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问我兽医怎么样给蜂鸟心脏搭桥能活多少年手术,怎么解释清楚?


演播:文 博 文 石 赵 娇 音频制作:
李宏,四川旺苍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第五、六届理事,第六届全国“德艺双馨”电视艺术工作者。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激情》《寻找苏曼》《和平时光》《爱上牡丹亭》《男人帝国》及部分中短篇小说,曾获解放军文艺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长征文艺奖。组织拍摄的二十多部电视剧多次获“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和全军金星奖。
■李 宏

从办公室到家属区仅一墙之隔,墙上爬满了盛开的欧洲月季、蔷薇,红的、粉的、黄的争相斗艳,蜜蜂在花蕊中穿梭、嗡鸣,偶尔会有一两只蜂鸟在道路上盘旋。从办公大楼出来,王至坚仍习惯性地迈着频率在每分钟一百一十至一百二十步的步子,旁若无人地向左然后向右行进,原本只有二百米的直线距离,却要绕行近千米。此时已是晚饭后人们健身休闲的时候,不断有人向逆向而行的王至坚打招呼,王干事,今天又加班了?王干事,还没吃晚饭啊?
家属区不大,一个销售日杂、食品的军人服务社,一幢士官公寓楼,一幢临时来队家属楼,一幢营职军官楼,一幢团职以上军官楼。改革后,导弹旅机关的军官比之前少了,但认识王至坚的人还是很多,工作量比之前更大。在大家的印象中,王至坚中等身材,任何时候都显得文质彬彬,皮鞋总是亮亮的,背总是挺得直直的,脸上总是冷峻的,刚分来的女军官和小媳妇们在聊到心仪的男士时,王至坚必然是话题之一。更重要的是,王至坚是旅机关政治工作部人资科分管军官任免的干事。
其实,大家只看到了王至坚在公众场合的一面,生活中,王至坚还是蛮有情调的。每当休息日或陪妻子米梅去郊外游玩时,他都会背着他的大提琴,在旷野里为米梅拉几首偶像马友友拉过的曲子。小时候,他还跟着父亲唱过上党梆子。
无论多忙多累,王至坚回家后都会在妻子面前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有时,他会嬉皮笑脸地用“上党梆子”腔对妻子米梅来一句:“媳妇,您辛苦了!”有时,他会用雁北方言冲厨房问一句:“媳妇,今天切面、拉面还是莜面?”可这天却很反常,刚进门,王至坚就拉着脸,屁股一落座,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冲米梅抱怨:“每天都是老三样,不是茄丁打卤面、西红柿鸡蛋面就是青椒肉丝面,能不能炒几个麻辣鲜香的菜换换口味?烦、烦、烦,烦透了!”
刚解下围裙准备坐下吃饭的米梅歪着脖子瞪大眼睛在王至坚脸上盯了一阵,阴阳怪气地问:“你是想吃‘甘蔗’做的湘菜了吧?嫌我做的菜不好,你可以去对门吃呀!据说她做的油炸臭豆腐、剁椒臭鳜鱼能臭几条街。”说完,米梅将王至坚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面条端起来一扭屁股去了厨房,一股脑儿将面条和凉菜全倒进了垃圾桶。米梅在厨房里歇斯底里地吼道:“从今天开始,不伺候了!”
米梅是某导弹旅本年度刚评选的模范军嫂,戴了红绶带的大照片还在橱窗里光亮着呢!平常讲话莺歌燕语的米梅,这是咋了?
王至坚被米梅的反常举动搞得不知所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大约三五秒后,王至坚也爆发性地提高了嗓音:“你是吃枪药了还是被疯狗咬了?这个家还有没有民主?还让不让人提意见?”说完,起身从衣帽架上拿起体能训练服摔门离开了家。
米梅在厨房里冲着王至坚的背影大声吼道:“我就是被疯狗咬了怎么的吧?我上班受气,回家伺候你还挨骂……”吼完,米梅索性坐在沙发上抹起了眼泪。

米梅说的“甘蔗”名叫桑蔗。桑蔗的老公名叫冯汉唐,两口子就住在米梅家对门的六零二室。桑蔗是某导弹旅保障营教导员,老公冯汉唐是司令部作训科参谋。
虽然门对门住着,米梅与桑蔗却少有来往,更没互相串门的习惯。刚搬进这个单元时,桑蔗也主动与米梅打过几次招呼,米梅都是哼哼啊啊的,每次桑蔗都像热脸贴了冷屁股。
去年中秋节前一天,在驻地的市人民医院上班的米梅单位发福利,米、面、油、卫生纸及水果领了一大堆,卫生纸和水果还好说,要将五十斤大米和三十斤面粉搬上六楼,对于米梅来说着实不易。若在往常,这些体力活儿都是王至坚的事。可事不凑巧,王至坚随滕政委到阵管营蹲点去了,米梅只能抬头仰望六楼暗自叫苦,期望此时能有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当米梅一筹莫展时,桑蔗和她老公冯汉唐正巧也下班回家,冯汉唐盯着米梅面前的一堆东西冲米梅开起了玩笑,还是地方医院好,一年四季啥福利都发,发鲍鱼龙虾时通知我一声,我做的蒜蓉蒸龙虾和鲍鱼红烧肉绝对中国一流、世界第三。说完,冯汉唐左肩扛大米,右手拎面粉,不带喘气儿就将粮食搬到了米梅家门口。米梅很感激,真诚地冲冯汉唐两口子表达了谢意,还少有地邀请桑蔗和冯汉唐两口子去家里坐一坐、喝口水。桑蔗跟在米梅身后保持着两三级台阶的距离,将卫生纸递给米梅后,一脸友好又不失幽默地说:“今后王干事出差,脏活累活给我家老冯说一声,他每天单杠、双杠、俯卧撑、五公里越野,练出了一身腱子肉,有的是力气。”
米梅回应桑蔗:“谢谢啦,今后用得着我家至坚或我时,你打招呼就是了。我在人民医院呼吸科,我家至坚虽然体态瘦弱但乐于助人,也许某一天就用着了。”
米梅明显话中有话。进了家门的桑蔗脸上依然尴尬,轻声骂道:“有病。”冯汉唐却借机调侃:“还没看出来吗?你是王至坚的前女友,这么些年过去了,我都没吃醋,米梅还在吃着醋呢!”桑蔗狠狠地瞪了冯汉唐一眼,岂能容得下冯汉唐揭疮疤?不分青红皂白,抬腿就重重地踢了冯汉唐一脚,反讽道:“是你吃醋了吧?我与王至坚是谈过几个月恋爱,他不吃辣椒我不吃醋,根本过不到一起!”
