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长个角眼浓泡可以挤不自己挤了用什么药涂抹在伤口好

一直想写类似武侠的东西,却苦于自己创意有限,不能开发出完全原创的新颖的情节,加之笔力肤浅,总是想想便作罢。然而不久前碰巧看了小药罐大神关于黄衫女身份的推测,震惊不已,不仅解决了从小无论是看电视还是看书时满腹的困惑,更让我开始臆想从神雕结束到倚天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题材,从此脑洞大开一发不可收拾对药罐等各位大神的崇拜犹如滔滔长江水连绵不绝于耳,长驻本吧。在吧里看到了很多大神写的文章,得到了很多启发和灵感,又看到写同人穿越的较多,而续写的较少,因此,本文写的是这段期间的故事,是神雕后传。

可以说如果没有过芙暗线,那么神雕其实只是个浪漫爱情主义的幻想,看过则过,而不会有如此值得挖掘的价值。我其实相对更喜欢耶律齐一些,有勇有谋温润如玉,而不似杨过那般轻佻偏激,但杨过也有我很欣赏的地方,比如聪明,侠义等等。我觉得这份最初的爱最初的梦想太过遗憾,太让人心碎,而且金老留的种种线索也表明是过芙,因此确定本文是过芙文,但保证不仅不会黑耶律齐,还会侧面烘托他。

本文主线大致是根据小药罐大神推测的故事来展开,但会做较多修改,也会加入一些原创人物,情节和武功等。还望小药罐大神不要追究我抄袭的责任哦,哈哈。

本文主要写情,其次就是武侠和战争了,我会竭力将故事与原著合理对接,还原原著的人物性格,还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指教,假如写偏了就请及时给我提宝贵的意见。不啰嗦了,上菜。 ———— 取名字好恼火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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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轻微的眼伤是可以在家中自行处理的,有些则需要立即去医院进行医疗救治。眼睛是较为脆弱的部位,角膜会被纸角、指甲划伤,重击会造成视网膜脱落。甚至看起来很小的损伤,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害。其实,有90%的眼伤是可以避免的。

小脏物入眼 可以让孩子不断眨眼,这可使脏东西自行出来。把上眼皮翻起来,孩子会流泪,促使脏东西流出。如果脏物在眼白部,可用湿手绢的一角或者用棉棒将其擦出。如果自己没法取出,可用绷带或手帕盖住眼睛以防孩子不断用手揉搓使脏物深入眼睛伤了角膜,带孩子去医院吧。

被球击伤 为减轻肿胀和疼痛,需冷敷10~20分钟,包好一包碎冰(高尔夫球大小)置于眉骨上,将冰包轻轻放在眼皮上。如果孩子眼睛发青,感到视线模糊,应该立即咨询儿科医生,有可能是眼内出血。

划伤角膜 如果孩子常常抱怨眼睛里似乎有沙子,或者不肯睁开眼睛,觉得睁开眼睛有疼痛感,可能角膜有伤。可涂布路芬眼膏,用纱布松松盖在眼睛上,去看医生,医生会根据病情给你开眼药水药膏等。

眼睑割伤 眼睑上的小伤一般会自愈,但如果是较深的伤口就可能需要缝针。用温湿的布压在伤处,可以止血,以便看清伤口(当心不要用力太重,会伤了眼睛内部),如不止伤到了表皮,就要去看医生,就医途中用纱布轻轻盖在眼睛上。

碎玻璃伤 这种伤需立即去找医生。不要试图自己取出玻璃,这样是在冒加深伤口的危险,可用泡末塑料杯底轻盖住眼睛,去医院急诊。

化学品溅入 用流动的温水冲洗眼睛至少15分钟。如果正好在外野餐郊游,没有水源,可用牛奶、果汁等凉的饮料冲洗眼睛,然后带孩子去医院,不要再用东西盖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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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璎在最初的惊讶过后, 神情现出几分迷茫,晃晃头,似乎在作回想, 待想清楚方才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便吁了口气松懈下来,眼神随之变得迷蒙, 再次阖上眼意欲睡去。
  魏尝不听她把话说明白,心里痒得厉害, 蹦上床把她摇起:“说完再睡!”
  薛璎半眯着眼推推他, 也不知有几分清醒:“头疼, 别吵……”而后又歪着脑袋倒下去。
  “好薛璎,”魏尝急得连拖带拽,将她搂在怀里, “到你睡醒的时候,我就再也听不到了,你快跟我说说,只言片语也行。”
  但薛璎却死活没了动静。魏尝几欲潸然泪下, 仰天长叹一声,只好将她轻轻放倒下去。
  翌日天明,薛璎在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
  两口酒而已, 于不胜酒力之人而言竟有如此威力,她睁开眼摁摁太阳穴,支肘缓缓起身,一眼瞧见搁在床沿的一只胳膊, 一愣之下朝底下看,便见魏尝斜靠在脚榻上,歪着脑袋睡得正熟。
  晨曦洒入窗格映在他侧脸,叫他俊挺的鼻梁在床沿投落下一片阴影。他那么个大高个,佝偻着腰背,屈着腿,明明怎么瞧都不舒服的姿势,却睡得神情饱足。
  薛璎皱皱眉,看看身上原封不动的薄衫及被褥,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而后一个激灵震了震。
  她昨晚喝醉以后好像做梦了。
  梦见自己移开一扇门,入了一间燃着烛火的宫室,慢慢走向深处一张硕大的,掩着金色纱帘的床榻。宫室正中的三足鼎炉飘着袅袅烟气,她掀开纱帘时,目光不由自主往那方向瞧。
  但床榻上的人却很快拽住她掀帘的那只手,将她一把带倒在了榻上,一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纱帐内略有些昏暗,她挣扎着从喉咙缝里挤出一句:“是我……”
  与此同时,压制住她的人似乎也透过外边烛光看清了她的面目,一下松开了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她被掐得岔了气,呛了好一阵,咳得直冒泪花。
  那人慌张地抚拍她后背,说:“对不起,你穿了裙子,我以为又是他们送来的人……”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在满眼泪花里,看见他眼角的那颗细痣,还有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是魏尝吧,比起云泉瀑布礁石上的那个少年似乎长大了些,但却又比眼下年幼。他紧接着问:“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薛璎听见自己说:“我不想你碰她们。”
  他似乎显得很无辜,且这无辜的神情放在这个年纪恰恰好,说道:“我没有,那个鼎炉里点了催情香,事先被我发现,叫我给偷偷换了,那些人还洋洋自得呢。”
  她“嗯”了一声,眼光却再次落向那只鼎炉。
  梦中的她似乎知道,那鼎炉里点着的,魏尝以为安全的香,其实还是催情的。只是起效很慢,慢到足够他在清醒时轰走别的女人,到她来了才发作。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今晚留在这里行不行?我不放心。”
  他大概觉得她小题大做了,但却没拒绝,分了一半被褥给她,说:“大冷天也不多穿点衣裳,这样坐一晚,明天又得病了。”
  “为什么要坐一晚?”她将自己裹进被褥里,“我不能睡吗?”
  魏尝愣了愣:“你睡了,我一个人多无趣啊。”
  她说:“你也一起睡,有人来了,会听见响动的,或者好歹躺下来。”
  他默了默说“行吧”,扭头躺在床外侧,拱了拱她说:“里边暖和,你进去点。”
  后边的情形,薛璎就有点稀里糊涂了。原本是很冷的,慢慢却燥热起来,俩人都睡得盖不牢被子。魏尝察觉不对劲,准备下榻去处理那鼎炉,结果被她缠住了手脚。
  魏尝似乎也不好受,但头脑还清醒,骂道:“……那群狗屁倒灶的,真会算计人,还好这下是你,要真换了那些个脂脂粉粉的,我怕就中招了。”又说,“你别瞎磨蹭我,我去熄香。”
  他说完便又要走,她却紧紧抱着他腰,说:“为什么是我就不中招?我也是姑娘家……”
  他噎住,淌下的汗更多,似乎紧张起来:“你这时候瞎逞什么姑娘家!听不出我是在自欺欺人吗?你快松手,我要死了……”
  她不肯松。非但不肯松,还将自己衣襟蹭开来贴上他的背。
  魏尝一下就烧着,原本稳定的声色开始颤抖,不停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了,吐出来都是破碎的字眼。
  烛影摇红里,她主动凑上去与他耳鬓厮磨,慢慢沿着他胸膛腰腹一寸寸下移……
  回忆到这里,薛璎脑袋里噼啪一下炸开了白光,与此同时,对上脚榻边魏尝惺忪的目光。她下意识掩上嘴,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他下边飘。
  魏尝估计也是睡蒙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顺她眼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妥帖之处,赶紧背过身遮掩起来,紧张道:“你瞅……瞅瞅瞅什么?”
  见她掩嘴手势,又回忆起昨夜她舔他那一下,及那两句问话,他恍然大悟回过头,拿食指虚虚点着她道:“你梦到……”
  薛璎突然暴喝:“你住嘴!”
  他被吼得打住,眼见惯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气势一点点弱下去,脸颊浮起可疑的红晕,一直红到耳根。
  她神情震惊又懊恼,一把拽起被褥,重新将自己裹进去,闷头说:“你出去,三天之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魏尝气噎,一骨碌爬起:“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自己做那种羞人的梦轻薄我,翻脸不认人就算了,还叫我走?”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时候就该装不懂,给她个台阶下?
