕眩,隔着池水闷闷传来的远处呼喊是他在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声音。

“该死……”布鲁斯用他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剩下几个还能移动的教徒,然后飞奔到莲池边——密密匝匝的睡莲花叶下的水面已经平静不起一丝波澜,然而那顶多及膝深的碧绿池水怎么看都不能淹没一个五英尺半高的成年男性。布鲁斯心中转瞬即逝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思虑片刻后,将手伸进了池中。

这不是个明智的举措,谁能保证这沼魔水会不会再把他也变消失?布鲁斯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打开护目镜上的热成像仪扫描一下,但长子的意外让他过分大意。

很快他摸到一团织物,从它表面的材质来看这只会是夜翼的凯夫拉制服。但这并不是好消息,因为制服的主人似乎不翼而飞。他用力将衣物从水中举出,佛琴娜丽丝皎白的莲瓣被他粗鲁的动作打散成几弯新月似的小舟。

事实证明那不仅仅只是夜翼的凯夫拉制服,它的主人也并没有失踪,只不过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顶多刚足月的、正因为呛水而嚎啕大哭的——

布鲁斯觉得今天糟糕透了。

他用了三秒整理世界观后,紧急给钢骨传了条简讯请他给这个出了大意外的任务扫尾,顺便拜托他查询一切有关“年龄逆转”的信息。然后蝙蝠侠,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用夜翼的制服将这个——勉强可以认为是迪克(鉴于它泛黑的头发和蓝色的虹膜)的生物裹成一个小木乃伊,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上了蝙蝠机。

所以他到底用了多久从克里特岛飞回哥谭呢?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紧急召集举行的家庭会议。

长桌一端的布鲁斯似乎刚从一次大战中归来换下他的战甲,因为他发型凌乱胡子拉碴眼圈黑青,要是让娱乐小报的狗仔看到他们最青睐的dandy变成这副样子估计能昏厥过去。而长桌另一侧是因为被打扰了八小时睡眠正臭着张脸的达米安,和打出生起凌晨三点从未合眼因而精神饱满的提摩西,尽管他正在偷偷玩三维弹球。

“迪克变成了一个……”布鲁斯率先开口了,他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把下一个词念出来很费劲,“婴儿。”他还是说了,面部表情古怪。

长桌另一端心不在焉的提姆捕捉到两个词。迪克和婴儿?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世界第二伟大的侦探提摩西·德雷克的大脑在一秒内运转起来:迪克做了蠢事,表现得像个傻瓜婴儿?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没必要把他和已经睡觉了的达米安拎起来开会讨论……所以……

操。他瞪大了眼睛,“迪克有小孩了?妈妈是谁?难道是他自己怀的?几个月了叫什么名字我能当他教父吗?”

“闭嘴,德雷克。”坐在他一旁的达米安说,他的面色依旧十分阴沉,“是格雷森变成了婴儿。”

提姆用喉咙和鼻腔共鸣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这大概是他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的失败掩饰。

“我想你们还是去看看比较直接些。”布鲁斯叹了口气,起身往蝙蝠洞走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魔幻过头的事情。

他们到了蝙蝠洞——先不谈如果你要照看婴儿的话为什么会带他来一个阴森的地下洞窟——阿尔弗雷德已经在那儿了。老管家正背对着他们,臂弯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并且轻轻摇晃着,嘴里还哼着英国乡下的摇篮曲。噢,好吧,想必那一定就是他们的大哥了。

“阿福,我不是说了我们最好避免跟他进行一切接触吗?”布鲁斯低声抱怨着,很难说他压低声音是不想吵醒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婴儿迪克还是出于对管家侠的敬畏。

“血样和池水试样已经送去解析,安全性扫描评估也已经通过了,布鲁斯老爷。您不觉得把迪克少爷一个人关在那个透明小匣子里有点残忍过头了吗?他是个婴儿,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您的婴儿。”

布鲁斯还嘟囔着什么“那不是透明匣子那是高科技恒温箱”,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提姆和达米安的下巴快垂到胸上了。

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变小了但灵魂还是他们大哥的迪克,正滑稽地操纵着自己婴儿的身体。达米安早就打好了大肆嘲笑的腹稿,提姆的微型摄像机也准备就绪,然而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婴儿。一个含着大拇指的、不比一只小狗大多少的、睡眼朦胧的、彻头彻尾的婴儿。

“想要抱抱他吗,少爷们?”阿尔弗雷德和蔼地笑了,不顾两人惊恐的退缩将小婴儿递过来。

老人看起来很开心。多数时候如果有人敢这么迟带着一身伤回来的话,他会不满意甚至责备,穿着晨衣一边包扎一边把人数落一通。然而这次他很高兴——或许是老年人对于婴幼儿自然的慈爱,又或许是照顾小迪克让他回想起了布鲁斯小时候的日子。

就在阿尔弗雷德执意要他们轮流都试着抱抱迪克的时候,蝙蝠电脑显示材料分析结果出来了,三人心里长长吁口气,纷纷积极地给自己找了工作,以此逃避拥抱他们婴儿兄长的要求,这太古怪了。

血样的分析并没有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一切正常——对于一个小婴儿来说。池水试样的结果也不尽人意,一切都正常无比,没有超标的元素离子、没有未知外星物质、没有危险辐射……甚至连酸碱度也都只是最适合睡莲生长的水平。钢骨那儿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残局,他细心地给布鲁斯发来了这个组织收藏的一些典籍资料,然而关于年龄逆转他说:“只有些让人快速衰老的例子,应该不是你想要的。或许你该问问女侠,毕竟俄耳甫斯教起源于古希腊神话。”

布鲁斯记下钢骨的建议,他感觉之前出现的不祥之感再次出现了,他把它们强压下去。然后宣布今晚的调查到此为止,让两个年轻人快点去睡觉。

他们离开了。布鲁斯坐在扶手椅上,主脑屏幕不断闪烁的荧光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几分。阿尔弗雷德抱着迪克走了过来,这时婴儿已经彻底熟睡了,发出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他稚嫩到泛红的面颊与布鲁斯的形成强烈的反差。布鲁斯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过了很久,他用指尖碰了碰小迪克垂在身侧的手。

“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再照顾一次婴儿。不然太可惜我当年学了这么久的婴儿护理和烹调。”阿尔弗雷德说,他盯着迪克的目光慢慢移到布鲁斯身上,“很久前我就放弃了让您组建一个家庭的念头——温柔的妻子,几个吵闹不守规矩的孩子。尽管后来有了迪克少爷,再是杰森和提姆少爷,最后到达米安小少爷,但我想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布鲁斯别回头,他装作没懂,但他知道——一个正常的家庭,某个名媛某个在大学的女友或是任何一个聪明善良的女人,婚礼、小孩、家庭影院、亲子出游、第一次家长参观日、毕业典礼……布鲁斯时常也觉得可惜,尽管他为自己的责任感到骄傲,但他确实否定了自己本可以拥有的一种生活。

“后来我觉得,或许我下一次照顾婴儿会是在迪克少爷成家之后。”阿尔弗雷德继续说,他的视线回到迪克身上,回到他紧闭的眼睛上,老人知道那阖着的眼皮下是一双和布鲁斯如此相像的蓝眼睛,“没想到迪克少爷真的变成了婴儿,生活真是充满了惊奇。”

他们真该庆幸阿尔弗雷德年轻时就读得那所严苛过头的英国管家培训学校,他能把几个难对付的罗宾对付好,他也能照料一只刚破壳的小知更鸟。

晚餐从未如此安静祥和过,没有人朝对方大喊大叫、没有人互相扔食物、没有人把武器刀剑带到餐桌上、没有人把谁谁谁的鼻子打破肋骨打断,所有人打定主意只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而不把视线移动一点——因为迪克通常坐的座位变成了一把天蓝色的儿童椅,它高高的椅脚让上面无时无刻不兴高采烈的婴儿迪克能够像小国王一样俯瞰全局,而阿尔弗雷德对于给他喂饭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他现在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像原先那个严厉的英伦老绅士了,而是一个围着孙子转的老爷爷,其附带效应就是他们的三餐也一同变成了健康清淡的宝宝食物。

