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老婆生气了怎么哄 特大的气 突然脑袋疼的厉害 好像是里面疼 疼的都出汗

  人生过处唯存悔,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1  代先生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王前生正坐在院子晒太阳,妻子古小叶在屋里忙着。  “国庆叔来了。”王前生赶紧喊道,同时欠一下身子,做了一个要站起来的姿势。其实这只是他表示对代先生的招呼,他站不起来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我到前头村子去了,刚回来。”代先生说着,将药箱放在王前生跟前,解开脖子上的纽扣,说:“今天真热,跟二八月一样。”他六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腿脚稍显僵硬。  小叶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刚才王前生那么大的招呼声,她也没听见,王前生有点儿生气了,大声喊道:“小叶,国庆叔来了,你倒杯水端出来。”一边使劲儿欠着身子,够一边的小板凳。  “你别动,我来。”代先生自己取过板凳,坐下来,喘着气。  小叶端着水出来了,笑着说:“刚才我在后院劈柴,没听见。”将水递给代先生。  代先生接过水杯放在地上,说:“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唉!还是这样。”王前生说,他摸摸胯骨,“用手捏这里,都没什么感觉。”  “这就是中医上讲 的,疼轻麻重木难医。感觉麻木,说明情况还是很严重。”代先生站起来,说:“小叶,你把前生放到炕上。”  小叶赶紧过来,将轮椅推进去。到了炕边,她蹲下来,让王前生趴在她背上,然后慢慢将他放到炕沿坐好。给他脱了鞋,将他的腿慢慢抬上去,让他躺好了。  “趴上。”代先生说。  小叶使劲儿扶着王前生,王前生一只手撑着炕,慢慢翻过身,他疼得嘴角直抽。总算趴好了。  代先生扶着王前生的左腿,说:“我轻轻抬,你要是感觉疼了,就言传一下。”说着,慢慢试探着抬腿。开始王前生并没有什么感觉,脚后跟距离炕面半尺多,他的脸开始有了反应。  “是不是有点儿疼?”代先生问,他手没停,还在慢慢试探着往上抬。王前生咬着牙,一只眼睛挤着,脸上的肌肉也挤在一起。  代先生慢慢地放下他的腿,对古小叶说:“好了。我取药箱,你把前生翻过来。”出去了。  等他回来,王前生已经在炕沿上坐着。  “情况还是不乐观。”代先生说,“你长时间不活动,关节已经硬化了。我经常跟你说,让你试着活动,恐怕你就没听。”  “我也说让他起来试着走,哪怕先慢慢站起来,他一动就说疼。”古小叶说,“在大医院里,人家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外县那个老中医也那么说。”  “你到不论哪里,都是这一说。”代先生说,“现在你这个病发展成这样,不能动手术,只能是药物治疗,加上你自己活动。就是有再好的药,你不动弹,也没办法。”  “嗨!我也知道,我经常也想活动,就是疼得受不了。”王前生说,有些尴尬。  “骨病就是这样,谁不疼?你看咱村王老婆子,今年六十多岁了,天天没事了就在那里数砖摞子。我看人家也没说肩膀有多疼。肩周炎疼起来,跟你这一模一样的。你把裤子往下褪一点儿。”  古小叶帮王前生将裤子褪下来,露出大腿。代先生过来捏捏他的大腿,对古小叶说:“你看,肌肉都有些萎缩了。再这样下去,我估计你以后连坐起来都难。你现在赶紧要动起来,你不动,谁都没办法,华佗来了也干瞪眼。药物只是个辅助,你这病主要还在你个人。”  古小叶送代先生回来,问王前生:“你是到外边晒太阳还是在炕上坐?”  王前生脸色阴沉,不说话。  “你又咋了?”古小叶问,她就怕王前生这样的脸色。  王前生扭过头,不理她。  “要不我扶着你,你试着看能不能站一下。”古小叶小心地说。  “站什么站!站什么站!别人说风你就是雨,你不知道我一天疼成啥样?”王前生一下子爆发了。  “那怎么办!还能老这样下去。要是你真的站不起来了,像国庆叔说的.......躺到炕上了,我跟娃咋办呢!谁养活我们娘俩?”古小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你就给你重找去!”王前生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古小叶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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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晚上,古小叶给女儿珍珍洗了脚,哄她睡下了。珍珍五岁了,上幼儿园大班,她很乖,听大人的话。  王前生早就躺在炕上了。中午跟小叶说得不好,他心里有气,下午再没出去,一直在炕上躺着,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这会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小叶爬过来,说:“我给你把衣服脱了睡。”  “不用你管。”王前生说,他其实早已消了气,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  小叶不理会他,给他解了皮带,一只胳膊将他的屁股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褪裤子。这样很难褪,她力气小,托不起王前生的屁股。平常都是王前生两只手撑着炕,自己抬起屁股。  王前生不动,也不说话,由着古小叶自己去。古小叶也不说话,还是很执着地脱着。见脱不下,她就试探着将王前生翻过去,让他趴着。  “你......你干什么?”王前生有些生气,他被古小叶翻过了,趴在炕上,裤子终于被脱下来。古小叶却不急着给他盖被子。  “哎......帮个忙,把被子拉上。”王前生说。  古小叶说:“你不是能行么,不是万事不求人么,你咋不自己盖?我没那个本事。”  “嗯——”王前生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干脆就那样趴着,将手枕在脸下。  古小叶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故意嗔怪道:“一天不听话,连珍珍都不如。”说到珍珍,她赶忙向孩子那边看一眼,看她是不是睡着了。还好,孩子早就睡着了。  “你赶紧过去搂娃睡觉,天冷,小心娃冷着了。”王前生说。  古小叶给他盖上被子,过去在珍珍旁边睡下,轻轻拍着孩子,说:“我娃乖,听妈妈的话,不像有些人,爱生气,爱发臭脾气。”  王前生又好气又好笑,说:“我拉灯了啊!”将灯拉灭。  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王前生知道,是小叶过来了。果然,小叶很快钻进了他的被窝。  “不是让你搂娃么,你怎么又过来了?”王前生小声说。  “娃都睡着了,不冷。我刚才给炕底加了几把柴。”说完,她又凑到王前生耳朵边小声说:“我要你搂我。”  “搂啥搂!这么大的人了......过去搂娃睡觉。”王前生说,不过声音已经比刚才温柔多了。  “我不,我就要你搂。”古小叶边说着,边往王前生胳膊下钻。王前生故意使劲儿压着胳膊,古小叶就使劲儿抬他的胳膊。到底钻进他的臂弯了。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躺着,躺了一会儿。  “你以后再别乱发脾气了,我都不知道你今天为啥又发那么大的火儿。”古小叶小声说。  “还能为啥!国庆叔刚说让我活动,你就也这么说。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我这腿别说活动,就是想站起来,都疼得受不了。你看,睡觉脱裤子都得你帮忙。”王前生说,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很难过。  “我咋能不知道!不过先生都那样说了,还能骗你?疼归疼,你还要慢慢活动。你看电视上,多少人受了伤,有的都瘫痪了,最后还不是能走了?”  “那是电视上的,现实里要是那样,你让他们走走看。再说了,那是伤,我这是病,不一样。”王前生说。  “我是觉得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试试好,现在娃还小,咱妈咱爸年龄都大了,慢慢也干不动活了,啥事都靠咱俩呢。我不怕吃苦,干活我也没想着指望你,不过你也要为以后想想,我是个女的,很多事情我做跟你做是不一样的......”她没说下去。可是王前生知道她的意思。在村里面,女人就是男人的脸,男人就是女人的胆。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王前生说,他将小叶搂得紧些,古小叶依偎在他怀里,两人都睡不着,满肚子的心事。
  3  天刚亮,小叶已经做好了早饭,她给女儿珍珍准备好吃的,给王前生端过来两个荷包蛋。  “医生不是说了吗,让少吃鸡蛋,肉也不能多吃。你咋又煮了两个鸡蛋?”王前生说。  “没事,又不是天天吃。昨天咱妈给珍珍称了三斤。一到冬季,鸡蛋就少了。”小叶说着,到灶房去忙了。  王前生喝一口鸡蛋汤,想了想,喊道:“珍珍,你过来,到爸这边来。”  “珍珍有呢,我给她也煮了一个。”小叶在灶房里听见了,喊道。  “一个怎么行?孩子正长身体,给我吃这么多有什么用?”王前生小声嘀咕着,又喊了一声:“珍珍,过来。”  珍珍端着碗过来了,小叶给她梳了两个小辫子,在头两边高高地竖着。  “来,爸给你吃一个。”王前生笑着说。  “爸,我都吃饱了,我妈还给我泡了半个馍馍。”珍珍说。  “吃馍能吃饱肚子,没有多少营养。鸡蛋营养高。来,把碗递过来。”王前生伸长胳膊。  珍珍凑过来,小声说:“我妈刚才给我说了,不让我吃,说让你补身体呢。”  “爸都吃饱了,吃不下,你给爸帮个忙。”王前生笑着说。他从珍珍手里接过碗,从自己碗里拨一个鸡蛋,又倒了些汤,说:“热热的,赶紧吃。你妈收拾好了就送你到学校去。”  珍珍接过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王前生看着孩子,心里很满意。自从生病后,他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简直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只要孩子好,受再多的苦,他也愿意。每天珍珍放学回来,跟她说话,也是王前生最开心的时候。  他看着珍珍吃着鸡蛋,想了想,小声说:“珍珍,你跟爸说,爸的病能不能好?”老人们说,六岁以前的小孩子说话是很准的,有的人甚至在出门的时候还要问孩子,今天能不能出去?  珍珍嘴里窝着吃的,点点头,等把吃的咽下去,说:“能好,爸,等你好了,你给我买个文具盒,我们大班很多娃都有了,把铅笔跟橡皮装着,就不会丢了。”  王前生非常高兴,他笑着说:“没问题,爸给你买,这就给你买。你好好学,回来给爸教认字。”  正说着,古小叶进来了,看王前生心情很好,她也很高兴,笑着说:“你们父女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王前生笑着说:“娃要个文具盒呢,你待会儿送娃去,过商店的时候给买一个。”  古小叶看一眼珍珍,皱了皱眉,说:“你还在幼儿班呢,要文具盒做什么?又没有几只笔,书包里装着就行了。”  “娃要就给娃买一个,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不抽烟,你就当给我买了一盒烟。”王前生说,他拍拍珍珍的脑袋,说:“只要娃好好念书,买啥都行。”