  薛璎向来不是对自己所作所为遮遮掩掩的人,尽管恨得咬牙,兀自平静了下,却还是从被褥里出来了,冷冷道:“那又怎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说轻薄你一个,就是来十八个活色生香的,我也消受。”
  魏尝惊得瞠目,义愤填膺道:“你还恼羞成怒了?”说罢跳上她的床,委屈道,“我就该趁你昨夜喝醉把你给办了……你把刚才那话重新说!”
  薛璎当没听见,抬手把他搡下去:“十天之内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罢扭头朝门外道,“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魏尝真被一群羽林卫架走了。
  也是这下,他才晓得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而以前不管他如何上天入地都未被叉走,也仅仅是得益于薛璎的容忍。
  但他这遭当真无辜,翌日上朝前,还顾忌着公堂相见算不算破她命令,拖了半天才去,从头到尾低着脑袋,双手交叉在前,争取不触怒她。
  傅洗尘还以为他将差事办砸了才如此心虚,下朝后私下问他平阳的情形。
  平阳的情形自然顺利。骠骑将军落马的事传到那边,平阳侯本就吓得膝软,却碍于嫡子没逃成,不敢轻易发兵,与朝廷撕破脸皮,一直忐忑按捺,直到见着自称长公主亲信,特来与他和谈的魏尝,心底才生出一丝希望。
  魏尝先施礼,不仅头一晚在送美人一事上没直截了当损他颜面,翌日又与他讲,长公主早便发现平阳境内那座隐瞒不报的金矿,却一直未发声,这次更是压下了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力保他无忧。
  又说她全然理解他酿成错行的原因,无非是见她此前对卫国有所动作,心中不安,才想搅乱冀州,而后借毗邻优势攒点功绩。所以这次如他所愿,她非但不追究他过错,还将把他视作协助朝廷平乱的功臣大行赏赐。
  平阳侯听到这里便已心动,到底不是当真毫无头脑,一边是试图拉拢他的长公主,一边是显然卸磨杀驴的秦家,何去何从自有抉择。但他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膳,所以问魏尝,长公主需要他做什么。
  魏尝言语机锋厉害,说明条件后见他犹豫起来,便开始施压,将平阳边防漏洞如数家珍一般抖出,听得他胆战心惊,不应也得应,只因自知就算决一死战,也毫无对抗朝廷的把握。
  魏尝当下简单与傅洗尘解释了几句,随即见他面露疑色:“既然差事顺利,你今日上朝怎么那副模样?若你哪里得罪了长公主,还是与我说一声,我毕竟有责任管束你。”
  他抽抽嘴角,气哼哼道:“这事不能说给你听,说了也不管用。还有,你很快就没责任管束我了。”
  傅洗尘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问道:“为何?”
  “因为你马上就要升官,替骠骑将军的位子,日后不再接手羽林卫了。”
  “看着吧,也就半个月之内的事。”
  见他神情笃定,傅洗尘稍稍皱起眉头:“我父亲便是朝中大将军,一门两将,恐怕落人口舌,我还该与长公主说明此事……”
  “别傻了,”魏尝打断他,“她还能不懂这个?你知道她现下的处境,倘若真心追随她,就别推辞来推辞去,枪林刀树也要上。你替她添筹码,便是叫她手底下那派官员更安心。”
  “再说你父亲都多少年不管事了,就算缠绵病榻之前,也早早收敛锋芒,空套了个虚衔,为的就是给你铺路。你此刻不上位,更待何时?谁都可能落人口舌,但只要你父亲活着一天,就没人敢说你们傅家的闲话。”
  为什么?因为傅戈是大陈朝象征荣耀的战神,是他魏尝亲手捧上峰顶的人。
  傅洗尘沉默下来,半晌问:“你如今为我副手,我这一走,羽林中郎将一职无非落于你或右监,你得……”
  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魏尝挥挥手打断他,唉声叹气道:“别提了,我把她惹了,升不升得了官还不一定。”
  问题再次回归原点,他忍不住道:“你与长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魏尝不肯说,傅洗尘也没法,接连几天都看俩人不太对劲,直至七天后接到薛璎命令,叫他护她出城一趟。
  他问她去哪,得到的答案是道观。
  他本不是爱多问的人,但魏尝当下毕竟仍是他下属,他生怕他做了什么糊涂事,因猜测薛璎此行或与这几日的反常有关,便向傅羽打听了一句。
  不料她也是一头雾水,只说:“殿下近来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得解,大概要去道观请卦问仙吧。”
  薛璎出行从简, 只捎了傅家兄妹,并且这回刻意透了消息给对门那位,表明自己此行出城未必很快回来, 借以提醒他看好魏迟, 别再像上次一样偷溜出来捅娄子。
  如此说明后,反倒比什么都不讲更能按得住他。魏尝果真乖乖在府看家, 没尾随了来。
  这所道观在长安城可算排得上号,尤其毓山那处道观废弃以后, 此地来往信众香客就愈发多, 大部分都是前来求神许愿, 又或在得偿后还愿的。
  也有少许,听闻那处女观主可解人间百惑,知常人所不能知, 算常人所不能算,因此特来请教一番。如能得一二指点便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观主善解又慈悲, 不与他人妄言内情,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
  生杀予夺尽在掌中的上位者,也有困惑不得解的事, 且这事没法正大光明询问朝中精于算卦的太卜,倒不如这些布衣百姓来得靠谱。
  薛璎作寻常姑娘打扮,一身素衫,帷帽纱帘及膝, 一路上到参星观所在的山顶后,先与普通信众一样奉香,而后派傅洗尘去向观主打个招呼。
  问惑的人多,她在外边候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得人引入,叫傅家兄妹等在外边,自己孤身入到堂屋后边的小室。
  女观主约莫近四十的年纪,薛璎没摘帷帽,两人相对而视,雾里看花似的。对方向她伸手一引,她就在她跟前一方案几前跽坐下来,尊称她一声“仙姑”。
  对方回:“女信士有何困惑,但讲无妨。”
  薛璎既然来了,也就没打算遮掩避讳,淡淡一笑后便如惯常谈事一般开门见山:“我近来碰上个怪事,时不时记起或梦见一些并未发生过,却真实得如同亲历的事,想请仙姑解惑。”
  如果说头两次转瞬即逝的声音与情境,还叫她觉得是巧合或自己患了臆症,那么醉酒当晚,那个连贯的梦境就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了。
  原本梦泛春潮自然没什么,但她清醒之后细细回想,却品出不对劲来。
  梦中宫室的样式与建筑风格,太像她年初到过的卫王宫了,而她与魏尝那些对话也似“师出有名”,并非凭空而来。
  譬如魏尝特意说她穿了裙子,又话里话外意指她不是寻常姑娘家,倒像表示她平日都以男装示人似的。
  而梦里的她,在明知鼎炉内燃了催情香的情况下,依旧放任甚至促使之后一切发生,如此情境,分明就是蓄谋勾引。
  再看魏尝年纪,大约十六七模样,其床幔色泽规制,又像国君才可享有。而他还叫她“阿薛”。
  种种讯息串连到一起,她不得不联想到卫厉王与薛嫚的故事。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在以薛嫚的身份,与卫厉王经历着什么,不过梦中的卫厉王不知何故替换成了他儿子,也就是魏尝的脸。
  “第一次是在看过一幅画后,凭空听见一个声音;第二次我意外落水,昏昏沉沉,脑袋里映出一幕场景。第三次,”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做了个连贯而清晰的梦。”
  观主听完沉默良久,半晌才道:“西面迦毗罗卫国的婆罗门教中,有一名为‘业力’的说法,不知女信士是否听闻。”
  薛璎皱皱眉:“仙姑是说业力轮回?”
  观主点点头:“婆罗门教中有轮回六道,称人来世去往何处由今生业力所致。而道学中,有一与其相似却不甚相同的说法叫‘转生’。人死后形灭,化为气,气久而不散,于机缘中再生,故称‘转生’。”
  薛璎缓缓眨了眨眼:“敢问仙姑,转生一事,与我心中所惑有何关联?”
  “转生之人与前身发肤肉体、心性为人未必尽然相同,但因缘牵扯之下,却可能极其相似,甚至保有前身零星的记忆。”
  薛璎默了半晌,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来,但嘴上到底没表露,转而道:“恕我愚钝,仙姑可否讲明白些?”
  观主颔首以示歉意:“贫道能讲的,只有这些了。女信士倘使不信,贫道也可说这并非怪事,而是疲累所致的臆想,女信士不如到前堂求些丹药强身。”
  薛璎笑了笑:“这样听来,倒不如是转生更可靠了。”
  观主没再说话,她也便起身道谢,而后告辞了向外走去。
  傅家兄妹在观门外静等薛璎,起先是俩人一道站在安车外边,时辰久了,傅洗尘就叫傅羽去车内歇着。
  傅羽靠在车窗内沿边,随口道:“殿下这是去问什么了呢,连我都没透露一字半句的。”
  傅洗尘背对着她,眼望观门,一面注意四周动静,神情严肃道:“不知道。”
  “我也没问你,就是跟你搭个话而已,再过几天就搭不着了。”傅羽笑笑。
  他这下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张张嘴却又闭上,重新看向观门。
  傅羽继续在他身后说:“我听说了,你要接替骠骑将军的位子,之后不在殿下手底下当差,就是皇宫、军营、家里三头跑,我哪还见得着你。”
  他没说话,半天“嗯”了一声。
  “你想去吗?”傅羽又问,语气试探似的。
  傅羽笑了笑,突然说:“你那么喜欢殿下,怎么不叫她给我做嫂嫂?羽林中郎将是不够份了点,骠骑将军却不差了。刚好殿下近来与魏左监关系不大融洽,你不考虑趁虚而入一下?”