这对达米安倒是没什么——他不介意做一个素食主义者,但速食品终极爱好者提摩西·德雷克先生总是默默混着眼泪把那些绿色糊糊咽下肚里,在数次偷渡外卖无果后他已经打上了提图斯盆里肋排的主意。

年龄逆转魔法带来的恶果并不只这一点。虽然沃利热心地同意帮忙照料布鲁德海文一段时间(他从中心城跑到那儿还能半途买个双倍糖霜的甜甜圈呢),但可怕的事情发生在韦恩宅里——更确切一点就是每当一个倒霉人被阿尔弗雷德分派到照顾婴儿的任务时。

经过几天的操练,达米安已经面不改色像撬开剑齿虎巨口那样快狠准地把胶囊里的鱼肝油挤进迪克喉咙里,而提姆在喂完奶后清心寡欲拍着迪克背好让他打出嗝的样子简直可以超越尼姑。阿弥陀佛,他在心里说,如果婴儿是这样可怕的造物,我愿意现在出家,阿弥陀佛。

至于布鲁斯。布鲁斯,布鲁斯·韦恩,AKA蝙蝠侠,哥谭的暗夜骑士,一位在六十英尺高克鲁斯怪物面前也不眨眨眼的勇猛武士,仗着自己是长辈便把任务尽数扔给了自己的儿子,然后格外尽职地开始他晚六到早六的夜巡。哥谭犯罪对此极不满意——哪个有水准的犯罪分子会在晚上六点出没?拜托,那可是黄金家庭档,至少也得等到午夜吧?蝙蝠侠从六点准时开始的夜巡简直是种侮辱。

……等等,他们另一个兄弟呢?恶名远扬的红头罩,那个不回头的浪子,家庭晚餐名单上时常缺席的名字呢?

杰森在晚餐时间出现的频率出乎寻常地高了起来,他甚至会不声不响地闯进大宅,毁坏了一大堆安保措施后给迪克带来一个沃尔玛里买的软绵绵玩偶。他对于婴儿迪克的友善程度令人震惊,或许这就是他跟阿尔弗雷德关系最好的缘故。想必如果他不知道这个小生物本质上还是迪克的话,他或许还要亲亲他的脸——恶,想想都受不了,甚至连有中东血统的达米安都不这样。

“嗨喽,小伙计。”周一晚上,杰森愉快地从那扇彩绘玻璃窗外翻进来。

正抱着迪克阿尔弗雷德对他到来的方式很不满意(“庄园里有种东西叫作大门,杰森少爷!”),对他腰间别着的Colt左轮手枪更不满意,等等,天哪,他的兜帽上那个那个冒烟的小洞是弹孔吗?但鉴于来者的目的值得表扬,他还是无奈地叹口气,把迪克放到杰森手臂里,然后去厨房准备点心顺便告知布鲁斯他的二儿子来了,但布鲁斯大概也已经从那些又报废了的监控器里猜出谁来造访了吧。

“喔喔,乖小孩,有没有想哥哥喔。”杰森盘腿坐在地上,用老奶奶看见小孙子的肉麻语气说,自从迪克变小的一周来他已经自觉地把自己定位成哥哥了。

迪克瞪着眼睛看他,杰森摸摸他日渐浓密的头毛:“喔,变帅了,帅小子。”

下一秒迪克开始撕心裂肺地痛哭,他像小藕一样的手臂推开杰森的脸。“喂喂,干什么,臭小子,才一天没来就忘了你的帅老哥了?”杰森有点无措地看着手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婴儿,他像摇小猪存钱罐那样把迪克摇了摇,企图以此来制止他的哭声。

好吧,他哭得更伤心了。最后杰森用尽他红头罩威猛一生中所能造出的所有最最甜腻恶心的词汇,好声好气地哄了好一会儿才让迪克重新变回他一贯的样子。“喔喔,真乖,喔,认生了,真棒,不会被坏人抓走了。”迪克打着嗝,杰森敏锐地捕捉到他张开的嘴巴里那点不寻常的东西。

“woohoo”他吹了声口哨,“你长牙了?真快,几天前你还丑得像刚生出来的小猴子。让哥哥看看你的牙。”

杰森试图掰开迪克的嘴巴好看看那刚刚冒出来的牙茬,就在他又快要把后者弄哭之前,阿尔弗雷德回来了,端着一盘子黄油曲奇,后面还跟着布鲁斯。杰森赶紧把迪克塞回了阿福手里,“他长牙了。”他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岔开话题。

“真快啊。”阿尔弗雷德把盘子放在一边,好抱好迪克,“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布鲁斯老爷,迪克少爷前几天还是不足月的样子。”

确实,他们每天都会给迪克做常规体检,而所有数据都显示无论是他的骨骼生长还是大脑发育速度都比正常人要快许多。

布鲁斯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他说:“几天前做的血常规里,我发现迪克的细胞裂变速度是常人的五十倍左右,也就是说,一周时间对于他的生长发育来说是一年。”

“你怎么现在才说?”杰森苦着脸,一副很遗憾婴儿版迪克马上要变回烦人版迪克的样子,“不过,这至少还要六个月呢。”

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布鲁斯在心里说。按照这样的速度迪克确实可以在六个多月后恢复到原先的年龄,但谁能保证之后生长速度就会恢复正常呢?他早就向戴安娜请教了有关这次意外的问题,而她的叙述和古希腊神话几乎别无二致:柯罗诺斯,至古至高之神,作为俄耳甫斯教教义中信奉的神明,祂所掌管之物正是时间。

没有线索能解释为何这群伪教徒能得到能操纵时间的方法,其中甚至是涵盖了跨越三维的内容——关乎时间的四维性。尽管那些人显然只是机械地复刻典籍上的说明,并无真正打破三维的限制,然而迪克身上正发生着的事情证明它们依旧有威胁性,其中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未知——无人能通无人能晓,从三维生物的角度窥探四维产物无疑是不可能的另一种说法——它是神话也是科学,本来这两者就都是对更高纬度的疑惑。

他怎么能把这些告诉他的儿子们、迪克的弟弟们呢?他是蝙蝠侠而他们是他值得信赖的同伴,这没有错,但他更是他们的父亲。他不想告诉他们,这是他的抉择。

如果你要区分两个一岁和三岁的孩子可能没有那么容易,但如果是三岁和五岁,那么事情就显而易见了。后者正处于娇憨可爱的婴儿期与日渐成熟的青春期之间——吵闹的、好动的、无法安静下来的、灾难般的幼儿期。

提摩西认识到了这一点。阿弥陀佛。

布鲁斯最终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们,毕竟一个两周大就开始会说话的婴儿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事。所幸的是,他们都没有把事情看得太糟糕——如果对象是一个活蹦乱跳上天入地的小豆丁的话,你是很难想象事情会有多糟糕的。

但一个新的、更加麻烦的问题出现了:迪克在星期天午夜十二点成长一岁后,他之前的所有记忆都会清空,这一点在迪克刚变成四岁那周才被发现。刚到膝盖那么高的男孩从房间里跑出来,勇敢地在庄园里冒险了一番,只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找到妈妈,而对于问询而来的家人们也只是露出一个困惑又惘然的表情。

“清空”这个词或许不太合适,因为迪克仍能记起一些潜意识深处、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又或者是肢体记忆。比如他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一整套杂技动作,然而却没办法叫出任何一个家庭成员的名字。

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他们得在每周之初一遍又一遍地和最熟悉的人解释自己的姓名、身份。但迪克对于家人的羁绊让他们能够迅速获取他的信任。