冯汉唐被桑蔗这一脚踢得龇牙咧嘴,蹲在地上撩起裤子嘟囔:“你是不是属驴呀,动不动就踢人?吃醋喝酱油关我屁事,我这条野营拉练时日行百里的战备腿都被你踢肿了。”
事后,米梅向王至坚聊起冯汉唐两口子帮忙搬东西的事时,米梅还发牢骚,也不知是哪个没有前瞻性的领导做的决策,六层楼不装电梯。

米梅独自坐在沙发上哭了一阵,擦鼻涕抹眼泪的,纸巾扔了一堆,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早晨刚坐上班车,婆婆就从老家打来电话,问前不久寄的中药喝了几次,至坚坚持喝了没有?有没有效果?开药的老中医在雁北特别有名。若不是班车上熟人多,米梅真想怼婆婆几句,这种事情为什么总问我?为什么不问你儿子?成天催命鬼似的,三天一个电话,五天一个视频,永恒不变的话题只有一个,希望在公公六十岁生日前抱上孙子。但米梅没有发火,米梅在公公婆婆面前很注意形象,结婚几年来始终保持着孝敬、温顺、有教养的贤妻形象。当然,米梅妈妈私下里的教诲始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妈妈说,一来你公公婆婆家里开着煤矿日进斗金,你们可以埋头干事业不用为金钱发愁;二来今后有了孩子还得依靠公公婆婆帮着带,绝对冒犯不得。想到这些,米梅柔声细语地告诉婆婆,喝了药后感觉状态不错。说完,将手机伸到嘈杂的车窗外,假装电话信号不好,挂断了与婆婆的通话。
这天也活该米梅不畅快,上午因为拉肚子误了查房,科主任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米梅狠狠地熊了一顿。下午,又因为被病人家属投诉态度不好,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累一天回到家里,没个小猫小狗陪着,两室一小厅的屋子里冰锅冷灶,冰箱里的鱼肉没有解冻。原打算喝杯牛奶,吃个苹果,追会儿电视剧就睡觉,王至坚却从办公室打回电话,说加班晚了没赶上食堂的饭,半小时内回家吃。
米梅打开冰箱搜罗一阵,凑合着给老公烧了一小碗紫菜鸡蛋汤,做了一大一小两碗茄丁打卤面,拌了一盘芫荽豆腐丝,还刻意倒了一杯果汁放到餐桌上候着。虽然没肉,也还算得上完美。若在往常,王至坚一定会一边吃饭一边犯话痨,恨不得将白天在单位憋了一肚子的话全倒出来。但这天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一上餐桌,就拉着脸抱怨饭菜不好吃,米梅能不窝火?若妈妈在,还有个倾诉对象,妈妈在遥远的雁北,有了委屈和痛就只能自己扛。
王至坚摔门出去一会儿后,米梅也哭累了。
米梅将电视打开调到最大音量,一天两集的电视剧《人世间》正在热播,剧情正演绎到周蓉远远地跑到贵州乡下追冯化成。看着看着,米梅将自己代入到了剧情之中,联想到自己与王至坚的爱情,心里就温暖了些。医科大毕业前与同学向松波分手后,米梅逃离北方,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市人民医院工作。就在失恋的伤疤正在愈合的时候,经姑父、姑姑撮合,在离家千里远的地方认识了同乡王至坚。这也许就是天意,她仍旧嫁了个北方男人,而且是一个很有型的军人。记得上大学时读过一本“鸡汤书”,书里说,嫁人就如同买股票,赌对了幸福一生,赌错了搭上一生幸福血本无归。只要发现投资的这只“婚姻股”是只“垃圾股”,就得下狠心忍痛割肉;若认准是“成长股”,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买下来,再穷再累也要持仓守着,终有一天会有收获。在米梅心里,王至坚儒雅幽默,三观很正,武可以带兵打仗,文可以写材料、拉弦子、吼梆子,她坚信王至坚就是自己投资的“潜力股”。想起当年,王至坚穿着一身丛林迷彩服第一次出现在医院门口接她下班时的英俊潇洒样儿,令科室的美女们眼睛都直了时,米梅心里就升起了红彤彤的暖意。
对门的桑蔗经常给冯汉唐做好吃的,一到双休日,桑蔗家就会有战友来蹭吃蹭喝,自己家却门可罗雀。米梅曾多次下决心,等博士学位拿下来后,一定要认真学学烹饪,也让老公享享口福。一天两集的《人世间》结束了,米梅糟糕的心情也变好了。抬腕看一眼手表,毅然站起身来拎着手包出了门——米梅决定去为她的暖男购买吃食。

家属区与办公区隔着一道墙,但与训练场兼足球场却是相通的。家属区随处可以听到小孩子的喧闹声,也可以看到四处游走的小狗,烟火气很浓。大墙那边的旅机关办公楼就不一样了,森严、安静、有序。抬头望一眼办公楼四层王至坚的办公室,没有亮灯。米梅两次拨打王至坚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米梅知道,王至坚此时若不在办公室加班,一准在操场跑步。米梅独自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没见到王至坚的踪影,却遇上桑蔗和老公冯汉唐穿着情侣运动服,围着操场一边慢跑一边聊天,幸福快乐溢于言表。见到米梅独自一人夜走,冯汉唐向米梅招了招手:“米医生,王大干事没陪你一起?”米梅浅淡一笑,并不回应。心想:家里的墙不隔音,这家伙是不是听到我俩吵架的声音了?今后再吵架时,一定得小声点,给老公留足面子,千万别让“甘蔗”两口子抓到笑柄。
米梅出了营区,直奔“湘韶风情”餐馆。
已经到了往常打烊的时间,餐厅里只有农民工在喝酒,穿蓝色碎花衣服的服务员正在收拾餐桌打扫卫生。坐在吧台玩手机的老板娘见米梅进来,立马换了笑脸迎上来问:“米医生是稀客,都这点了还没吃晚饭?”米梅说:“下班晚了没吃饭也懒得做,想换换口味。”老板娘问:“快打烊了,菜品不多,想吃点啥?”米梅说:“来份臭鳜鱼,一个腊肉炒香干外加米饭打包。”老板娘转身扭头问后厨能不能做,厨师一脸疲惫,打了一长串哈欠后回应,臭鳜鱼做不了。老板娘问米梅,做个炸臭豆腐加一个萝卜干炒腊肉行不行。米梅说,行,下次再吃臭鳜鱼。
老板娘将手机放在吧台上,随手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米梅。一脸热情地问:“你老公我认识,山西人怎么爱上湘菜了?不怕辣呀?”米梅说:“在南方当兵久了,渐渐适应了呗!”老板娘说:“你老公一点也不像北方人,长得白净又帅气,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米梅笑了笑,男人特别是男军人,还是粗犷一些好。
拎了打包好的菜走在回家的路上,米梅心里又犯起了嘀咕,据说当年老公与桑蔗分手是因为一个不吃辣椒一个不喝醋,但究竟为啥一直是个谜。王至坚与桑蔗分手好几年了,但现在阴差阳错地做了邻居,王至坚却隔三差五地惦记上了湘菜。米梅从小做人做事就比较固执,有时还爱钻牛角尖,在家庭开销上还是典型的“九毛九”心态:花九毛九分能办的事,决不多花一分钱。
其实,米梅与前男友向松波分手就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向松波的父母都是小县城的局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儿,经常讽刺米梅说她好像还生活在二十世纪,吃喝玩乐样样不行。但王至坚却夸米梅这是优点,固执和爱钻牛角尖的人适合做学问,“九毛九”是会过日子的表现。山西人与陕西人一河之隔,有很多共同点,都天生喜爱面食,陕西人扯面、油泼面几十种做法都少不得辣椒,山西人刀削面、手擀面却少不了醋。川菜、湘菜就不同了,重油重辣,腌腊制品多,很受年轻人喜欢。米梅试过几次纯粹的川湘菜,可就是对川湘菜爱不起来,每次吃上了火还得求助痔疮栓。后来米梅得出结论,川湘菜用料重,偶尔换换口味还行,吃多了不利于健康。奇了怪了,王至坚最近咋就突然爱上了这一口。
当然,米梅也知道,北方人不爱钻研厨艺,饭菜自然也做得糙一些;而南方人就不一样了,每当桑蔗两口子双休日在家做火锅或炒菜,整个楼道都弥漫着香味,家家户户都会吸吸鼻子打几个喷嚏,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当这时候,王至坚就会感慨,还是做南方人好啊!潜台词是啥?米梅很清楚。
回到家里,王至坚正独自躺在沙发上盯着屋顶发呆,既没开灯也没开电视,屋子里只有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米梅将打包的菜和米饭从袋子里取出摆上桌,又从厨房拿了筷子放到桌上,故作幽默地对王至坚说:“您是单位的功臣又是我家的顶梁柱,加班辛苦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湘菜,这下该满意了吧?”
似乎,吵架的事从没发生过。
王至坚脸上仍然毫无表情。但王至坚吞咽口水的细微动作还是被米梅捕捉到了。米梅会心一笑,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大姨妈’又迟到了,周一上班得开点中药调理调理。”王至坚仍然没有答话。米梅继续说:“抽空给你妈打电话解释一下,别再催我生孩子了,讲好了我读完博士就要孩子。”
王至坚从沙发上懒散地坐起来,趿着拖鞋走到餐桌前挪开椅子坐下,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之前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倒出一杯一口干了,又挑一块炸得黑乎乎的臭豆腐,蘸了辣椒酱咽下去,才盯着米梅长长地叹口气说:“我的工作调整了,调到了保障营当教导员,程主任让我周一就去报到。”
王至坚发布的消息令原本忧郁的米梅瞬间一脸兴奋,站起来主动给王至坚杯子里倒满酒:“没想到我老公还挺幽默,挺会装酷啊,副营职刚任满三年就提正营,还是主官,‘甘蔗’她老公这次提了没有?今天周末,我陪你喝一杯。”王至坚说:“好个毛线啊,我的理想是去发射营当营长,上大学时我学的是导弹控制专业。”米梅仍然一脸兴奋:“不管怎样,提职就应该庆祝。”王至坚拉着脸一脸委屈地说:“若知道我搭档的营长是谁,你就开心不起来了。”米梅莫名其妙地追问:“谁?”王至坚说:“对门的桑蔗,她由教导员改任营长,她老公还是副营职参谋。”
米梅从椅子上弹起来吼道:“疯了吧?别看她成天装出一副阳光泼辣的样子,这事一定是她搞的鬼。我明天就去找旅长、政委,我知道季旅长、滕政委家住几楼几号!”王至坚长长叹息一声:“桑蔗没你想得那么复杂。”米梅突然间醋意又发作了,一脸不屑:“哼,你还向着她说话?自古湘女多情川女多义,你俩若没有婚前好友那一出也就罢了,今后你们每天都将在一起共事,在一张桌上吃饭,若死灰复燃,旧情复发了咋办?绝不能让你与‘甘蔗’再混到一起。明天,明早我就去找旅长、政委,让他们改变决定。”
“甘蔗”是米梅私下给桑蔗起的外号。但米梅并不知道,桑蔗私下也给米梅起了外号,叫“米醋”。
王至坚突然将筷子往桌上狠劲一拍,提高嗓音怒吼:“你敢!营主官任免是旅党委集体讨论,报基地党委批准的,你想变就变得了啊!”
