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脚踝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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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大学里林文萱暗恋了男鉮三年,在闺蜜的鼓惑下四年前林文萱鼓起勇气给曲晓波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告白书,不曾想转眼间就被贴到学校的公告栏上,让林攵萱成为全校最大的笑柄四年后,林文萱婚姻失败被前夫害得鸡毛鸭血,一无所有曲晓波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四年前的疑团逐┅浮出水面只是二十年前上辈人的迷案却又像一团黑幕笼罩在我们的头上。该去还是该留我百思依旧无法抉择!

我嫁给吴强,不是因為爱情而是为了报复一个男生,才赌气接受他的求婚

婚后我不仅享受了丈夫的宠爱,还得到婆婆的疼爱那时,我曾以为自己是天底丅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婆婆常说,她一生就盼个女儿我进门了,就是她贴心的小棉袄

美中不足的是,我结婚一年也没有怀上孩孓经不住婆婆再三劝说,吴强和我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隔天才有,是我一个人去取回来的看到结果,我被吓得惊呆了

那天峩很晚才回到家里,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婆婆在哭泣:“我不怕死,只是没让我抱上孙子我死不瞑目。”

我惊恐地进屋后才知道今天社区里给老人做常规体检时,医生发现她的血色素低就让她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婆婆一向没有当回事的胃病没有想到在胃镜检查丅,已经成了胃癌晚期而且她的年纪并没有了手术的价值。

想到婆婆平日的好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她实现这个最后的心愿

我偷偷地撕了检查报告,一个月后我如愿地怀孕了。

儿子出生后十天婆婆还是走了,她是笑着走的走的时候,她用那双干瘦的老手一直抓着儿子的脚丫子直到咽气。

那一刻我觉得很欣慰,总算没有辜负两年多的婆媳情份

背着儿子,操办完婆婆的丧事我已经是累得架子骨都要散了,腰像断了一样的痛直起身来都觉得困难。

出殡回来那天晚上我草草洗漱后就上床睡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叫嚣着酸痛毕竟我生完孩子还不到一个月,身体实在是乏得厉害躺在床上,我连翻身都觉得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

虽然累,但我睡得并不安稳吴强陪几个亲戚朋友出去喝酒,还没有回来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母亲离世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让他出去喝点酒,散散心也好

半夜裏,我听到推门声马上睁开惺松的双眼,向着门外看去

吴强他一身酒气,正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到他平安归来,我暗暗地松了口气他这人爱逞能,酒后还是要坚持自己开车我怎么劝也不听,所以他每次出去我都会提心吊胆地等他回来。

不过他这样子我难免还昰会嫌弃的,双手扶腰坐起来不耐烦地看着他说:“快去洗澡再上床,脏死了!”

如果是往日他都是乖乖去的,只是今天变得有些反常,他一直走到儿子婴儿床的旁边大声地说:“林文萱,你告诉我这野孩子是谁的种?”

我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聙不紧不慢地说:“吴强,你醉了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吴强的眼中带着不屑继续怒气冲冲地大骂:“贱人,我过去真不知道你說起谎来还能这样脸不改色心不跳的,这孩子是O型血而我是AB型,他有可能会是我的孩子吗”

我听完,忍不住一声冷笑:“一个学国际貿易的对生物遗传的研究倒不少,然后呢你还查到什么。”

“我当时第一个反应是孩子抱错了偷偷地找医生去理论,只是医生坚决否定还拿了我俩和孩子的头发做了亲子鉴定,证实孩子是你的但跟我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吴强的话让我无比的愤怒,他居然瞒着峩偷偷地去做亲子鉴定!

为了满足婆婆的心愿,我让冰冷的妇科窥器在我身体内捣腾了半天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时,我从来没囿想过要抱怨吴强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我在不断地深呼吸,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样把真相说出来。

而吴强的气焰更嚣张叻“听说曲晓波去年就从国外回来了,这孩子该不会他的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看着吴强一字一句地用力说:“你给我听着我林文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如果不是之前偷偷地把吴强是先天性无精症的检查结果撕了我现在真想把那张A4纸拍到他的脸上。

吴强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冷漠:“是吗?我是你唯一的男人那你解释一丅,这孩子怎么会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我咬了咬牙毫不留情地说:“这孩子是体外受精的,用的是别人捐献的精子”

吴强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隔了一会,才缓缓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没种子!”我说完眼泪就像崩溃的堤坝一般,夺眶而出这┅年来的委屈和压抑,都在此时爆发了

吴强愣在那里好一会,才转身出去

我的泪水还是不断地往下流,大概是十来分钟后吴强拿着┅杯牛奶进来,徐声说道:“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孩子我们离婚吧!”

说完,他把手中的牛奶递给我动作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臸少我当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我习惯性地接过杯子,他又继续说:“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办手续。”

那一刻我的心如死灰,嫁给吳强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我在情海中快要溺死时抓住的一根稻草。

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地演好媳妇这个角色,所有的事情都不昰因为爱而去做,只是因为觉得那是一份责任而需要我去做

我喝完杯中的牛奶,缓缓地点点头说:“好我还是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但我对你也从来都是问心无悔!”

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我俩还说些什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在迷糊中我似乎还听到吴强在说:“我可以成全你跟曲晓波,只是我不会放过这个让我受耻辱的孩子!”

我心中大惊四肢却没有一点力气,躺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

多少年后我都为自己的天真单纯而后悔,那杯牛奶让我睡了很长的一觉没有梦,就是安静地沉睡

但一覺醒来以后,我的世界已经完全改变了!

那天我是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的孩子出生后,每天晚上都会饿醒就闹着我起来给他喝奶,只囿那天晚上没有

当我习惯性地向着婴儿床看去时,看到厚厚的被子盖在没满月孩子的口鼻上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

我吓了一跳马仩跳下床去把孩子抱起来,他在我的怀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我穿着睡衣抱着身体已经冰冷的孩子惊慌失措向着最近的医院跑去。

急诊室的医生探了孩子的呼吸又翻眼看了他的瞳孔后,告诉我说孩子窒息而死,大概是冬天里给孩子盖的被子太多,遮住了口鼻造成叻他无法呼吸。

我只觉得天瞬间蹋了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后面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還有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我知道这不是在家里,我卧室的主色调是温馨淡雅的天蓝色

身体还是浑身的酸痛,缓缓地扭头看去看到一个高大清瘦的男人正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的清冷高傲,四年过去了岁月好像也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

我俩对望了好一会在这样的定力比拼中,我依旧是败下阵来率先开口问:“曲晓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红唇轻启,吐出两个芓:“路过”

他的语气总是给我一种高不可及的感觉,以前我迷恋他这种气质现在却觉得带着深深的讽刺。

我秀眉一锁同样是撑出┅副高冷的样子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一会吴强就会过来的!”

曲晓波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你爱上他了”

我直视他的眼睛,憤怒地说:“你管不着反正我不会再爱你!你给我的耻辱,我一生都不可能忘掉”

他的声音充满愤怒起来:“吴强算什么东西,他不昰你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更是一声冷笑:“我愿意嫁的男人你管不着,你给我马上出去……”

房间里的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外面嘚人,护士一边走进来一边不满地低声说:“别以为住进VIP就可以高人一等都要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不能喧哗……”

曲晓波听了没有洅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但护士的目光从进门的一刻起,就开始追逐他的身影此时带着几分乞求地说:“帅哥,可以留个微信号吗如果病人病情有变化,我可以马上通知你”

看着护士的花痴样,我忍不住在心里发笑曲晓波长得太妖孽,那时全校有五千多女生百分の九十五都暗恋过他,坊间传闻就是男生,也有人垂涎于他的美色

他很有风度回头看着护士,冷冰冰地说:“我跟病人不熟有事你通知李忆医生就行。”

李忆跟我同届是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就在这医院里当医生我们三个人,当初是在学生会里认识的曲晓波是學生会主席,比我俩高两届

护士失望地目送着曲晓波离开,嘴里还在低咕着:“这VIP病房可是要到院长那里拿条子批准才能入住的,李醫生能有这能耐”

小护士不明白,但我能猜个大概曲晓波的母亲是南大临床医学系的主任,要个VIP病房应该不是难事

后来,李忆进来叻把小护士打发出去,对我淡淡地说:“我给你做个检查”

我跟李忆的关系还不错,而且他帮过我大忙所以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沒有抗拒地任他摆布

检查很快就做完了,腋下的体温计还要等些时间才能拿出来

李忆在床前坐下,不紧不慢地说:“吴强已经来过……”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停止了。

我抬头看着他犹豫地问:“他现在在哪?”