但对于本周五岁的迪克·格雷森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只知道他一觉醒来就被告知自己有了一大帮可以依靠家人,然后他可以尽情地打闹闯祸,没有人忍心责备他(但是为什么呢?没关系,这不要是他担心的问题)。况且他的无限热情让他能够自然地融入家庭,在餐桌上叽叽喳喳的样子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你能稍微安静一下吗,迪克,我有事情在处理。”提姆从打翻的咖啡下抢救出自己的文件,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金红色的闪电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从中心城和布鲁德海文双重事务中抽身前来探望“自己被莫名其妙变小的好友”的沃利·韦斯特先生正把自己初次相识就玩得不亦乐乎的老友放在脖子上,用神速力四处乱转,打翻无数东西。

“安静一点,或者到花园去,拜托你们。”提姆轻声细气地说,他的忍耐力已经锻炼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他无奈地看着那两双都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的眼睛,算是知道了什么是能够跨越年龄的忘年之交。

短暂的宁静后,花园里传来了类似于超人撞在东京塔上的轰鸣声,提姆从夜翼限量周边马克杯里啜了口并不存在的咖啡,不愿再去想花园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发出这样惊为天人的巨响。

八岁的男孩把脑袋搁在提姆膝盖上,黑发从他饱满的额头上垂下来,露出下面两只蓝色的眼睛,向上抬着像小狗一样。迪克的动作和小时候的提图斯有那么一点儿相似,他们的前爪都是这样乖驯地缩在胸前。

“你从哪里听说有马戏的?”

提姆告诫自己别去瞟那双蓝色狗狗眼——它们在报纸底边连环谋杀案的报道下边闪闪发光——他已经因为它们做了许多蠢事,包括把古董盔甲上的骑士红斗篷披在肩上就为了给某个蝙蝠系小叛徒扮演超人,他永远不会忘记彼时视频会议另一端康纳的表情,这绝对可以挤入提姆·德雷克耻辱榜八强。

“杰——伊告诉我的。”

男孩喜欢拖长尾音说话。

“你碰见杰森了?他看着怎么样?”

提姆在心里给杰森记上一账。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决定关心一下他坐标消失在委内瑞拉整整四天的二哥。

“他看起来挺好的呀。”迪克说,思索了一下,“就是一边眼圈肿了,鼻子也骨折了,闻起来像是火车上的咖喱饭。”男孩回忆着刚才在花园后栏杆外看到的杰森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开着辆看起来被虎式撞过的马上要报废的越野车,没有比他们更像儿童拐卖犯的人了。

“那真是还不错。”提姆衷心地欣慰,“你为什么不让他带你去呢?我今晚有个会议……”

“一个姐姐说他们还有任务要做。我喜欢她的红头发,她看起来真漂亮。所以所以所以带我去可不可以?”

你当然喜欢她,她是你前女友。提姆默默加上一句,他揉揉眉心,“我说了迪克,我有会议要开……”

他们还是去了。晚餐后提姆在玄关处整理好男孩软帽下的碎发、抚平小衬衫领口和针织背心上的褶皱,刻意避开远处阿尔弗雷德赞许的目光和混蛋达米安幸灾乐祸的笑容。

等到他们买了票和爆米花进去坐下后,提姆才注意到帐篷圆顶上闪烁着的Haly's Circus字样,他带着点怀念的味道笑了笑,脑袋里已经想象出了杰森和他法外者的伙伴们是怎样飙车路过哥谭、在看见这顶巨大的金红色帐篷后又是怎样急转弯到韦恩庄园。

这是东海岸巡回到哥谭的第一场马戏,来看的人不少,大多带着孩子,观众席上各种交谈声笑声融汇成一种叫人欣喜而期待的吵闹。就这样,开场的小丑在孩子们的欢呼与尖叫中登场了,他摘下夸张的大礼貌,滑稽地鞠了个躬——他也叫哈利呢,他或许是已故的老哈利先生的儿子或者什么。

作为八岁的迪克,他跟所以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上窜下跳,给每一个新出场的表演者最热烈的掌声,老虎刚瑟每跳过一个火圈他都会欢呼一声。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孩子那样,活泼、健康、茁壮。

提姆对于驯兽表演和扔啤酒瓶都不感兴趣,那些穿着紧绷绷蕾丝裙的金发钢丝小妞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看着那些夺目的聚光灯像火把一样在每个人脸上燃烧出喜悦的光圈,看着那些由吐火者吐出的猩红或翠绿的焰火,看着那些金红色的亮片从作成大炮样的礼花筒里轰然一声忽地漫天都是,然后把阴暗哥谭的这个小角落装点成人间喜剧。

“下面让我们有请飞翔的——”

提姆下意识地一把将身子前倾一脸期待的迪克扯回自己身边,年幼的男孩仰头困惑地看着他。

“——天鹅女孩德拉瓦拉!”

众人欢呼,一个背着白色人造羽毛翅膀的黑发女孩在无数掌声口哨中登场了,提姆轻轻放开原本紧抓着迪克肩膀的手。“没什么,你继续看……”他小声咕哝道,庆幸迪克并没有刨根问底。

音响开始放天鹅湖里的《匈牙利查尔达什舞曲》,明黄色的聚光灯变成了蓝色,打在舞台中央营造出盈盈波纹的效果。或许这样的艺术设计对于合家欢类型的马戏来说太过高雅了些,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随着女孩迈着舞步登上高台渐渐安静下来。她朝台下的观众挥了挥手,提姆注意到她有双年轻的蓝眼睛。接着她拎起拉环,踮起脚尖——

不要,不要。他为什么在担心。

不要,不要。不要让他再经历一次。

圆顶帐篷的穹顶因为黑暗而像一张黑夜的画布,零星的亮斑则像星星。提姆看见纤细的绳索一晃,六十英尺,弯成新月的模样。

掌声,欢呼声,温暖灿烂的灯光回来了,金红色又成为了这场喜剧的主色调。女孩在空中出色地完成一系列杂技动作,她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依旧踮着白色芭蕾舞鞋的脚尖——有点羞涩地朝热烈的人群致意。

提姆这才发觉自己腿部肌肉紧绷、手臂撑着椅背,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依旧是一个欢乐祥和的夜晚,他和一个更加年轻的空中飞人表演者合了影。依旧是那个夜晚,六十英尺,新月样的绳索,然后是坠落、尖叫、蝴蝶似涌出的鲜血,和血泊中那个小小的、困惑的孩子。

他的目光小心地飘到身边迪克的身上——男孩看起来比那时的他更要年幼一些,没错,这周是第八周,迪克八岁,小得提姆可以一只手把他拎起来,小得不应该有悲剧发生。

表演结束后他们和那个叫德拉瓦拉的女孩合了影,这是最棒的一天。

等他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没了吵闹欢笑的温暖,初秋夜晚的哥谭街头显得格外冷清,男孩打了个喷嚏,提姆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住他被冷空气冻红的鼻尖。

看来是打不到车了。提姆望了望灯火黯淡的街道,但走回去也不是个坏选择。他拉起迪克的手,一起往家走去。

“我有点难过,在看空中飞人的时候。感觉像是看到了让人伤心的东西。”迪克突然开口说,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旷的环境里,碰撞着那些寂寥的空气,发出珍珠滚落一样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怎么了呢?”他轻轻问。

他低下头,男孩也抬起头看他。这样热切又悲恸,这样相似的蓝眼睛。

鉴于迪克这几周的心智过于不成熟,他们决定暂且不将迪克真实的身世告诉他,其中包括他的父母、他的遭遇、他如何来到新的家庭,以及他未来会承担怎样的、布鲁德海文乃至哥谭守护者的责任。得知自己的悲剧绝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情,关于义警的身份亦是如此,当英雄从来不是理想化的。但提姆知道有些记忆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来不擅长情感的表达,或者说整个家庭的人都是如此,甚至包括热衷扮演兄长角色的迪克,他们很好地继承了父亲的寡言和克制,这或许是兄弟间最为相通的一点。

好好想想,提摩西,发动你的大脑,好好想想如果你是迪克你会怎么安慰这个孩子。提姆绞尽脑汁拼命回忆,但当他再一次望向那双从未改变过的蓝眸时,他慢慢理解到,他不应该去模仿迪克的作法,因为此刻他面对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迪克·格雷森本身——这个迷茫又弱小的男孩从未离去。他始终在那儿,代表着一个小小结,困惑地停滞在某个暗红色的初秋的哥谭夜晚,等着有人走上来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Hey,buddy...”提姆蹲下来,把手放到男孩瘦小的肩膀上,“你一切都很好。我会在这里陪你的,好吗?”