这天,米梅第二次哭了鼻子。一怒之下,米梅踢开椅子,进卧室反锁着门睡了。
这一夜,王至坚开着电视睡了沙发。躺在沙发上,王至坚久久不能入睡。上月,程主任带王至坚对全旅任职满三年以上的军官进行一次全面考核。在去四营的路上,程主任突然问王至坚任职满三年后有什么打算?王至坚犹豫了片刻后回答,服从组织安排。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从长远发展来看,你应该去基层带几年兵,没有营、连主官的任职经历,今后发展会受限。王至坚不明白程主任讲这话的真实目的,便以试探的语气问,机关还有几个任职时间比我长的没安排呢?程主任笑着说,发射四营是全火箭军的先进单位,保障营是新组建单位,保障要素多、人员构成复杂、任务繁重,这两个营都需要加强领导力量。
因为摸不清主任聊天的意图,王至坚仍然只回答了四个字:服从安排。但王至坚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去发射四营当营长,若能在发射四营待上三年,只要工作干得好,营里不出人员伤亡或训练事故,晋升之路肯定更顺畅,而且在营里没准还能打上几发实弹。
上周五上午,旅党委开会研究干部调整方案。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人力资源科朱科长聊了半天,王至坚觉得自己有希望去四营当营长。谁知基地的批复下来后,王至坚的职务变成了保障营教导员。更令王至坚气馁的是,他未来要与“甘蔗”搭档。程主任与王至坚谈完话后问,有什么困难吗?王至坚一脸窘迫,但仍然板直了身体,声音洪亮地回答:“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不服从行吗?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而且是绝对服从。

周六早晨,王至坚跑步回来,餐桌上没了往常的豆腐乳、煎鸡蛋和杂粮粥,也没了舒缓动听的音乐。米梅上周刚上了医院的大夜班,双休日加班的可能性不太大。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赌气出去晨跑了,要么去生活服务中心买油条、豆浆了。
王至坚使劲吸了吸鼻子,嗅到了房间里飘散出来的一缕食品发馊后的酸臭味。王至坚双手举过头顶,抻了抻腰,才将米梅昨晚倒进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和打回来的餐盒仔细分类,分别装进两个塑料袋里,准备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去。
桂花正盛开着,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刚出第三单元的门洞,王至坚就远远地望见米梅与桑蔗两人在屋前的柚子树下站着,正在高一句低一句地争论。争吵什么内容,王至坚听不清楚,王至坚猜想,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一定与昨夜同米梅聊到任职的事有关。
王至坚摇头叹息,不是冤家不聚首,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当初与桑蔗分手时,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因桑蔗的性格过于男性化而不够柔和温婉,却忽略了米梅的小心眼和钻牛角尖。难怪母亲常说,世界上的婚姻有完美的结局但没有完美的过程,这话听着很有哲学家的味道。
王至坚将垃圾袋分类投进垃圾桶,正犹豫是不是应该上前劝解时,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转身一看,身后竟然站着桑蔗的老公冯汉唐。冯汉唐顾左右而言他,一脸诚恳地征求王至坚的意见:“晚上来我家喝一杯?”王至坚摇了摇头,指着柚子树下的两个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的戏也很精彩,不会打起来吧,你还想喝一杯?”冯汉唐做出很洒脱的样子耸了耸肩膀:“同年毕业分到我们旅的同学中,你第一个当教导员,而且是与我老婆搭档,必须得庆贺庆贺。”王至坚仍有顾虑:“若真打起来怎么办?”冯汉唐一脸自信,很坦然地劝告王至坚:“桑蔗有一段名言,能用魅力解决的问题不要用嘴巴,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不动拳头。再提醒你一句,女人的问题由女人们自己去解决。”王至坚对冯汉唐的自信仍持怀疑态度:“动嘴不可怕,千万别动手打起来,那就成笑话了。”冯汉唐仍一脸自信,在王至坚肩膀上拍了拍:“我家桑蔗是一营之长,你家米梅是知识分子,怎么可能打架?好不容易遇上双休日,晚上带上你媳妇来我家整两盅。我家有两瓶好酒,还约了你们科长。”王至坚犹豫了一下表示,若不临时通知加班我就去,但米梅不好说,她说要减肥晚上一般都要练瑜伽,而且很少吃晚饭。
冯汉唐离开后,王至坚又盯着柚子树下的米梅和桑蔗看了一阵,两人讲话的声音已经明显低了下来。王至坚假装抬头向天打了一串响亮的喷嚏,便去军人服务社买油条、豆浆了。
当初王至坚与桑蔗之间是谁先提出的分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米梅心里有道隐形的坎,这道坎令王至坚和米梅之间常常产生不愉快。王至坚不吃辣椒,桑蔗不吃醋,实际上只是他俩为分手找到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桑蔗和冯汉唐两口子却显得洒脱得多。桑蔗结婚前告诉冯汉唐,去“老西”(桑蔗给王至坚起的外号)老家待了一个星期后才知道,大米和辣椒对于湖南人的一生有多么重要,如果每天早晨再嗍一碗加了油渣和泡豇豆的米粉,这一天才算过得完美。王至坚与米梅聊天时感慨,醋是中国人仅次于火药的重大发明,既调味抗癌还能防感冒,南方人却非要吃黑乎乎的酱油,宁愿吃酸菜、酸笋也不吃醋。尤其湖南人,竟然那么爱吃泡椒酸豆角,为什么就不爱喝醋呢?在这一点上,湖南人、江西人就不及四川人包容,四川人吃辣椒、花椒但也爱吃醋。桑蔗曾说,湖南人、四川人皮肤好的原因就是常年吃辣椒。王至坚却不以为然,西方人、中东人为什么高大壮实?因为他们吃牛肉、吃面食,不吃猪肉和大米。他俩为酸辣的优劣争论过多次,却从没分出过胜负。
但米梅不一样,米梅遇事从不与王至坚争论。每当聊到中国南北方人的差异时,米梅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王至坚不做回应。每到此时王至坚就知道,米梅又多心了。

米梅没提自己晚上要练瑜伽减肥的事,只说自己胃不舒服。王至坚和冯汉唐两家人的聚餐变成了冯汉唐、王至坚、人力资源科朱科长和桑蔗四个军人的小酌。
米梅坚持不去对门桑蔗家吃饭,王至坚去不去成了难题。下午五点四十分,冯汉唐拉着朱科长亲自来家请,米梅双手捂着肚子扮出一副西施相,说她刚吃完胃药想躺一会儿。邀请无果,冯汉唐和朱科长的眼神都停留在了王至坚脸上,王至坚想从米梅的表情中得到许可,米梅却仍然沉浸于胃痛的表演之中。冯汉唐拉了朱科长亲自登门邀请,王至坚当然不能撅了科长的面子,索性不惧米梅眼睛里潜藏着的挑衅眼神,毅然决定前往桑蔗家赴宴,还全然不顾及米梅的感受,顺手从柜子里取了一瓶红酒做伴手礼。
王至坚不是没有想过去对门赴宴的严重后果,但他更知道如果不去吃这顿饭,未来他将极可能因为这件小事成为桑蔗一家人,甚至机关所有人的笑柄。这次王至坚被提拔,除了自己平时工作认真负责外,朱科长起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他平常在主任面前的表扬,将很可能是另一种结局。
看得出来,桌上的菜是经过桑蔗和冯汉唐精心准备的,有荤有素、有红有绿,不奢侈但很能勾起食欲。凉菜挺简单:油炸花生米、油辣椒炝拌豆皮黄瓜片、卤猪蹄猪尾。热菜有剁椒蒸鱼头、腊味合蒸、仔姜烧母鸭、萝卜干炒腊肉、小炒黄牛肉、蒜蓉空心菜,一个汤是香菇百果炖肚条。除了油汪汪的瓦罐汤,一桌子全是红彤彤的,闻着鼻腔灌满了香喷喷的辣味。朱科长是江浙人,开玩笑说,嫁人就嫁江浙郎,娶妻要娶潇湘娘,桑蔗不仅生得漂亮泼辣,烧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冯汉唐一脸得意:“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冯汉唐虽然是军事干部,但对汉唐诗歌、宋代词赋、明代书画也算有所研究。”正在为每人面前碗里打汤的桑蔗调侃冯汉唐:“你就别附庸风雅了,还唐诗、宋词、书画,要想成为我们旅的第一参谋,首先要把作训参谋这个角色的主责主业搞好!”科长担心冯汉唐与桑蔗呛起来,盯着一桌菜说,桑营长抽空多给冯参谋辅导辅导,他只在意了你俩南方人的口味,却忽略了我这江浙人和王教导员是山西人的感受。
桑蔗一拍脑门:“哎呀呀,你看你看,我只注意追求湘菜的纯粹,顾此却失了彼。这样,咱们先喝三杯,喝完了我再去做一个火腿炒青豆米。”
冯汉唐为了掩饰尴尬,不失幽默地对大家说,菜单是桑大营长定的,我在家里的地位排第五,长期说了不算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王至坚笑着问,你家就两个人,地位还排了第五?冯汉唐说,儿子排第一,媳妇排第二,我爸妈排第三,家里养的小狗狗排第四,我自然就排老五了。桑蔗狠狠地瞪了冯汉唐一眼,端杯与科长和王至坚干了后一语双关地自我解嘲,我有那么凶悍吗?在外面我是严肃了些,在家里,我充其量是挂在厨房里的一串干辣椒。今天这桌菜你们也别挑我的理,我真的只是为了追求湘菜的纯粹。
朱科长见桑蔗有些急了,便自我解嘲说:“我父亲是三天不听越剧就闷得慌,我现在是三天不吃辣椒就想得慌。刚才的话,不过一句玩笑而已。来来来,我和至坚敬你们两口子一杯,感谢你们的美酒、美食。”
人均三两酒下肚,冯汉唐就有些飘了,又与王至坚开起了玩笑。不是冤家不碰头,你和桑蔗又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一点久违的感觉。桑蔗听冯汉唐这样讲,立即用筷子敲了敲碗提醒冯汉唐,好酒好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巴?把臭贫的功夫用在提升业务能力和做家务上不行啊?今晚只聊友谊不谈工作。
朱科长一头雾水:“不是冤家不碰头?你俩还有冤?”