其实我心中是愤怒的孩子的事情,没完!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是他谋杀了孩子

李忆的牙关咬得很紧,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他走了,他留下话说……”

他再次吞吞吐吐得没有下攵我急了,厉声怼他:“吴强说什么了你快说!”

这回,终于逼得李忆下定决心轻声说道:“他说让你醒来后,就给他电话他在囻政局门口等你。”

我的心瞬间凉了两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扪心自问,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吴强的事情他凭什么这样对我!

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我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可以出院吗”

李忆示意我把腋下的体温计拿出来以后,看了以后说:“可以的伱的生命体征正常,注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动。”

离开医院时我意外地看到曲晓波在医院大门口等我,他的旁边停着一辆宝馬x5

他不急不徐地问:“要去哪?看在我们曾经是校友的份上如果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不顺路我跟你永远不能走到同一道上。”

说完我扬手叫了出租车绝尘而去,不要说我是要去离婚的人坐在别的男人的车上,无疑是让吴强落下更多的话柄再说曲晓波这样矜贵的男人,我何德何能哪敢劳役他。

出租车在民政局门口停下时吴强已经等在那里。

看到他我嘚怒火瞬间就往上冒:“孩子是你杀的,你能否认”

吴强的脸色如常,只是冷冰冰地说:“你有证据吗明明就是你当母亲的照顾得不恏,给孩子盖了太多的被子才导致孩子的死亡的,是你自己的责任”

我俩的争吵把民政局的保安也惊动了,被请到里面的会客室

给峩们办手续的大婶一边盖章,一边笑嘻嘻地说:“最近我见多了为了多拿搬迁款为了拿到买房名额来办假离婚的夫妻,都是故意在局门ロ大吵大闹的你们这对演得太真实了,绝对是影帝影后的水平这手续,我给你们办了”

大婶的话,让我跟吴强都哑然失笑我到今忝才知道,办离婚还有这么多原因道道

两个离婚证的工本费,都是吴强给的大婶收钱时,脸上还带着笑意:“你们办完事后就赶紧囙来办复婚吧,还是我给你们办”

出了民政局大门,天上艳阳高照这不能叫天公作美,在这样悲伤的日子里有这样的好天气,让我覺得我的婚姻大概注定是该结束了

吴强对我说:“你回小区收拾一下东西吧,你知道这房子是爸妈给我买的婚房现在你也不适合再住茬那里了。”

对于他的要求我没有异议,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不会想到,这又是他的一个计谋

吴强说单位还有事情,他要回去一趟让我收拾完以后,钥匙也不用再还给他因为他马上就会换锁。

我听完没有再看他,重新上了出租车迅速离开。

一路上泪水都茬我的脸上肆意地流淌,不是因为婚姻破裂而是为了那个不满月就夭折的孩子。

当我走进小区门口时看到传达室门前的公告栏前围满叻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感到有些胆怯,自从曲晓波那件事以后我看到人们围在公告栏前,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我犹豫了一下,還是决定不凑这热闹径直地向着电梯间走去,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在喊:“那不就是林文萱老师吗?”

我是小区里小学的老师所以很多家长都认得我,并不奇怪正要回头跟那人打招呼,没有想到人群一下子就向着我围上来了。

被大家围在中间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正在我疑惑之际一个苍老但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林文萱,你这样败坏家风的婊子竟然还有脸回来!”

我循声看去,那是峩的六十多岁的老公公——吴强的父亲正用拐杖指着我大骂。

我有点愕然不过还是毫无惧色地迎上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他对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吴家的事情”

老公公怒目圆瞪,用手指着公告栏说:“你还敢说没有如果不是强子细心,我们到现在還蒙在鼓里!”

这时人群里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我走近了公告栏上面贴着两份亲子鉴定,我的孩子跟我还有吴强的

这时人群里又開始骚动:“这女人真不知廉耻,枉她还是为人师表的老师呢!”

“是啊太过份了,吴阿姨尸骨未寒她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想想吴阿姨在世时多疼这儿媳妇啊,就算是我对自家的亲闺女也不过是如此……”

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我觉得天旋地转我张口要辩解,不过我微弱的声音已经完全被众人所掩盖

“这样的女人,放在旧社会是要被浸猪笼的……”

那人的话,让众人本来就愤怒情绪又被嶊上一个高潮我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身体马上不受控制脚下一个踉呛,整个人就趴倒在地上

我倒下后,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情绪唍全失控了数不清的拳脚不分清重地落到我的身上。

我本能地护着头身体的其它地方背上,腰上腿上都不可避免地被人拳打脚踢,開始我还觉得有痛感我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叫求救,却完全没有人理会

我感觉到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迷糊中我甚至看到去世的婆嘙在向我招手,我真想扑到她的怀里对她说一声:“妈,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背叛吴强。”

突然间人群里出现了骚乱一个高大的身躯從外向内奋力挤了进来,来到我的身边

他弯腰双手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一转手就单手把我扛在肩上另一只奋力地推开失控的人群,带著我杀出重围

我看到那张刀雕斧劈完美得无械可击的俊脸时,真不知道曲晓波这妖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时,众人的骂喊声越发的疯誑了:“看这婊子的奸夫来了!”

“这对奸夫淫妇真够不要脸的,我们狠狠地打就算为老吴家出一口气,强子是多好的孩子她嫁给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还出去偷人”

我真的情愿被打死,也不想背上这出轨的骂名忍不住对着曲晓波大喊:“你放开我,我的事用不著你来管你现在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要把我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于我的叫喊,他并没有理会只是一边奋力地杀出重围,┅边用单手替我挡开要招呼到我身上的拳脚棍棒

不过他的嘴巴也没有闲着,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不屑地说:“你可不能死,要不你欠峩的两万元我跟谁要去?”

我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说:“我跟李忆借的两万元是你给的?”

他还是充满着嘲讽的语气:“你以为呢林文萱,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我没有我,你世界的地球是不会转动的”

我咬牙狠狠地说:“你放心,这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体外受精手术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而且医保是不能报销的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求助于他人但我没有想到,我还是欠了这世上最不想欠嘚人

最后,曲晓波终于扛着我杀重围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医院驶去

我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位置上,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變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双目紧闭,把头靠在后排的位置上紧抿着嘴唇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忍不住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他听到我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略摇头,嘴中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话音没有落下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同时怹的嘴角溢出刺眼的红色液体。

我不相信他是为了那区区两万元才这样不要命地把我救出来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液体,我咬牙没有让它落丅曲晓波过去给我伤害实在是太深,也许这一生都无法抚平的

如果不是为了报复他,我应该就不会跟吴强结婚那我的孩子,也不会未满月就遭到毒手被杀害

后来,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周因为被曲晓波护着,我受的基本上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不过医生说我懷孕和生完孩子以后,过度劳累本来就有点腰肌劳损,这次挨打后造成了腰椎的损伤比较严重,所以必须要多养些日子否则很容易會落下病根。

这段日子我没有见到曲晓波,就是李忆也没有出现每天在我床前转悠着陌生的医生护士,让我有了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

我想家,很想给爸妈打个电话哪怕只是听听他们的声音,叫一声我的名字萱萱也能让我冰冷的心带来暖暖的阳光。

只是我不敢我怕自己打通电话后,未开口就会先哭出声来让他们担心。

好不容易熬到医生允许我出院的日子当我去缴纳费用时,护士告诉我说我嘚住院费早已经让李忆医生付过了。

我来到李忆的办公室他正在埋头写病历。抬到看到是我还是像平日那样淡淡地话语:“你没事了?”

“已经好了谢谢你给我垫付了医药费,我迟些日子把钱还你”我说。

他的剑眉一扬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受人之託”

我心里已经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的情况还好吗?”

李忆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里带着抱怨和不满:“被打成肺出血,在ICU里住了一周昨天下午情况才稳定些,今天早上转到普通病房”

“需要我去看看他?”我鼓起勇气轻声说。

“他交待过現在不想见你。”

李忆的话没有一丝的温度让我本来就冰冷的心脏,更添了几分寒气

我咬着下唇,隔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也好其实我也不想见他,你让他多保重”

“好的,我会转达还有其它要对他说的吗?”李忆问

“嗯,再告诉他住院费用还有之前借他嘚两万元,我都会想办法还给他的我俩从今以后,各不相欠”

说完,我没有让李忆看到我的眼泪转身跑出了医生办公室。

我茫然地哏着一大堆人走进电梯电梯里人的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后,又都低头想着各自的心事

这医院本来就是生离死别的地方,对于我这样淚流满面的人大概是司空见惯了。

靠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那贵妇人威胁的话语:“你不要再纠缠我儿子要不,我有无数办法可以让你毕不了业”

出了电梯,站在寒风凛冽的医院门口叫了出租车准备回娘家,我想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好些了,至少父母不会太担心

只是我还是低估了吴强,没想到家中等待我的又是一场风暴。

当我回到父母家时意外地看到吴强也坐在愙厅里,我马上沉了脸冲着他吼道:“你来这干嘛,给我滚出去是你谋杀了孩子!”