  傅洗尘愣住,随即怒目看她:“你瞎说什么?”
  她耸耸肩,示意当她没说,往回缩了缩。
  他见状,神情稍稍和缓下来,扯扯嘴角:“你多少年不叫我兄长了,开这种玩笑倒不见外。”
  她叹了口气:“是不该开玩笑,本来也不是亲兄长,应当见外一点的。”
  见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守岗似的站得笔挺,傅羽百无聊赖敲了几下窗沿,一面瞧他留给自己的后脑勺,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无趣了,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在他身后虚描起来。从他头顶发冠慢慢描到耳廓,再往下,却突然见他鬓角处淌下一大滴汗来。
  她缩回那只偷偷摸摸的手,问道:“日头很晒?要不你也进来等。”
  傅洗尘低头看了眼自己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记起方才那根纤细的食指在他脸廓作乱的样子,稍稍屏了下息,摇头道:“不晒。”
  她“哦”了声,抬眼恰见薛璎从里头出来,说句“殿下来了”就扭头下了安车,不意下去后恰见此刻日影方位,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傅洗尘。
  他对上她目光,一瞬有点闪躲,几乎落荒而逃般大步向薛璎迎上去。
  傅羽愣在原地,一颗心蓦然跳得飞快,直到听见一声“没事吧”的询问,才回过神来,向观门附近看去,发现傅洗尘格剑挡在薛璎身前,一名看上去十来岁的小道士正满头大汗向俩人赔罪。大约是方才走路不当心,撞上了薛璎。
  但薛璎平日反应素来很快,哪怕飞来横祸也不至于躲不开。看这样子,怕是她刚巧也在走神。
  傅羽快步上前时,小道士已转身离开,她忙问薛璎怎样,却见她兴致不高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疲惫道:“回府吧。”
  三人踏上回程。薛璎入公主府卧房时,天色已然大暗。她挥退四面下人,轻轻捻出一张藏在袖内的白色绢帛。
  下午那个小道士撞上她时,将这张绢帛悄悄塞进了她的袖子,她当时便已发现,所以刻意留意了那名少年的长相,却并不觉眼熟。后来一路,因不知内里究竟,不确定是否适合给傅家兄妹瞧见,所以未曾将绢帛拆开细看。
  她走到几案前,将绢帛搁在油灯下瞧,看清上头一行娟秀的字迹:前尘已往不可谏,现世犹存或当追。女信士之惑,理在东宫;东宫之祸,根在子嗣。
  薛璎眼底露出惊疑之色,在原地沉默半晌,将绢帛从中裁开,一分为二,捏上末尾半句,扭头朝后院走去,经由后门来到魏府,与门房打了个招呼。
  门房慌忙请她入里,一面叫人向魏尝通报,结果得知他人在沐浴,只好先将贵人引到了堂屋。
  魏尝沐浴到一半听说她来,直接一盆水从头浇到脚,而后匆忙擦干身子,跨出净房,临移开卧房正门,又像想记起什么似的,回头抓来一条被褥。
  于是半柱香后,薛璎就看见魏尝裹着一条被褥,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杵在了堂屋门口。
  俩人这几天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但熟稔程度却也不至于减了,薛璎愣了愣,径直问:“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不会吃了他。
  他只露一对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十天还没到呢,你不是叫我别出现在你面前吗?”
  薛璎一噎,说:“有正事与你谈,过来。”
  魏尝“哦”了声,就知道若非正事,她也不可能大晚上登门,将被褥摘下搁在一边,而后在她对头跽坐下来,先问:“白天出去了,好玩吗?”
  薛璎本觉这话好像有点责怪和讽刺的意味,但见他神情认真,似乎是真心关切,于是答:“我不是去玩的。”
  薛璎之前没打算跟他讲这事,但眼下因了那张绢帛,倒也确实得把来龙去脉说一说,才方便俩人商议,便答:“参星观。”
  他愣了愣:“去道观做什么?”
  魏尝憋着股气说:“别清减了,本来也就那么点欲……”
  薛璎瞥瞥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绢帛,道:“今日临回时,被个小道士撞了一下……”
  “撞了?”他一下拔高了声,绕到她身边,眼神一顿横扫,“撞哪了,有事没有?我就说你带傅洗尘出门是真不靠谱,他哪有我看你看得紧?不行,你下回……”
  “听我说完。”她咬咬牙,将绢帛递给他,“看这个。”
  魏尝接过来,念道:“东宫之祸,根在子嗣?”
  这就是薛璎裁过绢帛后留下的八个字。
  她解释道:“那名小道士趁机塞给我的。”
  魏尝皱皱眉,猜测道士必然只是受人指使所为,于是问:“谁写的?”低头又看一眼绢帛,说,“这绢帛被人裁过,是你?还是本就如此?”
  “是我。”她大大方方承认了,“想跟你探讨的只有这八个字而已,至于是谁写的,也一样不重要。”
  魏尝似乎有点不高兴:“出自谁手,不说也就算了,可这话总有上下文的,你单拎八个字出来,叫我断章取义,我怎么意会?我是神仙不成?”
  “上文跟这八个字没有关联,不影响理解,我保证。”
  他叹口气,低头琢磨起来:“陛下年幼,尚未成家,此处提到的‘东宫’应与不存在的太子无关。”
  薛璎点点头。除却太子所在,若还有哪处能叫东宫,大抵就是秦太后居住的长乐宫了。这里的“东”或许是意指宫阙方位。
  魏尝显然也很快想到了这点,道:“长乐宫的子嗣?我倒记得秦太后有个小儿子,是随她住在长乐宫吗?”
  薛璎“嗯”了声:“比阿郎还小点,才三岁多而已。”
  这个原本看来应当成为秦家争权筹码的孩子,因年纪太小,与冯晔着实相差得远,一直以来并未引起多大波澜,存在感实在不强。
  但按这个字条内容来看,这孩子似乎有些问题。
  魏尝皱了皱眉。早在看到字条的一瞬,薛璎便该已联想到那个孩子,眼下还请他参谋,想必并非要他止步于此,仅仅做个猜测,而是想办法深入打探。
  他说:“这字条可靠吗?倘使不可靠,贸然出手恐怕不合适。万一对方就是想勾起你的好奇心,引你想方设法验证,而后捉你入网呢?”
  “我不敢保证。”薛璎道,“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了。”魏尝点点头,“我这几天计划计划看,不过你得先把有关秦太后和那个孩子的事情细细告诉我。”
  薛璎“嗯”了声,从数年前开始讲起。
  夜里蝉声消了,四下静谧,整个堂屋只有她淡淡的声音,外边如墨夜色越渐发深,一直蔓向未央宫。
  前殿响起冯晔的声音,他皱着眉头,朝一名道士打扮的人问:“你说,阿姐今日去参星观了?”
  “道士”说“是”, 又道:“殿下向观主问了惑。”
  “陛下恕罪,观主解惑有规矩,旁人不得探听, 属下不好找借口入里, 也怕殿下起疑。”
  冯晔说“好吧”,又撅着嘴沉吟了下:“她去到那里应是巧合吧。”
  “应是如此, 倘使殿下知晓观主身份,便也该猜到道观里安了眼线, 不会轻易前往了。”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你们注意着些, 之后再有动静, 随时与朕回报。”又补充道,“但下回记得换身衣裳,你这道士打扮也太扎眼了, 生怕别人瞧不出你是朕的眼线是不?”
  “陛下英明,是属下考虑欠周全了。”
  魏府里头,魏尝与薛璎一直谈到夜深。
  薛璎告诉他, 秦太后这个儿子得来非常不易。
  先帝在世时一直偏宠先皇后,也就是薛璎的生母,之所以纳秦淑珍为妃, 是因当年天下初定,局势不稳,他瞧上了她背后的秦家,而秦家姑娘里头, 又属她的长相最合他眼。
  为什么?因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秦淑珍长得有那么几分像当时的皇后。
  其实纳这样一个夫人,对皇后也无疑是种膈应,但先帝不以为然,反觉这种态度表明了自己对妻子的情意。
  至于秦淑珍,他便当真只存了利用的心思而已。
  彼时皇后出于体质原因一直无后,先帝起始不愿叫妾室在子嗣一环压正妻一头,所以即便与秦氏逢场作戏也算好日子,甚至暗中给她喝避子汤。直到皇后好不容易有喜却诞下个女婴,他渐渐顶不住朝臣压力,才真正雨露均沾起来。
  这一沾,皇后和秦氏都怀了身孕,又恰在同一日临盆。
  魏尝听到这里疑惑道:“秦氏当年就有过孩子?那个孩子呢?”