冯汉唐正要接话,桑蔗已经狠狠地瞪了冯汉唐一眼。为掩饰尴尬,桑蔗端起酒杯对王至坚说:“我家汉唐说得对,我俩今后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我这个辣妹子性子直、嗓门大。你呢,内秀少言,难免磕磕碰碰,你要多多包涵。”朱科长说,这次调整保障营的班子时,党委首长已经考虑到了你们俩的性格互补,一个刚一个柔,刚柔相济,都得尽快适应环境和角色的转变。王至坚端起酒杯向朱科长表态,我俩一定不负众望,把保障营带成一个真正能打仗、打胜仗的队伍。冯汉唐一语双关:“熊猫变老虎,母老虎变雄狮,希望你俩尽快转变角色,干杯!”
吃着喝着聊着,两瓶五十三度的白酒已经见了底。朱科长脸色绯红,讲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了:“老虎配雄狮,这个对配得好,战无不胜!”桑蔗说,散了吧,下次聚会定在中秋节,我做臭鳜鱼给你们吃。朱科长摇了摇头说,不能总在你们家吃啊,下次去王至坚家吃酥肉烩菜外加刀削面,春节我家属来队探亲时,我请你们吃正宗的杭帮菜,西湖醋鱼晓得哇,不要太好吃。王至坚说,没问题,我家米梅做的粉条炖鸡肉丸子也相当好,下次去我家喝汾酒。冯汉唐的舌头早已捋不直,结结巴巴大了嗓门命令桑蔗,再去煮碗面条,炒点米饭也行。
谁知,桑蔗泼辣劲又上来了,不再理会三个男人的各种提议,板着脸对大家下了逐客令,谁说女子不如男?就你们这点酒量还敢与我叫板?大家都是用分酒器平均分的酒,你们三个大男人竟然这么快就败下了阵。散了吧,晚上少吃主食有益健康。
聚餐就这么散了。
王至坚摇摇晃晃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米梅不在家,屋里也没开灯。王至坚借着酒劲喊了两嗓子“媳妇”没人回应,又提高嗓门大喊一声米梅,仍然没人应声,便一口将下午喝剩下的茶水全灌进了肚子。王至坚以为米梅去操场夜跑或散步去了,就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眯了一小觉。睡梦中,王至坚梦到自己正在晋中的家里与米梅举行婚礼,王至坚拉着米梅去为大舅敬酒,大舅说,你俩结婚,生个娃智商一定高。大舅妈说,要生就生龙凤胎。
虽然军队已经明令禁止工作日饮酒,但双休日或节假日却对非值班人员没有设限。从睡梦中醒来,家里仍然黑着,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王至坚加班晚了或喝醉酒后回家睡沙发是常事:一来因为王至坚酒后爱打呼噜影响米梅睡眠,二来因为王至坚酒后不爱洗澡。但每当酒后,米梅都会在王至坚身上盖条毛毯,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放一瓶果醋。老家人说,喝果醋能解酒。
睡梦中醒来,王至坚感觉自己嗓子很燥,头也很痛,便去饮水机接一满杯凉水一饮而尽,又去洗漱间简单洗漱了才打算上床睡觉。卧室里,床头的台灯亮着,卧室的双人床仍然干净整洁,王至坚这才发现米梅根本没在家。
仍然醉态的王至坚一个激灵,猛然间清醒了,难道因为自己去桑蔗家吃饭的事,米梅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了?难道米梅真的就过不了自己与桑蔗“搭档”这个坎?王至坚一脸焦灼地返回客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准备打电话寻找米梅,才发现米梅已经给自己打了好几个未接电话。点击微信,微信里立即跳出了米梅的留言。
米梅接到医院的紧急通知出差了,邻省发生重大疫情需要医务人员紧急援助,米梅参加了抗疫救援队。米梅在微信里特别叮嘱王至坚,要少喝酒,要与“甘蔗”保持距离。王至坚将电话打给米梅,米梅已经关机,估计米梅此时已经在飞机上了。

事情就这么凑巧。王至坚到保障营报到的第四天,也就是米梅到邻省参加抗疫的新闻在《新闻联播》上播出当天晚上,旅司令部作战值班室接到基地特急绝密电报:命令旅机关率一、二、四营和保障营携实装实弹,三十六小时内通过公路铁路转换方式,远程机动到西北某地域待命,择机对“敌”遂行战略“核”打击。电报中明确要求,参加演训的各作战单元组成人员由基地前指从参演单位花名册中随机抽点确定,政工军官参训率必须达到百分之九十。
王至坚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参加演训人员之列,而作为一营之长的桑蔗却出人意料地被指定在家留守。这样的组队方式,在某旅历史上尚属首次。这就意味着,教导员王至坚既要当营长又要当教导员,既要指挥保障要素“参战”,还要带好队伍不出任何问题。桑蔗被这个决定打击得异常失落,王至坚却满脸春风得意。在参加演训人员出发动员的队列前,一身“二一式”荒漠迷彩服的王至坚腰里别着手枪,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用英俊威武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桑蔗一边协助检查通信、侦察、电子对抗各要素在出发前半小时的准备情况,一边对王至坚说,“老西”,一直想与你聊聊没逮住机会,咱俩现在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穿一条裤子的两兄弟,上级之所以让我当营长,是因为我们营是男女混编单位,女多男少,作战要素多、管理难度大。你这次带队出征,一定要把队伍带好、任务完成好。王至坚一脸严肃地表示,会用百分之百的精力带好队伍。桑蔗特别叮嘱,虽然我们不是直接操作导弹武器,但导弹发射的全过程都离不开我们的多个专业要素的集成保障,任何一个细小环节都不能出问题。不知何时出现在王至坚身边的冯汉唐与王至坚对视一眼,开起了玩笑,你俩啰嗦啥呢?还差五分钟就出发了,就不能让我老婆跟我讲两句私房话?王至坚不理会冯汉唐,仍然一脸严肃地对桑蔗说,从今天开始,公众场合我不再叫你“甘蔗”,你也不准叫我“老西”,营长就是营长、教导员就是教导员,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桑蔗收了脸上的笑容,绷着脸说,你就放心出征吧!我桑蔗顶天立地、胸怀宽广,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我。王至坚犹豫了一阵低声告诉桑蔗,我媳妇这人面子浅朋友不多,从得知我俩将在一起工作的消息到现在,一直在与我闹别扭。这次去西北执行任务时间较长,保密程度高,所有人员不准使用私人通信设备,希望你能巧妙地将相关情况与米梅沟通一下,以免造成误会。桑蔗笑着说,虽然你老婆不是我老婆,但为了确保你在前线安心打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至坚觉得一向泼辣的桑蔗突然变得有些婆婆妈妈。桑蔗说,你是第一次作为营主官带队出征,我多少还有点不放心呢!王至坚指着身旁不远处的冯汉唐对桑蔗说,抓紧告个别吧!