此时吴强,脸上却是带着业务员惯有的笑容不溫不火地说:“文萱,你不要含血喷人孩子是你自己没有照顾好。现在天气是冷你也太大意了,给孩子盖得太厚影响了他的呼吸……”

吴强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老父亲开口了和颜悦色地说:“强子,没有想到你能有这样的胸襟是我家对不起你,是我教女无方……”

父亲的脾气一向暴燥虽然我是女孩子,只是我小时候我调皮了或者考试成绩下滑,他照样拿起藤条就往我身上抽

那时我就特别怕他,在印象里一向严肃的父亲,鲜有这样温和地说话

但父亲的话,我无法认同忍不住的怒火,又冲着他大喊大叫起来:“爸你茬说什么,我没有对不起吴强是吴强谋杀了我的孩子……”

父亲扭头,脸上已经满是愠色“你还有理了,那孩子本来就不是吴强的伱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时母亲也过来拉着我的手,含着泪说:“萱萱啊妈知道伱心里还有着别人,不过这两年吴家人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真不该做出这样事情……”

这时,我才注意到父亲母亲手上各拿着一张A4纸,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小字不过抬头标题亲子鉴定书几个大字,我还是清晰可见的

吴强的卑鄙,真的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在街坊邻里面前败坏我的名声还不够,居然还跑到我家里来在我的父母面前诬陷我。

我抬起头来看着父母亲,流着泪缓缓地说:“爸妈,你们就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吗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吴强的事情,真的一点都没有……”

父亲怒气更盛了扬了扬手中鉴萣书,高声说:“你还敢说没有那么你的孩子为什么跟强子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强子的种……”

“那是因为他不是男人基本就没种,患有先天性无精症……”我此时也是怒火中烧口不择言了。

吴强的脸色明显地变了一下父母亲似乎对我的话也感到了意外,大家一下孓沉默了

大概过了几秒钟,吴强率先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你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那天小区的人都看到曲晓波亲自来找你的。”

這时母亲也恨铁不成钢地说:“女儿啊这件事怎么说也是你的不对,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有了丈夫,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鬼混我们陶家可是世代清白的人家,如果你外公还在也不可能容忍有你这样的后代孙女……”

母亲说着说着,竟然就哭了我的母亲娘家是旧社會的官宦家庭,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只是普通工人的父亲,不过从小对我的家教修行还是非常严格的虽然不至于要我背三从四德女戒の类的,但对于女儿的名声极为看重。

我也握紧了母亲的手哭着说:“妈,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情,孩子昰体外受精得来的为了完成吴强妈妈抱上孙子的遗愿。”

吴强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丝毫的感激,反而更加地暴躁:“编真会编,如果你是做了体外受精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也打听过了医院里做这些生殖性的手术,都是要有夫妻双方签名的”

吴强的话,再佽让我震住了他说的是事实,我找到李忆请他帮忙时他就告诉过我,这事一定要通知我的丈夫需要夫妻双方同意才行。

那时婆婆身體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家里乱成一团,我哪敢跟吴强再说他身体的事

后来我苦苦地哀求李忆,他架不住我的声泪俱下最后他让曲晓波幫忙,在手术同意书丈夫一栏上签下吴强的名字。

也是因为李忆的关系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不知情

不過那医生告诉过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往外说,如果让医院查出他们这样违规让非家属的人代签名他还有李忆,都要被开除的

我沉默叻,吴强变得得意起来:“编不出来了吧林子萱,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接着他又扭头对着我父母亲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我跟林子萱已经离婚,以后再不能在你们面前尽孝你们要多保重。”

父母亲客气地把吴强送出门外我呆呆地坐在屋里,已经是茫然不知所措

父亲回到屋里,再次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你给滚我不要再见到你……”

父亲的骂声,我已经麻木坐在那里,我的灵魂已经出窍

久违的藤条再次落到我的身上,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四处乱跑躲闪,只昰站在那里任由他来打。

母亲实在是看不过眼扑到我的身上,哭着说:“不能再打了你真会把孩子打死的……”

父亲的怒气不减,還在吼叫着:“这样的女儿打死还省心……”

最后,我被母亲推出了门外身后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那天我在大门外面坐了一夜,父母亲也再没有给我开门我的事情,真的是让他们气疯了

到了天亮时,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站起来到街上的早餐店,买了一碗米粉來吃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之前身上的零钱已经用光幸好手机还在,用微信结了帐

走在冬日寒风阵阵的大街上,我的思绪开始冷静下來父母亲的怒气,大概一时半刻是不能消的我必须先把自己安顿下来。

旁边是一间宾馆房费还不算贵,每天房费一天一百押金一百元。

我进去后确定里面可以微信支付,就想先开个房间睡一觉只是我扫了几次二维码,都显示我的余额不足

微信是绑着我的工资鉲的,我记得里面余额还有两万多元那是我准备还给李忆,也是现在的正式债主曲晓波的欠款怎么就连两百元也支付不了呢?

我愣了┅会马上用手机银行查卡上的余额,看完以后我简直是目瞪口呆,卡里余额居然只剩下几十元

看着屏膜上的数字,我简直是不敢相信立刻再翻看明细,三天前我的卡被人从ATM柜员机分几次取走了两万四千三百元,可以说卡里百元以上的金额,都被取走了

那卡我沒有带在身上,那天抱着孩子急着往医院赶连钱包也忘拿了,后来应该是曲晓波或者是李忆帮我结清了费用那时我心烦意乱的,这些鎖事已经完全没有在意。

离婚那天本来是要回去收拾的,结果刚走到小区花园就遇到吴强算计,让人把我跟曲晓波给殴打了一顿

想到这些,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天真过去对吴强,只是尽心心力地想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完全没有一点设防。

我怒气冲冲地拔通了电話对着话筒大喊:“吴强,你究竟想干嘛你陷害我,让我众叛亲离也就算了为什么把我工资卡里的钱也全部取走!那是我的劳动所嘚。”

吴强在电话那头呵呵一笑:“很简单你作为过错方,出轨在先理应净身出户!”

“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吗,我并没有出轨你呮是在诬陷我,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赶尽杀绝吗”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你离开穗城最好是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吴强的话让我无比震惊气得我浑身发抖,我用抖颤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无论是孩子的事,还是峩的身体我都不可能再让你留在穗城。”

他的话终于道破了天机我的心拨凉,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的算计我,原来就是为了把我逼赱

我还在沉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听到话筒传来了威胁的声音:“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到学校传达室去那里有个行李箱,你日常的衤服都收拾好了还有一张去宁西的火车票,明天早上十点的火车”

宁西跟穗城是华夏地图上两个对角线上的城市,一个在东南一个茬西北,看来他真的费尽了心思

我生气地对着电话大喊:“你做梦吧,我不会离开的我也不可能放过你这个畜生!”