  古小叶送孩子上学去了,王前生坐着轮椅,在院子晒太阳。天气跟昨天一样,还是很好,湛蓝湛蓝的,太阳刚刚升起来,还不怎么暖。今年冬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一入冬开始,气温一直不怎么低。往年这个时候,都不知道下过几场雪了,今年连雪的面还没见过。  暖和是暖和,就是气候太干燥。  王前生将轮椅转到门口,场边的几棵杨树,早就脱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就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头,中间那棵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喜鹊窝。喜鹊是很吉祥的鸟,门外枝头喜鹊叫,家里就有喜事到。现在喜鹊都把窝垒到门前了,怎么还碰到这么倒霉的事儿?看来喜鹊迎喜的说法也是不可靠的。  广田叔扛着铁锨从外边经过,笑着说:“前生,晒太阳呢。这段时间好点儿了没有?”  王前生赶紧笑着说:“好多了。你这是去干什么?”  “西头那边还有些地,趁这两天暖和着,地还没上冻,赶紧翻了。”说了几句话,过去了。  广田叔过去了,王前生又将轮椅摇进院子,停在平常呆的那个角落。这里避风,又聚阳光,晒太阳是个最好不过的地方。  其实是他不愿意见人。现在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他觉得没脸见人。  刚坐好,丈母娘就来了。  王前生的丈母娘五十多岁,虽然上了点儿年纪,但是人看起来还是很麻利,走起路来也是一阵风,说话就没有别人插嘴的机会。  “妈,你来了。”王前生赶紧说,同时欠一下身子。  “哦,来看看你跟娃。小叶呢?”她边说着,边扯着脖子往屋子里看。  “小叶送娃上学去了,有一会儿功夫了,马上就回来。妈,你坐,那里有个板凳。”王前生指着门口放着的小板凳说。  “我自己来,你不用管事。”丈母娘说。她进了屋子,将提着的东西放进去,倒了一杯水出来,说:“你喝不?”  王前生赶紧说:“不了,我刚喝过。”  丈母娘取过板凳,放在一边,喝口水,说:“你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没有?”  “强了些。”王前生说,“昨天让国庆叔来又看了,留了些药,说是比过去有好转......”  “你不能老让村里的先生看啊,你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看,看能不能做手术,或者别的好药,咱们村能看你这个病?”丈母娘打断他的话说。  “以前去过几次,都说先这样养着。”王前生说话没了底气。自从身体变糟糕,他就再不愿见人,更不愿意见老丈人家的人。每次丈母娘或者岳父来,他都难堪得要死。  “你现在还年轻,不能太把钱当事。身体要是坏了,一辈子的事儿就完了。你想想小叶,吃苦受罪的,要是你一辈子都这样,她还有活路?”丈母娘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妈你说得对。”王前生红着脸,听着丈母娘的数落,一边小心地陪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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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晚上,珍珍睡着了之后,古小叶和王前生坐在灯下商量事。  王前生的药用完了,到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明天就得到外县那个中医大夫家取药去。王前生的这种病,在大医院看过好几次,都没什么效果。都说没法做手术,只能吃药,但是药不但贵,而且效果也不大。在看了最后一次之后,王前生说什么也不去了。为了他这个病,家里早就债台高筑了,既然没有好转的希望,他也不愿意再往无底洞里扔钱。如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一家人因为他而背上沉重的负担。  既然大医院不行,一家人就开始打听偏方。后来打听到外县有一个老中医看这种骨病很在行,在他那里看病的人非常多,外县外省的都慕名去了。就是药费贵点儿,一个疗程两个星期,一次三个疗程的药,得一千多块钱。一个半月,就得一千多,这个花费确实也受不了,但是总算有点儿希望,古小叶就让弟弟古小龙带着她跟王前生去看过了。老中医的确很高明,说的病情都很投,那一天他们回来就带了一个疗程的药,吃完后,古小叶又去取过两次,明天就是第四次了。  “不行的话,明天就先别去。我跟咱爸商量,看粮食还有多少,能粜就再粜些粮食。”王前生说。  “粮食不能再粜了,能粜的已经粜了,现在就剩不到二十袋子,得留够一家人的口粮,而且不知道明年的收成怎么样,看现在这情况,今年肯定是干冬,明年的庄稼也好不到那里去,得多留点儿。”古小叶说。  还有什么能卖?王前生环视一下屋子,立柜,八年前结婚时买的二十四寸彩电,衣柜,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扔在大路上,估计也没人要。  “唉!”他重重地叹一口气,看着被子裹着的两条腿,他忽然一肚子的火气,就是这两条腿,让曾经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成了现在这样子。“狗日的腿,怎么落了这个病,要这两条腿干什么!”他疯了一般,使劲儿砸腿。  古小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低声说:“你疯了!孩子刚睡着,吓醒了怎么办?咱爸咱妈要是听见了,心里怎么想?”  王前生咬着牙,脸扭到一边,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如果这个时候给他一把刀,他肯定毫不犹豫就把腿给砍掉了。  “咱妈今天来,说是小龙回来了。我说要不然明天早上我先过去看看,先借点儿.......”没等小叶说完,王前生打断她的话,说:“不行!还去!你算一下咱从那边都借了多少了。你再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你看你说这啥话?这边是爸妈,那边就不是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呢。再说,是暂时借,又不是不还,是我去,又不让你去。”古小叶说。  “是你爸妈,不是我爸妈。”王前生心里说,可是话说出嘴,却变了:“女婿算是半个儿,人家女婿给丈人家帮这帮那的,你看我现在,成了丈人家的累赘了。”  “没人说你,是你多心了。”古小叶说,“咱爸咱妈对你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王前生不说话了,现在这种情况,他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古小叶天没亮就起来,给王前生和珍珍做好了吃的,让妈帮忙送孩子,她自己早早到娘家去借钱。  她娘家离村子也不远,隔了条沟,等她到家的时候,她爸妈也刚刚起来。弟弟古小龙还睡着,古小叶隔门叫了声,没人应声。她过来,跟爸妈坐着说话。  “我看前生的病是个问题,到现在都一年多时间了,还没有一点儿好的意思。但凡这种病,越是拖得久,能看好的希望就越小。”小叶妈说。  “比原来强了些,这几个月来从外县取的药还有效果,他说没有原来那么疼了。”古小叶说。  “强什么强!人就在那儿放着,我还能看不出来。还是坐在轮椅上,起都起不来。我看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一辈子都得在轮椅上过。”小叶妈有些生气。  “妈,你咋能说这话,谁不盼病好?都尽力看着呢。他一天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你就好受了?”小叶妈打断女儿的话,“他们家现在什么事儿不是靠你顶着,指望那两个老婆子老汉能做什么?还不是都在你身上压着呢?”她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说:“我跟你爸天天晚上睡不着,操心你的事儿。不是妈说.......你现在还年轻,才三十二岁,前生要是实在治不好,你也要想个退路才行.......”  “妈,你说啥话呢!”古小叶大声说,“前生是你女婿,你咋能说这话?我给我想办法,谁给前生想办法?谁给珍珍想办法?我要是一走了之,我成什么人了!”她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我就是顺便说说罢了,谁不盼儿女好!你现在这样子,我跟你爸心里都难受着呢!”小叶妈撩起衣襟,擦了一下眼睛,“你过去在咱家都没受过什么罪,到他家净吃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我跟你爸真是瞎了眼睛,把你推到火坑里。”说着,她也哽咽了。  “你看你娘俩,这是干什么呢!大清早的。”小叶爸一直坐在炕头抽旱烟,他将旱烟袋在炕沿磕了磕,说:“你妈也不是胡说呢,过去给你提他的时候,你就不愿意,怪我跟你妈,看人家老头子当时是村支书,想着把你给过去不受罪......谁能知道是这样呢!”  “爸!我妈这样说,你也这样说,你们这不是让我死么!”古小叶站起来,进了厨房。还打算来借点儿钱,看现在这情形,是张不开口了。她坐在灶下,想想前生的身体,想想刚才爸妈说的话,直抹眼泪。  小龙一边穿着衣服进来了,说:“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古小叶赶紧抹一下眼泪,站起来强笑着说:“来了有一会儿了。你回来在家能呆几天?”  “三天,两天休假,我又请了一天假。还准备今天到家去看看前生哥......我哥的身体现在怎么了?”他边倒水洗脸边问道。  “......还那样,医生让多活动,他老是不听。有时间你过去跟他聊聊天,你们俩能说到一块儿。”  “那待会儿吃了饭,咱们一块儿过去。”小龙擦着脸说。  小叶攥着一根火棍在地上划道道,说:“你先过去,我今天还打算到外县取药,怕是回来得晚点儿。”  “你要取药,还到家里来做什么?时间能来得及?”小龙问。古小叶低下头看地面,没说话。  古小龙愣了愣,说:“姐,我谈了个女朋友,手机上有她的照片,在我房子,你看看?”  古小叶抬头笑着说:“好事,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姐看看。你也不小了,早就该谈对象了,村上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孩子都多大了。”  “得有合适的对象啊!”古小龙笑着说,过来推着古小叶的肩膀,说:“走,过去看看,帮我把把关。”  进了房子,他闭上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相片来,说:“怎么样,还行吧?”  古小叶接过手机看着,的确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干净又干练。  “嗯,还不错,配得上我弟弟。多大了?跟你在一个单位吗?”古小叶说。  “比我小三岁,今年二十四了,去年大学毕业到我们公司。我们谈了有大半年吧。”古小龙手里拿着个纸包递给姐姐,小声说:“姐,这是三千块钱,我原来还准备今天过去了再给你,既然你今天有事,我就先给你。给我哥我怕我哥爱面子,不要。你给我哥买点儿营养品,给珍珍也买些好的......”  古小叶赶紧推开他的手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姐有钱,不用。你正谈对象,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  古小龙一把将纸包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说:“别推了,再推我就生气了。咱们是姐弟,你跟我客气什么!”  古小叶看着纸包,想了想,将纸包装起来,抬头红着眼睛对小龙说:“算是姐借你的,到你结婚的时候,姐就连同以前的一起还给你。”
