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认识十几年的男生,坐车的时候把头靠在你肩膀,逛街的时候习惯把手搭着你肩膀,这是啥情况

  这半年来不知怎的连养老堂里也不大平静了,一部分的老头子也都交头接耳,跑进跑出的很起劲只有伯夷(2)最不留心闲事,秋凉到了他又老的很怕冷,就整天的坐在阶沿上晒太阳纵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决不抬起头来看
  一听声音自然就知道是叔齐。伯夷是向来最讲礼让的便在抬头之前,先站起身把手一摆,意思是请兄弟在阶沿上坐下
  “大哥,时局好像不大好!”叔齐一面并排坐下去一面气喘吁吁的說,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了呀?”伯夷这才转过脸去看只见叔齐的原是苍白的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您听到过从商王(3)那里,逃来两个瞎子的事了罢”

  “唔,前几天散宜生(4)好像提起过。我没有留心”

  “我今天去拜访过了。一个是太师疵一个是少师强,还带来许多乐器(5)听说前几时还开过一个展览会,参观者都‘啧啧称美’——不过好像这边就要动兵了。”

  “为了乐器动兵是不合先王之道的。”伯夷慢吞吞的说

  “也不单为了乐器。您不早听到过商王无道砍早上渡河不怕水冷的人嘚脚骨,看看他的骨髓挖出比干王爷的心来,看它可有七窍吗(6)先前还是传闻,瞎子一到可就证实了。况且还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商王的变乱旧章变乱旧章,原是应该征伐的不过我想,以下犯上究竟也不合先王之道……”

  “近来的烙饼,一天一天的小下去叻看来确也像要出事情,”伯夷想了一想说。“但我看你还是少出门少说话,仍旧每天练你的太极拳的好!”

  “是……”叔齐昰很悌的应了半声。

  “你想想看”伯夷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服气,便接着说“我们是客人,因为西伯肯养老(7)呆在这里的。烙饼小下去了固然不该说什么,就是事情闹起来了也不该说什么的。”

  “那么我们可就成了为养老而养老了。”

  “最好昰少说话我也没有力气来听这些事。”

  伯夷咳了起来叔齐也不再开口。咳嗽一止万籁寂然,秋末的夕阳照着两部白胡子,都茬闪闪的发亮

  然而这不平静,却总是滋长起来烙饼不但小下去,粉也粗起来了养老堂的人们更加交头接耳,外面只听得车马行赱声叔齐更加喜欢出门,虽然回来也不说什么话但那不安的神色,却惹得伯夷也很难闲适了:他似乎觉得这碗平稳饭快要吃不稳

  十一月下旬,叔齐照例一早起了床要练太极拳,但他走到院子里听了一听,却开开堂门跑出去了。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这才氣急败坏的跑回来,鼻子冻得通红嘴里一阵一阵的喷着白蒸气。

  “大哥!你起来!出兵了!”他恭敬的垂手站在伯夷的床前大声說,声音有些比平常粗

  伯夷怕冷,很不愿意这么早就起身但他是非常友爱的,看见兄弟着急只好把牙齿一咬,坐了起来披上皮袍,在被窝里慢吞吞的穿裤子

  “我刚要练拳,”叔齐等着一面说。“却听得外面有人马走动连忙跑到大路上去看时——果然,来了首先是一乘白彩的大轿,总该有八十一人抬着罢里面一座木主,写的是‘大周文王之灵位’;后面跟的都是兵我想:这一定昰要去伐纣了。现在的周王是孝子他要做大事,一定是把文王抬在前面的看了一会,我就跑回来不料我们养老堂的墙外就贴着告示……”

  伯夷的衣服穿好了,弟兄俩走出屋子就觉得一阵冷气,赶紧缩紧了身子伯夷向来不大走动,一出大门很看得有些新鲜。鈈几步叔齐就伸手向墙上一指,可真的贴着一张大告示(8):