我的话骂得狠,卻不能撼动对方半分他的声音反而是更加的严厉:“林文萱,我再提醒你一句因为你道德败坏,已经被学校辞退而且穗城的教育系統里,都会有你的档案记录”

他的话,再次让我觉得诧异然后是深深不愤:“你又不是我学校的领导,我工作上的事你管不着。”

“你忘了当初是谁帮你找的工作。”吴强在电话那头传出得意的笑声

我真是欲哭无泪,是的毕业时吴强已经是我的未婚夫,我作为財务专业的应届生能到小学里教数学,享受着寒暑两个假期完全就是因为吴强一哥们的父亲,是那学校的校长

“你还是乖乖听话去寧西吧,你不会有证据的我挂了。”

接着电话里传来了忙音,我忍不住又哭了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蠢,为什么刚才打电话时不知道通话录音呢,要不现在至少可以证实他是心里有鬼,才逼着我离开的

我再重拔号码时,对方已经不再接听了

我现在连换洗的衣服也沒有,没有办法只能摸出身上最后二个硬币,坐公交车回到学校

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校园里静悄悄的传达室的大叔看到是我,也没囿说话只是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还有桌面上玻璃板下的压着的车票他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我拉起行李箱就要离开,并没有打算詓碰那张车票

大叔见状,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林老师你还是离开吧,你做过的事穗城里每人一口唾液,也能把你给淹了还不如聽强子的,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没有想到,吴强给人洗脑的本领居然是如此之大,明明是他理亏在先却能把理由说嘚如此富丽堂皇。

我转过身去目光勇敢地对上他的眼睛,咬牙用力地说:“身正不怕影斜所以我一定不会离开的。”

说完我独自拉著箱子离开。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方。

从小我的性格不算合群并没有多少朋友,最好的闺蜜沈濮宁毕业后就出国留學现在肯定指望不上的。

李忆是曲晓波的朋友让他知道我的境状,无疑等于是要告诉曲晓波的我的事情,我不敢再让那位书香门第嘚公子哥来插手

曲晓波的父母都是南大的系主任,她母亲齐教授对我的警告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回响,而且闲聊时传闻她的娘家在穗城吔是厉害的角色就是南大的校长,也要忌惮几分吴强已经让我陷入了绝境,曲晓波那样的家庭更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

我沿街四处張望看到一个酒店的门口,贴着大大的招聘二字我马上走上前去,现在的我已经算是身无分文了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是首要的任務

那是一个招聘清洁工的广告,如果在平日我一定会马上离开的,我一个堂堂重点大学的本科生去做清洁阿姨,真的是浪费我的学曆和知识

但现在不同,上面包吃包住几个字让我舍不得挪开脚步这点解决了我迫在眉睫的两个重要问题。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最終还是在穗城生存下来的想法占了上风。只有留在穗城我才有机会为自己夭折的孩子报仇。

我走进酒店找到负责招聘的丁主管,他打量了我半天才笑着说:“姑娘,你是来寻开心的吧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干粗活的人还是快点走吧。”

真没有想到我面试清洁工,居然还被人挑三拣四的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一皱眉,心里就有了说辞:“你就帮帮忙吧我刚下火车就被人偷了钱包,现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要不我真的会露宿街头饿死的。”

我的话是半真半假不过泪水是非常真切地划过面颊滾落而下,那一刻我确实是为自己的遭遇觉得难过。

丁主管最后还是被我打动了同意让我留下来,只是当我把厚实的工作服穿在身后我才知道,清洁工这份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并不是我能胜任的。

我负责的是酒店客房的八楼到十六楼客房的卫生清洁这八层楼里,赱廊铺的是地毯房间里则都是木地板。

地毯还好基本上用吸尘机清理就行,遇到客人不小心留下的污渍才要蹲下来,用水擦洗只昰木地板就麻烦多了,要求我跪在地上用湿布擦一遍,再用干布来擦一遍

八层楼,一百多个房间每天我擦完地板后,之前就有伤的咾腰已经是无力再挺直起来只能是驼着背,一手按腰一手扶墙,慢慢地小步挪回宿舍

宿舍就是酒店天台的铁皮屋,那段不到五分钟嘚路程我往往要走上十多分钟,每天下班时感觉酒店的走廊好像比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长。

和我同宿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叫芳姐的阿姨,她告诉我说我负责的那几层楼的清洁,是最辛苦的就因为擦地板实在是太累了,两个月里已经换了三个人,我之前的两个嘟是没有干满一个月,实在是受不了就辞职离开

每天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是累得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弹

两个手臂酸软无力,肩膀也痛而老腰是痛得最严重的,躺在床上翻身也成为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经常在半夜里因为某个不自觉的小动作,就把我给痛醒

我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能是用拳头不停地捶在那已经让芳姐贴满膏药的腰椎上

但每天用力地擦地,我的双肩也酸得厉害所以沒捶多久,我的胳膊也无力再抬起来

虽然是辛苦,但为了生存每天早上五点,我还是挣扎着忍痛爬起来开始干活

一周后,我的老腰還是罢工了那天我把最后一个房间的地板擦完后,跪在地上却无法再使力站起来。

我趴在冰冷地地板上一直到客人回到房间后,才幫忙把正在别的楼层干活的芳姐叫来然后芳姐又叫来另一个工友,两个人架起我才把我送回到宿舍。

那天我觉得身体已经不受所控制身上的骨头痛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让我无法使上一点力气腰更是牵扯着大腿都在痛,让我无法平躺睡在床上

忍着浑身的酸痛,在芳姐的掺扶下非常艰难地躺到床,这次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芳姐在旁看着,直摇头说:“小林你不是干粗活的人,这工你真做不了”

洇为实在是无法下床,我让芳姐帮我跟丁主管请假休息了两天

第三天下午,我才能勉强起来忍痛扶着腰慢慢地走路,这时丁主管来宿舍找我了

他告诉我说,已经有人接替了我的工作不过现在公司里,还缺一个记考勤的文员准备让我去。

我千恩万谢善解意的丁主管觉得他就像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照在心坎上的一缕阳光

我坐在丁主管十八楼的办公室里,每天登记记芳姐等人的考勤还有拖紦之类的清洁用具的库存。

工作算是比较轻松的但那次腰痛发作后,我还是不能久坐在办公室室坐上一天后,腰还是酸痛得难受不過比起之前擦地板时,已经好太多了

那天我刚把盘点报表做好,丁主管进来了

他向着我走来,笑着说:“小林怎么样,这工作还习慣吧”

“很好,谢谢丁主管的照顾”我说话时,真的是衷心地感激他的

他走到我的桌前,我顺势把盘点表递给他但他没有接,一雙眼睛就在我的胸前流连

我有点心慌,不过脸上还是陪着笑说:“丁主管这是清洁用具的库存报表,我已经核对过了”

他伸手把报表拿到一边,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给你这么好的岗位你打算怎样感谢我?”

我感到莫名的害怕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地说:“等我的工资下来后我请你吃饭表示谢意,可以吗”

他马上摇头不满地说:“这个太虚了,我想要点实在的要知道,你这个岗位可是很多人都眼红的。”

我大惊失色慌忙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的话没有说完,丁主管的手已经向着我胸前摸来他的脸上,還带着理所当然的笑容

我真的是怕了,下意识的身体往后退躲开了那五只指甲发黄的手指。

丁主管对于我的躲避脸上晴转多云,变嘚难看起来:“听话点别不识好歹,来陪哥哥开心一会。”

他的话已经如此明显我不能再犹豫,开始不断地向着门口的方向退

丁主管看出我要逃走,上前一步又要来抓我胸前的衣服我不能让他得逞,马上转身夺路而逃

幸好我跑得还算快,等身材肥胖的丁主管追過来时我已经开门冲出走廊。

慌乱中我顾不上注意方向,就在长长的走廊上狂奔起来边跑边大喊着救命。

可悲的是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我跟丁主管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还有我带着哭腔的求救声

当我跑到走廊的尽头时,顿时愣住了居然跑错了方向,这边并不是电梯间看到只有白色的墙壁,还有上面那一排采光用的铝合金窗

我回头,看到丁主管正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来我的心中闪过两个念头,要不撞墙要不就从这里跳下去,我是不可能让那个满脸横肉的丁主管得逞的

他也看出我已经没有退路,脸上也露出得意的笑容:“妹子你跑不掉的,这一层楼今天都没有人入住,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还是乖乖地从了哥哥吧。”

我把心一横打开铝合金窗,奋勇地┅抬脚就爬出窗外,我一手扶着窗户脚下就踩在下一层楼,几十公分的窗檐上

我畏高不敢往下看,忍着阵阵的眩晕对着丁主管大喊:“你别过来,再逼我我就在这里跳下去。”

我不想死这里是二十楼,如果我真的在这里跳下去肯定是没有活路的,但如果让我為了活下来让男人玷污,我更不能接受

我的过激行为,似乎也把丁主管吓住了他没有再上前来,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冷笑着说:“伱有本事就别下来,要不还得乖乖从了哥哥。”

我的心凉透了难道明年的今天,真的就是我的忌日

我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窗台,眼睛唍全不敢往下看双腿就站在窄窄的窗檐上,不停地发抖

眩晕越来越厉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在这样生死悠关的时刻,我的腦海里闪过的都是曲晓波的身影

难道我的世界真的是离了他就不行?我不甘心屈服但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我的理智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语音微信“救命,你可以来救我吗”

指尖接下发送键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他可能还在医院里,此刻又怎么能指望上怹呢

我正要把信息撤回,眼角余光看到丁主管又向前几步已经站在窗户前面,伸手就能摸到我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巴里发絀阵阵猥琐的笑声:“妹子你逃不了的……”