  5  这天晚上前生爸干活回来,到里屋来,问前生:“今天的药你吃了没有?”  前生坐在炕上,正在看珍珍写字,说:“吃过了,小叶刚才给热的。”  “蜂窝煤还有多少?不够了我到你志军叔家再取些。”  “我不知道,在案板底下放着呢,你看一下。”  前生爸过去看了,过来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说:“还有些,够煎几顿药。”他看看灶房,说:“小叶呢?”  “出去了。”前生对珍珍说:“这个字写错了,没有这一点。”然后他抬头问他爸:“怎么了爸,是不是有啥事?”  “今儿个在工地上,拴子说包的另一个活马上就要开始了,在河岸子那边。现在这个做饭的人年龄太大,人多,做不来,问看小叶愿不愿意去。”  “多少个人的饭?”前生问。  “不知道,那边好像也是三间两层,估计人跟这边差不多,六个大工四个小工,再加上拴子,村里来几个帮忙的,超不过十五个人吧。”前生爸说。  “恐怕不好做。”前生说,“小叶还没给这么多人做过饭,怕拿不下来人家这活。”  前生爸抽着旱烟,不说话。  小叶进来了,说:“爸,你刚才说什么活?”  前生爸说了,小叶马上说:“能行,我去。拴子没说一个月多少钱?”  前生爸说:“这活不论月,现在这个老婆子一天三十块钱,那边肯定还是这个价。”  “我去,你明天跟拴子说一声,活开了就跟我说。”小叶连忙说,“我一天在家也没事,过去能落多少是多少。”  “你去做饭,娃谁管呢?”前生瞪着眼睛说。  小叶说:“咱妈不是在家嘛!给你和娃把饭一做,到了上学放学的时间,咱妈接送珍珍,冬月也没多少活。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咱爸刚才说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呢!你能做过来这么多人的饭?”前生说。  “也不一定就是十几个人,现在那边还没开始,还说不来。平常基本都吃面,也不用擀,拴子买了个小压面机,而且有时亲戚或者村上也有帮忙的人。”前生爸说。  前生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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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岚之间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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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叶说:“没事,其他的重活我干不来,做饭还能做不了?我也经常想,该找个事儿做,整天在家闲转也不是个办法,多少得挣点儿钱。爸,一个活大概能做多少天?”  “这个说不来,主体一般五六天就起来了,慢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天,如果连带粉刷,三间两层算下来大概得二十多天吧。不过一般到粉刷的时候就要不了几个工人了,如果拴子的媳妇到时候没事,肯定她就来做饭。”前生爸说。  “哦!六七天,二百多块。”小叶明显有些失望,但是她还是说:“我愿意去。”她转身对前生说:“你看怎么样?娃你不用管,我给咱妈说。”  王前生没说话。  “你两个商量,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去了我给拴子个回话。”前生爸站起来,准备出去。  “爸,你先别着急说,我跟小叶商量一下,到明天早上再说。”前生说。  前生爸出去了。  “你为啥不愿意我去嘛?”小叶说,“你看咱家,一天花销多大的,只有出去的没有回来的,现在这也是个机会,多多少少总算能起点儿作用。你是怕啥嘛!”  王前生说:“没啥,反正就是不想让你出去干活。”  “我不出去,还能整天在家闲坐?把娃送到学校去,我一整天就没事了,一天也急得跟什么似的。”小叶说。  王前生却不再理她,转过头看珍珍写字。  晚上,等珍珍睡着了,古小叶钻到王前生的被窝,说:“你跟我说实话,为啥不愿意我去干活?”  “不为啥,就是不愿意你出去。”王前生说。  “是不是怕我跟人跑了?”古小叶笑着说。  王前生扭过头,不理他。  “你把头转过来,听见没有。”古小叶小声说,见王前生没动静,她伸手掰着王前生的头,使劲儿往过掰,掰过来,王前生又转过去。  古小叶想了想,头往下缩了缩,伸手在王前生的咯吱窝挠了下。
  “你干什么!别动我。”王前生说,他噗嗤一笑,转过头来,说:“你再怎么说,我都不答应让你出去。”  “你跟我说为啥?”古小叶仰起脸问他。  “不为啥!”王前生说。  “肯定有个原因呢!”古小叶说,“你这人我能不知道,心眼比针眼还小,我能不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再不承认,我就挠你的咯吱窝。”古小叶说着,又要下手。  王前生连忙曲着胳膊,说:“好好,我跟你说为什么。”他扬起一只胳膊,放到古小叶头底下,古小叶抬起头,枕着他的胳膊,王前生小声说:“如果是别人,我不拦你。拴子是个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以前我身体好的时候,跟他干了几年的活,他是个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了。”  “那你跟我说说,拴子是个什么东西?”古小叶搂着他的脖子,故意笑着说。  “你心里知道就行了。”王前生说,“让你跟他干活,简直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拴子跟咱是一个村的,他再大的胆子,也要顾点儿名声。而且咱爸也在那里干活,一到晚上放工,我就跟咱爸一块儿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反正我不愿意,我一想拴子那个家伙,心里就来气。他叫你干活,肯定是没安好心。”王前生说。  “那你说说,咱家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古小叶说,“该卖的都卖了,现在就剩我跟珍珍,还有咱爸咱妈。咱爸咱妈是长辈不用说,珍珍是你的亲女儿,卖不成,要不你就把我卖了吧。”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胡扯啥呢!”王前生有些恼了。  “我跟你说的也是正经事。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古小叶说。  王前生噎住了,片刻,他说:“反正让你跟拴子干活,我不放心。我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拴子。”  “只要你放心我,还操什么心。我跟你说,拴子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不过只要咱自己心里有正主意,还怕什么。咱给他拴子出力,他拴子给咱付钱,堂堂正正,怕什么。”古小叶说,“你还担心拴子学坏是不是?你看我不骂他祖宗十八代,我也不是好惹的,咱们村谁不知道我的脾气!”  王前生还是感觉不放心。  “没事,有咱爸呢,你就放你的心。我每天都跟咱爸回来。”古小叶说。
  6  河岸子那边的活开了,小叶跟公公去干活了。  河岸子其实并不远,跟前生他们王庄隔沟相望。在沟底那条河上面不远,是个小村子。过去还有十几户人家,这两年好几户人家都在上面的新庄子盖了房,那里只有三四户人了。不知道要盖房的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在老庄基翻盖。  厨房放在一个帐篷里,里面案板、锅灶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小叶来了后,舀了一盆水,开始洗刷案板跟灶具。外边几个民工各忙各的,拉线的拉线,挖土的挖土。  “哎,老王,啥事这么高兴?”一个民工笑着问前生爸。  “高兴啥?天天不都这样吗?”前生爸说。  “不一样 ,以前你来的时候,脸吊得跟驴脸一样长,今天怎么红光满面的?”这个民工说。  “这还用问,以前来是孤清清一个人,今天来有人陪么!”有人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老汉,你咋把儿媳妇给引跑了?”有人大声说道。  “叔把你妈引走了,不信你回去看去。”前生爸说。  外边那些人的说笑,古小叶都听到了,不过她并没有生气,村里人就是这样,一堆人在一块儿,就好热闹,爱开玩笑。  一阵摩托车声,到帐篷外停下来。拴子进来了。  “妹子来了。”拴子笑着说,他看看锅灶,说:“年轻人就是比老婆子强,别的不说,灶具洗得干干净净的,人吃饭也有胃口了。”  “这会儿也没事。不过你得赶紧把材料准备好,早点还都没音儿呢!”古小叶说。  “第一个早上,就是这样,今天早点你不用做了,我刚才到集上买了些馍,菜了油了的也都买了,在车上呢。”  古小叶跟他出了帐篷,车上带了很多东西,两人把东西搬进帐篷,拴子说:“妹子,别的菜都不要紧,这个大白菜你要放好,这菜要是冻了,做熟了也难吃得很。咱这班人一共是九个,算我。你做饭做菜的,手下把握着。一天三顿,早上八点早点,一般都是菜馍,天冷,你把茶水勤换着,中午面条,十二点开饭,那个小压面机我拿来了,在那个拐角放着呢,下午六点放工,最迟六点半就要吃饭,晚饭你看着做,或者面条或者菜馍随便。工人吃完就回去了,你得稍微回去迟些,洗锅洗碗,或者放到第二天早上也行,不过早点一定要按时开。如果你嫌时间来不及,我在这个村给你找个住处,你愿意回去就让老汉叔等你着。”
  “知道了,做饭的事不用你指教我。路也不远,我回去好了。”古小叶说。  “工钱的事儿,老汉叔跟你说了没有?”拴子问。  “没说,你是怎么算的?”古小叶故意说。  “一天三十块钱,这是咱们这里的官价,。我也不敢乱这规章,我给我干妈也是开的这个价。不过如果你干的好,到算账的时候说不定能多拿些。”拴子说。  古小叶笑着说:“知道了,你出去忙你的事儿吧。”  拴子出去了,可是马上又回来,笑着说:“妹子,刚才我说的九个人不包含你,你可不要把自个儿的饭给忘了。”  “弄你的事儿去。”古小叶笑着说。拴子笑着出去了,古小叶想,这个人也不是大家说的那么坏么,前生还吓得不敢让我来。  拴子来到工地,看了一圈,说:“老泉叔呢?怎么还没来?狗日的老迟到,是不是儿媳妇的奶吃多了!你们俩,过去把那个道再往深挖。白灰呢?秃子,你狗日的死了?咋不把白灰往过推呢?”  拴子跳过坑道,来到前生爸跟前,低声说:“老汉叔,你几点到这里的?”  “我没看表,来的时候只有秃子一个人来了,说你上会去了。”前生爸说。  “不对呀!你早上不到四点就跟儿媳妇出了门,八点才到,翻个沟能用四个钟头?你到底翻哪个沟去了?”拴子笑着说。   “你妈的脚!”前生爸这才反应过来,踢了拴子一脚。拴子嘿嘿笑着到一边去了。