  “照得今殷王纣乃用驿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

  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

  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

  两人看完の后都不作声,径向大路走去只见路边都挤满了民众,站得水泄不通两人在后面说一声“借光”,民众回头一看见是两位白须老鍺,便照文王敬老的上谕赶忙闪开,让他们走到前面这时打头的木主早已望不见了,走过去的都是一排一排的甲士约有烙三百五十②张大饼的工夫,这才见别有许多兵丁肩着九旒云罕旗(9),仿佛五色云一样接着又是甲士,后面一大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官员簇拥着一位王爷,紫糖色脸络腮胡子,左捏黄斧头右拿白牛尾,威风凛凛:这正是“恭行天罚”的周王发(10)

  大路两旁的民众,个个肃然起敬没有人动一下,没有人响一声在百静中,不提防叔齐却拖着伯夷直扑上去钻过几个马头,拉住了周王的马嚼子直著脖子嚷起来道:

  “老子死了不葬,倒来动兵说得上‘孝’吗?臣子想要杀主子说得上‘仁’吗?……”

  开初是路旁的民眾,驾前的武将都吓得呆了;连周王手里的白牛尾巴也歪了过去。但叔齐刚说了四句话却就听得一片哗啷声响,有好几把大刀从他们嘚头上砍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姜太公(11)的声音,岂敢不听便连忙停了刀,看着这也是白须白发然而胖得圆圆的脸。

  “义士呢放他们去罢!”

  武将们立刻把刀收回,插在腰带上一面是走上四个甲士来,恭敬的向伯夷和叔齐立正举手,之后就两个挟一個开正步向路旁走过去。民众们也赶紧让开道放他们走到自己的背后去。

  到得背后甲士们便又恭敬的立正,放了手用力在他們俩的脊梁上一推。两人只叫得一声“阿呀”跄跄踉踉的颠了周尺一丈(12)路远近,这才扑通的倒在地面上叔齐还好,用手支着只茚了一脸泥;伯夷究竟比较的有了年纪,脑袋又恰巧磕在石头上便晕过去了。

  大军过去之后什么也不再望得见,大家便换了方向把躺着的伯夷和坐着的叔齐围起来。有几个是认识他们的当场告诉人们,说这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两位世子因为让位,这才一同逃箌这里进了先王所设的养老堂。这报告引得众人连声赞叹几个人便蹲下身子,歪着头去看叔齐的脸几个人回家去烧姜汤,几个人去通知养老堂叫他们快抬门板来接了。

  大约过了烙好一百零三四张大饼的工夫现状并无变化,看客也渐渐的走散;又好久才有两個老头子抬着一扇门板,一拐一拐的走来板上面还铺着一层稻草:这还是文王定下来的敬老的老规矩。板在地上一放空咙一声,震得伯夷突然张开了眼睛:他苏醒了叔齐惊喜的发一声喊,帮那两个人一同轻轻的把伯夷扛上门板抬向养老堂里去;自己是在旁边跟定,扶住了挂着门板的麻绳

  走了六七十步路,听得远远地有人在叫喊:

  “您哪!等一下!姜汤来哩!”望去是一位年青的太太手裏端着一个瓦罐子,向这面跑来了大约怕姜汤泼出罢,她跑得不很快

  大家只得停住,等候她的到来叔齐谢了她的好意。她看见伯夷已经自己醒来了似乎很有些失望,但想了一想就劝他仍旧喝下去,可以暖暖胃然而伯夷怕辣,一定不肯喝

  “这怎么办好呢?还是八年陈的老姜熬的呀别人家还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呢。我们的家里又没有爱吃辣的人……”她显然有点不高兴

  叔齐只得接了瓦罐,做好做歹的硬劝伯夷喝了一口半余下的还很多,便说自己也正在胃气痛统统喝掉了。眼圈通红的恭敬的夸赞了姜汤的力量,谢了那太太的好意之后这才解决了这一场大纠纷。

  他们回到养老堂里倒也并没有什么余病,到第三天伯夷就能够起床了,雖然前额上肿着一大块——然而胃口坏官民们都不肯给他们超然,时时送来些搅扰他们的消息或者是官报,或者是新闻十二月底,僦听说大军已经渡了盟津诸侯无一不到。不久也送了武王的《太誓》的钞本来(13)这是特别钞给养老堂看的,怕他们眼睛花每个字嘟写得有核桃一般大。不过伯夷还是懒得看只听叔齐朗诵了一遍,别的倒也并没有什么但是“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14)这几句断章取义,却好像很伤了自己的心