“谢谢。”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短短的胳膊围住提姆的脖子,紧紧地抱了抱他,提姆也同样拥抱回去。

“现在我们去把爆米花桶扔掉吧。”提姆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子,“要是让阿尔弗雷德看见我们晚餐后还吃了零食绝对会发火的。”他们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往一旁巷子里的垃圾箱走去。

一声被掐断的尖叫、扭打声和衣料的窸窣声。

“谁在那里!”提姆厉声喊道,将吓得一下子贴在自己身上的迪克揽到背后。他警觉的目光盯着远处垃圾箱后的一团阴影,黑暗中那儿勉强能辨认出两个轮廓。

不善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听见微弱的、被粗暴压制住的、女孩的抽泣。

“待在原地,别怕。”提姆低头轻声对迪克说。男孩放开了紧抓着他西裤的小手,缓慢而勇敢地点点头。

提姆将西装外套的袖子拉起来,他的右手上多了副指虎。他朝阴影处走过去——一个醉鬼和一个女孩,尽管没有了那洁白蓬松的舞裙和人工翅膀,他还是能从那双小羊般闪烁惊恐的蓝眼睛里认出它们的主人就是那个叫作德拉瓦拉的小表演家。

“滚开,时髦小子。”那个男人嘶嘶地说。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劣质酒精和呕吐物混杂的味道,脸上赘肉间神经质地凸出两只淫邪的小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来者。他的手掐着女孩纤弱的颈脖,女孩惨白的面颊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泪水,在血污间冲开两道脏兮兮的痕迹。

提姆没有回答,他只是警示性地微抬起右手,银灰色的指虎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这冰冷的金属光泽。男人迟疑了一下,只是他已经裤子半煺,似乎这时落荒而逃对于他愚钝的猪脑子来说更加不可忍受。提姆等够了,他也没有想让这个渣滓逃过一劫的意思。他的蓝眼睛在女孩脸上温柔地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他冲上去,将右拳狠狠砸在男人的鼻骨上,随着一声哀嚎,血从创口处汩汩流出。但这还不够……他将男人从女孩身上拎起来甩到墙上,朝着已经露出的鼻梁软骨处又是一拳。他吃够苦头了吗?没有。再来一次。

“够了!”不知多久后女孩冲上来拉住提姆的胳膊,她露出哀求的神情。

“你确定?”提姆问,他低头看看已经昏厥过去的男人和他血肉模糊的脸,又礼貌地征求女孩的意见,“不需要继续了?”

“是的,真的太感谢你了……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谢谢……”女孩纤细的手指落在提姆的手上,轻轻颤抖着。“你弟弟还在那儿呢。”她柔声说。

提姆转头看过去——迪克听话地站在原地,他看起来被吓坏了,但仍勇敢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一切都好。提姆站起来,将男人连同他们的爆米花盒一起扔进了垃圾箱里,细心地关好箱盖,将男人无意识的呻吟关在里面。他悄悄取下指虎放进口袋里,在衬衫上擦干净手,然后甩开弄乱的额发。他脸上溅到了那猪猡肮脏的血,对不起。

“如果你需要的话……”女孩递出一张小小的、浅粉色的手帕。尽管她额头和手臂上都受了伤,但她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甚至还有点红晕。

“谢谢。”提姆拭去脸上的血渍,笑了笑,“我弟弟会害怕的。”他喊了声迪克的名字,男孩飞快地跑上来把自己挤进提姆双臂之间——他确实害怕了,他才八岁。

“警察很快就回来的,他们会处理好那人渣的。你有哪里受伤吗?需不需要包扎?我可以打车送你去医院。”他问。

“没事……只是些擦伤。”女孩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如果你没来,我可能……”

“你一切都好。”提姆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一边把迪克抱起来,“你确定你没有事情?可以自己回家吗?”

“我就住在马戏团,只是出来买点东西。谢谢。”

“那么再见了,小姐。我们喜欢你的表演。”

“你是谁,提姆?”在回去的路上,迪克首次开口,他刚从突发事件中缓和过来,“为什么你这么厉害?”

提姆没办法第一时间回答。他该怎么说呢?“我是你的兄弟,迪克。”最后他选择了这个身份。

“我知道。”男孩将脸搁在他的肩膀上,柔软的发梢时不时蹭过提姆的下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问:“你是个英雄吗?”

几秒的沉默。“是的。”

你会感到骄傲吗?关于我像你一样成为了英雄,关于我八岁时的理想。

“我真希望我以后也能和你一样成为英雄。”

事情在第十三周开始变得棘手了。青少年时期的迪克变得敏感、警觉而富有戒备心,他不再轻易选择相信,而是始终用半信半疑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家人们。

“你们他妈是谁!”他会愤怒地吼叫,像是只被年轻易怒的困狼。

所有人竭尽所能地证明自己毫无恶意,他们依旧不选择告诉再次失忆的迪克所有关于他身份的真相,而是编造了一个有关于自幼孤儿和车祸失忆的身世故事。可怜的、年轻的迪克,在他慌乱暴躁的青春期里朝每个人大吼大叫,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由于各种不稳定因素他被以疗养的名义禁足在庄园里,谁知道为了达到这一点差点发动了几次斗殴)。

看着他独自坐在花园角落的杉木底下真是让人难过,他悲哀的、迷惘的、求助的蓝眼睛。

达米安从来都不热衷于和自己发大哥进行什么过于亲密的“兄弟举动”,不加预警地拍拍肩膀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然而相比起原先那个成熟可靠的兄长,他更受不了现在的迪克,无论是几周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模样还是现在这样。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罕见的经历——有幸见识到一个忌惮家庭的格雷森?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有的时候他远远地站在花园这一端望向枝叶繁茂深处,那里永远坐着一个年轻得他从未认识过的格雷森。达米安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他的手背,轻柔得好像一个吻。他低下头,原来是一支纸风筝的尾巴,前一天谁还快乐地追赶着它。它静静地栖在那儿,好像在说:“有多少日子过去了呢?”

达米安从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取下熨得平整妥帖的校服外套套上,接过老管家递来的背包。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某个脾气阴郁不定的青春期少年,恶,他说得不是他自己——是他莫名其妙变小了的大哥。这个家里总算有人比他更适合青春期少年这个称号了,他颇有些讽刺地想。

“恐怕是的。”阿尔弗雷德担忧地看了看那个在围墙边晃晃悠悠的单薄背影,“现在确实是个特殊阶段,不管对于我们还是对于迪克少爷。”

确实特殊。达米安回想了想昨晚那个敢指着蝙蝠侠鼻子骂的迪克,尽管受害者是他老爹,但达米安从未如此兴致勃勃地欣赏过这个哥特怪胎家庭的闹剧——他甚至首次和陶德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要搬张椅子来看戏,虽然最后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但不得不说,他有点儿想让原来的迪克回来了。达米安是绝对不会用“想念”这个词来形容他威猛冷酷的情感世界的。即使是从客观角度来讲,一名重要义警的缺失带来了很多麻烦,这意味着犯罪率升高、其他人工作量的加重(达米安已经听说他哥哥的红发朋友最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更意味着……

没有人在夜巡时跟他搭档,没有人用九十年代青春歌舞剧主题曲填满通讯线,没有人抽空开溜给他带回一些达米安根本不需要的垃圾宵夜,以及没有人守护他的后背,没有人在他面前大笑、眼睫毛下露出一痕蓝色。

达米安站在门口,擦得锃亮的皮鞋已经踏出门框,准备开始他倒霉又无聊的中学生活。他的视线又落在远处那个垂头丧气的脑袋上——过长的鬈发显然在十几年前想法设防躲过了阿福的剪刀,一根根不服帖地翘起来,就像是过去的达米安那样。

他刚说出口,随即就后悔了。但他不会食言,只是为了他自己高贵的人格着想。

“您的意思是……?”阿尔弗雷德似乎不太明白。

“我带格雷森去学校。”达米安咬紧牙关,把这个承诺陈述下去,“让他活动一下,不用一天到晚待在这里。在学校里他不会出事的,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是实话。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群荷尔蒙过剩的呆瓜青少年更无害呢?