桑蔗刚将一包口罩和消毒酒精塞进冯汉唐的野战背包并拉上拉链,出发的紧急集合哨音就吹响了。披了迷彩伪装网的装备车队从营区出发时,天空飘起了密密实实的细雨。

教导员王至坚领着保障营大部分人员去西北执行任务后,全营留守的四十多名官兵的教育、训练、管理都由桑蔗一肩挑,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也马虎不得。如今的兵与从前不同,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士兵占的比例很大,很聪明也很守法。桑蔗刚当教导员时,全营有三个军士长与她年龄相仿,他们是业务尖子,守纪律也很听招呼,他们每天与兵们在一起,兵们想什么他们最清楚。如今是信息化时代,兵们的生活理念、价值观与桑蔗如同隔着一代人。上级规定周一至周五不允许使用手机、不许出营门,一道营区的围墙怎能拴得住兵们的心?人在军营,他们的心却在营区外的世界里游荡,他们的思想在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舞蹈。你在台上讲半天大道理,他有一百个道理在等着辩驳。
没有教导员的配合,桑蔗感觉很愉快,但也很累。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饭后,桑蔗到各连转了一圈,重点检查了重点值班岗位和装备库房的安全问题后,准备回一趟一墙之隔的家属区:一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与儿子打视频电话;二是家里的花也需要浇灌。周日刚种在阳台上的紫色鸢尾花,两三天不浇水就蔫了。冯汉唐的父母家离部队驻地近一些,家庭条件也不错,但公公、婆婆都患有高血压和冠心病,每天要服用阿司匹林和他丁类药。去年,儿子桑榆刚满两周岁时,误食了爷爷奶奶治疗高血压的药,险些出了大事。情急之下,冯汉唐和桑蔗不顾爷爷奶奶强烈反对,将桑榆送回了桑蔗的益阳老家。毕竟,桑蔗的父母身体好,没有什么病痛。遗憾的是:他们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
儿子随了桑蔗姓桑,取名桑榆,是冯汉唐与桑蔗在婚前商定的。桑蔗父亲三兄弟生了三个女娃,都盼着桑蔗能生个男娃,而冯汉唐的哥哥又连着生了两个男娃,平常淘气得很,父母一直希望桑蔗头胎能生个女娃。对于这件事,桑蔗一家人都很感激冯汉唐的大气洒脱,桑蔗却觉得亏欠了冯家,表示第二胎无论生男生女都得姓冯。
别看桑蔗在训练场上是霸王花,整天拉着个脸,但与儿子通视频电话时,心就融化了,人也变得温顺柔情。如今,儿子桑榆已经上了幼儿园中班,既乖巧又聪明,视频聊天时搞得桑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跟犯了神经病似的。
前任营长的老婆曾经问过桑蔗,难道你真就是女汉子,铁石心肠吗?我从没见你为想儿子哭过。桑蔗笑笑:“有了幸福和快乐可以共享,但不能把困难和痛苦展示给别人。”
由于心里惦记着与儿子通话,桑蔗将电动车停在楼下车棚里充上电、拔下钥匙,急匆匆地从一层爬到六层,走廊里的声控灯自动亮起。坐在门前走廊的一男两女,三个老人猛然跳入了桑蔗的眼帘,由于心里一直惦记着与儿子视频通话的事,这场景着实吓了桑蔗一跳。
老人们面前放着三个旅行箱和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将过道堵得严严实实。见到桑蔗,三位老人立马惶恐地站立起来。
桑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三个老人分别是王至坚的父母和米梅的妈妈。这三个人,桑蔗都曾先后见过面。桑蔗惊讶地问,叔婶,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怎么没听至坚和米梅提起过呀?
王至坚的妈妈一把抓住桑蔗的胳膊,一脸眼泪地问:“娃,告诉婶实话,至坚和米梅到底出啥事了?”桑蔗一脸奇怪的表情:“没出啥事呀?谁说他们出事了?”王至坚的父亲接话说:“整整一个星期打不通电话,没有任何音讯,我们都快急死了。娃他大舅分析,娃不是违反纪律被‘双规’了,就是出事故了。娃他大舅过去在部队当过十几年兵,部队上的事他懂,他不会糊弄咱。”
桑蔗从兜里掏出钥匙,从门前的箱包上跨过去开房门。想想觉得真是巧合,这样的见面似乎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的。当年与王至坚分手后才知道,若不是王至坚的大舅、大舅妈在中间搅和,王至坚现在应该是我桑蔗的老公。因为,米梅是王至坚大舅妈的亲侄女。
桑蔗笑着将三位老人迎进家里安顿在沙发上坐下,打开饮水机电源后,才将米梅去外省援助抗疫和王至坚执行任务的事粗略讲了,刚才还一脸焦虑的老人们的表情已经放松了,但仍然有些疑惑。王至坚母亲说,娃,虽然我娃对不住你,你可不能编瞎话骗叔和婶。
王至坚妈妈的话令桑蔗哭笑不得,桑蔗严肃地对老人们表态,我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的。王至坚母亲的话令桑蔗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确实是你娃对不起我在先,但我也没有非要嫁给你家呀,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其实,当初与王至坚分手,王至坚大舅、大舅妈搅和只是一方面,桑蔗的父母也常常抱怨桑蔗与王至坚之间存在着生活习惯和个性差异。但桑蔗毕竟是桑蔗,桑蔗是女汉子,桑蔗从小就有自己的独特个性。在得知老人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有吃饭一直饿着肚子时,桑蔗明白当下最急的事是先解决他们三个人的肚子问题。可打开冰箱一看,里面除了两盒酸奶一些腊肉香肠外,青菜没有一把,面条没一根。桑蔗没做任何解释,先给老人们分别续了开水,然后才骑着电动车去了大门外的小食店买饭菜。
出了门,桑蔗第二次拨通了米梅的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桑蔗只好给米梅语音留言,告诉了米梅,她的公公、婆婆和妈妈来部队探亲的事。桑蔗让米梅放心,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老人们。
桑蔗特意吩咐“湘韶风情”餐馆的厨师做了三个口味清淡的菜,又从服务社买了两张饼和一些水果回来。进门时,三位老人正望着墙上桑蔗一家的全家福聊天。王至坚的母亲问桑蔗,娃几岁了,娃眉眼清秀长得可真像你。问这话时,王至坚母亲的眼里溢出了泪光。桑蔗一边将打回来的饭菜摆上餐桌,一边回应王至坚父母,儿子叫桑榆,我家汉唐喜欢女儿,就让儿子随了我姓。我也想好了,再过一二年生了二胎,无论男女就跟他爸姓冯。
老人们吃饭时屋子里一片寂静。桑蔗有桑蔗的心思,她这些话都是刻意讲给王至坚父母听的,桑蔗想告诉王至坚的父母,我与冯汉唐的婚姻幸福着呢!趁着三位老人吃饭的工夫,桑蔗又给营值班室打了电话,告诉值班员有事打家里军线电话,今晚不回营区住了。
老人们的温饱问题解决了,住宿的事却让桑蔗犯了难。是去旅机关招待所还是在家打地铺?正在桑蔗为老人们的住宿犯嘀咕的时候,米梅回了微信,就几个字:门口脚垫下有钥匙。桑蔗读了微信后心里很不舒服,这个米梅也真是的,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但桑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你王至坚不是一向在我面前装酷牛哄哄的吗?米梅确实是冷美人,但冷美人的胸怀和为人处事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嘛。
当三位老人确信王至坚和米梅平安无事,还担当重任为国出征时,一顿饱饭吃下去后,脸色变得晴朗了,话也就多了,屋子里很快溢出了朗朗笑声。只是,他们聊天时都讲一口纯粹的晋中土话,桑蔗只能偶尔听懂几句,完全插不上话。
临睡觉前,桑蔗一再嘱咐老人们,这几天操心受累一路辛苦了,明天多睡会儿,早晨会安排人送早餐过来。

清晨六点半,起床号刚响,桑蔗已经回到了营区。七点整,歌声、口号声将整个山谷都叫醒了,军营处处焕发出蓬勃生机,周围农村的村民们也在军号声的催促下发动了电动车、拖拉机和汽车,上学的小孩们被老人们掀开了被子,催促着抓紧吃早饭去上学。
值班参谋在出操队列前讲评早操情况后,桑蔗特意留下了电子对抗连助理工程师秦霞。桑蔗告诉秦霞,教导员王至坚的父母和丈母娘昨天来部队探亲了,让秦霞开着私家车带着老人们在市区周边的几个景点转转,还特别嘱咐要确保安全。说完,桑蔗用微信从手机里给秦霞转了两千块钱,用于购买门票及在外用餐。
谁知到了下午四点,桑蔗正带领全营留守人员沿着营区门前的索溪河谷的山间土路进行五公里武装越野时,秦霞的电话一阵紧似一阵地追了过来。秦霞气喘吁吁地用手机向桑蔗报告:米梅的母亲在游五清山时突发大面积心肌梗塞,正在市人民医院心内科抢救。桑蔗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喘匀了气息后一边抹去脸上的汗水一边追问,老人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秦霞说,幸亏抢救及时,华西医院来这里挂职的专家说,目前已无大碍,但必须抓紧做三个心脏搭桥手术,前提是:必须患者的直系亲属签字。
桑蔗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没来得及换下丛林迷彩服,便将值班参谋叫过来交代了训练结束后将队伍带回营区的注意事项,然后马上让负责收容的救护车拉着她风驰电掣地奔向市人民医院心内科。
桑蔗的出现,让王至坚的父母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霞一脸焦急地向桑蔗报告,老太太没带社会保障卡,急救车及抢救费我已经垫付了,接下来做手术还需要十万元押金。桑蔗拍了拍秦霞肩膀安慰道,放心,我手机绑了信用卡,钱不够可以透支五万元。秦霞又补充说,医院领导坚持要直系亲属签字才能做手术。桑蔗问:“我们旅与人民医院不是军民共建单位吗?这种人命关天的事,难道就不能商量商量通融一下?”秦霞说:“我和叔婶一道与医院心内科的主任交涉过了,他们坚持按规章制度办。你是领导,要不你出面试试?”