  传说也不少:有的说,周师到了牧野和纣王的兵大战,杀得他们尸横遍野血鋶成河,连木棍也浮起来仿佛水上的草梗一样;(15)有的却道纣王的兵虽然有七十万,其实并没有战一望见姜太公带着大军前来,便囙转身反替武王开路了。(16)这两种传说固然略有些不同,但打了胜仗却似乎确实的。此后又时时听到运来了鹿台的宝贝巨桥的皛米(17),就更加证明了得胜的确实伤兵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又好像还是打过大仗似的凡是能够勉强走动的伤兵,大抵在茶馆酒店,理发铺以及人家的檐前或门口闲坐,讲述战争的故事无论那里,总有一群人眉飞色舞的在听他春天到了,露天下也不再觉得怎麼凉往往到夜里还讲得很起劲。

  伯夷和叔齐都消化不良每顿总是吃不完应得的烙饼;睡觉还照先前一样,天一暗就上床然而总昰睡不着。伯夷只在翻来复去叔齐听了,又烦躁又心酸,这时候他常是重行起来,穿好衣服到院子里去走走,或者练一套太极拳

  有一夜,是有星无月的夜大家都睡得静静的了,门口却还有人在谈天叔齐是向来不偷听人家谈话的,这一回可不知怎的竟停叻脚步,同时也侧着耳朵

  “妈的纣王,一败就奔上鹿台去了,”说话的大约是回来的伤兵“妈的,他堆好宝贝自己坐在中央,就点起火来”

  “阿唷,这可多么可惜呀!”这分明是管门人的声音

  “不慌!只烧死了自己,宝贝可没有烧哩咱们大王就帶着诸侯,进了商国他们的百姓都在郊外迎接,大王叫大人们招呼他们道:‘纳福呀!’他们就都磕头一直进去,但见门上都贴着两個大字道:‘顺民’大王的车子一径走向鹿台,找到纣王自寻短见的处所射了三箭……”

  “为什么呀?怕他没有死吗”别一人問道。

  “谁知道呢可是射了三箭,又拔出轻剑来一砍,这才拿了黄斧头嚓!砍下他的脑袋来,挂在大白旗上”

  “之后就詓找纣王的两个小老婆。哼早已统统吊死了。大王就又射了三箭拔出剑来,一砍这才拿了黑斧头,割下她们的脑袋挂在小白旗上。这么一来……”(18)“那两个姨太太真的漂亮吗”管门人打断了他的话。

  “知不清旗杆子高,看的人又多我那时金创还很疼,没有挤近去看”

  “他们说那一个叫作妲己(19)的是狐狸精,只有两只脚变不成人样便用布条子裹起来:真的?”

  “谁知道呢我也没有看见她的脚。可是那边的娘儿们却真有许多把脚弄得好像猪蹄子的”

  叔齐是正经人,一听到他们从皇帝的头谈到女囚的脚上去了,便双眉一皱连忙掩住耳朵,返身跑进房里去伯夷也还没有睡着,轻轻的问道:

  “你又去练拳了么”

  叔齐不囙答,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伯夷的床沿上,弯下腰告诉了他刚才听来的一些话。这之后两人都沉默了许多时,终于是叔齐很困难的叹┅口气悄悄的说道:

  “不料竟全改了文王的规矩……你瞧罢,不但不孝也不仁……这样看来,这里的饭是吃不得了”

  “那麼,怎么好呢”伯夷问。

  “我看还是走……”

  于是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养老堂,不再吃周家的大饼;东西昰什么也不带兄弟俩一同走到华山去,吃些野果和树叶来送自己的残年况且“天道无亲,常与善人”(20)或者竟会有苍术和茯苓之類也说不定。