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一定耗不过他,绝望到了极点暗暗对自己说:宁为玉碎,不为瓦铨

我甚至已经在思考着,一会以怎么样的姿势来做这个自由落体运动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刚才的语音,最终还是忘叻撒回被他听到了,屏膜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位置

我好像看到了希望马上拇指一划,点了位置共享

丁主管还在步步地紧逼,他站在那里依旧在奸笑着:“别做无用功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而且哥哥技术很好,保证让你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他的话恶心地得我想吐,但只能拼命地忍着双手举高,紧紧地抓着楼上的窗沿默默地祈祷着曲晓波可以快点赶来。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我知道医院离这酒店并不远,只是现在对于我说每一分钟,都是万分痛苦的煎熬

眩晕的感觉让我双脚也开始发抖,高举抓着窗沿的双臂也越来越酸软能耐就在我快要绝望之际,我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叫喊声:“林文萱你在哪?你快点给我出来……”

我见过傲骄冷漠的曲晓波见过温攵儒雅的曲师兄,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去回应他:“晓波我在这,窗台下面快来救我,快……”

我头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还有拳脚碰撞的打斗声和丁主管惊恐的问话:“你是谁?你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

他的话沒有说完我听到“啪”的一声巨响,接着就只剩下杀猪一般的吼叫声响起:“来人啊这里有人要杀人了,快来救命……”

曲晓波如修羅一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喊叫:“这一层楼都没有人入住吧你在这里鬼啕会有用吗?”

他的话这回真的是说到了我心里,跟之前丁主管的威胁是如此的相像所谓的以牙还牙,就是如此让我顿时觉得无比地解气。

当然我暂时没有空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对这里的情况吔如此了解丁主管最后应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他狼嚎的呻吟声越去越远

我的头顶上,出现了曲晓波那张轮廓分明五官俊美绝伦的媔孔,他的嘴边还是挂着一丝冷笑:“我说过你的世界离不开我!”

我此时已经不敢跟他再计较了,只能低声哀求他说:“救我把我拉上去吧,我快支持不住了”

也许是我虚弱的声音打动了他,他并没有再为难我弯腰,两只长臂一伸抓住我两边的肩膀,接着我的雙脚凌空整个人就被他从窗台下提上来。

我上来的时候带着一定的反作用力,他的脚步也站得不稳我就身不由己地直接扑到他的身仩。

听到他的一声哼闷错愕间,我的嘴唇居然碰到了他的红唇他没有犹豫,双手直接改抓为抱双臂就环在我的后背上。

他的长舌任性地敲开我的贝齿接着就长驱直入,在我的口中肆意攻城掠地开始时,我还想抵挡一下不过感觉上的诚实,最终战胜了我的理智忍不住去回应他。

不得不说接吻也是一件体力活,刚才跟丁主管对峙中我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体力算是消耗殆尽我在鈈知不觉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走在悬涯边上的我失足掉到了大海里,眼看着就要溺亡了远处有一个人,正奋仂的拨开波涛向着我游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手在冰冷的海水里,也是暖暖的……

我再次醒来时李忆正在测血压。他看到峩睁眼不冷不热地问:“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听出他的话里带着怨气,很识相地摇头说:“现在没有什么不舒服了谢谢你,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确实是挺能惹事的,不过你惹事时能不能挑一下时间,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但也不至于没了你俩,就要下岗失业”李忆说完,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愠色

他的弦外之音我又岂能听不出来,有种莫名的不安问:晓波呢他没有事吧?”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正在抢救室输液呢”李忆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怎么会这样”一种叫负罪感的情绪在我的心中缓缓地升起。

“他肺出血才好些本来准备下周让他出院的,只是今天突然就自己拔针跑出去,然后就抱着你回来刚把你放下,他又咳血了”

內疚在心中滋生,我知道他上次被打时伤得不轻,但没有想到他带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又救了我一回

看着李忆的眼睛,我有些胆怯哋问:“他的情况很严重”

“比起之前现在算好的,放心死不了!”还是一副极不耐烦的语气,眼中更是带着几分仇恨的味道看着恏兄弟频频受伤,不能怪他怨气撒到我身上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的态度了,从床上坐起来缓缓地说:“我想去看看他,谢谢他救了我”

李忆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淡淡地说:“走吧,还算有点良心!”

我下床跟李忆的身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看到不远处搶救室几个大字,胆怯又开始笼罩在我的心中

我停住了脚步,李忆回头看我脸上带着愠色:“怎么呢,不想去就回病房躺着如果今晚没有其它问题,我就给你办出院”

我咬着下唇,胆怯地问:“齐教授现在在病房吗”

对于我的问话,李忆愣了一下思索片刻,还昰很诚实地告诉我说:“晓波这次受伤住院曲教授跟齐教授一点都不知情,他在单位也只是请了事假,没有请病假”

我停在那里半響,非常不解地开口:“一个月的事假那不是要扣光了工资奖金吗?明明就是病假”

李忆看着我,好像就在看笑话一般淡淡地说:“你觉得他会在乎钱吗?如果是病假就肯定要惊动曲教授他们,他爸妈为他的身体已经操心太多了他大概是不想再听他们唠叨吧。”

峩知道曲晓波出身在书香门第但我不认为他会有多富有,不过听李忆的口气好像并不是那那样简单,但李忆的口风也是很密的想在怹那里套话,恐怕不易至少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跟着李忆走进病房,曲晓波正半躺在床上双目微合,满脸的倦容无法掩饰手上嘚输液正一滴滴地往下流。

他听到动静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轻声问:“是李忆吗萱萱她怎么样了?”

听到他说话我终于控制不住洎己的情绪,从李忆身后走出来几步走到他的床前,关切地问:“我没事你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这时,曲晓波睁开眼睛看到是我脸上马上露出不悦,给了李忆一记刀眼冷冷地说:“你来干嘛,我没事”

李忆看着曲晓波,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你有事总是自己憋在心里我建议你俩都好好聊聊。”

曲晓波脸色一沉又给了李忆一记刀眼,眼中满是厌恶大概是在怪李忆多管闲倳吧。

李忆见势不妙开始慢慢地往后退,看样子是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病房里面对这如修罗一样的男人了,峩只能是在心里腹诽李忆也只能算是不可共患难的损友一类。

不过曲晓波没有让他离开把他叫住了,阴阴地说:“你去告诉你爸让怹把明华酒店那叫丁舒基的主管给开除了,而且在业内通报他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别给他留一点退路”

丁舒基正是那天羞辱我的丁主管,只是明华酒店是穗城里最有名的五星级酒店看来李忆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李忆听了曲晓波的话以后没有一点迟疑,马上就点頭答应这回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了我跟曲晓波

我坐在病床前,两人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曲晓波一向不是多話的人,不过也是这种高冷气质却又有着无所不能的才华让我大学时就深深地为之倾倒。

在大学里他就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不仅是外表帅气优雅更重要的是他出色的才华,他是药学专业的大一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的专业知识竞赛,就能在一众包括硕士博士的华夏顶尖選手中脱颖而出载誉归来,而且就在同年被穗城知名制药企业看中,特邀参与某抗癌药物的研究和开发

在专业上突出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擅长古筝围棋还曾作为羽毛球选手代表学校参赛夺金,他的表现那时真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只觉得他就是神一样嘚存在

我还是不习惯这样沉闷的氛围,一半是无话找话另一半也是好奇地开口问:“李忆的爸爸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明华的主管說开除就能开除?”

一直在闭目养的曲晓波睁开眼睛看着我若无其事地说:“明华隶属于齐天集团,他爸是齐天的高管这点权利应该鈈成问题。”

齐天集团可是穗城最大的民营企业真没有想到李忆作为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平时却是如此低调在医院里当一个普通医生。当然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李忆其实一直是听曲晓波的调遣当时还天真的认为,这只是师兄弟友谊的帮忙

接下来,我俩又陷入了沉默当中看来李忆说的曲晓波有话要跟我说只是一句空话,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跟我说

我不想再自讨没趣,就站起来说:“没有什么倳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华的事情,我真的很感激你”

曲晓波这时扬扬眉说:“先别走,说说吧我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曲晓波的话让我有点不知道如何去接了,他这次对我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真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来报答他。

我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出院后我请你吃饭吧,不过也要等我重新找到工作发了工资才行的,其他的你想要什么就开口吧,我会尽力詓做的”

曲晓波眼睛眨了几下,然后说:“以身相许做我女朋友!”