桑蔗就让米梅的婆婆在重症病房前候着,她自己领了秦霞和王至坚的父亲闯进了心内科主任的办公室。王至坚父亲向心内科主任解释,患者的儿子远在非洲一个叫莫桑比克的国家打工,女儿在外地出差,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回来。心内科主任是一个鼻子上架了厚底眼镜的瘦高男人,与人交流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更不理会一口山西口音的王至坚的父亲,眼睛盯在一身迷彩军装的桑蔗身上。此时的桑蔗,迷彩靴上全是泥土,手里挥舞着迷彩军帽当扇子,风风火火、大大咧咧,一点也不客气的样子。心内科主任便拉着脸训斥道,我知道你是少校,但这里是医院不是军营,是病房不是训练场。要么你们把病人转到省城的华西医院去,要么让她家人来签字。桑蔗恳求,能不能通融一下,到省城还要坐汽车、坐高铁,老人经不起折腾。心内科主任说,这个没得商量,必须按制度办。
桑蔗见心内科主任只会背书,油盐不进,便拉着脸“哼”了一声,当即转身离开,去走廊乘电梯上了六楼。桑蔗的性格弱点此时暴露无遗,惊吓得王至坚的父亲跟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桑蔗冲进走廊东头挂了院长牌子的办公室,将手术单往院长桌上一拍,连珠炮似的大声吼道:“她女婿正在外地执行军事任务,儿子在非洲援外,这个手术该不该做?如果不做,我就将病人扔在你这里不管了。如果能做,我签字,出了问题我负责!”院长盯着桑蔗的胸牌和臂章看了看,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旅长是不是叫季有军,新来的政委是不是滕威?”桑蔗迟疑了一下并不接话,指着院长办公室墙上的标语“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质问:“旅长、政委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先告诉我,这个手术你们做还是不做?”院长见桑蔗年轻气盛脾气大,摇头笑了笑,用英语对随后跟过来的心内科主任说,你坚持原则没有错,若实在纠缠不过,就重新起草一份附加协议,做司法公证后再手术。殊不知,桑蔗当年在信息工程大学读本科时,每次英语考试都是前三名,口语更是强项。对院长和心内科主任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的桑蔗冲院长和心内科主任吼道:“再次提醒您,患者的儿子远在非洲,你们的心是不是肉长的?如果你们不给老人手术,我就踢烂你们的门,领着他们到市政府去上访。”院长瞪大眼睛盯着桑梅问,我真不知道你是哪来这么大的脾气?我们这不是正在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桑蔗再次质问:“我还告诉你,她有个女儿叫米梅,目前被你们抽调到外省抗疫去了,老人的手术你们做还是不做,出了问题你们怎么向患者家属交代?”院长听桑蔗讲患者是米梅的母亲,先是惊讶继而换了一副表情,亲自转身给每人递上一瓶矿泉水,耐心地安慰满脸愤怒的桑蔗:“桑蔗同志,你先消消气,既然患者是军属又是米梅的妈妈,我们竭尽全力也要把老人的手术做好。”当即,桑蔗的表情和缓了。院长继续对桑蔗说:“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医院有医院的制度。这样吧,变通一下,我们在手术单之外再签一个补充协议。”
桑蔗和王至坚的父亲两人都在补充协议上签字后,医院当晚就对米梅的母亲实施了心脏搭桥手术,非常成功。为感谢院方也为挽回自己的形象,桑蔗专门买了鲜花、水杯,做了一面类似于“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之类的锦旗送到了医院,向院长、华西医院来挂职的专家和心内科主任一一鞠躬致歉,还讲了一箩筐的感谢话。院长佯装出一脸严肃:“桑教导员变成了桑营长,你在单位是不是也很强势呀?”桑蔗很警觉地反问:“你怎么对我们部队的情况知道得如此清楚?强势不强势与你有什么关系?”
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又冰冻了。秦霞生怕桑蔗再次发火把气氛搞僵,急忙向院长解释,对不起院长,我们营长最近军政一肩挑,工作繁忙心情不好,请您多多包涵。说完,又扯了扯桑蔗的衣袖说,营长,下午还有会呢!车在楼下等我们。院长见桑蔗真急了,摇了摇头换了笑脸:“看来桑营长不只会发脾气。”桑蔗压低声音问:“我们的情况你摸得那么清楚,谁告诉你的?”院长慢条斯理地告诉桑蔗:“患者是米梅的妈妈,我作为一院之长当然应该知道她丈夫的情况,你警惕性还蛮高嘛!”桑蔗没有接话。院长继续说:“按说,咱俩已经是老熟人了。”桑蔗一脸疑惑:“嗯?老熟人?”院长说:“记得我在基地医院当院长时,你还是刚从信息工程大学分来的学员,参加集训时你犯了急性阑尾炎,还是我给你做的手术呢!”院长的话唤起了桑蔗的回忆,桑蔗盯着院长看了一阵,羞愧地低声回应,难怪看着您那么面熟。
院长一脸慈祥,伸出手来说,我俩也算是曾经的战友,今后遇事别着急上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终有解决的办法。桑蔗向院长敬礼后说,我这狗脾气,是得改改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秦霞说,其实,院长这人挺好。桑蔗说,我这风风火火的狗脾气,真得改改。
从医院出来返回营区的路上,秦霞仍然心有余悸地提醒桑蔗:“营长,这事你应该跟教导员夫人讲一声,若手术后还有遗留问题,家属和医院都可能将你告上法庭。”桑蔗狠狠地瞪了秦霞一眼说:“天塌地陷有我顶着,你怕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妈。为了让教导员和米梅在前线安心工作,切记,老人住院手术的事,要暂时保密。”

按照王至坚临行前的交代,桑蔗在部队出发的当天就试着给米梅发了一条微信,“王至坚被公司派到西欧公务,时间约一月”。发完后两小时,米梅没回信,桑蔗怕米梅搞不明白,接着又发了一条语音留言,“公司派王至坚同志去西班牙出差了,一月后回国”。远在邻省的米梅当然明白桑蔗的意思,桑蔗一会儿西欧一会儿西班牙的打哑谜,肯定是因为保密的原因不便直接讲,老公一定是去西部执行发射任务去了。结婚这短短几年,王至坚又不是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只是,米梅此时也正奋战在一线,每天累得腿都肿了,站着都能睡着。
若在往常,这将是一次漫长而又充满思念的等待,每当王至坚出差的日子,米梅情愿加班、值班也不愿回家过单身生活。没有大夜班或加班的日子,米梅就一个人呆坐在家里的书房听着索然无味的音乐,读枯燥无味的医学书,早晨睡到自然醒,中午一碗面条,晚上一杯牛奶、一根黄瓜或一个西红柿。累了,就打开电视机追都市言情剧,尤其是海派电视剧,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傻笑。每晚入睡前,米梅都会撕下一页台历,数着王至坚归来的日子。但这次不一样了,米梅是穿着铠甲般的防护服在抗疫一线打仗,王至坚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执行任务。不同的是,米梅的战场在病房,王至坚所处的发射地域是茫茫荒漠戈壁。共同的是,工作时都不能使用手机。
长时间在抗疫一线穿着密实不透气的防护服高强度工作,生活没有规律,米梅的生理期变得更没有准头。轮休时,米梅打开箱子找换洗衣服时才发现,从家里带来的卫生巾一个也没派上用场,算了算时间,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难道怀孕了?算一算日子,可能真的中彩了,婆婆寄来的中药也许真管用了。米梅很无助也很慌乱。
整整一个月零三天啊!完成支援邻省抗疫任务准备返程的前一天,医疗队终于得到了休息。当地政府为抗疫队加餐送行,餐桌上摆了很多好吃的特色美食,米梅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还直犯恶心。趁着大家品尝美食的机会,桑蔗跑到卫生间吐了几次,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带队的领导是市卫生局副局长,也是个热情细心的大姐。副局长关心米梅说,你身体基础不错,或许是太累又有些着凉,睡一觉就没事了。米梅想想也是,结婚几年了都没怀上孩子,哪有这么巧的事?但米梅仍然觉得有些不托底,在大家补觉的时候,用测试棒测了一下,测试棒上出现了两条红杠,晚上睡觉前再测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按说,三十岁的人能怀孕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但米梅的内心却很忐忑:一是因为米梅想趁着年轻读完博士再要孩子,在医院这样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工作,没有博士学历,职称就上不去;二是按时间推算,受孕的那段时间王至坚似乎喝醉了一两次,酒后生下来的孩子智商会不会受影响?但米梅内心很想要这个孩子,一是因为自己年龄已经过三十岁;二是因为桑蔗,桑蔗在这个年龄时儿子已经两岁半了。自从与桑蔗一家门对门做了邻居后,米梅心里就一直有些“梗”:并不是米梅心胸狭窄容不下人,而是在穿军装时英姿飒爽又霸气十足的桑蔗面前,米梅不自觉地就将自己划到了军人的圈子之外。毕竟,王至坚与桑蔗谈过几个月恋爱啊,如果不是大舅从中搅局,桑蔗现在应该是王至坚的老婆,而自己或许单着或许嫁了别的什么人。虽然事情过去几年了,但这事却如同一根一直卡在喉咙里的鱼刺。米梅很清楚,自己内向、桑蔗外向,桑蔗皮肤好体态匀称,自己上身长、下身短,还有些微胖。更重要的是,王至坚与桑蔗分手后,一向不喜欢吃辣椒的王至坚渐渐爱上了川湘菜。