于是达米安坐上去学校的直升机,身边多了一个套着他旧校服的格雷森。

“不要,给我,闯祸。”

他用自己够长的腿把迪克堵在里边的位置里,指着对方的鼻尖说(驾驶座上的阿尔弗雷德对他的语气报以不满的一瞥)。迪克气呼呼地抱臂扭过脸去,一副不打算理达米安的样子。迪克不高兴,老管家突然把他抓过来套了件不合身的校服,然后他就被那个叫达米安的臭脾气便宜兄弟扯着上了直升机——老天哇,是怎样的教育让达米安觉得逼迫一个青少年去学校是好事?

但达米安看得出迪克至少比一开始高兴——不论是因为他可以出去溜溜还是他可以趁机逃跑。下了飞机,他们碰见了乔纳森,他正带着满脸“哇哇哇这是谁是被你绑架的学弟吗竟然坐在你旁边”的好奇表情,达米安用可怖的眼神警告小肯特不要提出任何问句。

“到了,小子。”直升机刚走,达米安就拎着迪克的衬衣后领往教学楼走过去,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快要被好奇心折磨致死的超级小子。“西镇学校——今天你就在待在这儿,随便你干什么,但不准惹事。”

“我能去同学家里吗?”

“不行。你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达米安转过身面向乔:“借用一下你的球衣。”

“可是今天下午我也有社团课——”

“快点谢谢乔哥哥。”达米安直截了当地说下去。

“……”小乔愤愤不平,小乔很难过,小乔迫于搭档的淫威。“……不客气,我待会儿拿给你。”他丧气地回答。

他们目送着迪克穿着乔大一号的球衣往远处的球场走去。达米安享受了十秒钟掌握真理的快感,然后他仁慈地开口了:“问你想问的问题吧。”

“那个是……”超级小子的超级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会有什么人能让达米安这样对待,加油,小乔,考虑一下他的性格、联系一下他黑漆漆的父亲……“你给自己培养的下一任罗宾?”

“——什么?”达米安被自己呛了一下,他扶着额头说,“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格雷森最近出了点意外么?”

“你的意思是……那是你哥的私生子?!”

“……”达米安想要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尖叫五分钟,“那就是格雷森本人,只是出于某些我也不知道的原因他变年轻了。但由于你的认知能力和我实在相距甚远,我不愿跟你进行进一步解释和说明。”

“有个比你还小的哥哥一定不太好受。”乔同情地说,他还想拍拍达米安的肩膀,但不意外地被闪开了。

达米安的眼神烁动了一下,他晃晃脑袋似乎想要把某些烦恼的东西赶开——总归到底,他有的时候依旧表现得像个十四岁孩子。接着达米安转过身自顾自地朝教室走去,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穿过一群笑讓着的低年级学生。

乔听见他怪脾气的朋友这么说。

放学后达米安收拾好了书包,往教室外走去。今天的课显然有点让他不耐烦,好吧,这不是课或者教师的问题(解剖青蛙有什么让人痛苦的呢,谢天谢地),达米安承认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或者说是他讨人嫌的大哥的问题。

午餐的时候格雷森没有出现,乔还担忧地想要去找找他,但达米安认为尽管迪克变小了他也有满打满算十三岁,他能处理这点小事。况且迪克皮肤下新植入的小追踪器显示他一直待在学校里,如果他敢踏出校区一步的话达米安的监视器就会警铃大作。让他烦躁的不是迪克,而是,而是……这整件事情。达米安不喜欢看见他最年长的兄弟处于比自己年幼的年龄,这让他感到某种类似于责任的东西,好像他需要负责他的安全问题一样。

这让人觉得很,沉重,或许。

乔坐校车先离开了,达米安一个人朝球场走过去——他和迪克约好了在这里等,他希望不会被放鸟,不然今晚有人要倒大霉。

从挺远的地方达米安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梧桐树下的男孩,他的身影依旧只有一点点大,脸低下去,露出头顶卷曲的头发。很好。达米安庆幸地看到迪克乖乖到了他该在的地方,而不是……不见了或者什么,鉴于他那么多的戒备与不信任。

“嘿。”他说,“该回家了。”

迪克慢慢地站起来,他的头顶刚好到达米安的鼻尖——这挺奇怪的,因为在迪克还是正常的时候,达米安也刚好到他的鼻尖,每次他喜欢肢体接触的大哥冲上来想给他一个兄弟拥抱时,达米安都会跳起来把他撞翻。但现在不一样了,迪克成了那个刚到他鼻尖的人,他甚至球鞋上溅满泥巴、一只袜子耷拉到脚踝,没有人比他看起来更像个孩子了,也没有人比他看起来更需要引导与关怀。

达米安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年轻版迪克叫他名字的语调和语气都和过去大相径庭,听起来是那样陌生。或者说他很少念出任何人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记不起来了。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顽皮的意思。

迪克举起一只手,达米安这才发现他一只攥着什么东西。他把一张捏得皱巴巴的小相片放进达米安手里:那是达米安,在一次学术挑战杯颁奖时拍摄的。

“……谢谢?”达米安被他弄得有点迷惑了。

“我去了校史陈列馆,那里有很多相片,我看到了你。但我不止看到了你。”他慢慢说,从另一只手里又拿出一张相片,它看起来更加年代久远,边角已经因为岁月剥蚀而泛黄。他手指微动,那张轻薄如小昆虫翅翼的胶片落入达米安掌心——那依旧是一张学术挑战杯的颁奖合影,只不过往前了十几届,主角也不是达米安,而是理查德·约翰·格雷森——一个笑得灿烂又开怀的、正逐渐褪色的少年。

迪克问。他看起来好困惑。

达米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突然迪克一跃而起,他熟练地一个前正蹬腿将达米安踢翻在地,然后他开始翻墙试图逃出学校。达米安迅速地反应过来,他的警报器已经开始响了,他冲上去一把将迪克扯下来,然后他们一同摔在了草地上。

看来这小子还没忘当初导师教给他的东西,蝙蝠侠会感动流泪的。达米安恶狠狠地想,一边拍挡防下迪克的攻击。接着是将近十分钟颇有些惨烈的对战,当他终于成功擒拿把迪克按在地上的时候,达米安感觉自己的胳膊绝对脱臼了——等迪克恢复正常了,他一定要让格雷森付出代价,他发誓。

迪克仍在不断反抗着,达米安不敢掉以轻心地用自己的体重压制住他的腿(天知道谁能抗住夜翼的十字绞杀)。又过了一会儿,迪克终于放弃了,他有气无力地喊停,咳着嘴里的草茎与泥巴。

达米安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信任这个杰宝头的代价,最终还是决定松开他。真走运,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场残酷到不寻常的小斗殴。迪克爬起来,又摔坐在地上喘气,他脸上都是泥土,看起来很惨的样子。但达米安自认为比迪克惨多了,他抱着自己脱臼的手臂也坐在地上,转头吐出一口混着牙茬的血。为了制服迪克而不伤害他让达米安受了比夜巡还要多的伤,即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迪克依旧展现了作为初代罗宾的优秀格斗素质,达米安现在流血的鼻子就是拜他的立拳所赐。