  7  小叶上工第一天回来,天早就黑了。说是六点下工,小叶六点就把晚饭准备好了,不过天还没有完全黑,拴子也没说让收工,大家都照样忙着,直到将近六点半,实在看不见干活了,拴子才大喊一声:“好了,洗手准备吃饭。”  他第一个洗了手,来到帐篷,笑着说:“妹子,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大家这都下来了。”  “早就好了,就等你们收工了。”小叶说。晚饭她准备的是菜馍,中午剩的面她也热了,谁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妹子,你手下还挺麻利。”拴子笑着说。他从笼里取一个馒头,掰开了,夹了些土豆丝,边吃着边说:“我就爱这麻利人,干活不含糊。”  小叶皱了下眉头,这话她听着心里不舒服。她说“拴子,你以后不要妹子妹子的叫了,怪难听的。”  “那我怎么叫你?总不能叫你姐吧,你比我小。”拴子说。  “你就叫我小叶吧,咱们村里人都这样叫。”小叶说,停了一下,她马上又说:“好了好了,你赶紧出去吧,大男人的不要老往灶房跑了,你到外边把桌子收拾好,我这里马上就把吃的端出去。”她不想让拴子在帐篷里来。  拴子出了帐篷,大声喊:“骡子,把桌子摆好,马上吃饭了。”  工人们吃完就走了,小叶还要收拾锅碗筷子。公公在外边坐着抽旱烟,拴子进来说:“要不让咱叔先走,我等你一下,待会儿用摩托带你回去。”  “没事,你先走,我这边马上就收拾好了。”小叶笑着说,“两个人一块儿走也是个伴儿,晚上坐车,我嫌太冷。”  “哦,那你收拾了就赶紧回去,路上跟咱叔小心点儿。”拴子出去了,跟看工地的人交代过,发动车走了。  这边小叶也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跟公公摸黑回去。  “早知道这样黑,早晨来的时候就应该拿个手电。”小叶说。  “没事,刚从灯底下出来就是这样,走一会儿就好了。”公公抽着旱烟,一点星火一闪一闪的,小叶跟在他后面走着。十一月了,尽管白天太阳晒得人穿不住棉袄,但是一到晚上,气温就降得很低,冷。
  忙了一整整天,但是小叶并没有觉得有多累,她心里反而很高兴。就这一天,三十块钱就挣到手了。如果是在家里,还是闲晃荡一天,谁给你一分钱?只盼这个活能多干几天,或者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活。  周围一片都是黑魆魆的,隐隐约约能看到路,抬头看前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小叶知道,那是对面的坡,她跟公公正从这边的坡往下走,过了沟底的河,上了对面的坡就到村了。她忽然想,他们家这日子就跟这路一样,现在也正在走下坡路,而且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知道沟有多深,但是只要有沟底,就一定会有对面的上坡,她相信前生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他们家的日子也一定会好起来。  想到前生,她忽然有些想笑了。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家干什么呢?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躺在炕上了。今天他怕是还没睡吧,他这个人小心眼,看不到她回去,肯定心里不踏实,说不定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肯定了,以前前生出去打工,成月成月的不回家,她不也整天胡思乱想吗?  珍珍怕是已经睡着了吧。好像从女儿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呢,天天晚上都是她哄女儿睡觉,晚上爸爸哄,她肯定不习惯。唉,娃也可怜,想要这没有,想要那也没有。前几天说要个文具盒,到现在也没给买上,如果以后日子好些,就多给娃买些好吃的好穿的,把以前的补回来。富养女子穷养儿,女儿还是要惯些。  “到河边了,你小心着。”公公说。  小叶一直在想她的心事,都忘了公公的存在,忽然听到声音,还吓了她一跳。她赶紧应了声:“哦,你也小心点儿。”刚才跟公公出了村,她一直感觉很不自在,耳边老是响起早晨那些民工开玩笑的话。她看看公公的背影,只能看到个黑乎乎的影子。公公个子还是那么高,可是已经背已经有些驼了。七年前她嫁过来的时候,公公还是村里的支书,那个时候公公也就五十出头,在村里威望也高,人多精神!她跟前生走出去,村里人也是个个笑脸相迎。后来公公年纪大了,卸了公事,前年忽然又摊上前生这事儿,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以前他爱在人面前说话,可是现在呢?走在人前面总是低着头。前生的事儿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小叶心里忽然对公公多了一丝亲近感,就像......就像她的父亲,这是她嫁过来后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像因为前生的病,他们一家的心已经紧紧连在一起了。
  8  回到家,婆婆还没睡,正在烧锅,她对小叶说:“我烧了一锅水,你跟你爸等会洗洗脚。忙了一天了,洗脚解乏。”  “哦!”小叶答应一声,问婆婆:“前生跟珍珍睡了没有?”  “睡了吧,刚才我进去,前生正哄珍珍睡觉。半会都没声音了,我看屋子里的灯也灭了。”婆婆说,又笑了,说:“娃到底该让当妈的带着,珍珍刚才一个劲儿的问你呢,说你不会来,她就不睡觉。”  小叶一笑,赶紧进里屋去。  刚推开门,灯就亮了,前生果然还没睡,说:“怎么回来这么晚?这都八点多了。”  小叶低声说:“走不开么,拴子不让走。他是工头,我有什么办法?”  “好好说,到底是咋的?”前生好像有些不高兴。  “真是这样。我准备走了,拴子说:‘过来聊聊。’我就过去聊了会儿。我不知道你还在等着呢。你咋不睡觉呢!”小叶笑着说。  王前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叶见他这样子,赶紧又笑着说:“骗你呢!看你吓死了。头一天活都没拉顺,收工迟了,说好的六点,到六点半的时候才吃饭。我还要收拾锅碗瓢盆,咱爸等了半天。”  “你跟拴子说,到点儿就放工,冬月天气,紧走慢走的天就黑了,路上出点儿事谁管。真是黑包工。”王前生气呼呼地说。  小叶笑了一下,这事情她说能起什么作用?这又不是城里的公司,下班时间一到,抬屁股就走人了。现在干人家的事儿,就要看人家的脸色,还能由自己的性子!前生真是说的孩子话。  婆婆进来,说:“水烧好了,你赶紧洗脚,睡觉,你爸说明天早上不到七点你就得走。”  “嗯,我比其他人要早到,工人到的时候,就得把早点准备好。”小叶边说着,边拿起盆子到外边去了。  一会儿,她端了半盆水进来。水热腾腾地冒着气。小叶将水盆放在炕沿下,过去关上门,挽起袖子,说:“我先给你洗一下。”  “我不洗了,前几天不是刚洗了么。”王前生说。
  “热水洗脚,舒筋活血,对你的腿好。”小叶说,她扶起王前生,给他褪了棉裤,只穿着线裤,让他坐在炕沿,双腿耷拉下来,将裤管挽上去,说:“还说前几天洗了,你看,又黑了。你一天又不用脚......”说到这里,小叶马上止住话头,低下头去洗脚。  王前生说:“没事,你还怕我生你的气吗?实事求是,就是这样。”  小叶说:“我是说,冬天天冷,脚不容易出汗。”  “嗯。”王前生应了一声,问:“那里的活怎么样?苦不苦?”  小叶说:“一点儿都不苦,今天人没上全,加上帮忙的,只有十一个人。馒头是人家工头买好的,我只炒了几个菜,中午做面条有压面机,我都觉得太麻烦,不用压面机都成。活不苦。对了,这两天才打庄基,用的是白灰,过两天开始砌墙了,要用水泥,水泥袋子如果没人要,我想跟拴子说一声,给咱捡回来。上次咱们村来的收破烂的说,水泥袋子一个好像二毛钱,一百多个也能卖二三十块钱呢!”  “嗨呀,你做你的饭就成了,还捡什么破烂啊!”王前生说,“我感觉这几天身体好像比以前强多了,再往后就或者就不用到外县取药了。一个月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  “真的感觉强了?”小叶非常高兴,“看来人家老中医的药的确起作用了。你就好好吃着,再吃几个月。你别怕花钱,现在咱们家也没什么事,你的病就是最大的事儿。”  “可惜没法报销。”王前生叹一口气,说:“要不是私人门诊多好!花一万,合疗至少能报销三四千,负担就轻多了。”  小叶说:“我看你真得听听国庆叔的话,吃药是一个方面,你自己活动也很重要。别说你身体不好,就是正常人,坐一天下来也受不了。你没听人说吗,人不学要落后,脑子不学要生锈。”  “你说错了,是人不学要落后,脑子不用要生锈。”王前生纠正道。  “就是的,你都一年多没有起来走路了,骨头关节都生锈了。”小叶说。  “不要紧,我以后慢慢磨,磨得光亮亮的。”王前生笑着说。
  9  小叶在工地上干得越来越顺手,她现在已经可以很好的进行统筹安排。晚饭做好后,如果民工们还没下工,她就趁空闲将第二天早上准备的东西提前准备,这样第二天就不用来得太早。干活的人多了,但是村上也有帮忙做饭的人,这几天主人家的一个亲戚就一直在帮忙做饭。  这是一个老妇人,六十来岁,是主人的妗子。她一天有说不完的话,唠唠叨叨的,好像对什么事儿都不满意。  “当初我跟狗娃说了多少次,让他在上面新庄子盖房,他就是不听,盖到这里,将来全村搬完了,就剩他一家,看到时候多恓惶。”老婆子说。  “庄基地不好买。”小叶说,“我听我一个亲戚说,他们村上的住宅地现在已经卖到八千块钱三间庄子了,而且这些钱还只是给村上交的,没有庄基证。”  “他们这个村子是滑坡地带,本来庄子不难办,都怪他这个人,脾气倔,跟村上干部闹得僵,人家不给他办。”老婆子说。
  “村上的干部都不好得罪。什么事儿都得从他们手上过。”小叶说。  “可不是!像狗娃这情况,村上都应该给办个低保,谁叫狗娃不听话。”  “低保一年恐怕也给不了多钱吧。”小叶说。她常听人说低保,却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这两年也不错了,”老婆子说,“我听我儿子说,他给我们一家办的是最高额的,一个月一个人五十块,另外还有一个月四十的,三十的,我儿子跟村支书关系好着呢!村支书到哪里去,经常叫我儿子的车。”  有车也算低保户?小叶心想,“那你们一年能领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本本儿子拿着呢!”老婆子笑着说,“不过我有一次听他说过,好像我们四个人一年能领四千多吧,除过每个月的五十块,到年底还有什么钱,而且年底给发的东西也不少,油了米了的,有时候还有衣服,儿子拿回来,没人穿,我就拿来做鞋了。”  原来低保可以领这么多啊!小叶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低保户到了年底领些衣服鞋子的,没想到还有这些东西。
  “我听说你娃他爸身体不好,像你这种情况,就可以申请办低保。”老人说。  “不知道怎么办呢?”小叶连忙问。  “你到村上问一下会计,好像是会计管这事情。”老婆子说,“能办上的话,多少能顶点儿事,反正是白来的钱,多了最好,少了也不少。”  晚上回家的路上,小叶跟公公说了这事,公公以前是村支书,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公公说:“这事情现在难办了,要开会讨论呢。前生刚出事的时候,我还跟会计说过这事,会计答应了,后来在支书那里拦下来了。你不知道,当初我是支书,他是副支书,我们俩中间有些过节,我下来就是他背地里跑的,他对我意见大着呢。”  “要不你有时间跟会计叔再说一下,看还有没有可能。咱家这情况,他们干部都知道。况且是国家的,又不用他们家的钱。”小叶说。  “唔.......我碰到他了先问一下。”公公说。  回到家,婆婆照例已经烧好了洗脚水。这已经成为她多年来的习惯。前生爸虽然是个农民,但是他当了多年的村干部,有不少习惯,过去每天早上起来先要喝一杯茶,不忙的时候,到外边溜达一圈。如果是夏天,中午在院子树荫下歇凉,总要听一阵收音机,听戏曲,听新闻,然后到外边跟人闲聊,热蒸现卖。晚上洗脚更是雷打不动的。自从前生出了事,其他的习惯慢慢都没有了,但是睡觉前洗脚一直没变。其实老年人用热水泡脚,对身体也很有好处。  小叶给前生洗脚的时候,说了想申请办低保的事情。前生对低保知道的也不多。以前家里情况还可以,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只要自己勤快,靠自己就能致富,他们也没想过从国家那里得什么好处。  前生想了一下,说:“这事情恐怕得咱们跑,咱爸出面不方便。咱爸跟村支书有矛盾,咱爸去说,村支书那一关肯定不好过,如果是咱跑,或者他会看在我现在情况的份上,考虑一下。”  小叶说:“那我抽时间去找一下村支书,跟他说这事。”  “先找会计叔,他跟咱家的关系不错,从他那里探一下情况再说。这几天我先打听一下,看咱们村上谁家都办的低保,如果人家情况比咱们家强,到时候村支书不愿意,咱们就有话说了。”前生说。