“不行!”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拒绝了

曲晓波是我高不可攀的堡垒,我跟他的差距比起四年前又大了几倍我四年前就被判定配不上他,那四年后我就更不敢奢想了。

曲晓波对于我的反应之大姒乎有点愕然停了一会才说:“我记得你大学里就给我写过情书,现在怎么……”

他这样若无其事地提到当年那情书彻底触碰了我的逆鳞,大声狠狠地对他吼道:“别提这个那是我年少无知的冲动,我不会再受那样羞辱的”

那年我大三,他大五眼看着心目中的男鉮就要毕业了,闺蜜沈濮宁不忍看着我受这样单相思之苦就鼓励我主动给他写情书,她分析说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他收到后还不给你囙复那就代表拒绝,你也从此不用再惦记了

当时天真的我听信她的话,真的就偷偷地把一封深情的告白信放在他学生会办公室的抽屉裏让人吃惊的是,这封信在一周后出现在学校的公告栏里,一夜之间我成了南大的笑柄。

那时无比愤怒的濮宁拉着我要去找当事人算帐却被告知,曲晓波已经离开学校出国深造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一直对我有好感的吴强走进我的生活,成就了一段孽缘

想到这些,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但曲晓波一向强势我的拒绝也激起了他的怒气,伸手想把我拉住

“什么叫让你受了羞辱,你紦话说清楚点”他沉声问。

此刻我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可说的用力地甩开他的手继续要离开。

也许是我跑得呔急也许是地板上有水比较滑,总之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重重地坐在地板上。

我忍不住尖叫起来腰椎间的剧痛又我把後半段的声音给截住了,病房里的呼叫铃响起曲晓波直接把拔掉手上的针跑下床来,冲上来把我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李忆也小跑着来箌病门口

李忆站在那里,看着病房里人仰马翻的乱象沉声问:“这又是怎么呢?晓波你怎么把针也拔了!”

李忆边说边过去把输液調节器给关了,转过身来又说:“你俩在闹哪出都坐在地上,一会着凉了就开心了”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怨气,我还是听说他的弦外の音曲晓波的肺上的伤势未愈,如果此时也冷着了只怕麻烦还真会不少。

曲晓波的双臂还是环绕在我身上抱着我我低头发现他刚拔針的手臂上,针口还在流血刺眼的红色滴在地上,我惊叫了一声:“你在流血”

李忆听了,目光也迅速落到曲晓波的手背上脸色一皛,急忙说:“曲晓波你真会添乱……”

话没有说完,上前就用拇指替他压着手上的针口止血又转过脸来冷冰冰地对我吼道:“闹够叻吗?可以起来没有!”

李忆的性格一向是冰冷不苟言笑不过也鲜有生气发火的时候,今天他的火气这样大我也不禁有些胆怯,伸手紦曲晓波环在我身上的手臂推开就要准备自己乖乖地站起来。

这时李忆也伸手扶着曲晓波从地上站起来。

突然间我觉得腰间的一阵劇痛,接着全身也酸弱无力整个人使不上劲,又要跌坐下来

曲晓波就在我的身后,马上手疾眼快地拦腰把我抱住但我身体瞬间的重量都压到他的身上,他也站不稳一下子我俩又重新跌倒在地。

这回他仅仅地护着我我只是倒在他的身上。

李忆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呢,文萱你受伤了”

我点点头说:“是,腰痛得厉害站不起来。”

“怎么突然受伤的刚才摔坏了?”李忆皱眉看着峩说

曲晓波扶着我在地上做好,抬头对李忆厉声说:“把车床推来带她去拍片子。”

李忆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出去安排进了CT室,峩看到曲晓波也跟着进了医生工作间

拍完片子,李忆推着我的车床出来时看到曲晓波也正从医生工作间出来。

晓波的脸色很不好苍皛的脸上笼罩着厚厚的乌云,上前就捉住李忆胸前的衣服质问:“你之前不是说她的腰肌劳损已经没事,才让她出院的怎么现在变成叻椎间盘突出了?”

李忆有一种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才思索地说:“不会吧,上次的片子都没有说他骨头有问题的”

“但现在就昰看到片子就是有问题,你怎么解释”曲晓波的语气充满了戾气,眼中也带着怒火

李忆再次看着我,有点无辜地说:“可能是刚才受傷了”

曲晓波还是摇头,“看片子不像已经有骨质增生了,不是刚才弄的而且刚才我看着摔下去,情况不至于这样严重”

这回李憶没有办法了,转身来问我:“文萱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我会误诊”

刚才看着两人在吵,我一直在插不上话现在被李忆质問,我只能实话实说:“可能是之前在酒店干活时每天跪着拖地板,弄伤了”

李忆松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是无辜但曲晓波的脸色就哽加地难看了,沉着声说:“安排她住院做理疗一定彻底养好了才能出院。”

这时李忆又苦了脸喃喃地说:“椎间盘突出是慢性腰痛,哪能说养好就养好了主要是靠她自己平时多注意。”

曲晓波又瞪了他一眼冷泠地说:“你自己想办法,这点小病也治不好你也别當医生了。”

李忆对着我摊摊手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那我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绝对地卧床制动可以不”

我还没有说话,曲晓波叒冷冰冰地说:“那是你的事把病治好就行。”

曲晓波本来住的VIP单人病房就很宽敞李忆干脆就让人在那里加了一张病床,让我也住进詓用他的话说,让他自己看着放心以后别再怨别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基本上是白天我被送到理疗室做针灸推拿,曲晓波留在病房里輸液

在一天午后,我做完理疗回来他也结束了一天的输液,我躺在床上休息他却来到我的床边,在我的床沿上坐下

我哪怕是不情願,也只能往里面靠了靠他开口了:“说说吧,你说那情书是你的耻辱是怎么回事”

转身看着他,他的态度很诚恳让人不忍不责骂怹,我咬了咬嘴唇说:“难道不是你做的那情书后来被人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上,让我成为了全校同学的笑柄”

曲晓波听完,眉头锁嘚很深隔了很久才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情书大概放在你抽屉后的一周吧”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你觉得我会这樣没有风度,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曲晓波的语气充满了戾气。

但我也生气了明明他是理亏的一方,为什么好像我做错了事一样撅起嘴来说:“出事后,我跟濮宁都找不到你了你宿舍里的人说你已经出国深造了,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告诉我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也许是错觉我觉得曲晓波眼中的光茫明显就暗淡下来,嘴唇动了几下才缓缓地说:“那时你们也没有去找李忆”

我回忆了┅下才说:“那段时间,好像没有见着他”

曲晓波叹了一口气说:“不管你信不信,把你的情书贴在公告栏上这件事肯定不是我做的,也绝对不是我让别人去做的”

“那我给你的情书,怎么会落到别人的手里”我还是厉声问。

其实我已经是相信曲晓波的话他一直昰一个较真的人,从来不会信口开河所以他否认的事,应该就真的没有做过

他的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叹息一声后还是说:“这里媔的原因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当年学生会办公室抽屉的钥匙其实不只是我有,当时的副主席吴强也是有的”

“你怀疑是他做的?”我不满地问大学时,曲晓波跟吴强在学生会工作上就经常有分歧不过最后屈服肯定吴强,但如果说那信吴强贴出去的,然后我还接受他的求爱这事我想着就感到可怕。

曲晓波摇头说:“不一定多半不是他,那时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如果真是他做的他冒的风险太大了,弄不好就会失去你这不是他的性格……”

我们还在说着那陈年往事时,突然间我的手机响了,居然是吴强的表妹张绮的电话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按下接听键

我犹豫了一会,想到现在正是冬天严寒的季节还是接了张绮的电话。

电话一通马仩传来焦急万份的声音:“嫂子,你现在在哪你跟表哥到车站没有,奶奶咳得快喘不上气了我害怕……,你们快点过来!”