  “死了。当日我母亲诞下阿晔,她则诞下一名女婴,没几天,小公主就因先天不足夭折了。”
  之后,先帝很快将冯晔封为太子,就此压下众口,对秦氏痛失爱女采取金银抚慰,又借一功绩提拔了她的兄长,将他由九卿之一的卫尉加封为将军。
  而此后多年,秦淑珍始终无孕,哪怕后来因朝臣“国不可一日无后,太子不可一日无母”的劝谏,被先帝封为皇后,肚子也一直没个动静,直到几年前才终于得了个儿子。
  魏尝听到这里沉吟了下:“我记得你父亲并非因急病而驾崩,此前数年,身子骨就已经不大好了。”
  “而秦太后得子之前一年多,秦太尉也已坐上如今这个高位。”
  “依照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说到这里一顿,改口道,“哦,我是说猜测。他当年接连提拔秦太尉,是为牵制诸侯势力。但两角之间的平衡非常微妙,谁也不能偏重,秦家太盛一样不是好事。所以出于谨慎,他剥夺太尉出兵权,又穿针引线,拿朝中其他势力借以平衡。”
  魏尝继续道:“那么在秦太尉已登高位的情况下,你父亲自知身子骨大不如前,很可能时日无多,出于制衡与对太子的保护,应该不太愿意秦氏再得子。至少不会主动作为。如果字条内容属实,我想长乐宫里的那个孩子,恐怕真有内情。”
  “但前提是,你得确保字条来源可靠。”他强调道。
  他话里话外,都似在暗示薛璎坦诚究竟。
  薛璎听罢垂了垂眼。她因原本不愿被他得知自己此行目的,不打算如实交代,所以方才说“是谁写的不重要”,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总该顾念大局。
  毕竟倘使秦太后的孩子真有问题,这就是一波惊涛骇浪。
  她想了想说:“字条应是参星观女观主写的。我此行微服,去问一些私事,但她似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当面时没有旁人,她却对字条内容分毫未提,反倒事后以这种法子交给我。我猜她的意思是言尽于此,不愿多说,再去询问,也不见得会承认字条的存在。”
  但就是这样,反而叫薛璎觉得,上边的话说不准是可信的。
  魏尝有点惊讶:“一介布衣能晓得这种宫闱秘事?难不成这观主真如传言所说,能推算天机?”
  薛璎记起她口中所谓“转生”一事,牵了牵嘴角:“也许吧。”
  提到这个,薛璎面露疲惫,突然没头没尾来了句:“你父亲长什么样?”
  “啊?”魏尝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说,“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啊。”
  但薛璎似乎一点也没开玩笑的心思:“跟你像吗?”
  “嗯……”他拖长了音道,“不是他跟我像,是我跟他像。”
  “有……”他话锋一转,“没有呢?”
  薛璎皱皱眉头:“有没有你不知道?”
  他理直气壮:“我没注意过,我们大男人不观察这种细节。”
  他再摇头:“我不会画画!”
  “薛嫚的呢,她的画像,卫王宫存了没有?”
  薛璎沉默下来,魏尝见状试探道:“你去问我父亲的事了?”
  “问他什么?观主又说了什么?”
  “你把他二位画像拿来,我就告诉你。”
  他愁眉苦脸,气都急了,薛璎的态度到底和缓下来,叹口气,说:“我问梦了,那天晚上的梦。”
  魏尝稍稍一愣,又听她道:“我梦见自己勾引你,十六、七岁的你,在卫王宫里。或许就像……薛嫚勾引你父亲那样。”
  魏尝掩在袖内的手微微一颤。
  薛璎记起来的,似乎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掌握更多讯息。倘若不是真相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甚至她早该根据目前已知推测出究竟。
  他迟疑着道:“观主怎么给你解惑的?”
  “她说我是薛嫚的转生。”薛璎说到这里笑了笑,“你信吗?”
  魏尝脑袋一懵。这个观主……
  “你呢,你信吗?”他还她一问。
  “虽然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她眨眨眼,“唯一矛盾的地方——为何我梦里的人是你?”
  魏尝被她盯得一阵心虚,半晌说了个自认最合理的解释,张口结舌道:“可……可能我也是我父亲的转生?我俩上辈子天人两隔,这辈子金风玉露再相逢?那可是天生一对,难怪我这么喜欢你。”
  这人真是,逮着机会就要表意。
  薛璎轻嗤他一声:“你出世时,你父亲可活得好好的,这样也能转生?”
  魏尝硬着头皮点点头:“死了能转生,活着为什么不行?眼睛一闭一睁的区别。”
  荒谬。薛璎面露无奈之色,放弃思考。
  算了。有些事情想不通,是因为时机不到,一直往里钻未免太折磨自己,既然在一点点慢慢靠近真相,那么总有一天,答案会来的。
  她撑了几案起身,说:“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魏尝跟着起来道:“夜太深了,我送你。”
  见他坚持,薛璎也就没再拒绝,一路往外走去。
  魏尝边跟在她右侧,边与她道:“送完你,我想去趟参星观探探虚实,行吗?”
  他说“知道”,一直送她入了公主府,在她卧房门前停下来。
  薛璎想了想说:“来回一趟天就亮了,明早要是起不来,朝会可以告假。”
  他笑嘻嘻道:“不告。能看见你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她说“随你”,而后回头移开卧房的门准备进去,却忽然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廊下灯火昏黄,魏尝看她的眼色变得有点深,说:“十天还不到,我这算提前解禁了吗?”见她没答,又说,“做个梦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不喜欢自己勾引我,那我勾引你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等薛璎答个好不好,魏尝就低下头来噙住了她的唇。
  她下意识要去推搡他,下一刹却被这股无比熟悉的男性气息惹得浑身一颤。
  是梦。跟梦里的感受太像了。
  她这头因讶异略一松懈,一瞬犹豫功夫,魏尝已然叩开她的齿关长驱而入。
  愈加浓郁的气息充斥在唇齿间,她像在做什么验证似的,不再设法挣脱,闭上眼小心试探一下,而后迎了上去。就像梦里那样。
  魏尝被这番动作一激,扣在她脑后的手一只手微微收拢,倏尔加深牵扯。俩人都被这番交缠磨得头晕目眩,薛璎喘过不气来,在他稍稍撤离的刹那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后脚就是门槛,如此一退便是一个绊跌,后仰摔去。
  难为魏尝这时候还保持清醒,一骇之下扶着她肩一个颠倒翻身,“砰”一声大响,换成他后背着地,薛璎跌在他身上。
  俩人都是气喘吁吁。薛璎俯视着他一动不动。
  方才唇齿相依的感觉,当真跟梦里一模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魏尝见她没摔着,松了口气,将她撑在他胸前的手一挪,挪到自己心口,笑问:“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他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没有,摔一下有什么好怕的。是亲你亲的。”
  薛璎噎住,从他身上爬起来。
  魏尝跟着直起腰背,坐在地上问:“你呢?”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心口,说:“还好……”
  话音落下,四下寂然,朦胧夜色里,她心跳声如战鼓擂,怎么也藏不住。
  魏尝朗声大笑,说:“要知道勾引你这么有用,早该硬来了。”
  她剜他一眼:“谁说慢慢等的?”
  “是我说的。”魏尝叹口气,“可我现在有点怕。”
  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而那个潜藏在参星观里的女观主,又不知是否来者不善。他太怕回到三十年前去了。
  “怕什么?”薛璎眨眨眼,“我又没有下家。”
  魏尝一噎,心底刚酝酿起的那丝忧虑一下覆灭,笑着站起来说:“没什么,我去参星观了。”
  “嗯……”薛璎后撤一步,“嗯?”
  魏尝说笑而已,指着她唇瓣说:“明早上朝不用涂口脂了。”说罢不等她回嘴就一个闪身逃走。
  薛璎被气笑,轻轻碰了碰自己肿起来的唇瓣,“嘶”了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魏尝悄无声息潜入了参星观。子时已过,整座道观陷于一片黑暗中,唯有后院一间低矮简陋的丹房燃着烛火。
  幽幽光亮,像在刻意引人前往似的。
  魏尝没听薛璎的那句“别暴露”,翻下屋檐站在后窗前,默立几个数后,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他屏息细辨周遭动静,确信这里只此一人,推窗而入。
  丹房内,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正往一座丹炉里投药粉,头也不抬问:“信士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魏尝将手搭在腰间那柄太霄剑上,保持戒备上前:“仙姑若是不知我为何而来,岂会深夜在此等候,又怎能容我入门?”
  她一边捣药一边答:“白日黑夜,参星观来者不拒,贫道惯于深夜炼丹,并不知信士会来,更不知信士为何而来。”
  “是吗?”魏尝也笑了笑,“我以为仙姑或许等我三十年了。”
  她垂眼瞧着丹炉说:“听信士声色,似乎不及而立。”
  “似乎?仙姑号称能够算常人所不能算,怎么竟连在下的年纪也吃不准?”
  “窥探天机须折阳寿。贫道想为世人多解几年惑,便不将阳寿浪费在信士的年纪上了。”
  “那么东宫之祸,就是仙姑拿阳寿换来的天机?仙姑人在世间,心在世外,为何帮她,为何参与皇权政斗?”