  10  就在小叶跟前生商量着要抽时间去找会计的第二天,工地就停工了。  早上一切都好好的,干活都很顺利。这天起了小北风,虽然不大,但气温下降了,让人感觉真的到了冬天。小叶烧了一壶水,给外边的茶壶换了好几次。  她正在做 早饭,拴子跑进来了,将双手拢在嘴边哈着气,说:“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明天要还是这样,恐怕就干不成活了,水泥都没法凝固。”  “那正好,我就有时间了。”小叶心想,她对拴子说:“天气冷,不如今天让大家早点儿收工,也好让大家看到你这人还有点儿良心。”  “良心我一直就有,在这儿呢!”拴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你问大家,我这个人怎么样?保证都说好,谁说不好明天就不让来了。”  正说着,听见外边有吵闹声,拴子连忙出去了。小叶以为是干活的什么事,也没在意,还在忙自己的事儿,可是一会儿她就听出事情不对,不像是干活,因为有人大声叫骂,好像是主人家狗娃的声音。她赶紧跑出来看。  果然是狗娃在骂,工地上多了几个人。有的小叶认识,有的她不认识,不过他知道,肯定是这个村的村干部。  狗娃大声说:“我这在老庄子盖,周围有没有房,我碍到谁了?”  “没说你碍到谁,你把庄基证拿出来。”一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的人说,他既不生气,也不高声。小叶认得他,他是这个村的主任。  狗娃一愣,说:“老庄子谁有庄基证?你让其他人拿,他们能拿出来,你再问我要。”  “其他人都搬到新庄子了,你要看,行,你跟我上去,你想看谁家的,我就让谁取。”主任说。  “新庄子谁没有证?我这不是新庄子。你问这里这几家去。”狗娃说。  “他们没盖房,住的是老房,那是以前的事儿,我没权力过问,你现在盖房呢,我就得过问。”村主任说。  其他民工都不做声,各忙各的,就像没看到他们吵架一样。村主任大喊一声:“都停下!谁让你在这儿盖的。你知道这手续合法不?”村主任过去,一脚将沙筛子踢倒,前生爸站在那里,尴尬地笑着,不知该不该重新支起来。
  “拴虎哥,这是我的东西,你们有事说你们的事儿,你别拿我撒气。”拴子从里面出来说。  拴虎说:“没你的事,让你的人停下,别干了。都回家去。”  “你这样是干啥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说,我后边还有好几个活,家伙都拿到这里来了,这个活压着,后面的活都没法开啊!”拴子掏出烟,递给拴虎,又忙着给其他几个人发。  拴虎说:“拴子,不是我说你,你干活的也不管能不能干就接手。这老房多大,新房就多大,不能超占,你看你干这活,是老房的大小吗?我看你这规模,前后是不是九丈咱不说,宽窄总在十米多吧。”  “十米零八,你眼睛好,咱们这里的新庄子这么大。”拴子笑着说,“咱就是个干活的,主家手一指,让在哪里干咱就在哪里干,我还能说:‘把你证拿出来,照拿出来,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我又不是执法的。”  “算了,今天你们不要干了,停工,让我先把事情处理了再说,能不能干还得往后看。”拴虎说。  “兄弟跟你说的是真的,跟人家都说好了,时间紧得跟什么似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冷的天开工了。你这一停,让兄弟咋办呢?挣钱事小,失信事大。”拴子拍一下拴虎的肩膀,“一笔写不出两个拴,都是自己人,能过去就过去了。”  “我跟你没任何事,我是就事论事。干这份事就得操这份心。”拴虎一边说一边朝僻静处走下,拴子连忙跟上去,两人说了几句,拴子过来喊:“算了,停逑。都回去。”过狗娃的跟前时气呼呼地说:“弄这是个逑事!”大声喊看场子的老头看好工地,跨上摩托车,气呼呼地走了。其他人一看,也赶紧散伙。  小叶把锅灶大概收拾了下,将馒头收在筛子里,炒好的菜找塑料袋装了提着,跟公公赶紧往回走。路上她听公公说,好像那个狗娃为什么事告过村上,跟村上闹得关系紧张。  “你不让村上好过,村上还能让你好过!你只要在这个村住,人家就能拿住你。这个狗娃外边没人,家里又不行,以后肯定不得好过。”公公说。
  11  刚上坡,小叶就看见前生在坡上边的一个小坡底下坐着,他袖着手,望着对面沟底的村子,小叶上工的地方,都没看见小叶跟他爸已经上来了。  “你咋在这里呢?”小叶连忙过去,“今天冷成这样,冻伤了怎么办?”  “咋回来这么早?”前生也吃了一惊,“现在恐怕还不到一点呢!”  “放工了,那边出了点儿事。”小叶说,她回头说道,“爸,你先回去,我跟前生后边回来。”爸说了声“早点儿回来”就走了。  小叶蹲下来,趴在前生膝盖上,一只手握成拳头支着下巴说:“你说老实话,是不是在这里等我回来呢?”  前生笑着说:“没有,整天在家急的,出门又怕人,今天这天气,没有人到这里来,所以过来转转。”  “你就骗人!”小叶笑着说,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婆娑着,说:“还不冷,你瞧你这手,冰得跟狗爪子一样。”  “你摸着冷,我一点儿都感觉不来。你看我穿得多暖和。”前生拍拍他身上的黄大氅,又把头上的火车头帽子取下来,说:“看这个帽子,多厚!”  “你从哪里找这个帽子?”小叶忍不住笑起来,“你戴这个帽子,就像六七十年代当兵的,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人戴这种帽子了,老人也没人戴。”  “管他呢,只要暖和就行,谁爱笑谁笑去。咱妈在老箱子里找出来的,本来要给咱舅爷,我留下了。”前生得意地说。  “你把你拾掇得像个棉花包。” 小叶站起来,到前生 ,推着轮椅说:“赶紧回,这里冷得很。”  前生连忙说:“别,着什么急呢!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你让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儿,你要是冷了,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再回来。”
  小叶说:“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她把轮椅往土坡底下拉了拉,说:“这里避风些。”然后挨着前生的腿蹲下来。  前生望着有些雾蒙蒙的远处,自言自语道:“好看哪!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说罢叹了一口气。小叶挨着她,没说话。  半晌,前生说:“以前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到沟底去挑水,虽然累些,也有意思,几个十几个人一块儿走,边走边说,热闹。现在再也没有那样的事情了。”  “现在多好!盖了水塔,自来水抽到家,想用了就拧开水龙头,要多少放多少,不用再像过去那样省着扣着用水。你还想担水?”小叶笑着说。  “想啊!怎么不想!如果现在我能去挑水,我肯定高兴死了。”前生说。  “什么时候你这病好了,那就谢天谢地。”小叶充满向往地说道,“到时候你抱住水担使劲儿担,把两个瓮都担满了。再担一担水上来,我给全家把衣服洗了。”  “要是身体能好,我一定买口猪杀了,感谢老天,然后把你跟娃还有咱妈咱爸引出去好好游玩,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到哪里去就去哪里。”前生说。  “唉——肯定有好的一天。”  前生沉默了片刻,说:“狗日的,怎么能得上这该死的病。要么干脆死,要么赶紧治好,这样慢刀子杀牛,把人能难受死!”  “你胡说啥呢!你死了,我连娃怎么办?咱爸咱妈怎么办?” 小叶忽然伤感起来,“一天再不要胡说了,我听见你说这话,心里就难过。”  “唉——”前生叹一口气,将黄大氅的两个衣襟合起来,盖在膝盖上。
  12  三点多吃了饭,小叶就到会计家去了。  会计家也不远,就在前面的村子,那个村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鸡鸣村,老辈人说,过去王莽追刘秀的时候,王莽追到沟那边,天黑了,当时刘秀就在沟这边。两人都歇了一晚。第二天刘秀起得早,早早就跑了,跑之前还许愿说:“若我能当皇帝,就让这里的鸡不要打鸣。”结果直到天亮,鸡也没打鸣,王莽起得太晚,到底没赶上。这里的鸡从此早上不再打鸣。后来刘秀做了皇帝,故地重游,知道鸡不打鸣的事情,便给村子起名“鸡鸣村”。不过也有老人说,过去遭年馑,一帮饥民逃难到这里,落了脚。本地人就把这个村子叫饥民村,时间长了,就转成鸡鸣村。村子不远,下个缓坡,两里多路程,不一会儿就到了。  会计在家,正躺在炕上靠着被子看电视。小叶进了门,将一箱子酸奶放在门口边的缝纫机上,说:“叔在呢!”  会计扭头一看,连忙坐起来,说:“小叶来了,快,坐里屋,外边冷。”会计婶正烧锅,也赶紧起来,迎出来说:“你来就来了,拿东西干什么呢!”  “也没啥给毛蛋买。娃呢?不在家?”小叶跟着会计婶子进了里屋,靠炕沿坐下。  “毛蛋跟他妈出去了。这娃性子野,一天到晚不在家呆。睁开眼睛就要到外边去跑。”会计叔笑着说。  小叶也赶紧笑着说:“男娃都这样,多跑多走也是锻炼身体呢!”  “前生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会计叔问,“我听说在外县给取的药,效果怎么样?”  “好着呢!比原来强多了。”小叶笑着说。  “没事,前生年轻,病拿不出他,过段时间慢慢就好了。”会计婶子说,“过去我们娘家那里有个人,从坡上滚了下去,坐都坐不起来,比前生严重多了,后来将息了几年,也跟个好人一样,干活轻重不避。”
  “我也天天盼他快点儿好起来。”小叶说。她其实知道大家这样说都是在安慰她,可是每次听到这话,她心里都很高兴,似乎前面有例子,前生也就有希望,她总能从这些话里汲取很多力量。  “那你今天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会计叔说。  “嗯.......是有点儿事儿。”小叶迟疑了一下,说。  “走,到那边屋子去说。”会计叔从炕上溜下来,穿上鞋子,过去了。小叶赶紧跟会计婶子打个招呼,跟在会计叔后边过去。  进了一间小房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办公桌,台灯,柜子,还有一张床,看样子是会计办公的地方。  “坐!”会计指了指床,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下,“看你今天来这阵势,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什么事儿。”  “会计叔眼睛好。”小叶笑着说,她搓搓手,觉得这个问题真不好开口。  “是不是有什么难事?你尽管说,只要叔能办到,肯定帮忙。”会计叔说,他五十岁上下,比前生爸小几岁,过去跟前生爸干了十几年,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叔,村里的低保有什么条件,像我们家这情况,能不能申请?”小叶说。  “哦,是这事啊!”会计叔笑了,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一摊,“那你问得太迟了,低保的名单十几天前就报上去了,年年十一月份上报低保呢。”  会计叔这么一说,小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人整个儿发了虚,似乎身体上的什么东西一下子飘到了天际。  “村上的低保其实也没多少补助,名单年年基本不变,就那些人。这个事情麻烦着呢,如果申请低保,先得写申请,交到村上,然后村委会开会研究,村委会班子成员都同意了才能通过,然后再报到乡上,县上,一级一级,等审批下来,就到明年了,说不定人家上面还要派人下来实际调查。中间套套多着呢!”