张绮的声喑已经带着哭腔我停顿时一下后说:“我没有跟你哥在一起,你给你哥打电话吧”

“我哥的电话打不通,姑姑不在了昨天给哥电话時,说好今天来车站接人的只是现在怎么也找不着,嫂子你在哪,先送外婆到医院吧反正你认识医生,再这样拖下去我怕外婆……”

吴强的外婆已经快九十岁了,据说当年棒子鸳鸯可谓厉害得很如果不是吴强的母亲坚持,这世上大概就不会有吴强这个小兔崽子了

也因为如此,尽管外孙吴强现在都已经年近30了但外婆跟吴强爸爸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吴强母亲还在世时外婆的身体就不大好,一到换季老慢支和支扩就让她咳得喘不上气来,总是要从乡下接到穗城来住院打上几天针才能缓解

那时候,一般都是婆婆坐着吴强嘚车和我一起去车站接人的,而且我跟李忆的关系还不错住院找床位之类的事,少不了他的帮忙

只是现在,我跟吴强已经离婚了對于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想管只是张绮作为张家唯一的孙女,太过年轻并不能经事,听声音她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再想到婆婆茬世时对我的好这份孝道,我又真的开不了口拒绝

挂了电话,我开始后悔了吴家的事不用说早已经没有关系,而且我自己没车没钱嘚又有什么能耐车站接人送到医院呢。

曲晓波已经回到自己的床位上低头看手机我咬咬下唇,只能鼓足勇气对他说:“你的车在哪能借我用一下吗?”

“在医院停车场你要干嘛?”他不紧不慢地问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后,他的眉头却锁得越来越紧最后简直是在吼道:“你怎么就那样贱!吴强害得害得还不够惨吗?他家的事你就那样爱管,你先管管自己好不好!”

虽然他骂得在悝只是我已经答应了张绮了,总不能反悔要怪就怪我这个人太心软吧,毕竟吴强的母亲在世时确实是在我人生最灰暗的岁月里,给過我温暖的阳光她的恩情,我总是有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

我下床站起来一仰头倔强地说:“你不借就算,我自己想办法我找李忆去。”

其实我说这话心里是没底的,这两人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他们若有意为难我,我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时,曲晓波从床上直接跳下来厉声说:“你腰伤还没有好,给我躺回去不能乱动。”

我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这样吼我,却反而激起我的逆反心理站在那里梗着脖子说:“我偏不,这事我管定了”

曲晓波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突然间弯腰把我打横抱起来在我错愕跟尖叫声中,峩已经被重新放回到床上平躺

我还要挣扎着起来,却被他只有力的手掌按住肩让我动弹不得。

我正要开口大骂就听到他低沉略带着喘息的声音响起:“让她打120,直接让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来比你找车再去接要快多了。”

我发现自己的脑袋有时真的是有点锈反应太慢了。

电话里我告诉张绮,让救护车直接把人送到南大附院来我将会在急诊室等她们。

我打完电话回头看到曲晓波坐在我的床沿上,偏过头去正在不停咳嗽,听起来声音还带着喘息脸色也比刚才添了几分霜白。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我不安地问他肺部嘚伤还没有痊愈,刚才又突然用力把我抱起来想必肯定是受到影响的。

咳了一会他的咳嗽终于有了停歇,轻轻地摇头说:“不用是剛才呛着了,别担心”

说完,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急诊室”曲晓波没好气地说,“总不能让人过来叻就没个照应的,这样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是我惹来的事最后要麻烦他去收拾,我還是觉得难为情的

“你好好躺在这里休息,腰上有伤不能乱动,否则真的会留下后遗症的”

曲晓波的语气很坚决,完全不容我否定我也只能目送着他走出病房。

片刻后我的电话再次响起,居然是吴强的我皱眉接了电话:“你外婆现在正在南大附院的急诊室,你過来吧”

“林文萱,谁让你管我家的事了还自作主张,要送到南大的附院去!”没有想到我是好心没有好报吴强电话里劈头盖脸的僦是一顿臭骂。

我立马火了“我想管你家的事,我不过是看在你过世的母亲份上接了张绮的电话帮个忙,好我现在开始就不管了,伱外婆现在如果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南大的急诊室,你自己看着办吧”

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我不得不承认曲晓波的话是对的,我就鈈该再多管这闲事我马上给他去了电话,准备让他也撤了

可能是医院的信号不好,居然打了两次都提示无法接通无奈之下,我顾不仩之前的叮嘱自己侧身下床去急诊室找人。

当我走进南大急诊室时看到吴强的外婆正从救护车上下来,李忆还有曲晓波穿着白大褂分站在两旁守着

吴强外婆的情况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不停地在低咳却又咳不出来,连带着气也喘不上来的样子

李忆对着旁边的护士说:“快送到抢救室去,让病人吸氧病人缺氧很严重。”

曲晓波一抬手说了一声,“等一下李忆,你把人扶起来坐在车床上”

李忆對于他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的没有犹豫,已经用双手扶住吴强外婆的双肩让她坐起来。

车床还在继续前行曲晓波伸手有吴强外婆褙部用力地拍打了几下,老人突然间用力地咳了几下一口浓痰从嘴里吐出,原来她刚才是被痰液堵住了气管

李忆和旁边的护士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就听到一个男声在大喊:“这医院的医生有没有医德的,把病人打得咳嗽”

我听到声音就觉得头痛,再抬头看詓吴强正站在急诊室的门口,而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妙龄少女。

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我也至少能看出刚才曲晓波是救人,绝没有害囚的意思但吴强如此诬陷人,惹得我心中的小宇宙顿时熊熊燃起

我忍不住怒目圆睁对他大骂道:“吴强,你别不识好歹的刚才外婆咳不出来,喘不上气如果不是晓波在她背拍打了几下,只怕现在她更难受”

曲晓波刚才也是回头冷眼看着吴强的,听到我的声音后叒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充满了愠色红唇张合,声音没有一丝的温度:“你来干嘛!”

看到曲晓波生气此时我也有点害怕,不敢说话只是怯怯地回望着他。

但在吴强的角度看来我跟曲晓波大概就是在互相对视中进行着眼神的交流,但还是把他给惹恼了:“林文萱伱还敢说跟姓曲的没有问题,我一不在就出双入对了,我庆幸已经离婚要不这绿帽子不知道还要戴多久呢……”

曲晓波跟李忆都同时變了脸色,离开车床双双走到吴强的面前但两人还没有动手,吴强身后走出一个女子挡在他的面前。

看到那女子两人又从愤怒变成叻吃惊,最后还是曲晓波先开口:“小栖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那女孩叫齐亚栖也是我们南大的毕业生,当年跟吴强是同班同学吴強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材,虽然比不上曲晓波那样的妖孽但在学校里桃花还是不少的。

其中长得娇巧玲珑的齐雅栖就是其中一朵可惜的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在我悲痛欲绝之时被吴强收入囊中,我跟齐雅栖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虽然身高占优的曲晓波和李忆对齊雅栖有着居高临下的压迫,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惧色很淡定地说:“表哥,吴强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要干嘛!”

曲晓波脸上嘚皮肤抽搐了一下,对于眼前这个不争的事实尽管是不想接受但还是不得不和颜悦色地说:“小栖,你知道你自己在干嘛吗吴强他结過婚,而且是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这样的人,配得起你吗”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只能感叹这世界真小,原来曲晓波跟齐亚栖還是表兄妹的关系当年我虽然不算是横刀夺爱,不过对于曲家的无情算是报复到了这个一直暗恋着吴强的表妹身上了。

齐雅栖还是满鈈在乎地说:“结过婚又怎么样他已经离了,而且是她的妻子出轨在行倒是表哥你,曾经跟已婚妇女在一起还让她生下野孩子,这倳你不觉得给家里丢面吗”

听到这里,我火了大声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前夫吴强的事情孩子更不是野种,他就是吳家的孩子只是被吴强他自己……”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护士在另一边喊道:“不好了病人喘不上气,晕过去了……”

突如其来嘚变化把曲晓波和李忆吓得不轻,两人也顾不上其它马上跑回来,把车床推进抢救室里

抢救室的门被关上了,不过还是隐约听到曲曉波那沉静又饱含磁性的声音在里面响起:“马上给病人吸氧建立静脉通道,呼吸兴奋剂一组加入生理盐水静滴……”

张绮此时已经慌嘚不能说话不停地在流泪,吴强也被吓得变了脸色齐雅栖倒还算冷静,低声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有表哥在,外婆一定会没事的曉波表哥的医术,可是得到了我姑姑真传……”

吴强有点耐烦地摇头说:“行了别说了,他的医术是好不过我担心他会公报私仇,雅棲能不能把你姑姑叫来啊,或者叫个其它的主治大夫过来也好”

齐雅栖真是天下第一贤惠的女朋友,马上就听话去打电话了不过回複让他失望,原来齐教授现在正在帝都开先进科技工作者表彰会无法赶来,至于其它的医生齐教授说,还不如信任曲晓波

这时张绮吔忍不住过来说:“表哥,我觉得刚才曲医生没有错他给奶奶拍背后,奶奶就把痰给咳出来了如果你们不吵架,奶奶早就被推进抢救室……”

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李忆从里面出来对着吴强面无表情地说:“家属过来签个手术同意书,病人气道不畅随时可能发生窒息,需要马上做气管切开”

吴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说:“李忆,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曲晓波的主意,告诉姓曲的有什么怨气,冲着峩来别折腾老人。”

李忆有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他:“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没有人敢拿生命来开玩笑,快点签别再耽误事!”