  她摇摇头:“贫道不明白信士的意思。”
  果真如薛璎所料,她不会承认的。
  魏尝转而再问:“那就说点仙姑听得懂的,劳请您替我解上一惑。”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宙宇万物,皆有不可违背的恒定之理。倘若我逆天改命,是否可算违背此理。”
  她点点头,阖上丹炉的封盖,说:“若当真逆了天,自然算。”
  “既然如此便算违背天理,那么此事日后叫人知晓,叫多少人知晓,又有何干?如果仙姑不惜阳寿,掐指一算便可知尽世间事,仙姑的后人若继承您的道术,将来也是一样。即便我不说,旁人亦可探知真相,然而真相暴露的结果,为何叫我无辜背负?”
  她笑了笑,眼角挤出一丝纹路,慈眉善目,瞧着倒是和蔼近人,终于看了魏尝第一眼:“天道自有其理,凡胎肉体,何来逆天之能?天道赐予信士机会改命,那便是天的旨意,信士怎知所谓改命结果,不是恰好顺应天理?倘使未改,或许才叫天理不容。”
  魏尝一噎:“您的意思是……”
  “天道永远不会自相矛盾。”
  魏尝瞠目半晌,心中雀跃狂喜起来。
  她的意思是,巫祝之所以能够送他这一程,并非他一介凡人所能,而是顺应了天道。既然天道允许他来到后世,便不可能作出自相矛盾的决定,再将他送回。
  所以,难道是巫祝那个死老头骗了他?送他到三十年后而非十五年后,兴许也是蓄意为之?
  魏尝咬牙切齿,爆了句粗口:“天杀的,我把脑袋悬裤腰上半年,满嘴跑马车跑得头发都差点白,居然……”
  “道观净地,还请信士注意分寸。”
  “哦,哦。”他接连“哦”了两声,对眼前人略略起了几分敬意,却恰在此刻,听闻丹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提剑起身,迅速看准后窗,不意这位观主却淡淡看了眼一旁一面厚重的帷布。
  他看懂她眼色,飞快闪身到帷布后躲避,随即隐约听见一阵古怪响动,像是她提起了一把笤帚,将他因跋涉山路,靴上粘来的泥巴轻轻扫去。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叩门声:“观主,我采药回来了。”
  来人应声入里,将一筐草植搁到地上,而后恭敬退了下去。
  魏尝从帷布后边出来,看了眼那筐草植,又瞅瞅方才那人粘在地上的泥巴,问道:“贵观道士倒真辛苦,深夜竟还外出采药。这些草植看上去新鲜,是从何处得来?”
  观主已然旁若无人重新捣起药来,答道:“就在此山中。”
  魏尝笑了笑,低下头捻起一撮泥巴,搁在鼻端嗅了嗅,在手心摩挲一下,细细看了番,又走到草植边,抓起一把绿葱来,闻了闻根部泥巴的味道。
  “草植是这山里的,但贵观这名道士似乎有些顽皮,趁采药之名还去了别处。”
  “是吗?”观主淡淡一笑,问也没问一句。
  魏尝便向她颔了颔首,告辞了。
  她不问,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方才,就是故意叫他有所发现的。
  她在向他抛出讯息与证据,告诉他,这个道观里安了不安分的人。
  魏尝不确定这位女观主与当年的巫祝究竟有没有关联,但他知道了,她今夜等在这里的最终目的,就是最后的这道讯息。
  魏尝出山后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根据那人靴底泥巴的气味一路追索,最终拐到了一处官道口。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勒马回头,回魏府换了身官服,在天蒙蒙亮时到了公主府门口。
  薛璎恰好出门上朝,见他靠在门柱边打呵欠,诧异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魏尝揉揉困倦的眼,说:“我刚回来,太困了,坐你的车去上朝,路上睡一觉行不行?”
  薛璎想说他自己不也有车,话到嘴边,见他这憔悴模样又咽了回去,说“来吧”,而后当先上了安车。
  魏尝跟上去后就听她问:“昨夜如何?”
  他摇摇头:“在道观附近守了一夜,没瞧出端倪,也没什么发现。”
  薛璎“嗯”了声:“那你睡吧。”
  他点点头,双手抱胸,斜靠车壁,打算打个盹,但薛璎一在身边,他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了,半晌后睁开眼,见她正一动不动目视前方,便说:“其实不是想到你车上睡觉,是想你了。”
  薛璎撇过头来:“你昨晚才刚见过我。”
  还把她……弄了个七荤八素。
  他笑笑:“在外头跑了一夜,好像有一年没见你了一样。”
  薛璎无奈:“你睡一会儿,不然朝会上站不住。”
  她一噎:“我不说你,也有别人瞧着你。你不想升官了?”
  魏尝木然眨了眨眼:“升官?我?傅洗尘走人以后,我能顶他的位子?”
  她冷着脸说:“不想就算了。”
  其实是想的。自打上回魏迟被掳,他就改主意了,他的确不在乎地位权势,但有时候,地位权势却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所以他摇摇头,说“没有”:“想。你给我走后门吗?”
  薛璎“嗯”了一声:“不然谁给你走?”
  他笑了笑,凑她近了点:“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会后悔吗?”
  譬如,知道他直到如今都在骗她以后,她会不会后悔。
  她皱皱眉头:“你再废话,我现在就后悔。”
  魏尝偏头瞧着她的侧脸,心里长叹一声。
  再等一等,等他确认女观主身份,肯定她所言不虚,他一定要尽早坦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来人,给老子一把铲子,我要去挖坟鞭尸!
  巫祝:死小子,你敢!我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把你带走!
  这日的朝会格外漫长。赵家一门的案子历经多时, 终由廷尉府审理完毕,因情节严重,整整一上午才从头到尾梳理透彻, 过了朝臣们的嘴。
  赵赫被判凌迟, 三日后行刑,赵家上下, 该连坐的一个也没放过。骠骑将军的位子翌日起由羽林中郎将傅洗尘接替。至于羽林中郎将一职,便由其下左右二监暂代履职。
  薛璎确实打算给魏尝开后门。即便不说私情, 安插自己手下人入朝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方才调了傅洗尘的职, 接连再提魏尝,未免过于性急,所以她决意将这事暂缓, 过阵子找机会给他个由头,待他攒了摆得上台面的功绩再说。
  朝会结束已近晌午,一众朝臣纷纷来向傅洗尘道贺。正如魏尝所料,傅戈一日不死, 就没人敢当面驳傅家面子。何况傅洗尘本身功绩够硬,弱冠年纪的少年儿郎,已现出栋梁风姿来。
  人群向傅洗尘涌去时, 站得快睡着的魏尝被挤得一个踉跄,这才意识到朝会散了,慌忙去望上首薛璎,却见她早已离席。
  他回头就往殿门走, 一脚跨过门槛却撞上李福。这宦侍面上两坨高原红,长得怪喜气的,说起本就暧昧的话来便愈发暧昧:“哟,魏左监!瞧您这困的,莫不是夜里流连宝地去了?”
  魏尝自打入朝以来,时常也学着放下架子来,眼下却困得疲于应对,搡搡手示意他别开玩笑,道:“我找人,您老别挡道。”
  李福咯咯一笑:“找谁?找长公主呢?”
  魏尝一噎,怎么的,连这没把儿的也看出来了 ?
  李福继续笑:“那我可不敢耽误您,还是给您报个信来。”说罢一指前头宫道,“长公主说她在那头等您呢。”
  魏尝原本正愁自己被抛下,没车回府了,这下心定下来,与他客客气气道个谢,转头步行一段,拐到了宫道。
  薛璎果真与傅羽一道站等在那处,见他就问他在磨蹭什么。
  给日头一晒,魏尝眼眯得站不住,颓得晃晃荡荡弯下腰,将下巴往她肩头一搁,说:“靠靠。”又蹭了两下,“我磨蹭你呢……”
  薛璎一掌将他脑袋拍开:“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一旁傅羽木讷眨眨眼,一头雾水。磨蹭?磨蹭怎么了?
  薛璎脑海中却已跑过一场大戏,隐隐记起梦中干柴烈火,意乱情迷,魏尝似乎不大通人事,问她在磨蹭什么,她说怕疼,这样磨蹭磨蹭好像好一点……
  魏尝也是一愣:“我说什么了?”
  薛璎噎得面颊泛红,回头就走,他见状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困意都跑了个干净,“哇”出一声追上她:“你想哪去了?你这人好……”
  她停住脚步,偏头冷冷道:“好什么?”
  魏尝被她瞪得干咽一口口水:“好可爱啊。”
  她轻轻“嘁”了声,问:“还回不回府了?”
  “回回回。”他提起宽袖挡在她头顶,替她遮去浓烈日头,说,“走吧。”
  傅羽疾走几步跟上,在俩人身后窃窃问:“磨蹭这词到底怎么了?”
  薛璎不说话,魏尝撇回头一本正经代答:“这是一种博大精深的出招前式。你说你要跟人打架,一个拳头直接砸人心坎上,人家疼了,你自己是不是也疼?那你先跟对方磨蹭磨蹭,给人蹭舒服了,自己也舒服了,再……”
  薛璎恨恨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魏尝乖乖噤声,冲傅羽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薛璎一路阴沉着脸,直到出了宫门,傅羽主动提出到外头赶车,魏尝才与她搭腔,拿手肘推推她问:“生气什么?”