  “实际调查咱不担心,前生的情况在那儿放着呢。这两年给他看病,家里早就成了提不起的烂摊子。”小叶说。  会计叔说:“你家的实际情况都知道,确实也困难,论起来也够申请低保的资格了,不过今年这工作已经过去了,上面也不接收了,再等就到明年了。”  小叶叹了一口气。  会计叔停了停,说:“叔不骗你,叔跟你爸的关系,你可能不知道,你家前生是知道的,前些年都是过事过年提笼笼的。叔跟你爸共事了那么长时间,好得跟什么似的。这事你爸以前也说过,但凡有可能,我还能卡着不放?中间有些道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爸心里都清楚着呢。村上的事儿,有些事情叔能办,比如你来盖个章什么的,都是小事,就是不收钱都行,有些事情叔真的是有心无力。叔只是个会计,前头还有支书主任,副主任,好些人呢。说好听些叔是会计,说难听些,其实就是个记账的,人家让怎么记就怎么记,只有干的活,没有说的话。”   会计叔这样说,小叶倒觉得难为情了,她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叔你有难处,我爸也说过,我知道。”她觉得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坐也不是,起来走也不是。  会计想了想,说:“是这样,年年到年根底下的时候,上面会照顾贫困户,有时候名额多些,除了低保户残疾户,还有剩余。今年到时候,叔先考虑你们,怎么样?”  “那就让叔为难了。”小叶连忙说。坐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事是没有希望了,小叶坐了片刻,就起身回去了。
  @青灯佛寺 22楼
22:07:45  “拴虎哥,这是我的东西,你们有事说你们的事儿,你别拿我撒气。”拴子从里面出来说。  拴虎说:“没你的事,让你的人停下,别干了。都回家去。”  “你这样是干啥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说,我后边还有好几个活,家伙都拿到这里来了,这个活压着,后面的活都没法开啊!”拴子掏出烟,递给拴虎,又忙着给其他几个人发。  拴虎说:“拴子,不是我说你,你干活的也不管能不能干就接手。这老房多大,新房......  -----------------------------  加油 支持一个
  @青灯佛寺
22:07:45  “拴虎哥,这是我的东西,你们有事说你们的事儿,你别拿我撒气。”拴子从里面出来说。  拴虎说:“没你的事,让你的人停下,别干了。都回家去。”  “你这样是干啥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说,我后边还有好几个活,家伙都拿到这里来了,这个活压着,后面的活都没法开啊!”拴子掏出烟,递给拴虎,又忙着给其他几个人发。  拴虎说:“拴子,不是我说你,你干活的也不管能不能干就接手。这老房多大,新房......  -----------------------------  @wang紫嫣 29楼
15:35:29  加油 支持一个  -----------------------------  非常感谢!
  13  从鸡鸣村上来,沿路都是庄稼地,有一块儿就是小叶家的果园地。走了这么一点儿路程,小叶觉得很累,于是拐到地里歇歇,顺便看一下麦子的长势。  这一片地都是果园地,说是果园地,其实早就不种果树了。小叶只记得好像小时候到同学家去玩,路过这里,看到过一些苹果树,当时她们几个还搜寻了一番,结果一个苹果都没找到。一人多高的苹果树,枝叶长得很繁,就是不结果子。  当时村上为什么要规划果园地?这个小叶其实并不清楚,她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说,本省的礼泉县种植果树发了,后来推广经验,各村都种上了,有人甚至承包大片坡地种植。不过本地的土壤不适宜种果树,先是有人套种庄稼,后来慢慢地把果树给挖去了。大片承包种植的,都亏本得不成样子。  一冬没有下雪,天天大太阳,地非常松软,踩上去,能陷半脚深。麦子一丛丛的,显出绿色发蓝的样子,这是在春天才应该有的景象。再这样暖下去,麦苗继续生长,就等不到麦收季节了。那样的话,庄稼就完了。  小叶蹲下去,抓一把土疙瘩,轻轻一使劲,土疙瘩就变成了沙土,从指缝流下去。干了,一个多月没有下过一场好雨,地太干了。摸摸麦苗,柔软的,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生命力。这个时候麦苗应该冬眠了,刚透出地面,把地盖住,不该长成这样。小叶心里更慌了。她望望四周,空气中一层淡淡的雾霭,远处的村子有些朦胧,像梦境一般。  真像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人憋屈的梦,你想醒来,可是任你怎么挣扎,怎么努力,就是醒不来。你只能在梦境里痛苦,煎熬。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梦到的都是不幸的事儿。你并不熟悉一个人,你有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你却不能不接受命运的安排,跟这个陌生的人结了婚。等你们慢慢有了感情,日子虽然平凡,但是真实,安稳,你已经开始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你的男人突然患上重病,再不能起来。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艰难时节,你却只能独自承担这一切,他不能再帮你分忧。  你不怕吃苦,不怕磨难,如果能有人跟你一起的话。问题是,现在你是一个人,你就像一只大雁失了群,孤零零地在广阔的天际间飞翔,你找不到目标,找不到方向,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飞,飞到哪里,就到哪里。这种孤独的滋味,压在心头,就像胸口堵着一块儿石头,让你喘不上气,你很艰难地呼吸,呼吸。  小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流了下来,她极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内心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让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瞬间,她觉得极度空虚,一种强烈的恐惧紧紧地抓住她的心,她觉得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她要好好哭一场,她太想好好大哭一场了,将这些年心头的抑郁全都发泄出去。  空荡荡的田野,冷飕飕的北风,旷野无人,小叶蹲在地头,尽情地大声哭着。  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吗?这就是自己的命吗?少女时期憧憬过无数次,长大了会开心地生活,有自己的工作,有甜蜜的爱情,有疼爱自己的丈夫,幸福的生活......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你还能怎么样呢?命运的安排,谁也逃不了。你只能这样走下去,是什么样的结局,你都只能接受。尽管你只是一个女人,尽管你柔弱的肩膀根本就抗不了这么重的负担。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一会儿飞到电线上,一会儿落下来,在小叶周围蹦跳着,好像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它们跳着,歪着脑袋看着,一会儿,忽然呼啦啦全飞起来。
  14  小叶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正巧碰见丽姐出门,公公婆婆在后面送她出来。  “小叶回来了。”丽姐笑着说。  小叶赶紧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要走了吗?我才刚回来。”  丽姐说:“来了有一会儿了。天都黑了,得赶紧回去了。”说了几句话,丽姐走了。一家人进了屋。  “丽姐来有事吗?”小叶问,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公公婆婆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你丽姐家有点儿事,要用钱。”婆婆说,小叶就明白了,丽姐是要账来了。给前生看病时,从丽姐家借过二千块钱。  几个人进了里屋,前生正在炕上看珍珍写字,看见小叶回来,问:“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会计叔怎么说?”  小叶没说话,摇摇头。  四个人一时都没了话,前生爸坐在椅子上,前生妈靠着他旁边的桌子站着,袖着手,前生靠在墙上,小叶坐在炕沿,搓着手。  “从谁家倒腾这些钱呢!”前生妈说,她不是问大家,而是在自言自语。  小叶在心里将所有的亲戚细细想了一遍,前生的亲戚,她娘家的亲戚,凡是能想到的,不是已经借过钱了,就是很长时间没走动,突然上门去借钱,感觉不好说出口。  小叶看看公公,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还有关系好的朋友。他当过十多年的村支书,交游比较广。  公公闷着头,吧嗒吧嗒地抽旱烟,他周围已经是烟雾缭绕。  婆婆苦着脸,问前生爸:“你看这事怎么办?人家惠丽当时给咱顾了紧,咱不能耽搁娃的事儿。”  “我知道,不用你说。”前生爸说。大家又都沉默了,空气非常地沉闷。  公公婆婆呆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大家也没具体说该由谁去筹借这笔钱。小叶给前生洗脚时说:“刚才我把亲戚想了一遍,能借钱的不多。”   “这个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咱爸呢。他是长辈,在前头。”前生说。
  给前生洗了脚,哄珍珍睡了,小叶也早早地睡下了。她觉得很累,需要好好歇一下。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工程停了,就意味着没有收入,耽搁一天,她跟公公两人就少挣将近一百块钱。除了干活收入,这个家就再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想一想真是让人绝望。本来今天去会计叔家,还抱着很大的希望,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生活给了她一点希望,可是转眼间就将击得粉碎,让人的心似乎一下子跌到谷底。  还有什么办法?种地?庄稼在长。做生意?没本钱。开车?不会。种菜?得等到明天开春,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能干什么?还会什么?你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不会!小叶气得几乎哭出来,下午那种绝望的感觉又渐渐占据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这三十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什么都不会,简直就跟傻子一样。  “唉!”小叶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没睡着?”前生突然说。  小叶连忙说:“嗯!睡不着,你也没睡?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一整天都在睡觉,没瞌睡。”前生说。“你咋还没睡着呢?”  “我在想......给丽姐的钱从哪里去借?”小叶说。  “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事你别操心,咱爸会想办法的。”前生说。  小叶不说话了。  停了一会儿,前生说:“咱们村今天来了个收药的,说收皂荚呢。明天要是没事,咱把场底皂荚打下来,卖了,多少也是钱。”  收药的,小叶猛然想,对了,可以挖药啊!刚入冬的时候,村里很多妇女都跑到坡里摘野菊花,忙了一阵子,现在已经没人在到坡里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菊花。明天如果不去上工,先把皂荚打了,然后到坡里去看看。  虽然还不确定有没有,但到底是个路子,小叶心里觉得高兴些了。