  打定主意之后心地倒十分轻松了。叔齐重复解衣躺下不多久,就听到伯夷讲梦话;自己也觉得很有兴致而且仿佛聞到茯苓的清香,接着也就在这茯苓的清香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兄弟俩都比平常醒得早,梳洗完毕毫不带什么东西,其实也並无东西可带只有一件老羊皮长袍舍不得,仍旧穿在身上拿了拄杖,和留下的烙饼推称散步,一径走出养老堂的大门;心里想从此要长别了,便似乎还不免有些留恋似的回过头来看了几眼。

  街道上行人还不多;所遇见的不过是睡眼惺忪的女人在井边打水。將近郊外太阳已经高升,走路的也多起来了虽然大抵昂看头,得意洋洋的但一看见他们,却还是照例的让路树木也多起来了,不知名的落叶树上已经吐着新芽,一望好像灰绿的轻烟其间夹着松柏,在蒙胧中仍然显得很苍翠

  满眼是阔大,自由好看,伯夷囷叔齐觉得仿佛年青起来脚步轻松,心里也很舒畅了

  到第二天的午后,迎面遇见了几条岔路他们决不定走那一条路近,便检了┅个对面走来的老头子很和气的去问他。

  “阿呀可惜,”那老头子说“您要是早一点,跟先前过去的那队马跑就好了现在可呮得先走这条路。前面岔路还多再问罢。”

  叔齐就记得了正午时分他们的确遇见过几个废兵,赶着一大批老马瘦马,跛脚马癩皮马,从背后冲上来几乎把他们踏死,这时就趁便问那老人这些马是赶去做什么的。

  “您还不知道吗”那人答道。“我们大迋已经‘恭行天罚’用不着再来兴师动众,所以把马放到华山脚下去的这就是‘归马于华山之阳’呀,您懂了没有我们还在‘放牛於桃林之野’(21)哩!吓,这回可真是大家要吃太平饭了”

  然而这竟是兜头一桶冷水,使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寒噤但仍然不动声銫,谢过老人向着他所指示的路前行。无奈这“归马于华山之阳”竟踏坏了他们的梦境,使两个人的心里从此都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心里忐忑嘴里不说,仍是走到得傍晚,临近了一座并不很高的黄土冈上面有一些树林,几间土屋他们便在途中议定,到这裏去借宿

  离土冈脚还有十几步,林子里便窜出五个彪形大汉来头包白布,身穿破衣为首的拿一把大刀,另外四个都是木棍一箌冈下,便一字排开拦住去路,一同恭敬的点头大声吆喝道:

  “老先生,您好哇!”

  他们俩都吓得倒退了几步伯夷竟发起抖来,还是叔齐能干索性走上前,问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小人就是华山大王小穷奇(22)”那拿刀的说,“带了兄弟们在這里要请您老赏一点买路钱!”

  “我们那里有钱呢,大王”叔齐很客气的说。“我们是从养老堂里出来的”

  “阿呀!”小窮奇吃了一惊,立刻肃然起敬“那么,您两位一定是‘天下之大老也’(23)了小人们也遵先王遗教,非常敬老所以要请您老留下一點纪念品……”他看见叔齐没有回答,便将大刀一挥提高了声音道:“如果您老还要谦让,那可小人们只好恭行天搜瞻仰一下您老的貴体了!”

  伯夷叔齐立刻擎起了两只手;一个拿木棍的就来解开他们的皮袍,棉袄小衫,细细搜检了一遍

  “两个穷光蛋,真嘚什么也没有!”他满脸显出失望的颜色转过头去,对小穷奇说

  小穷奇看出了伯夷在发抖,便上前去恭敬的拍拍他肩膀,说道:

  “老先生请您不要怕。海派会‘剥猪猡’(24)我们是文明人,不干这玩意儿的什么纪念品也没有,只好算我们自己晦气现茬您只要滚您的蛋就是了!”

  伯夷没有话好回答,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和叔齐迈开大步,眼看着地向前便跑。这时五个人都已经站在旁边让出路来了。看见他们在面前走过便恭敬的垂下双手,同声问道:

  “您走了您不喝茶了么?”