  他坐正了道:“再不说话我咬你了啊。”
  薛璎飞他个眼刀子:“离我远点。”
  魏尝一脸疑惑,开始回想刚才究竟哪得罪了她,半天没记起不对劲,只好再厚着脸皮凑上去:“就算叫我死,也得给个明白吧?赵赫那么罪大恶极的人都还能瞑个目,怎么到我这儿,直接就给判刑了?”
  这样一说,倒真像薛璎不通人情了。她到底还讲道理,又记起自己答应了他不要有误会,便松了口说:“你从哪懂来那么多?”
  魏尝稍稍一愣,张着嘴恍然大悟。
  哦。他方才解释那荤话,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是叫她误会了吧。他的经验当然全从她身上得来,自认并未有错,可转念一想,在不知情的她看来,他那明明就是万花丛中过,还上她跟前沾沾自喜嘚瑟显摆。
  他忙解释:“我……我爱读书,读书使我懂得多。”怕她不信,又举例论证,“当初我骗你自己不认字,叫你替我解释的那卷书,你不记得了?就是那种,还有……还有图文并茂的呢。”
  见她面露狐疑,他又说:“不然你以为我上哪懂?我这人很淳朴的,遇到你之前,从未沾花惹草。”
  她“哦”了声:“书上写那么详细?”
  “对,老祖宗为我们开天辟地,再将经验代代相传。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躬行一下恐怕还是不够。”他说着滚了一下喉结,凑她近点,近到大腿贴大腿的地步,企图拿这股“色气”转移她追根究底的注意力。
  薛璎倒也确实转移了视线,但气势丝毫不输,微微一笑:“老祖宗还告诉我们,这种事,没睡饱精力不足,是躬行不成的。”
  魏尝嘴角笑意凝住,气得想拧她脸,深吸一口气才忍耐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确实一直毫无反应,彻底歇倒的“本钱”,说:“不陪你瞎扯,我要补觉了!”说罢冷哼一声,抱胸靠去一边,阖上了眼。
  薛璎瞧他这模样,心底不想笑,嘴角却止不住扬起来。
  就像刚才,理智告诉她,谁都有过去,没什么好生气的,但就是板着脸不愿意搭理他一样。
  魏尝这回当真睡着了,一路到魏府门前都没醒,薛璎本打算弄醒他,叫了声“魏尝”,不见他有反应,目光落到他眼下一片青黑浓阴,到底想算了。
  她探头出去,压低声与外边傅羽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在车里看会儿奏疏。”
  傅羽往她身后望一眼,见魏尝歪着身子睡得正熟,霎时明了,点点头下去。
  薛璎又像记起什么似的叫住她:“对了,傅中郎将明日就得赶赴城郊军营了,今晚你家中大约要替他践行,我准你个假,你回去一趟,凑个团圆吧。”
  傅羽似乎别扭了下,摇头说:“又不是见不着啦,来回一趟累得慌,还是不去了。”说罢向她告退。
  薛璎本也只是好心罢了,见状自然不勉强,扭头回到车内,见魏尝没醒,轻手轻脚拿起几捆简牍,摊开来看。
  只是或因季夏时节,午后的天又闷又热,又或这困意长了脚能传染,没一会儿,她也跟着打起盹来,撑了片刻额,不知何时睡熟过去,再睁眼竟到了魏尝怀里。
  他已经醒了,胳膊松松圈着她,目光落在她脸颊,不晓得低头看了她多久。
  薛璎从他身上爬起,微微惺忪,透过车窗望了眼外边天色,见日头渐阴,似已不早,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魏尝弯唇笑着:“你方才不也没叫醒我?”说罢又感慨似的道,“真想这么抱着你一直睡下去。”
  安车里头一方小小天地,却像整个人世间都在怀中似的。
  薛璎瞥瞥他,状似不解风情:“没个茅房,会出人命的。”
  见他脸色垮下来,她低头抿嘴一笑,再抬起眼,神情已恢复清冷,将案几上的简牍收起,一本正经道:“下去了。”见他不动,又道,“你都不想如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呱呱一样困,所以不想写剧情(就是辣么任性!
  那来波短小精悍的行车日常,希望你们欢喜!
  魏尝:什么?日尝?谁要日尝?
  薛璎:“磨蹭”刚学会,又来个新词?教学任务有点重了啊顾导。
  俩人各回各府, 再见便是翌日天明,魏尝入公主府与薛璎谈事。
  他昨晚又夜出了,为验证参星观的眼线究竟是不是冯晔的人, 不意随手抛了个饵, 便轻易引出对方,一路追踪之后, 发现来人果真入了未央宫。
  得此结果,魏尝当即派了几名可信之人, 在参星观附近埋下眼线, 一则监视冯晔的人, 二则将那位女观主保护起来。
  原本那女观主身份不明,非敌却又不似纯粹的朋友,他不敢保证, 她所言东宫子嗣一事是否属实,向他刻意透露的,关于冯晔在参星观安插手下的讯息又是否确实。但一件事得到印证,另一桩自然也变得可靠起来。
  所以他这次来公主府, 便是向薛璎讨准许的。他准备着手查秦太后的儿子,翻翻三五年前的那段旧账。
  薛璎本就打算将此事托付于他,自然不设限制, 他要什么权,也便通通下放了。
  但秦家人的手早便伸入皇宫,要杜绝打草惊蛇并不容易,先得仔细排查暗桩, 所以事情进展不快,十来日才有了个模糊结果。
  魏尝离了趟都城,回到长安便直奔公主府,一碗茶水没喝,急急向薛璎回禀。
  查这桩事,他最早从陈高祖当年的房事册入手,发现记录虽不见破绽,时间都能吻合,但彼时打理册子的老宦侍却早已不在宫中。
  大陈朝规定宦侍年过半百可放出宫去,那名宦侍当年恰好到了年纪,在秦淑珍初初被诊出喜脉时便离开了未央宫。
  道理讲得通,但未免太巧,以魏尝敏锐,当然不至于到此为止,所以当即离开长安,往宦侍故乡一路查去。
  这一查,发现宦侍在老家原本有个妹妹,早年因家中穷苦被卖去给一财主做妾。但碰巧的是,这名妇人却在宦侍还乡的同年末病死了。再细打听,便听闻其人死时,连个收尸的亲眷都没有。
  由此倒可猜测,那名宦侍兴许根本不曾回到家乡,否则岂能不叫阔别多年的妹妹入土为安。
  事情查到这里,虽然模糊,却足够判断了。再搜挖下去,动作太大,容易惹起注意,魏尝也便打道回了府。
  薛璎听完来龙去脉,跟他持一个看法:巧合太多,就不叫巧合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秦太后的儿子到底是谁的?
  薛璎大约记得那孩子的相貌,五官还未彻底长开,很难判断究竟与哪个外男相似。细论起来,眉眼是像秦淑珍的,但鼻梁骨又与陈高祖一般俊挺,并非全然不随先帝,光看表面,倒暂时辨不出端倪。
  魏尝说:“那就看,谁才能让秦太后冒险生下他的孩子。”
  眼下毫无头绪,要直接查秦淑珍与谁有染,孩子的生父是谁,根本无从下手,所以只能靠倒推法猜测——
  秽乱后宫,混淆子嗣是皇家大忌,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一旦坐实便注定牵连母家,不论他秦氏攒过多少了不得的功勋都彻底垮了,且永无翻身余地。
  以秦家野心,最终目的必然是皇位,所谓扶植傀儡皇帝,成就一人之下,不过是个过渡期而已。秦淑珍彼时已然稳坐皇后之位,来日便是太后,就算她扶上去的不是亲儿子,又有多少妨害?
  她全然不必为了添个儿子,冒这样很可能让秦家大业功亏一篑的生死之险。
  所以,她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男人生儿子。之所以历经怀胎十月仍未反悔,坚持生了下来,更多原因应该在于孩子的生父。
  这人一定不是简单角色。或者,秦淑珍有借他势力,拿孩子绑住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值得她冒险的不是孩子本身,而是这个人。
  片刻后,魏尝与薛璎异口同声:“诸侯王?”
  大陈朝众多诸侯王一直是个很麻烦的存在。
  天下初定时期,陈高祖为稳固江山大肆封赏异姓功臣,但数年后便察见其中弊病,唯恐步了前朝后尘,就又开始削弱他们的力量。
  陈高祖在位后期,几乎全将精力花在了这上头,一面拿以秦家为首的在朝权臣威慑他们,一面也向其中一批好欺负的异姓王下手,将其下封地转手给自己的几位手足兄弟,改封同姓王,或将其下封地实行再分封,借以分散、削弱他们的实力。
  时至今日,能轻易削干净的早已被处理,留下来的异姓王侯却没一个好动,而且动了一个,就可能牵连出一堆。
  这也是卫王和平阳侯明明都非大雄大杰,甚至有点智力堪忧,可薛璎面对他们时,却只有竭力稳固,而不可轻举妄动的原因。
  所以,若说倘使秦淑珍当真对谁有所仰仗,这个人,十之八九是诸侯王级别的。
  魏尝摸摸鼻子:“就算把范围缩减到诸侯王,那数目也不小……”说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王国有七,侯国数十,其中多数异姓,也有你的几个叔伯。这要查起来,我得把大陈跑个遍,一处一处暗访回来,怕都赶不上过年节了!”