  15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叶就醒来了,她裹着前生的黄大氅,下了炕,隔着门问公公:“爸,今天工地的活开了没?”  外边公公惺忪地声音:“没有,拴子没说。”  小叶又上了炕,睡了一会儿。可是她睡不着,想她的心事。丽姐的钱怎么办?从谁家去借呢?虽然前生说不让她操心,公公会想办法,可是怎么能不操心呢?当初去丽姐家借钱的是她,而且公公上了年纪,不管是借谁的钱,其实都是她跟前生的责任。  前生还没醒来,,他呼吸均匀,发出轻微的鼾声。家里如今这样乱,他还能睡得安稳!小叶心里一瞬间生出一丝怨气。但是只是一瞬间而已,马上又烟消云散了。这也不能怪他,谁也不想生病,不想把自己禁锢在轮椅上,他其实心里也够难受的了。全家人虽然都心里难过,可是他除了难过,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他也不容易。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钱,能来钱的路子她已经想了无数次,实在没办法。如果在城里,就会有许多机会,哪怕去捡破烂,也能挣钱。外村有一个人就在外边扫大街,闲暇的时候捡破烂,现在人家已经盖了三间两层洋楼。在农村就没这样的机会,实在过不下去了,只能去要饭。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天亮后,把皂荚打了,再去摘菊花。总之一天别闲着,能挣多少是多少。  天亮后,婆婆烧好了早点,给珍珍和前生煮了个鸡蛋,公公拿个馒头,扛着铁锨去下地了,小叶等珍珍吃好了,送她去学校。婆婆忙着做鞋,她的眼睛现在很不好,也做不了多久了。前生在里屋没出来。
  这天天气还不错,天空没有一丝云,湛蓝湛蓝的,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这么蓝的天。太阳还没上来,还有点儿冷。小叶回来了,出来进去找东西,找钩子,找小笼。她对前生说:“你就在家呆着,我跟咱妈去。”她知道前生不愿意见人。  前生说:“我在家也闲着,出去转转,透透气。”  他肯出去,说明他想开了,小叶当然很高兴。经常憋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小叶连忙出去说:“妈,你有时间没?我想把场底的皂荚打下来。”  婆婆说:“好啊。我一直想打,就是上不去树。你跟你爸又忙着。”  小叶进来,推前生出去。婆婆说:“让前生去干什么?外边冷得,就呆在家里。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前生要出去,就让他出去转转。”小叶说,“妈,你帮忙把钩子跟笼提着,我先推前生出去。”推着前生出去了。  外边的确挺冷,太阳在东边露出个头,红红的,就像谁用红色涂料染成的大球似的。村子还很安静,没有几个人在外边走动。一只狗不知道从哪里叼了一块儿馒头,急匆匆地逃走了。几只鸡闲散地踱着步子,不时在地上啄一下。  皂荚树就在前生家的场边,在半塄上。小叶推前生到场边,说:“你就在这里呆着,监工。我上树去,咱妈在底下拾。”她跳下塄,脱掉鞋子,爬上树,大声喊:“妈,你把钩子给我递上来。”  前生在上面看着,皂荚很繁,小叶拿着钩子,使劲儿打,皂荚啪啪地落下来,叶子也纷纷落下来。她打一阵,就歇一下,前生妈就趁这个空当捡满地的皂荚。前生说:“你在上面抓紧,小心着,树上有刺。”  “满树都是刺,我都被扎了好几下。”小叶说。  前生说:“你把刺摘下来,等会儿拿回去煮了吃,就给你把仇报了。还能治你的消化不良。”  “你咋不吃!”小叶笑着说。她知道前生这是在骂她。皂荚刺是一种中药,主要治疗牛的胃病。可是她很开心,很久都没这么高兴了。  “你抓好,别光顾着笑。”前生妈在树底下笑着提醒道。  兴旺叔挑着水桶经过,说:“看你们一家子,啥事高兴成这样了。前生坐这里冷不冷?咋不拿个厚衣服把腿盖住!”  前生笑着说:“没事,叔。你挑水去。”  前生妈笑着说:“你可真小气,闲了就下沟挑水。你省一年能省多少钱?”  “我家的水龙头坏了。”兴旺叔也笑着说。
  16  小叶一个人在山坡走着。  天气真是奇怪,昨天已经有些阴沉,似乎有了雨雪的影子,可是一夜的功夫,又晴得干干净净,一丝儿云也没有。素净的天空,和暖的阳光,干枯的山坡,不像是冬天,倒像春暖花开的三月。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事情,荒坡上一般是看不到人影的。  小叶顺着山坡往上走,边走边四下里看。她跑了一个中午,寻找了一个中午,没有找到野菊花的影子。上了山坡,站在坡上望着下面,满山遍野都是枯灰一片,她自己倒有些好笑了。真是想采药想疯了,这个时候叶子早都落光了,哪里还来的花。  小叶从坡上的麦地里往回走。土地很松软,踩上去软绵绵的。这种感觉真好。  四周回响着机器的声音。转个弯,看见广田哥开着拖拉机正在翻地。拖拉机冒着黑烟,嘟嘟嘟地往前拽,广田哥两只胳膊撑着扶手跟在后面。走进了,广田哥一笑,算是打招呼。玉霞嫂子坐在地塄,老远就喊:“小叶,过来歇会儿。”  小叶过去,跟她并排坐着,笑着说:“今天天气好,翻地正合适。”  “要不是我今天硬叫,他还不来呢。这两天天天打牌,吃饭都叫不回去。”玉霞嫂子说。  “广田哥不是去西安干活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叶问。  “好几天了。这两天家家都趁天好,给地里打药。我胳膊不是扭伤了吗,干不成活,让他回来打药。他倒好,成天钻到麻将场子打牌。”玉霞嫂子气呼呼地说。  小叶笑了笑。  “对了,我听说你在工地上做饭呢,是不是?”玉霞嫂子问。  “嗯,拴子在河那边包了活,让我去做饭。”  “一天多少钱?”  “说给三十块,咱们这里好像都是这样。”小叶说。
  这么大气的文章,名字起得欠缺些,整体印象拉分!不管怎样,难得的好作品!值得称赞!
  @雷本祖 38楼
21:08:46  这么大气的文章,名字起得欠缺些,整体印象拉分!不管怎样,难得的好作品!值得称赞!  -----------------------------  谢谢,深感惶恐!
  “有点儿少了。我听广田说,很多妇女都到城里上人市去了,他干活的张家堡就有不少,说是工钱挺好的,一天六七十块,而且活也不重。清理垃圾的,栽树的,有的是给工地供下手,递个砖什么的。年后等胳膊好了,我也想去看看。到麦忙时候,怎么着也能挣几千块钱。”玉霞嫂子说。  小叶笑着说:“广田哥能舍得让你去?他把你宠得像个皇后一样。”  “怎么舍不得!他这次回来都说要带我去呢!”玉霞嫂子笑着说说,“他老说咱们这里的妇女都身太懒,干不动活,说从四川过来的妇女,个个干活比他们这些男的都猛。让我去了好好学学呢!”  两人说笑的时候,广田哥开着拖拉机转过来了,轰鸣的机器声淹没了两人的声音。广田哥大声喊着什么,小叶跟玉霞嫂子都没听清楚。玉霞嫂子站起来大声喊:“你说啥?”  广田哥指指水壶,玉霞嫂子明白了,给他倒一杯水晾着,又问小叶喝不喝水,小叶摇摇头。等广田哥走远些,玉霞说:“小叶,你有什么打算?”  小叶没说她中午跑去找野菊花了,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前生的身体是这样子,珍珍又小,我能怎么办?只能好好呆在家里。等拴子这个工程完了,看还有没有活。年前就这样混着。”  “这样混下去怎么办呢?前生的身体,我看这都成年功夫了,还没有好转的样子。我说一句话,不怕你骂,将来到底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道。两个老人年龄都大了,娃还小,担子都在你身上压着呢。你总不能一年到头只靠庄稼吧,种庄稼现在能挣多少钱?”玉霞嫂子说。
  小叶苦着脸,勾着头。玉霞嫂子每句话都戳到她的心上,让她心里发慌,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玉霞嫂子说:“以我的意思,不如现在趁娃还小,咱叔咱婶身子还行,你明年跟我到城里去打工,或者上人市,如果嫌人市活太重,找个食堂活也行,涮个碗筷了,端个饭菜了的,都能干。咱们这个年纪,出去不愁没活干。要不然呆在家里怎么办?”  小叶的心扑通直跳。如果真能如玉霞嫂子说的,家里的情况应该会好过些。可是,家里是这样,自己能走开吗?一想到前生的身体,她又觉得好像陷入冰窖一般绝望。  玉霞嫂子见她脸色很不好,连忙笑着说:“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上去,你家情况不一样,搁谁都难.....”  小叶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玉霞嫂子说:“广田回来拿了些钱,如果你有紧事倒不开,你就来说一声。”  小叶赶紧答应了。  广田哥过来,停了车喝水。小叶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了。走了一段,她回头看看,广田哥端着杯子喝水,玉霞嫂子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都笑着。小叶嘴角浮着笑容,叹口气,回去了。
  17  回到家,婆婆正在做中午饭,前生在屋子里坐着。小叶说:“怎么没出去晒太阳?我推你出去。”  前生说:“没事,我刚从外边回来。你跟咱妈去做饭。”小叶觉得前生的脸色有点怪怪的,可是她也没细想,进厨房去了。  正忙着,忽然听见屋子里“咣当”一声响,前生“哎呀”惨叫一声。轮椅翻了?小叶飞一般冲进屋子大叫道:“怎么了?”  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轮椅翻到在一边,而前生却双手抓着床沿站着,回头笑着看着他......  前生能站起来了。全家人都非常高兴,晚上坐在一起聊了半天才散。  珍珍睡了后,小叶端来热水给前生洗脚。她笑着说:“下午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翻倒了呢!”  “我是故意把车子弄翻的,想给你个惊喜。”前生笑着说。  小叶嗔笑着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坏家伙!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的?”  前生说:“昨天。你跟咱爸上工去了以后,我想了又想,觉得医生说得对,你们都说得对,我得想办法站起来,不能一辈子在轮椅上过。我就每天试探着起立,开始差点儿翻了,后来我就把轮椅放在方桌前,练了这几天,昨天总算能站起来了。”  小叶摩挲着他的脚,说:“疼坏了吧!”  “有什么办法?得这种病,谁不疼?我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堕落,你跟咱爸咱妈怎么办?尤其是你,一辈子就有罪受了。”前生说。