“吃够苦头了吗?”他咬着牙地问。

迪克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泥巴,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个狗娘养——”达米安把后面半句粗口咽回肚子里。没必要,他想,没必要跟一个失忆的混蛋怄气。达米安又觉得吃亏,刚想说几句教训的话,他突然发现迪克正用干咳掩饰住自己的一点点呜咽声,并凶狠地用袖口揩去眼眶边那些湿漉的痕迹。

达米安叹气。他挣扎着起身,走近那个年轻的男孩,但他可不懂得如何面对一个抽鼻子的格雷森,他已经习惯了蓝眼睛的男人永远不会被抹灭的乐观与笑意。达米安把没脱臼的那只手举起来,似乎想要作出安慰的动作,但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安慰。

最终他的手落在迪克肩膀上。

到了二十几周的时候,迪克愈发接近意外发生前的样子、他原本的样子。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编造一些苦情故事来搪塞,迪克总是迅速又平静地接受事实,他日益成熟理智的心智让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

虽然他依旧不能重新回到义警的岗位,但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他会在餐桌上开一些小玩笑活跃气氛,他会帮阿尔弗雷德做点日常事务,他也会在最年幼的弟弟放学时把他揽过来用力抱一下,是的,就像以前那样。

某天清晨晨练结束后,达米安的脖子上搭着毛巾,应老管家的要求他得去迪克的房间把他睡懒觉的大哥叫起来。达米安穿过走廊,经过了自己的房间,经过了提姆的房间,又经过了少有使用却始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杰森的房间——他们的房间都在一层,根据达米安极其不赞同的先来后到顺序从里往外排序,达米安因此得时常忍受德雷克三更半夜从蝙蝠洞回自己房间时烦人的脚步声。

最后他来到了长廊最深处的卧室门口——这个家里最年长的孩子的门口。

他省去了敲门的步骤,直接推门而入。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那一束薄金色的光束投射在床榻上,照亮了上面的人——迪克已经醒了,正靠在一堆枕头上。他看起来那么熟悉,那么熟悉,和四个月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干净利落的短发、线条优美的颈脖和下巴上的一点胡茬,以及那双蓝眼睛,关切的、忠诚的、永远的蓝眼睛。

“起床了格雷森,你已经迟——”

达米安慢慢地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想。回到原来的样子行不行,拜托。

许久后他重新抬起头,迪克依旧靠在床上,他的神情平静,耐心地等待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年轻人给予他答案。

“你是我的哥哥。”达米安说,他从未如此郑重地重复这句事实,这句永恒不变的事实。

杰森同意回家吃晚餐了,真是没想到。好吧,杰森表示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站在庄园门口,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上前按了按门铃。古老的铜铃发出低沉悦耳的铃声,接着是远处大宅门口阿尔弗雷德开门走来的声音。杰森有点无所适从,他已经习惯于和蝙蝠侠的安保措施斗智斗勇,甚至把这当作某种闯关游戏了。但像今晚这样以正常人的方式进门让他感到不自在——实在算是讽刺。毕竟这里在以前确实作为过他的家。

他随着老管家进了门,在旋梯处遇见了下楼的达米安,年轻严肃的男孩朝他点点头致意——很好,和平的问候方式,没有刀光剑影血肉飞溅。接着他们来到餐厅,提姆正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鹰嘴豆一颗一颗排列在自己的盘子里,杰森不理解他在做什么,但管他呢,极客男孩的脑瓜不需要别人去破译。

他跟在阿尔弗雷德后面溜进了厨房——食物的热气和调料的辛香能缓解他紧绷的神经。令他意外的是,已经有人霸占了他的位置,正拿着木勺像巫婆一样配制着一锅虾浓汤。

他转过身来——是迪克,或者说,第四十一周的迪克。

“嗨,你一定是杰森。”他在围裙上擦干手,上前和杰森握了握,“抱歉,你知道我……”

“周一。”杰森回答。迪克点点头。

迪克又转过身去忙活他的汤。杰森盯着他的背影。黄金男孩,我们的黄金男孩,你有一天也会鬓角斑白。

那天晚上杰森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只是简单地吃完了晚饭,然后就宣布先走一步。长桌一端的布鲁斯长了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阿尔弗雷德替他完成了那个他总是说不出口的问句:“你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夜呢,杰森少爷。”

“算啦。”杰森故作潇洒骑着机车飞驰离开。他受不了,不仅仅是一个以肉眼可见速度正在衰老的迪克,更是因为庄园里橘黄温暖的灯光、热气腾腾的食物,和那些羁绊的感觉。

但谁能想到他第二天又回来了呢?而且是以一个全身百分之八十的皮肤都缠满了绷带、断了三根骨头的形式。

“我就说了你昨晚应该留下来的,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责备地说,一边和迪克一起把杰森轻轻抬上他在走廊倒数第二个卧室里的床上,“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好啦,我知道倒霉啦。”杰森说,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绷带而显得闷闷的。倒霉,倒霉,确实倒霉。他在任务的紧要关头分心了,他自己的失误他自己来承担。他也能理解罗伊一个单身汉可不想照顾自己受重伤的老友一个月,但他不应该之间把他扔回蝙蝠窝!——杰森下定决心狠揍罗伊一通,前提是他得好起来,目前他的一只打了石膏的腿还像芭蕾舞女一样吊在空中。

阿尔弗雷德走了,他要去给杰森准备绝对一级难吃的康复食品。但迪克留了下来,他坐在杰森床边的椅子上,满脸关切的表情。

“怎么啦,打算也来教训我一顿?”

杰森先开口了,没好气。

“没有。我只是觉得,义警真是很危险的职业呢。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英雄。”

“搞错了,大圣人。”杰森说,“没有'也'——我不是英雄,你们才是。我是快快乐乐的大反派,靠打枪揍人来挣票子。”

迪克笑了。你他妈笑啥?杰森艰难地偏过头愤怒地瞪着他的鸡歪人哥哥——他没有在开玩笑!但迪克只是把这句话当作某种揶揄,毕竟他早就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他的蓝眼睛笑眯眯的,扯起一些眼角的细纹,像是地图中洋流的轨迹。

算了。他又把脸转过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迪克。

好吧。他要无聊至死了。来个人陪他唠唠嗑,就算是呆瓜迪克也行。

杰森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操纵轮椅在空旷的大厅里瞎转,如果蝙蝠侠在他皮下(或者哪个死都找不到的地方)植入的监视器有记录路线功能的话,那么我们就能得到一张由红头罩身体力行绘制的完美同心圆。

他康复得很快,才过了两天皮肉伤上的绷带就都可以拆去了。但他那条可怜的腿没有,毕竟它伤得最重——按汤普金斯医生的话来讲,就是“骨头碎得像威化饼干渣一样”——所以到现在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很滑稽地挺直伸着。

好啦,迪克走过来了,他刚结束和提图斯的愚蠢扔球游戏(杰森一直以为蝙蝠崽子会每天领着它晨跑一万英里呢),终于大发慈悲决定来探望一下自己好惨喔的二师弟。

“你看起来蛮无聊的样子。”

“我应该看起来像高兴疯了的样子吗。”

杰森回答,企图从呛迪克一句里获取些乐趣。

迪克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气——这不好!杰森苦大仇深地怒视着他,跟中年的迪克斗嘴真的是趣味全无!

“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迪克弯下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像是跟一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屁孩一样说话。杰森气得磨牙。但他已经五十个小时没有离开过这座天杀的庄园一步、已经出于无聊找了达米安麻烦十二次、从提姆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用轮椅撞翻他七次、蓄意挑起斗殴受挫三次,再找不到点事做,杰森觉得自己估计会憋屈到变成一朵发霉的臭蘑菇。

咬牙切齿一分钟后杰森说,他自顾自地摇着轮椅往门外滑过去。身后传来一阵迪克翻找外套和钥匙的杂乱声响,杰森没有回头,唉,有一天他竟然会埋汰到跟迪克出去逛街,真是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

“你家后院停着蝙蝠车,你却要带我坐地铁?”