更让米梅不开心的是,桑蔗与王至坚阴差阳错成了事业上的搭档。
下午,大家都去附近的超市采购带回家的土特产了,米梅却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想着念着,眼泪又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据婆婆讲,二〇一六年春节,王至坚领了桑蔗回晋中老家过春节,家里每天都挤满了同学、朋友、亲戚,抽烟的、喝酒的、嗑瓜子聊天的搞得家里烟雾缭绕。原本邻居和家人对桑蔗挺满意的,王至坚与桑蔗也已经聊到了领结婚证的事。但公公婆婆脸上热情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们认为桑蔗吃饭太过挑剔,不爱吃醋爱吃辣椒也就罢了,只连着吃了两天面条就开始愁眉苦脸,每天吃饭时面前都摆一瓶“老干妈”。
桑蔗风风火火的性格不仅体现在训练场上,做家务事时也不逊色。发小听说王至坚领了个军官媳妇回家过年,就专门挑了一只肥羊送到家来。到了杀羊的当口,父亲让王至坚打下手,取个盆子接羊血。王至坚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声称杀羊太残忍,躲躲闪闪一万个不情愿。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桑蔗见王至坚父亲握刀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斜着眼鄙视地看了王至坚一眼训斥道,难道打起仗来你也这熊样?战争从来没有仁慈!说完,桑蔗从王至坚父亲手中要过弯刀,将接羊血的盆子扔给王至坚,让他打下手。从杀羊到切割分解,从清理羊杂到打扫卫生,全过程桑蔗都亲自主刀,前后四十分钟时间清理完战场,可谓干净利索,看得一院子人都目瞪口呆。按王至坚父亲的话说,桑蔗的性格过于男性化,杀羊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在王至坚家待到第六天也就是米梅的大舅到王至坚家串门前一天,桑蔗主动提出要给未来的公公婆婆露一手,准备做一桌正宗的湖南益阳菜给大家尝尝。王至坚父母从没去过湖南,也没有吃过正宗的湘菜,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有王至坚心里明白,桑蔗做一餐湘菜要给未来的公公婆婆露一手是真实的,但更是因为桑蔗早就对每天一日三餐都是面食忍无可忍了,胃里一定特别需要辣椒的刺激。
雪铺的水泥路上,王至坚骑电动车带着桑蔗,桑蔗拎着袋子搂着王至坚的后腰去了雁北最大的超市。在超市和农贸市场,两人挑挑选选折腾了一下午,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匆匆忙忙吃完晚饭后,桑蔗亲自上阵杀鸡杀鸭腌鱼剁肉,折腾到夜里十一点才消停。王至坚仔细研究了桑蔗贴在抽油烟机的菜单后,向桑蔗建议,咱再加个白菜酥肉黄花木耳炖粉条子吧,让不能吃辣的老人们有的吃。桑蔗说,这个菜你来做,我可没这本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桑蔗扎上围裙挽起袖子有模有样地下厨了,烹炸蒸煮炖搞了一大桌,有六凉八热一汤。色香味自然不用说,在空气中飘散的奇异香味早已让邻居们垂涎欲滴。来吃饭的亲戚朋友盯着一大桌菜就夸上了,湖南女娃,厉害!王至坚的表嫂一脸夸张的表情:“啧啧啧啧,这一大桌菜,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桑蔗炫耀:“上军校前我就会做饭,当兵后还当过一年炊事班班长。”
但是啊,当大家端起酒杯吃了几筷子菜后,一桌人不是被辣得龇牙咧嘴,就是一个劲地张着嘴哈气。一大桌有荤有素、有色有味的湘菜,就桑蔗和年轻人们找到了吃货的幸福感。就餐结束时,桑蔗做的菜剩下一多半,王至坚学着做的一盆烩菜却被抢了个精光,汤都被喝完了。
餐后,桑蔗与王至坚在厨房收拾碗筷。公公婆婆与大舅在客厅里聊起了王至坚与桑蔗的婚事。大舅借着酒劲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王至坚父亲接话,女娃能干没的说,但依我看,他俩吃不到一口锅里。婆婆说,一顿饭用了一桶花生油花了七八百块菜钱,怕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大舅压低声音告诉公公婆婆,婆姨的外侄女从华西医科大学读完硕士研究生后,也在王至坚当兵的城市工作,要不咱介绍他们认识认识?舅妈说,我侄女漂亮温顺。至坚父亲长长叹息一声,我娃应该寻个温顺些的婆姨。
桑蔗手里忙着,耳朵却没闲着。桑蔗脸上下起了阴雨,心里生出了荒芜,直到过完节离开雁北,心情也没晴朗过。王至坚问桑蔗是不是生病了,桑蔗不吭声也不解释。回到部队后,两人的关系就渐行渐远,慢慢淡了。
回到部队的那些日子,每逢双休日王至坚都会约桑蔗去城里看电影,桑蔗都推辞说要加班。王至坚邀请桑蔗晚上一起跑步,桑蔗说正在备课。总之,桑蔗总在找理由拒绝王至坚的邀约。
正处于焦灼迷茫的时候,王至坚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孩打来的陌生电话,号码显示是当地的。女孩自称叫米梅,称姑爹托她从家乡为王至坚捎来了红枣、核桃、美容保健醋和枣糕——米梅说的姑爹就是王至坚的大舅。那个星期天,米梅与王至坚约定在驻地商场四层美食街的“老西面馆”见面了。米梅的肤色如新出笼的白馍,眼睛如湍湍流动的秋水,声音像春天早晨的翠鸟。王至坚的思想在见到米梅的第一时间就产生了动摇,脑子里那个曾经泼辣能干的桑蔗渐渐模糊了。王至坚与米梅聊老家晋中的风土人情,聊“直线加方块”的军人生活,聊医院里的男妇科医生、女男科医生,聊着聊着,两人就加上了微信,在双休日就开始了约会。
聊着聊着,王至坚与米梅两个同乡就领了结婚证。一个月后,桑蔗也结婚了,嫁了籍贯重庆酉阳的司令部作训参谋冯汉唐。令王至坚跌破眼镜的是,酉阳人冯汉唐竟然一米八的个头,帅气不说,还烧得一手好菜。后来王至坚听人讲,桑蔗与冯汉唐是在一次集训班上认识的,冯汉唐是用母亲炸的一罐正宗的豆豉辣椒酱征服了桑蔗。也有人说,是集训班结束时的联欢会上,冯汉唐唱了他家乡的秀山民歌《黄杨扁担》,靠一首激情婉约的民歌掠走了桑蔗的芳心。
十一
从带队卫生局副局长宣布援助抗疫任务完成那一刻起,米梅突然有了一种新生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那种极端压抑、极其艰辛的环境中逃亡出来后产生的。家属区的空气是清新的,也是甜美的,偶尔从家属区走过的一两个穿军装的军士和军官们都显得那么亲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阳光、自信和健康,无处不充盈着阳刚和活力,仿佛男性荷尔蒙和汗水的味道都在空气中游动。她已经想好了,无论王至坚脾气多大,无论王至坚未来能不能当司令,当旅长、团长,他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相亲相爱地牵着手,精彩潇洒地在阳光下奔跑。
米梅拖着笨重的黑色行李箱一脸疲惫地回到自家居住的公寓楼楼下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从楼下仰望家里的窗户,客厅里的灯仍然亮着。米梅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客厅里坐着一个老人,这个老人是王至坚的父亲,老人家独自一人盯着屏幕里正在播放的电视节目发呆,叼在嘴里的香烟已经快燃到尽头。
米梅曾经甜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疲惫,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爸”,什么客套话也没讲就放下拉杆箱弯腰换了拖鞋,先打开了客厅的所有窗户,强装出笑脸却毫不客气地对公公说,爸,今后到厨房去抽烟,一定要打开抽油烟机和窗户。公公并没在意米梅的表情,而是一脸欣喜一脸歉意地问,娃咋说回来就回来了呢?提前来个电话我们也好为你准备饭食。米梅说,我不饿。公公说,你妈和你婆婆睡了你们的床,我睡了客屋,这可咋办?
米梅从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脸笑容,没事,让她们睡吧,我一会儿睡沙发。
公公站起来问,你婆婆晚上擀的面条还剩了点,今天下午刚炸了你最爱吃的羊肉蘑菇酱,我去给你煮碗面?