  小叶低头给他洗脚,眼泪一颗颗落进水盆里。前生摸着她的头,说:“现在好了,只要能站起来,就一定能走。就算将来干不成重活,一般的活应该没问题,往最不好的方面说,至少生活能自理,你如果出去也就不用操我的心了。”  小叶想起了玉霞嫂子说的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她一定会努力干活,多挣钱,让前生跟珍珍吃好穿好。  “对了,你今天出去看药,有没有?”前生问。  小叶这才想起来,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她说:“别提了,我就是个傻子。谁在冬天能想起来去采药?别说菊花,连叶子都没有!净是一些光杆。”  前生说:“我也不比你聪明,我也抱着希望呢。没有就没有,一斤菊花好像九毛钱,你就是采一天,干了也没有十几斤,落不了多少钱的。”  “能落多少是多少,买不了米油,买个酱醋总能行吧。”小叶说。说到钱,她又想起丽姐的钱。她小声问前生:“咱爸没说他借到钱没有?”  “没说,我也没问。”前生说,“借到了咱妈就给了,你别管这事了。你一天操的心够多的了。前头有咱爸咱妈,有些事情你不用往身上揽。”  小叶觉得前生说这话虽然她爱听,但是道理不对。把老人支在前面,年轻人躲在他们后面,小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跟前生说,玉霞嫂子跟前有钱,可以应个紧事。但是想了又想,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广田哥回来了,你知道不?”小叶说。  “知道,前两天来过了,坐了一会儿。”前生说,“他现在胖了不少,说是在西安上人市呢,情况还不错。”  “不知道人市上都有什么活?有没有妇女干的。”小叶故意说道。  “你想去?”前生说,“那里都是男人,装垃圾了,干建筑了,都是些重活,就是有轻活,哪个女人上人市呢!”  “那有什么。我听人说,四川那边都是男人在家里,妇女在外边干活。照样挣得好钱。”小叶说。  “瞎说!我在人市也干过一段时间,四川男人见过不少,四川女人倒没见过。再说了,就算有,那是四川人,不是咱陕西人。陕西为什么把女人叫屋里人?把男人叫外头人?一个地方一个风俗。”前生说。  小叶笑着说:“我又不是跟你探讨学问呢,你看你讲得,像个教授一样。我说的是干活的事儿。我想如果将来你身体好点儿了,能行走了,我就找上几个妇女,到人市去试试。那里自由,想干活就干活,想娃了就回来了,不会把人捆住。”  “咱家这情况,你能出去?再说,就是我能走了,也不让你出去,我怎么能让你受那罪呢!哪怕日子穷苦些,我都不让你去。”前生说。  “我只是说说,以后再看吧。盼你身体早点儿康复。”小叶给前生擦了脚,将他扶上炕,端着水盆出去倒。
  18  第二天,还不上工。小叶送珍珍上学回来,前生正在院子晒太阳。小叶笑着说:“这会儿晒太阳啊!太阳刚出来,一点儿热气也没有。”  “出来透透气,家里闷的。”前生说。  “走,咱们回去,你试着在站一会儿。”小叶说,推着前生进了门。  前生说:“你让我抓住方桌,或者炕沿。”小叶把他推到方桌前,将轮椅煞住了,说:“我在旁边招呼着,你小心。”  前生撑着轮椅,将两只脚先放在地上,对小叶说:“你从后边将轮椅扶住,小心倒了。”小叶赶紧从后面撑住轮椅。前生慢慢地欠起身子,屁股离开了轮椅,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一个坐久了的耄耋老人,想起来却非常艰难。他弓着身子,就像一个“Z”字。离开轮椅,他停了片刻,然后一只胳膊撑住轮椅,腾出一只手,抓住方桌,慢慢试探着往起站。小叶看着他,心噗通直跳,非常紧张,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影响了前生。她听见前生喉咙发出轻微的“嗯嗯”声,时断时续,她知道,前生肯定很疼,他是硬撑着。  前生两只手都抓住了方桌,他屁股往后沉着,塌着腰,样子看起来很滑稽,可是小叶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她将轮椅稍微往后挪些,紧挨前生站着,生怕他不小心倒下来。她拳头紧攥,浑身都在使劲儿,看起来比前生还要费力。
  努力了一会儿,前生终于站起来了。他笑了,像征战沙场的将军站在城头,望着溃逃而去的敌人。小叶泫然欲泣,心头那块儿将胸口堵得难受的石头訇然落地。她从背后轻轻扶住前生的腰,生怕他跌倒。  站了只一会儿,可是两人都觉得已经站了很久。小叶用脚将轮椅勾过来,说:“好了,赶紧坐下歇会儿。刚开始,不要太久。”她一只手扶着前生,一只手扶住轮椅,扶前生慢慢坐下。  小叶在炕沿坐下,她觉得浑身没一丝力气,仿佛刚才前生起来,将她的力气用尽了。前生笑着说:“怎么样?能站就能走,等会儿你在旁边招呼着,我试着走走看。”  “刚开始,别太心急。”小叶说。其实她心里比前生更着急。前生每有一个变化,对她来说希望就大许多。她过去倒一杯水,端给前生,说:“喝了水,歇歇再试。咱爸咱妈知不知道你能站起来?”  “不知道吧,我都是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做的。”前生说,“想给你们个惊喜,让你们都高兴一下。”  “你鬼得很!”小叶笑着说。  前生喝了几口水,说:“来,让我起来,试着走几步。”小叶招呼着他,看着他慢慢站起来,然后抽掉轮椅,从后面扶着他的腰,说:“你抓着桌子边,左右活动。”  前生抓着桌子边,很久,一直脚终于挪了一点,大概只有几寸。小叶连忙问:“怎么样?行不行?”
  “还行,不要紧。”前生说。他将重心移到挪过去的腿上,然后慢慢地收另一条腿,脚在地上磨过去,停了一下,又往过挪。可能他太心急,步子稍微大了点儿,疼得脸直抽。他咬着牙,对小叶说:“你从腰上扶住了。”  小叶赶紧扶住他,说:“怎么样?不行了就坐下歇会儿。”  前生没说话,摇摇头。停了片刻,他动了动腿,说:“你扶住了。”然后他胳膊在桌子上使劲儿撑着,又像刚才那样,移动着步子。  用了将近十分钟时间,终于从方桌的一端挪到了另一端。前生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总算走过来了,应该是挪过来了。我脊背都湿了。”  小叶也是激动异常,她将手伸到他脊背,果然湿淋淋的。她赶紧把轮椅拉过来,让前生坐下,兴奋地说:“你能走了!前生,你真的能走了!”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两只手在前生的肩膀不停捏着,给他按摩。她开心死了。  “嗨!这算什么走啊!”前生有些得意地说,“要是这样走,我恐怕十年都走不了一里路。”  “这只是个开始,只要开始走了,往后肯定会越走越快。”小叶笑着说。  “时间长不走了,感觉关节都成了硬的,迈不开腿了。”前生说。小叶连忙蹲下来,轻轻托起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在膝关节轻轻捏着。  中午,爸妈都知道了前生能走路的事儿了,他们一个比一个高兴。前生妈做了一顿米饭,又炒了几个菜,甚至把剩下的五个鸡蛋全都拿出来炒了,全家人就像过年一样高兴。
  19  在耽搁了几天之后,河岸子那边的工程终于又开工了。小叶和公公上工去了,前生整天忙着在家里练习走路。  几天时间里,他已经比刚开始行走强了许多,可以抓着墙壁,从这个房子走到那个房子。尽管还是很慢,走一个房子得十几分钟,但是比起坐轮椅,已经不知道有多么开心。他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对走路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欣喜,每走一段,都好像做完了一个伟大的创举似的。  小叶不在家,开始的时候。是妈招呼着他。随着脚下越来越稳,他不用再让妈招呼了。爸在上工之前,从村里给他借了一副拐杖,他一直没用。现在主要就是锻炼髋关节,如果用拐杖,上身用的力多了,对下身的锻炼肯定有影响。  几天后,他让妈扶他出了门,他要到外边去转。他没敢到远的地方去,就在场里转转,手里拄着一根棍子。  站起来看世界跟坐在轮椅上真的完全不同啊!  村里人看见他能走了,个个都非常惊讶,都笑着说:“恢复得不错,都能走了啊!”前生拄着棍子,笑呵呵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如果在以前,他会觉得拄棍子简直就不能在人前走,在他健康的时候,有时候看到一个病人拄着拐子,他以为他们肯定心里非常痛苦,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这不是好事,甚至是丢人的事情,但是对于久病的人,甚至几乎瘫痪的人来说,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忽然上天让你能重新站起来,重新给了你希望,这种激动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坐着比躺着强,能拄着棍子自己行走,更比坐着强千百倍。如果哪一天,连棍子都可以扔掉了,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从人生低谷走上来,人就容易跟过去比,所以更容易幸福、满足。
  当前生在家里不停锻炼的时候,小叶也在工地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为了赶在上冻之前完成工程,拴子又请了两个大工三个小工,现在工地上吃饭的,不算帮忙的人,光是工程队的就有十五个。面虽然有压面机,但是揉面还得小叶自己来,十五个人吃的饭,也够她揉的了。  每天早上来,蒸馒头是必不可少的工作。馒头的用量很大,中午吃面,除过不算,平均一个人早晨晚上吃六个,十五个人一天下来就得一百个左右。一个蒸笼格子放二十多个,一天得蒸四笼,而且她得在工人们吃早点之前就蒸好。这不同做菜,晚上可以提前切好,所以她每天早晨最迟六点就得到工地。那时候天还是黑的,忙活半天,天才亮,民工们才陆陆续续到来。公公每天跟她一起来,帮她做点儿事。让小叶不好意思的是,民工们总是拿她跟公公开玩笑。  这天她正蒸馒头,拴子来了。天还没亮,平常他不会来这么早。小叶一看他,就发现他今天早上很奇怪,似乎神神叨叨的。  “喂!妹子,你跟老汉叔来得早啊!”拴子笑着说。小叶笑了一下,没理他,她知道,这家伙说的不是好话。  “昨晚我就没回家去,跟大队那几个到镇上喝了一晚上的酒。本来打算回去睡觉,一想,骡子今天不来,我再不来,就没人安排活了。这个家伙,啥事都指望不上。”拴子端个板凳,坐到灶下来,手赶紧围拢到火口,唏嘘着说:“冻死了,冬天简直不能骑车。”  前生爸正在灶下帮忙添柴,说:“你买个昌河吧,你这条件,买个黑小车都没问题。到哪里去了,叔也能坐你个顺风车。”
  “我买车,你把钱借给我行不?”拴子笑着说,“跟你老叔说,我现在真是在猴子脊背趴着呢,简直都揭不开锅了。你看我这头发,比以前朗成什么样子了。”  “肥猪也哼哼!”前生爸笑着说。  “唉,一家不知一家难。我虽然多少能挣些,开支也大得很。经常都是些想不到的花销。你就像昨天晚上,本来在家热炕棉被睡得舒服的,头头一个电话,让去吃火锅。你说我一个平民百姓跟他们几个领导坐在一起,谁花钱?还不是王八吃蹩的。人家不为开钱,哪能叫我,你说是不是?”  前生爸嘿嘿笑着。  小叶说:“昨晚能花多少?”  “我也没细算,不过大概也在六七百吧。六个人,六年西凤就喝了三瓶子,一瓶子一百六,你算去。”  小叶吓了一跳,光酒就花了将近五百块呢!“那饭菜怕更贵了?”  “饭菜花不了多少,这一帮子坐在一起,最费钱的就是酒。”拴子从衣兜掏出一盒烟,说:“他妈的,花了几百块,就落了这一盒芙蓉王。来,叔,给你今天过个生日。”给前生爸发了一根,又取出一根,对着灶口就火。  “那你不去就行了么。耽搁瞌睡受冷冻,还花那么多钱。”小叶说。  拴子鄙夷地一笑,说:“妹子,你知道个啥!我不去能行?我不去的话,下次办事能办成?你说咱们村前年盖水塔,去年盖学校,要承包的人那么多,为啥后来我就能包到手?你以为我长得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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