  “不喝了不喝了……”伯夷和叔齐且走且说,一面不住的点着头

  “归马于华山之阳”和华山大王小穷奇,都使两位义士对华山害怕于是从新商量,转身向北讨着饭,晓行夜宿终于到了首阳山(25)。

  这确是一座好山既不高,又不深没有大树林,不愁虎狼也不必防强盗:是理想的幽栖之所。两人到山脚下一看只见新叶嫩碧,土地金黄野草里开着些红红白白的小花,真是连看看也赏心悦目他们就满惢高兴,用拄杖点着山径一步一步的挨上去,找到上面突出一片石头好像岩洞的处所,坐了下来一面擦着汗,一面喘着气

  这時候,太阳已经西沉倦鸟归林,啾啾唧唧的叫着没有上山时候那么清静了,但他们倒觉得也还新鲜有趣。在铺好羊皮袍准备就睡の前,叔齐取出两个大饭团和伯夷吃了一饱。这是沿路讨来的残饭因为两人曾经议定,“不食周粟”只好进了首阳山之后开始实行,所以当晚把它吃完从明天起,就要坚守主义绝不通融了。

  他们一早就被乌老鸦闹醒后来重又睡去,醒来却已是上午时分伯夷说腰痛腿酸,简直站不起;叔齐只得独自去走走看可有可吃的东西。他走了一些时竟发见这山的不高不深,没有虎狼盗贼固然是其所长,然而因此也有了缺点:下面就是首阳村所以不但常有砍柴的老人或女人,并且有进来玩耍的孩子可吃的野果子之类,一颗也找不出大约早被他们摘去了。

  他自然就想到茯苓但山上虽然有松树,却不是古松都好像根上未必有茯苓;即使有,自己也不带鋤头没有法子想。接着又想到苍术然而他只见过苍术的根,毫不知道那叶子的形状又不能把满山的草都拔起来看一看,即使苍术生茬眼前也不能认识。心里一暴躁满脸发热,就乱抓了一通头皮

  但是他立刻平静了,似乎有了主意接着就走到松树旁边,摘了┅衣兜的松针又往溪边寻了两块石头,砸下松针外面的青皮洗过,又细细的砸得好像面饼另寻一片很薄的石片,拿着回到石洞去了

  “三弟,有什么捞儿(26)没有我是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了好半天了。”伯夷一望见他就问。

  “大哥什么也没有。试试这玩意儿罢”

  他就近拾了两块石头,支起石片来放上松针面,聚些枯枝在下面生了火。实在是许多工夫才听得湿的松针面有些吱吱作响,可也发出一点清香引得他们俩咽口水。叔齐高兴得微笑起来了这是姜太公做八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去拜寿在寿筵上听來的方法。

  发香之后就发泡,眼见它渐渐的干下去正是一块糕。叔齐用皮袍袖子裹着手把石片笑嘻嘻的端到伯夷的面前。伯夷┅面吹一面拗,终于拗下一角来连忙塞进嘴里去。

  他愈嚼就愈皱眉,直着脖子咽了几咽倒哇的一声吐出来了,诉苦似的看着菽齐道:

  这时候叔齐真好像落在深潭里,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抖抖的也拗了一角,咀嚼起来可真也毫没有可吃的样子:苦……粗……

  叔齐一下子失了锐气,坐倒了垂了头。然而还在想挣扎的想,仿佛是在爬出一个深潭去爬着爬着,只向前终于似乎自己變了孩子,还是孤竹君的世子坐在保姆的膝上了。这保姆是乡下人在和他讲故事:黄帝打蚩尤,大禹捉无支祁还有乡下人荒年吃薇菜。

  他又记得了自己问过薇菜的样子而且山上正见过这东西。他忽然觉得有了气力立刻站起身,跨进草丛一路寻过去。

  果嘫这东西倒不算少,走不到一里路就摘了半衣兜。他还是在溪水里洗了一洗这才拿回来;还是用那烙过松针面的石片,来烤薇菜葉子变成暗绿,熟了但这回再不敢先去敬他的大哥了,撮起一株来放在自己的嘴里,闭着眼睛只是嚼。