米梅说,您去睡吧,我太累太困了不想吃,我也洗洗睡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公公趿着拖鞋进了小屋后,米梅从电视柜里取出空气清新剂在屋子里绕着圈子喷了一遍,将公公婆婆穿的鞋子全部整齐地码进鞋柜,又去卫生间冲了澡,将卫生间的马桶彻底清洗完后,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十二点,才蹑手蹑脚地去主卧取了枕头和被子出来,拉直身体躺在了沙发上。谁知,已经非常困倦的米梅却怎么也不能入睡,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怀了孩子的事要不要第一时间告诉公公婆婆和妈妈?先给老公一个惊喜?要不,等三个月孕情基本稳定后?做完二次唐筛后?若老人们知道即将抱上孙子,真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呢。可是啊,米梅心里的顾虑不仅是孕前王至坚没有戒酒,她还担心怀孕这事会不会影响博士论文答辩。按照孕产期推算,生孩子的时间正巧在准备论文的关键时期……但是,但是,夏天,对门桑蔗的孩子桑榆回家时,王至坚羡慕的表情一直写在脸上挂在嘴上。尤其,王至坚的爸妈整天盼着抱孙子,这事在老王家得是多大的喜事啊?这个困顿的夜啊,米梅心里一直难以理出头绪。
以往米梅也有过失眠的经历。每当失眠,米梅要么将王至坚搞醒让王至坚讲故事,要么一个人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追剧。但眼下既不能找老公讲故事,也不能追剧了,追剧会影响老人们休息。天快亮时,米梅做了一个梦,梦中,王至坚牵着桑蔗的手在长满了荆棘的黄土崖上折花儿,一不小心,王至坚坠下了悬崖……
十二
米梅被连续不断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惊醒时,已是早晨七点。这时,米梅才真正找到了回家的感觉,自己确实是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了,睁开眼睛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才发现妈妈和公公都端坐在旁边正注视着自己。米梅问,我是不是做梦了呀?我似乎听见有人在敲门。
妈妈问,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大喊大叫还一头汗水。
公公站起来走过去打开房门,一个挺拔俊秀的女军人拎了一塑料袋油条包子进了门。女军人一脸惊讶地问,你是嫂子吧?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机场接你?米梅定了定神,怎么没见过旅机关还有如此标致的女军官?那张标准的瓜子脸,那对闪亮亮会说话的眼睛,那挺拔的身材,难道军装就是为她设计的吗?女军人笑着说,嫂子,营长让我每天早晨送早点过来。米梅坐直了身体答非所问,你是谁?女军人说,我叫秦霞,保障营的助理工程师。你妈妈住院做手术后,营长专门安排我来侍候老人。米梅一脸疑惑,啥?妈妈生病还做手术了?秦霞点了点头说,大面积心梗,前两天刚出院。
米梅取过衣服披到身上,一脸焦急地凑近妈妈的脸攥着妈妈的手问,妈妈,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这么重大的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出了大事我咋向弟弟交代?妈妈说,已经没事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米梅的眼睛在妈妈和公公身上脸上注视了一阵,见妈妈的脸色一如既往的红润,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落了地。米梅站起来拉着秦霞的手说,你是我家的恩人,等至坚回来后,我请你吃饭陪你逛街买衣服。这时,婆婆从厨房端了小米粥出来,热情地招呼大家,我们这次来,小秦又花钱又操心全程跟着我们,她比亲闺女还贴心呢,快过来,坐下一起吃,吃完了我们在家包饺子炖肉,你们去逛街。
秦霞急忙摆手谢绝,正巧米医生回来了,今天傍晚教导员也将完成任务归队,营里的工作很忙我得先走了。
见秦霞一脸真诚,米梅也不再挽留,而是起身穿了拖鞋搂着秦霞的肩膀一直送到门外,与秦霞互相加了微信后,还不忘热情地邀请秦霞随时来家玩。已经下了台阶的秦霞犹豫了一下转身对米梅说,侍候你妈妈是营长交给我的任务,若说感谢的话,你得谢谢我们营长,你妈妈做手术还是我们营长签的字呢!
米梅会心地点了点头没有讲话。
秦霞同时提醒,老人家住院的所有费用都是我们营长垫支的,教导员回来后尽快给她还上,据说她家四个老人三个有病还要还房贷,信用卡月月透支。
米梅说,放心,至坚回来后我们立即就办。
十三
由于米梅的妈妈坚持不坐飞机,三位老人只好坐大巴到省城,然后乘高铁回山西。王至坚将一大包路上吃的东西递给父亲后嘱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电话,若不外出执行任务,我们会二十四小时开机。米梅左手拉着妈妈右手拉着婆婆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春节来部队过节,我和至坚一定好好侍候你们。婆婆说,你们好好干事业,别惦记我们。妈妈说,再来时我们提前打电话,春节时,你弟弟也就回来了,别担心我。
从车站送走三位老人,满头大汗从拥堵的候车室出来,王至坚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王至坚两眼热辣辣地盯着米梅说,咱俩得抓紧回家。米梅非常熟悉老公这个久违了的表情,一脸羞涩地问,你这是要吃人啊,这眼神让人瘆得慌。王至坚一脸坏笑,这几天家里一下子住进五个人,实在太憋屈了,一个多月没搞活动,是不是应该活动活动了,咱俩得趁着双休日好好亲热亲热。
米梅随口骂了声“庸俗”,当即从包里翻出一张纸递到王至坚面前,看清楚后再认真想想,这事是不是应该庆祝庆祝?王至坚盯着市妇幼保健医院检验科出具的检验单认真看了一阵,全然不顾车站前川流不息的人流,冷不丁一下将米梅揽进怀里,坏蛋,刚才为什么不把这大好的消息告诉我爸妈,他们若知道你怀孕了不知道得高兴成啥样呢?米梅说,我这不是想先给你惊喜嘛!王至坚态度坚决地说,庆祝,今天就热烈庆祝!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爸妈,告诉世界,王至坚有儿子了!
米梅从王至坚怀里挣脱出来,严肃地说,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王至坚指着天空飘动的白云发誓,别说两个条件,二十个条件我也答应。米梅说,一是,这两年家务事你得全包了,生孩子的同时全力支持我攻下博士学位。王至坚说,只要不值班不外出执行任务,这不是问题,第二呢?米梅说,现在就去银行取钱,今天就把桑蔗为我妈妈垫付的医疗费还清了,秦霞告诉我,这些钱是“甘蔗”用信用卡透支的。王至坚点头同意,我可以不买衣服不吃海鲜不喝酒,欠桑蔗的钱立即还。但是,咱儿子的营养也得跟上。米梅歪着头问,口口声声都是儿子,难道是女儿就不需要营养了?
王至坚从后面追上来牵着米梅的手说,女儿更要养得如花似玉,身材赛过桑蔗,脸蛋赛过你。走,咱现在就去商场为你买营养品,买你最爱吃的荔枝。米梅说,不行,咱得先去银行取钱。王至坚用指头弹了米梅的额头一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大额提取现金需要提前与银行预约,咱回家找桑蔗要了他们的银行账号,从服务中心的自动取款机就能转账。
十四
王至坚和米梅先去逛了初次见面时逛的超市,买了两大袋蔬菜、牛羊肉、海鲜和荔枝,又到四层小吃城的“晋老西”吃了酱肉刀削面,回到家属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王至坚左手拎着水果,右手拎一大包牛羊肉和一条大黄鱼,一边爬楼梯一边与米梅商量,今天买了这么多好菜,晚上能不能请对门两口子和秦霞过来吃顿饭?走在前面的米梅转身瞪着王至坚明知故问,对门两口子是谁?王至坚一脸迷茫,冯汉唐和桑蔗呀!米梅警告,之前讲好了的,不准在我面前提桑蔗的名字,你又忘了?晚上罚你洗碗洗衣服为孩子他妈洗脚。王至坚很无奈地回应,我和桑蔗一起共事还门对门地住着,总不能营长不叫营长,整天也跟着你叫她的外号“甘蔗”吧?不仅不符合条例规定,营里的官兵听了该咋看我?米梅假装委屈地拉着脸撒娇,公众场合叫营长,私下里只准叫“甘蔗”。王至坚追问,那今晚还请不请他们?
米梅并不直接回答。谁知到了六层,米梅却主动敲开了对面六〇二号的房门。在冯汉唐打开门见到米梅的一刹那,一脸惊疑,米梅?稀客稀客,找我有事?米梅少有的一脸调皮表情,我凭什么找你?我找桑蔗。
桑蔗从屋里探出头来问,太阳真有从西边出来的时候,米医生找我有事?
米梅说,晚上请你去我家吃饭,可以带家属。桑蔗一脸惊疑,请我?还带冯参谋?米梅说,为了热闹点,麻烦你们叫上秦霞和人资科长。记住,六点,不见不散。
说完,米梅转身掏出钥匙拎着菜进了家门。冯汉唐仍然有些不相信,问王至坚,你家冷美人这是咋了?不会是鸿门宴吧?王至坚说,她这是要为我和冯参谋接风洗尘呢!今晚吃晋菜喝“老白汾”。冯汉唐说,你当教导员后首次带队出征就受到基地党委通令嘉奖,应该喝两杯。
王至坚很神秘地告诉冯汉唐和桑蔗,今晚喝茅台都不过分,可惜我家没有。桑蔗问,难道中彩票了?王至坚说,比中彩票更开心,在饭桌上我将郑重宣布。
桑蔗点了点头,笑着对王至坚说,告诉你家“米醋”,今晚我赞助一瓶好酒,但我要吃糖醋排骨,糖和醋要均衡。
——刊发于《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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