“你左边眼圈肿得像米其林轮胎一样。”迪克用指尖戳了戳杰森的眼眶,引起后者一声惨叫,“不怕把我们撞死?”

于是他们的斗嘴一直持续到到站,没有人比他们更像悲苦残疾人和欺凌他的中年恶霸了。真是好极了,杰森恶狠狠地想,用他能够吓死小猫咪的眼神瞪走了另外几个凑上来的瘪三,他们显然想要在这个敢在哥谭地铁里坐轮椅的人身上找点乐子。

从郊外住宅区到市中心并不需要很久,如果跟你做伴的人在骂人词汇上颇有造诣的话,这样的旅途也不算太难熬。因此当迪克推着杰森从地铁站里走出来时,他看起来兴致勃勃,像其它州来的傻瓜观光客一样(如果真的会有人来哥谭旅游的话)四处乱逛,甚至还哼着小曲儿。

“天哪,那是平民天后的主题曲吗?”

杰森翻了白眼——他要死了,迪克甚至想要和烟草税务大楼门口那对丑毙了的滴水兽合影。

他突然想起来有一次笨手笨脚的格雷森警官在冒充三流火警时,从房梁上掉下来也是坐了轮椅。杰森还借此大肆嘲笑了他一个月。谁能想到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可怜的克拉拉小姐?要靠海蒂迪克推着行动,就像当初瘦子提姆推着迪克那样。

“对呀,咋啦?”迪克轻快地说,他身上充满了年轻于他外表的活力,“你想去哪儿吗?”

杰森运用了多年作为罗宾以及红头罩的生平经历、极致发挥空间规划能力、心算了一系列复杂数字问题、在脑内模拟出一整幅哥谭城市交通轨道运输详图,最终得出了一个能尽快让迪克闭嘴并且他自己也不太讨厌的目的地——

接着在他们走过三个街区、在途中差点被超速的机车撞飞两次、花大劲阻止迪克在路边黑心小摊花19.9刀买一个有超人标志的钥匙扣(“你他妈是本地人!而且这里他妈是哥谭!”)后终于来到了马兰德老爹的小酒吧——噢,这几乎成为杰森漂泊人生里的精神港湾了。

他们挑了吧台的位置,或者说那是唯一能放得下轮椅的地方。苟延残喘转播着棒球赛的电视机、威士忌炸猪排和拖把水混合的味道、几乎成了常规摆设的几个老酒鬼……杰森爱这里!要不是他的石膏腿固执又坚硬,他已经等不及要趴在那黏糊糊的桌子上大醉一场了。

“很久没来啦,杰森小子。”

马兰德叼着烟转过身,他一口浓重的西西里口音,粗壮多毛的手臂正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更脏的玻璃杯。

“别给我放屁。”他凶恶地咧开一口被手卷烟熏黑的的牙齿,把玻璃杯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说好了,不帮你藏货,不赊账,我也不许你用钻石付我的酒钱。”

“抱歉,那次只是兜里没有票子。”杰森笑嘻嘻地说,他显然已经光临这家小酒馆多次,已经敢和那个不管是辣酱秘方还是踢人屁股都名声远洋的意大利佬。

马兰德瞪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评判杰森的信用额度。然后他蛮和蔼又蛮恐怖地笑了:“好吧。所以你想要点啥,我的先生?”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喔,他对着迪克说的。显然他看出迪克才是那个带了钱包的人。

“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芝华士——”

杰森大吵大嚷——拜托,他在坐轮椅欸,偶尔扮演一下让人抓狂的小孩又有什么错?

“一杯芝华士,给我。给他一杯柳橙汁。”迪克说,选择性忽略了一旁杰森吔了屎了的表情,他满脸都是“阿尔弗雷德不会允许你在康复期间摄入酒精”的表情,但最后他还是投降般地说,“兑半杯威士忌。”

杰森露出一个大大的满意的笑容。

“你比年轻的你好多啦,大叔迪克。”杰森说,脑内设想起如果是以前的迪克的话,那他一定会装出好好哥哥的样子——“你不能喝酒!小杰!你不能抽烟!小杰!你不能堕落!”——故作成熟地教育弟弟们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他向来喜欢爱管闲事,不是吗?但他到底只是个把自己生活也过得一团糟的年轻人,脏衣服堆满洗衣篓。

“真的?我很好奇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迪克接过老板从桌子那边甩来的、浅金色的小酒杯。老马兰德粗糙强壮的双手能调出最甜腻的起泡酒,他的马天尼尝起来和酒会上杯盏中昂贵的液体完全不同,纯真、甜美又芬芳,让人想起那些盛产柠檬、柑橘和油橄榄的肥沃土地——与哥谭大相径庭,阳光灿烂的地方。

“你是个……”杰森咬着吸管,他故意作出思考的姿态,“你是个好人。尽管有时候有点混蛋。”

迪克笑了笑,他的帅脸就算多了岁月的痕迹也依旧迷人,不远处那个以往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丰满女招待已经往这儿飘了许多个媚眼。哇哇,他看起来真像个会在糖宝相亲网上把自己名字改成“ur secret ATM”的有钱daddy。

“有点刻薄,是不是,杰伊?”

杰森把片刻恍惚的眼神藏在玻璃杯底中。真熟悉,他想,这声杰伊。

“了解一个人可不简单呀,老兄。就算是你也是如此。”杰森用夸张的语气说。

“我觉得我已经挺了解你了。”迪克说,他拍拍杰森的石膏腿,“小跛子。”

“不愧是你。一如既往的厚脸皮。说说我是怎么样的呢——伟大的杰森·托德。”

“你真的想听?”迪克眨眨蓝眼睛,“你很暴躁、敏感,有点过头的自尊心……”

“就像年轻时候的你。”

迪克没有说话了。他的面部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或许是他想要回忆自己的年轻岁月而又失败的表现吧。“是吗?”最后他问。

杰森没有回答他,只是选择再从酒杯里窃取一口橙黄色的迷惘。下午的小酒馆门可罗雀,伴随着旧电视机里哥谭队一次又一次失利的沙沙声,营造出一种凝滞而昏沉的气氛。杰森少在这个时间光顾马兰德老爹的酒吧,偶尔他早上会来这里吃早餐,没有什么比油煎酥卷更适合唤醒在哥谭的活力一天了。但更多时候他在深夜闯入,裹着件还冒着硝烟味的皮夹克和几个枪孔,把自己陷进最偏僻的卡座里,点一杯芝华士,企图在自己脑中连绵不断的枪声里唤起一丝关于乡野的美好回忆。

唉,迪克,亲爱的好哥哥,漂亮的小金童,你怎么也要把这种无聊的问题抛给我呢?杰森不喜欢向别人叙述一个人如何,多么艰难的事,尤其当对象就是他自己时。

他刚从拉撒路之池里复生的时候,由于仇恨的蒙蔽而忘记了太多东西。那是段煎熬的日子,他回忆不起多少,但却深刻得记得那种如焦油沥青般粘稠窒闷的绝望感、背叛感和遗忘感。只有仇恨,而没有其它。后来迪克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刚成为罗宾时的岁月——目迷五色、金光熠熠,惊险却给他无限希望与惊喜。那时候他有点崇拜又有点害怕他这个“前辈”,因为那时的迪克刚单飞成布鲁德海文的义警,沉默而狂躁,似乎无时无刻不充满了对蝙蝠侠的怒火与抗议。或许是他打击犯罪时酷得要命的动作让小杰森佩服他,而也正是年轻的夜翼敢朝蝙蝠侠大吼让杰森有点害怕。

迪克把这些都忘了。他忘了自己曾是妈妈的小罗宾鸟,忘了自己曾守卫过哥谭与布鲁德海文,忘了自己曾肩负起过怎样的命运与责任。他把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问:“我以前是怎么样的呢?”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概括题呀,对于杰森来说,这意味着太多。

太多身份、太多联系、太多羁绊。

他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

迪克把杰森拎到了床上,还贴心地把他的石膏腿挂在了吊钩上,杰森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蠢毙了,但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

干完这一切后迪克往门外走去,到了中年的他似乎对于帮阿尔弗雷德做下手很有兴趣。

杰森喊住了他。迪克转过身,温和的蓝眼睛。

“你之前问我,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

“但是你知道,”杰森吸了口气,似乎接下来说的话需要他极大的勇气,“你是那种会在绷带上给人画小狗的人,你懂我意思吗?”