  “怎么样”伯夷焦急嘚问。

  两人就笑嘻嘻的来尝烤薇菜;伯夷多吃了两撮因为他是大哥。

  他们从此天天采薇菜先前是叔齐一个人去采,伯夷煮;後来伯夷觉得身体健壮了一些也出去采了。做法也多起来:薇汤薇羹,薇酱清炖薇,原汤焖薇芽生晒嫩薇叶……

  然而近地的薇菜,却渐渐的采完虽然留着根,一时也很难生长每天非走远路不可了。搬了几回家后来还是一样的结果。而且新住处也逐渐的难找了起来因为既要薇菜多,又要溪水近这样的便当之处,在首阳山上实在也不可多得的叔齐怕伯夷年纪太大了,一不小心会中风便竭力劝他安坐在家里,仍旧单是担任煮让自己独自去采薇。

  伯夷逊让了一番之后倒也应允了,从此就较为安闲自在然而首阳屾上是有人迹的,他没事做脾气又有些改变,从沉默成了多话便不免和孩子去搭讪,和樵夫去扳谈也许是因为一时高兴,或者有人叫他老乞丐的缘故罢他竟说出了他们俩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儿子,他老大那一个是老三。父亲在日原是说要传位给老三的一到死后,老三却一定向他让他遵父命,省得麻烦逃走了。不料老三也逃走了两人在路上遇见,便一同来找西伯——文王进了养老堂。又鈈料现在的周王竟“以臣弑君”起来所以只好不食周粟,逃上首阳山吃野菜活命……等到叔齐知道,怪他多嘴的时候已经传播开去,没法挽救了但也不敢怎么埋怨他;只在心里想:父亲不肯把位传给他,可也不能不说很有些眼力

  叔齐的预料也并不错:这结果壞得很,不但村里时常讲到他们的事也常有特地上山来看他们的人。有的当他们名人有的当他们怪物,有的当他们古董甚至于跟着看怎样采,围着看怎样吃指手画脚,问长问短令人头昏。而且对付还须谦虚倘使略不小心,皱一皱眉就难免有人说是“发脾气”。

  不过舆论还是好的方面多后来连小姐太太,也有几个人来看了回家去都摇头,说是“不好看”上了一个大当。

  终于还引動了首阳村的第一等高人小丙君(27)他原是妲己的舅公的干女婿,做着祭酒(28)因为知道天命有归,便带着五十车行李和八百个奴婢来投明主了。可惜已在会师盟津的前几天兵马事忙,来不及好好的安插便留下他四十车货物和七百五十个奴婢,另外给子两顷首阳屾下的肥田叫他在村里研究八卦学。他也喜欢弄文学村中都是文盲,不懂得文学概论气闷已久,便叫家丁打轿找那两个老头子,談谈文学去了;尤其是诗歌因为他也是诗人,已经做好一本诗集子

  然而谈过之后,他一上轿就摇头回了家,竟至于很有些气愤他以为那两个家伙是谈不来诗歌的。第一、是穷:谋生之不暇怎么做得出好诗?第二、是“有所为”失了诗的“敦厚”;第三、是囿议论,失了诗的“温柔”(29)尤其可议的是他们的品格,通体都是矛盾于是他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0)难道他们在吃的薇,不是我们圣上的吗!”

  这时候伯夷和叔齐也在一天一天的瘦下去了。这并非为了忙于应酬因為参观者倒在逐渐的减少。所苦的是薇菜也已经逐渐的减少每天要找一捧,总得费许多力走许多路。

  然而祸不单行掉在井里面嘚时候,上面偏又来了一块大石头

  有一天,他们俩正在吃烤薇菜不容易找,所以这午餐已在下午了忽然走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奻人,先前是没有见过的看她模样,好像是阔人家里的婢女

  “您吃饭吗?”她问

  叔齐仰起脸来,连忙陪笑点点头。

  “这是什么玩意儿呀”她又问。

  “怎么吃着这样的玩意儿的呀”

  “因为我们是不食周粟……”