  薛璎一噎,想他大概是一思及要跟她分开,脑子就不够使了,恨铁不成钢道:“山会来就你,你去就山做什么,人傻力气多?你忘了年初时候,卫王为何入都了?”
  哦。为了上贡。每年正月,诸侯王都要例行入都。
  魏尝松口气,说:“那就按兵不动,守株待兔,在这事上,秦太后在明,我们在暗,不必着急。”
  薛璎点点头:“但年节之前,务必看好参星观那头,保证观主安危。万一秦家有所察觉,很可能对她下杀手。”
  薛璎又问,要不要借几个人给他。
  参星观那边安排的人手,都是直属魏尝的一批羽林卫,论精锐程度自然不比薛璎的人。但他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想避开她。
  在冯晔与女观主之间的牵扯尚未明了之前,他不想贸然叫她知道内情,宁愿自己多长只眼睛盯着。
  薛璎虽时常嫌他,但对他办事的能力却丝毫不怀疑,见状也就没多管。接下来一阵,多把精力放在傅洗尘那头。
  傅洗尘看似升官,实则接了个烫手山芋。骠骑将军乃至赵家门人一死,其下原本归心于他的那批心腹就成了隐患,加之秦家推波助澜,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兵祸。
  所以他一上任就匆匆赶赴军营安抚人心。
  入秋后两个月,从最初暗动手脚,到在秦家偷摸撺掇之下,蛰伏其中的赵家心腹开始有所动作,一直以来不愿过露锋芒的傅洗尘不得不顶着压力大刀阔斧进行清洗。
  但背后有薛璎和魏尝这俩黑心的在,看似悬乎的动作,也不过都是有惊无险罢了。早在清洗开始之前,俩人就给那些个不安分的角色备好了各类罪证,要处理哪个了,信手扯来一摞简牍,叫傅羽给他送去。
  转眼已是深秋,中秋当夜,魏尝厚着脸皮到公主府过节。薛璎白天在宫中祭月神,行典礼,忙了一整天,回来后就想倒头睡,但他来了,非说他们卫国有个特别的风俗,这一日不光祭祀,更要一家团圆,首要的便是一起吃饼赏月。
  薛璎只想沐浴歇息,说她又不是卫国人,叫他自己去找魏迟。
  魏尝扯着她胳膊,不给她回房:“那怎么还叫一家团圆?”
  她一手搭在卧房门上,回头道:“每天不都挺团圆的,你就当每天都是中秋,非挑今天折腾什么?”
  “那你不陪我可以,但不能不陪阿郎,他会难过的。”
  陪一个跟陪两个有区别吗?当然没有。他又搬儿子出来讹她。
  薛璎还想回绝,院子里适时传来一个惊天敞亮的喊声:“阿娘不陪我过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哇……”
  父子俩到底把她哄去庭院赏月了。
  但偏偏今夜不是个晴明日,满月都藏在云翳里,连个缺角都是偶尔有风吹过才露一分,说月黑风高都不过分,所以到最后,薛璎和魏迟都百般无趣,靠着凭几睡了过去,只剩魏尝一个人精力充沛醒着神。
  不过目的达到,象征一般团圆了一下,他也就满足了。
  其实原本,卫国并没有中秋团圆这个说法。这套风俗是薛璎从薛国带来的,讲给了他听,他觉得寓意好就记住了。
  当初他一个傀儡国君,干政事有人阻挠,来点“无伤大雅”的风花雪月却没人管束,便成功将这习俗在卫人当中宣扬推广开去,叫卫国上下所有人一起热热闹闹陪她过节。
  只是明明她说中秋要团圆的,却自己先走了,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度了五年中秋。这第六年,才终于不是那么冷清。
  魏尝一个人傻笑了片刻,把儿子抱回卧房,而后再去抱薛璎。
  大概这辈子虽腥风血雨,但到底过得没那么凄惨,打横抱起她的时候,他能明显察觉她的身板比从前沉上一些。
  他轻声咕哝:“重了,重了好。”然后将她抱入卧房床榻,临离开时,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他不再扰她歇息,起身正欲回府,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紧接着,傅羽的声音响起来:“殿下睡了吗?殿下,军营出事了!”
  薛璎蓦地翻身而起,速度之快,仿佛从未睡着。
  魏尝看她这反应,一愣之下说:“你刚才装睡?”
  她冷笑一声:“对,所以听到你说我重了。”
  魏尝忙说“你理解错了”, 一本正经纠正:“我哪说你重?我说的是种,种花的种,方才见你院里播了福禄考的种, 我就喜欢那花, 明年春末能开成一片姹紫的花海,所以我说种了好。”
  “是吗?”薛璎一面起身迎出去, 一面冷淡道,“可那不是福禄考。”
  魏尝轻咳一声, 跟上她的脚步:“哦, 我看错了?那是什么花?”
  她移开房门, 一面回头答她:“旱金莲。”
  他皱皱鼻子:“反正我就是在说那花。我怎么会嫌你重,你就是重成攻城锤,我也抱得动。”
  薛璎眼刀子直往他面上刮:“出城东拐二十里, 军械库,你还是直接去抱攻城锤吧。”
  俩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往,全然被忽视在旁的傅羽脸色泛白,忍不住破了规矩, 打断道:“殿下……”
  她瞧上去有点心急,薛璎转头问:“是几个校尉放火烧营,连夜出逃了吗?”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火势蔓延很快, 营中起了些乱子,不晓得……”
  她这下反应过来,又联想起素以政务为先的薛璎方才不紧不慢的态势, 松了口气说:“原是您与他一道设的计吗?”
  薛璎说“是”,又道:“你前几天才送了趟简牍去军营,他没与你提吗?那些案卷都是空的。”
  傅羽稍稍默了默,说“没提”。
  薛璎见她兴致不高,兴许是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戏耍了,便宽慰道:“他办事小心,不与你说,大约也是怕隔墙有耳。军中的换血清洗已近两月,但到底不能保证全都干净了,所以前几天叫你送了一摞简牍去,接着按兵不动,就是想瞧瞧有没有做贼心虚的主动上钩。这不,那几个校尉果真是有问题的。”
  薛璎不是个喜欢解释太多的人,对傅羽自然是因视作好友才如此,她听罢当然受了这番好意,笑起来说:“原来如此。不过怎么真叫人烧了营?那可得损失不少。”
  “做戏要做得逼真,若是给人轻易瞧穿了,营中士兵往后会如何看待傅将军?他初初上位,换血清洗无妨,但都得桩桩件件比着罪名来,终归光明磊落些更易得人心。再说比起那些钱财损失,更要紧的是,营中情势越紧迫,越能勾出漏网之鱼。”
  傅羽说“明白了”,歉意看了看俩人:“微臣鲁莽,叨扰殿下与左监了。”
  薛璎摇头示意无事,下巴一努指魏尝:“反正他也刚好要去办事了。”
  魏尝一愣,迈步上前:“办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与傅将军商量过,倘使军营闹出动静,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他负责留在里头善后,你负责追缉。”
  魏尝心说谁要跟傅洗尘主内主外,撇撇嘴道:“怎么不是他追缉?那几个毛头小子,他还搞不定?非叫我跑出去。”
  薛璎一脸“不识好人心”的愠色:“你倒是想不想升官了?”
  他张着个嘴恍然大悟:“哦,哦哦。我去!”说罢转身要跑,跑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双手紧紧扶住薛璎的肩,一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的模样,泪眼婆娑道,“好薛璎,你真的一点也不重!”