迪克给了他一个浅浅浅浅的微笑,“我想我知道了。”

然后他离开了。那晚杰森睡得很深,或许是因为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让他太累了,又或许是庄园里的法兰绒床铺真是非常柔软舒适,把他所有的疲惫烦恼都带走了。他没有做梦,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时常为一点声响而警觉地惊醒。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第二天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石膏上多了一只用马克笔画得、又呆又丑的、更像一只袋鼠的,小狗。

四十八周本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只不过在这一周迪克和布鲁斯同样岁数;五十周的迪克依旧看起来不错,他身体健康、腿脚灵便,他们甚至给他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会——毕竟一生中人能有几个半百呢?六十岁他也是如此,只不过头发变成了灰白色,身上也难再见当初那个夺人眼球的小表演家身影。但他们知道迪克依旧没变,他还是他,还是那双永恒的蓝眼睛。

接着是七十岁、八十岁。他衰老的速度是那样快,就像一个时刻嘀嗒响的闹钟一样,提醒着他们错过了多少岁月。

由时间带来的衰老看起来是不可逆转的。这不像魔法,尽管一切的起因似乎都只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布鲁斯无法接受这一切,他已经习惯了在一次空前绝后的大灾难中挽救世界,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关爱的长子会因为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陷入如此境地,被迫以一周一岁的速度消逝他的寿命。这简直就是命运作弄,一个由神祇开得小玩笑。

他把所有夜巡外的时间用在寻找解决方法上,他查阅了所有关于柯罗诺斯的资料,无数学术报告、魔法典籍和用古希腊语写成的股级都被他失望地合上——没有答案,一切都指向未知。

其它人也逐渐察觉出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确实,一个老人和一个幼童相比更能引发危机感,这真是时间的杀伤力。提姆包揽了公司里的工作任务,达米安在一次次单人夜巡中成熟起来,布鲁斯也听说红头罩时常光顾布鲁德海文,帮一把两头跑的沃利。

事情会好起来吗。他问自己。

八十八周时迪克患上了阿兹海默综合症,原有的记忆问题让他的神经功能活动障碍愈发严重,即使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是谁、我是谁,他也很快就会忘记。

八十九周时他的运动系统已经失能,只能躺在床上休憩。他的蓝眼睛因为年老而不再明亮清澈,因为视觉神经衰弱而畏光,大多数时候都闭着。他的房间里总是拉着窗帘,一片昏暗。

八十九周的星期天晚上,这是布鲁斯常规来探望他的时间,迪克忽然从睡梦中苏醒,他慢慢转过脸:“是你吗,布鲁斯。”

“是我,我在这里,迪克。”布鲁斯轻声说,他握住迪克的手——那满布皱纹,却依旧温暖的手。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似乎迪克已经又坠入了他漫长而昏沉的梦境——在梦里他依旧是个小孩子,卷卷的黑发,闪闪的蓝眸。

“你看起来很疲惫,年轻人。”他又睁开眼睛,混浊的眼珠盯着眼前的男人。

“我很好,你多休息一下吧……”

“我想我准备好回家了,去见我的妈妈。”迪克喃喃地说,声音近乎耳语。

布鲁斯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一阵疼痛攥住他的心脏那样。“这里就是你的家,迪克,别这样说话,你已经回家了。”他话语急促,像秋日瑟缩飘落的枯叶。

迪克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他苍老的脸上朦胧着一层类似于神性的光辉,慈爱而悲悯。

“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想离开了。”他慢慢说,每一个词都要花费他极大的气力,“人生不应该只有愤怒与恨,布鲁斯,你被它们弄得太累了……人生只是关于羁绊而已,人与人之间像绳一样的联系与约定……人生仅此而已。而我已经得到许多了。”

“我知道,迪克,我知道……别说话了,休息吧,迪克,你不会走的,我保证,我就在这里陪你……”

迪克的指尖抬起轻柔地拍了拍布鲁斯的手背,就像他以前安慰自己不擅长表达爱的养父那样。他的目光在布鲁斯脸上温柔地停留了许久,那或许是不舍,但更多的是离别的释然——因为勇敢的飞翔格雷森从不会为命运感到畏惧,而死是一次伟大的冒险。

他同样轻轻握住布鲁斯的手。

迪克在第九十周的清晨离开了。魔法结束,没有逆转、没有奇迹。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满头白发,面容安详。

提姆前一晚一直守在门外,不时的进门查看。在零点时他冲进去,迪克的手很冰,尽管前一秒他还在缓慢平稳地呼吸着。接着是达米安,然后是在蝙蝠洞时刻检测迪克生命体征的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几分钟后杰森来了,他直接打破了窗玻璃闯进来,他来的如此之快让人确信在收到讯息之前他一直在庄园附近徘徊。

达米安怒吼着,他不愿接受这一切。为了将他的哥哥带回来,达米安——这个不可一世的小王子——会烧光珀耳塞福涅花园里黑色的白杨,从卡戎手里夺回他哥哥的灵魂。但杰森一把把他拎起来,任凭男孩在他胳膊里踢打挣扎也没有松开。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落下来,像珍珠一样在地面滚动。

他们在一个料峭的春日举行了葬礼。许多人参加了,他们带来许多蓝色的花儿,在那座小小的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前堆积成一片蔚蓝色的海洋。也有人带的花不是蓝色的,芭芭拉带来一束白色桔梗,象征着真诚、悲哀与永恒的爱的花朵像浪花上小小的帆;星火也来了,她带来一捧凤凰花,那离别又灿烂的红色燃烧成了一团火光。

克拉克做了简短的致辞,沃利独自在墓碑前停留了很久。卡珊德拉从香港赶过来,在墓前烧掉了一封信,她相信这能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带给迪克。

她的泪水从鼻尖滑落,在墓碑上溅出小小的水渍,深色洇开一段波斯文文字:

-这里安睡着理查德·格雷森,

-飞翔的格雷森家族最后一位子嗣

-挚友、导师、兄长、儿子、英雄

这远远不足以概括迪克的一生,但这也意味了太多太多。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这样一颗小树,在他死去的那天长出第一片叶子,成为这破碎之春最初的希望。它将带着他未尽的岁月活下去,长大,长大,直至成为参天大树。

一篇拖了几个月的Batfam,终于在除夕这天赶出来啦。非常感谢你看完这篇冗长的、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的文。

能力不足,有太多瑕疵,整体的构造与剧情发展也都很僵硬,也很抱歉没能找出一个更自然更合理的设定。总而言之想表达的就是,失忆的迪克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因为我觉得单纯的迪克会是一个优秀的英雄或是什么,但仅此而已;他所经历的岁月和身上的责任让他进一步成长,成长为真正的迪克·格雷森。

关于佛琴娜丽丝睡莲:莲本来就是能以种子形式沉睡千年的植物,它意味着等待与新生。所以我觉得会符合我心里的某种感受。

关于德拉瓦拉:是凯尔特神话里一个湖的名字,这也是“天鹅湖”故事发生的地方。来自《侵略之书》(德拉瓦拉孤独的碧波上/这片水域将是你多年的家园/现在即使是李耳,或德鲁伊的力量都无法拯救你/你注定要在无尽的孤独泡沫上游荡)

关于参天大树一句:记得是在刚入坑时看得一篇Batfam的标题,内容记不起来了,但这个标题却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可惜现在找不到了,如果有小伙伴能告诉我就太好啦。

再次感谢阅读!除夕快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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