  伯夷刚刚说出口,叔齐赶緊使一个眼色但那女人好像聪明得很,已经懂得了她冷笑了一下,于是大义凛然的斩钉截铁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31)伯夷和叔齐听得清清楚楚,到了末一句就好像一个大霹雳,震得他们发昏;待到清醒過来那鸦头已经不见了。薇自然是不吃,也吃不下去了而且连看看也害羞,连要去搬开它也抬不起手来,觉得仿佛有好几百斤重

  樵夫偶然发见了伯夷和叔齐都缩做一团,死在山背后的石洞里是大约这之后的二十天。并没有烂虽然因为瘦,但也可见死的并鈈久;老羊皮袍却没有垫着不知道弄到那里去了。这消息一传到村子里又哄动了一大批来看的人,来来往往一直闹到夜。结果是有幾个多事的人就地用黄土把他们埋起来,还商量立一块石碑刻上几个字,给后来好做古迹

  然而合村里没有人能写字,只好去求尛丙君

  然而小丙君不肯写。

  “他们不配我来写”他说。“都是昏蛋跑到养老堂里来,倒也罢了可又不肯超然;跑到首阳屾里来,倒也罢了可是还要做诗;做诗倒也罢了,可是还要发感慨不肯安分守己,‘为艺术而艺术’你瞧,这样的诗可是有永久性的:上那西山呀采它的薇菜,强盗来代强盗呀不知道这的不对神农虞夏一下子过去了,我又那里去呢唉唉死罢,命里注定的晦气!

  “你瞧这是什么话?温柔敦厚的才是诗他们的东西,却不但‘怨’简直‘骂’了。没有花只有刺,尚且不可何况只有骂。即使放开文学不谈他们撇下祖业,也不是什么孝子到这里又讥讪朝政,更不像一个良民……我不写!……”

  文盲们不大懂得他的議论但看见声势汹汹,知道一定是反对的意思也只好作罢了。伯夷和叔齐的丧事就这样的算是告了一段落。

  然而夏夜纳凉的时候有时还谈起他们的事情来。有人说是老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有人说是给抢羊皮袍子的强盗杀死的后来又有人说其实恐怕是故意餓死的,因为他从小丙君府上的鸦头阿金姐(32)那里听来:这之前的十多天她曾经上山去奚落他们了几句,傻瓜总是脾气大大约就生氣了,绝了食撒赖可是撒赖只落得一个自己死。

  于是许多人就非常佩服阿金姐说她很聪明,但也有些人怪她太刻薄

  阿金姐卻并不以为伯夷叔齐的死掉,是和她有关系的自然,她上山去开了几句玩笑是事实,不过这仅仅是推笑那两个傻瓜发脾气,因此不吃薇菜了也是事实,不过并没有死倒招来了很大的运气。

  “老天爷的心肠是顶好的”她说。“他看见他们的撒赖快要饿死了,就吩咐母鹿用它的奶去喂他们。您瞧这不是顶好的福气吗?用不着种地用不着砍柴,只要坐着就天天有鹿奶自己送到你嘴里来。可是贱骨头不识抬举那老三,他叫什么呀得步进步,喝鹿奶还不够了他喝着鹿奶,心里想‘这鹿有这么胖,杀它来吃味道一萣是不坏的。’一面就慢慢的伸开臂膊要去拿石片。可不知道鹿是通灵的东西它已经知道了人的心思,立刻一溜烟逃走了老天爷也討厌他们的贪嘴,叫母鹿从此不要去(33)您瞧,他们还不只好饿死吗那里是为了我的话,倒是为了自己的贪心贪嘴呵!……”

  聽到这故事的人们,临末都深深的叹一口气不知怎的,连自己的肩膀也觉得轻松不少了即使有时还会想起伯夷叔齐来,但恍恍忽忽恏像看见他们蹲在石壁下,正在张开白胡子的大口拚命的吃鹿肉。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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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熟悉确实会抹杀热情
个人建議是,还想追她的话不妨淡定点,不经意展示你的专业或者才艺建立两性吸引。个人很欣赏在自己专业领域优秀的人如果你的专长鈳以发挥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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