  这阵子以来,薛璎本就一直计划着要给魏尝送几颗人头做功绩,自然不会放过今次机会。反正戏台子都搭好了,就叫他与傅洗尘来个天衣无缝的里应外合,彻底拔干净军中蛀虫,然后把这番作为往朝堂上一摆,左右二监中,谁更有资格胜任羽林中郎将一职,便是有目共睹的了。
  毕竟武将与文官不同。文官一道,再怎么如何雄才大略,多少得靠年月熬资历。但武将可以例外,可以靠过硬的军功服人,甚至能够以此轻易封侯。
  “右监虽多年来兢兢业业,务实勤恳,到底不如左监似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数度挽狂澜于既倒。”
  这话是朝中一个极看得懂风向的马屁精给魏尝的评价。
  话虽夸张,理却不俗。朝廷需要肯干的人,更需要有用的人。
  这样的声音很快传扬开去,不久便有人在朝会上提议,羽林中郎将之位空缺日久,是时候该填补了。
  在薛璎的有意安排下,又有人谏言魏左监补空。
  于是没几日,任职便敲定下来。
  布衣起家,平步青云,魏尝任职中郎将后忙碌不少,成天赖在公主府的机会倒是不多了,但依然坚持日日与她私下见上一面,所以晚膳多与她和魏迟一起用,即便用不了,临睡或清早也要来道个安。
  如此过秋入冬,日子平静了好一阵,薛璎甚至赶在天寒之前,得闲在院里亲手植了一片福禄考,思忖着来年春天,也许真挺好看的。
  不过她一面惦记着年节,到底没法真正松懈下来。想到正月一到,就难有看星星看月牙,围着锅炉涮菜吃的兴致了,她从起始盼着诸侯王入都,盼着早早查明真相,到后来时常拥着暖被,看魏尝陪魏迟耍宝,突然就想,正月迟迟不来,倒也不错。
  但该来的终归会来,甚至也从无迟与早的分别。
  转眼便是除夕,当晚宫中设宴,冯晔主持,薛璎与秦太后皆在下首陪席,底下一众重臣,也包括魏尝。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朝廷宴席,须谨慎言语行止,又须堤防明枪暗箭,一场宫宴下来,虚与委蛇,难能胞腹。
  散席后,众人各回各家,魏尝便跑去了公主府,提议再吃一顿。
  薛璎也确实没吃饱。她今夜杯盏里的酒通通偷换成了白水,和着菜一道味同嚼蜡,又想自己再怎么如何不拘小节,年节守岁还是不可缺的,总归离歇下还早,再来一顿也无妨,就准了他的提议,问他吃什么。
  他说还是涮锅吧,热腾腾的,胃里暖和。
  她说“行吧”,叫下人备菜,又去叫魏迟。
  等锅热的间隙,薛璎听说傅羽人还在府上,竟未回傅家过年节,一时奇怪,就叫来她问原因。毕竟是要紧日子,她明明早特许她回去了。
  傅羽解释说,是因见她宫宴未归,担心万一有个什么状况,所以才候在府上的。她就叫她赶紧回去,说傅戈身子骨弱了,谁知还能享几个这样的年,又看天色已晚,便派了一队羽林卫送她。
  倒是不料傅羽前脚刚走,傅洗尘后脚就来了。
  他也是从宫宴回府不久的,大约是回到家后得知傅羽迟迟未归,这才来了一趟。结果俩人刚巧错过了。
  傅洗尘听闻傅羽已离府,匆匆便回。
  中途来了这出,待兄妹俩前后脚离开,锅已经腾腾热了。魏尝挥退下人,称不必服侍,而后开始着手涮肉片,先夹给魏迟几片尝鲜,完了拼命往薛璎碗碟里堆。
  薛璎还记着早些时候,他说她重的事,到底意难平,瞧见锃亮的肉片烦得慌,转手又给魏迟,叫他多吃点。
  魏尝见状,只好改涮菜叶给她吃,又听她道:“做什么老给我涮?我自己有手。”
  他大有叹息之意:“你有手,就不能给我也涮涮?”
  “那不如你涮你的,我涮我的,还吃得惬意。”
  魏尝忍了忍,没忍住说:“你什么时候能解解风情?”
  魏迟在一旁咽下一片肉,问道:“阿爹,什么叫风情?”
  他夹起一片菜叶喂给他,答说:“这就是风情。”说罢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薛璎一眼。
  魏尝凄凉望天,说:“算了,不思量了,反正你也不是对我一人不解风情。”
  她这下停下筷子来,问他还有谁。
  “傅羽啊。”他说,“你方才整那出做什么?又是赶她回府,又是派羽林卫护送的。”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薛璎一脸茫然。
  “你没见后脚傅洗尘就来了?她为何迟迟不回府,不就等他来接?你倒好,生生毁了人家的算计。”
  “回个府有什么好接的?天子脚下哪那么多不太平,不必傅洗尘亲自出马吧。”
  魏尝差点噎住,搁下筷子道:“你该不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没瞧出傅羽对傅洗尘的心思吧?”
  薛璎木然眨眼的动作证明,她当真毫无所觉。
  于旁事上精明又敏锐的人,在情事一道当真未花点滴心思。那也就难怪她不解风情了。
  魏尝说:“她喜欢傅洗尘,你不知道?”
  “又不是亲兄妹,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阿羽还跟你聊这种闺阁心事?”
  “用得着聊吗?我估计连林有刀都看出来了,也就你一门心思扑在朝堂……”
  薛璎觉得不能啊,问他从哪看出来的。
  魏尝说:“你没发现,她从来不叫傅洗尘兄长,当初叫傅中郎将,后来又叫傅将军?”
  薛璎说发现了,但对外称内,直呼兄长本就不周到,傅洗尘是正经武将,称其官职也无不妥。
  魏尝又说:“那姑且不说这个,你没发现,傅洗尘升官那一阵,她兴致一直不高?还有上回火烧军营,她急成什么样了?”
  薛璎又说,妹妹对兄长不舍或着紧,也没什么奇怪的。
  魏尝觉得跟她讲不通,左右他也不是很想管别人闲事,还是吃肉吧,就低头继续给她涮。
  不料她自顾自静了片刻,倒回过味来:“这么说来,她当初自请到我跟前做女官,好像是有点古怪,说什么,待在家中太闲了,羡慕舞刀弄枪的快意。”
  放着金枝玉叶的舒坦日子不过,非来当差吃苦,上回卫国一行,差点连命都交代出去,真是太闲了?
  可能不是。而是因为,倘使她永远待在傅家,就永远只是傅洗尘的妹妹。而傅洗尘效忠于薛璎,她也跟着她做事,又有了除在府上以外的交集。
  薛璎想通了,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这样,她下达调遣命令时,终归会多顾及一下傅羽的感受。
  魏尝说:“别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干系?我自己都还八字没一撇呢。再说了,傅洗尘对她有那意思吗?”
  这话问得很关键。左右薛璎是看不分明了,反过来问他。
  他说这个真不知道,闷葫芦不见底,又说:“就算喜欢,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看看他永远以你为重,以朝廷为重,哪个姑娘家嫁了能受得住?”
  是了。当初傅羽作为人质被掳,命悬一线,傅洗尘毫不犹豫打定主意,决心保护薛璎安危,要不是她非叫他去救,结果还真难说。
  虽说后来,他为救傅羽断了三根肋骨,可人家姑娘心里到底还是存了疙瘩吧。
  薛璎皱皱眉头,心想要是两情相悦,她倒不觉这事难办,权势在前,身份的桎梏与阻碍都能灰飞烟灭,她愿意帮这个忙。
  但傅洗尘又不见得是如此心意。
  她这头尚在思量,却听魏尝已然作起总结,往她碗碟里夹个肉丸子,道:“所以说啊,还得嫁我这样的,除你以外,万事万物都不在乎。”
  一旁魏迟听了,气哼哼拍下筷子,跳下小凭几,剁个脚就走。
  薛璎一愣,使劲摁了下魏尝脑袋,直把他拍懵了,而后瞪他一眼,急急追上魏迟。
  魏尝摸摸鼻子, 知道自己失言,起身也跟了上去,没走多远却听一墙之隔外传来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蓦然停步, 将手移向腰间佩剑, 一边喝道:“谁?”
  那头衣物摩擦的动静停了,随即响起个低低的人声:“魏中郎将……?”
  他辨出这声色, 皱皱眉头:“陛下?”
  那头的人继续压着声说:“对,是朕……”
  天底下恐怕再找不见第二个将一句“朕”说得如此底气不足, 胆战心惊的皇帝了。
  魏尝拔步绕到墙外:“深更半夜的, 您怎么偷偷出宫来了?谁跟您一道来的?”
  冯晔说放心吧, 带够了人手,又猫着个腰往他身后瞅,边小心翼翼问:“阿姐不在院里?”
  他松了口气, 直起腰背道:“不在就好,被她发现,朕就该给赶回去了。”
  “怎么不是?朕不来找阿姐,难道找你吗?”他说罢叹了口气, “朕太无趣了,往年除夕都有阿姐与朕一起守岁,如今深宫冷院就朕一人, 只有跑这儿来,不过眼下还不到子时,所以朕不能给阿姐发现,要不提早被赶走, 就不能一起迎新岁了。”
  他说完又拿手指虚虚点着魏尝,以示威胁:“你不许通风报信,告诉朕,哪儿好藏人?”
  敢情他是打算在公主府藏到子时过半,就算与薛璎一道守过了岁?
  魏尝哑口无言,心底隐隐掠过一丝猜疑。冯晔能悄无声息入到公主府里头并不奇怪,毕竟全府上下无人敢拦,但他的目的当真如此单纯吗?
  这半年以来,他一直在观察这位少年皇帝,并未发现明显不妥。可他私下也趁薛璎不在试探过冯晔,却见他始终闭口不提任何有关参星观与那位女观主的字眼。
  既然对薛璎不存坏心,又为何将那事藏得那么深?而既然将那事藏得那么深,又怎能说毫无心机?
  魏尝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您别藏了,藏不住的,直接跟她俯首认罪说不准还好一些,她吃软不吃硬。”
  冯晔说“不行”,他便指天发誓道:“微臣有办法,保证您不会被赶走。”
  他将信将疑,魏尝却已像男主人一般,伸手引他入院:“您老大远来,不饿,不冷?用点涮锅吧,微臣方才与她正吃着。”
  冯晔的确是饥寒交迫了,又闻见院内飘来的腾腾肉香,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咂咂嘴说他能跟薛璎一起同席吃食真幸福。
  这感慨听来倒似真心。魏尝笑道:“微臣也是苦过的,如今苦尽甘来罢了。”
  他请冯晔入座,叫仆役拾掇来干净的碗筷,准备当面验毒,却见他摆摆手示意不必,说:“饿了,直接吃吧,验个什么。”
  魏尝叫人替他涮肉,边问:“您这么放心微臣?”
  冯晔点点头,理所当然道:“阿姐信得过的人,朕也信得过。”又补充了句,“不过别给朕吃羊肉,朕一碰羊肉就浑身起疹子。”
  一旁下人就给他送了一片晶亮的薄牛肉去。他咀嚼几下咽下,大赞“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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