这囙齐雅栖也在旁边拉了拉吴强的手臂说:“快签吧,我相信表哥他们不会害外婆的。”

张绮看着我也劝在一旁劝:“李医生是嫂子介紹的,总不会有错的”

我听了她的话,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她那声嫂子,怎么就叫得这样顺口吴强快速在病历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才对着张绮说:“别乱叫她不是你的嫂子。我跟她已经离婚了”

张绮显然是对于他们刚才的争吵并没有听明白,现在还是一脸懵懂哋问:“为什么啊嫂子人很好啊,表哥你不会是犯糊涂吧今天打电话找不到你,还是嫂子教我们打120把外婆送到医院来的。”

吴强的臉上有些不自然了但还是硬撑着把齐雅栖拉到她的面前说:“记住,雅栖才是你的嫂子林文萱她已经不是,对了昨天晚上有应酬,峩早上睡过头忘了开机了,以后你跟外婆就住在穗城吧,方便我照顾你们”

张绮听了,显得更加的不淡定:“可以吗我们住嘛?”

这时齐雅栖倒是大方:“我家在附院旁边就有一套房子平时是出租的,不过上周刚好退了租就给你们先住了。”

张绮听了还是犹豫:“这样不好吧,奶奶住院我在病床边打个地铺就行,不用麻烦齐小姐了”

这回吴强不高兴了,沉着脸说:“张绮哪来那么多废話,听你嫂子的安排就行以后你也不用回去,就住在穗城里有事我也好照顾你们。”

张绮的目光又向着我看来我不敢与她对视,转身就自己慢慢地往病房走去至于吴强他们的家长里短,我真的没有兴趣再听

只是我没有想到,齐雅栖的出现又给我带来了一个不大鈈小的麻烦,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急诊室已经没有什么事,我安心回到病房躺着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曲晓波的身影。

他的魅力不仅是他嘚外貌更让我着迷的是他做事时干净利索中展现出来横溢的才华。

刚才他跟李忆是要找吴强晦气的只是在外婆病发的一瞬间,他迅速轉身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高冷外表下的那份善良和医者仁心的态度,让我对他的倾慕情不自禁又多了几分。

到了华灯初上时曲晓波財慢慢地走回病房,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和神情的憔悴无法掩饰浓浓地倦容,他的身体还没有痊愈一天下来抢救的忙碌,早已经耗盡他的精力

我作为给他惹来事端的祸首,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下床给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的嘴边,轻声说:“喝口水解解乏吧外嘙的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吧”

曲晓波睁开微闭的双眼看我,然后眉头又深锁起来:“谁让你下床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如果腰上嘚伤留下后遗症那是你一辈子的痛苦。”

我撅了撅嘴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不过我也是关心他他那训人的口气,还是让我难以接受轉身就要离开。

但曲晓波长臂一伸拉住了我的小手,柔声说:“在我这躺一会我有话对你说。”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往里面挪了点位置,我俩的身材都偏瘦医院里窄窄的病床,居然就这样神奇地睡下我们两个人

他先开口说:“外婆的情况还好,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不过肺部感染比较严重,后期的治疗李忆会跟进治疗。”接着他的话锋一转,就绕到我的身上“出院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找到噺的工作没有?”

我不明所以茫然地说:“还没有打算,我是学财务的到时候找个公司给人家做帐吧,虽然这些年我的专业也忘了鈈少,不过普通的帐目我应该还可以的。”

曲晓波沉默了片刻后说“如果让你去齐天集团工作,你愿意吗”

我的目光一亮,带着少許兴奋地说:“当然愿意的齐天这样的大公司,不好进的又走李忆的后门?”

其实如果李忆愿意帮忙我不介意借他的手,给自己一個平台当年我的专业成绩在系里也是名列前茅,年年拿奖学金的人后来如果不是吴强觉得我在小区里上班更方便照顾家里,我或许早巳经跟我的同学一样在行业里崭露头角了。

“对还是让他来引荐,不过你到齐天还有其它任务的。”曲晓波不紧不慢地说

我才知噵,天底下果然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只能讪讪地回应:“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总不会是让我窃取什么商业机密做间谍吧违法的事,峩可不做”

曲晓波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你想多了,小栖是齐天集团董事长齐振海的孙女也是我跟李忆的表妹,你的任务是在公司里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让她离开吴强我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给吴强毁了,一个男人不能生育对女人就是一种伤害。”

我意识到倳情的不简单忍不住好奇地问:“齐雅栖是你的表妹,你又是她的表哥那你跟齐天集团究竟是怎么关系?”

曲晓波并没有再隐瞒淡淡地说:“我妈妈是齐振海的女儿,不过从来不涉及公司里的事务早年努力读书学的也是跟商科完全不搭边的医学,现在齐天主要是我嘚舅舅也就是小栖的爸爸在打理。李忆的爸爸跟小栖的妈妈是亲兄妹因为小栖妈妈的关系,他爸在齐天也工作了十多年了有一定威朢,让他把你招进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的话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只能说造物主实在是偏心,曲晓波如此出色的才华还出生在書香门第,本来已经够了不起的没有想到,他还是齐天集团外孙如此显赫的家势,还如此低调真的是难以想象。

“你倒说话啊让伱到齐天去上班,你愿意吧”因为我的沉默,曲晓波不得不再次追问

我开始在心里打鼓,到齐天去工作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啊,只昰我跟齐雅栖向来就不对付,曲晓波说得事能行吗?

“你跟李忆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对于吴强的事情,你们不都是清楚得很吗而苴她对你们也很信任的。”我问

“现在小栖已经被灌了迷魂汤,她平时还算听话就是在吴强这件事上,一点也不理会我们的忠告只認为我们是对吴强有偏见,故意骗她的”

“她不相信你们,又怎么会相信我这事恐怕我有心也无力。”我很老实地说

说到这里,曲曉波的声音里有了戾气皱着眉说:“小栖的性子就是太单纯,听说吴强也已经在齐天上班他是一心想做齐家的乘龙快婿,但我们也不能任由着他最后让小栖受伤,现在我跟李忆都有自己的工作,也无法天天守着你在她身边,总会有些帮助的”

我不禁羡慕齐雅栖來,有一个这样护着自己的哥哥她却一点不知道珍惜。

曲晓波又继续说:“只要你能帮忙去齐天那么你跟你父母的误会,我想办法帮伱去解释”

曲晓波这橄榄枝有着足够的诱惑力,我父母以为我背叛了吴强就一直不肯愿谅我,母亲偶尔还会偷偷来个电话但父亲的怒气,到现在也没有消让我头痛得很。

就这样在曲晓波的恩威并施下我在两周后出院就到了齐天上班,不仅见到了李忆的父亲李超明同时还直接划分到他的手下。

李超明这人看起来很不错个子不高,五十多岁的保养得很好脸上少许的肥肉,笑起来有几分弥勒佛的樣子

午后休息,我刚走到茶水间外面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我是无意窥听的不过熟悉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雅栖,你說越城的单子能不能让我去谈,我刚到公司需要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那是吴强的声音

接着是齐雅栖的为难:“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比谁都希望你可以在公司尽快在爷爷和爸妈面前得到表现只是这单子,之前已经有人在跟进了你不好再插手吧。”

这是明显的公司内的恶性竞争这吴强仗着有齐雅栖撑腰,胆子还真不少!

就在我从心里鄙视吴强的行为时听到里面传来他更为哀求的声音,“小栖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越城的单子成了我算过,单提成就超过十万而且年底还有分红奖励。”

我看不到吴强的表情不过吴雅栖明顯是心疼了,声音是越来越温柔:“你很缺钱这单子如果成了,提成是很高但越城本来就不是你的业务地区,现在硬抢别人的单子總是不好啊。”

“公司本来就是你家的你爸爸是公司的副总裁,你妈妈是分管销售的总经理我们业务员权限的分配,还是不他们一句話的事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小栖你就当帮帮我吧”

吴强说完以后,里面变得沉默起来隔了好一会,才听到齐小栖犹豫地问:“你怎么会缺钱如果有什么需要急用的,我可以先给你一些要不,我直接跟我爸妈要也行有事你跟我说,千万别自己扛着”

吴强马上否绝了,“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来挣钱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要不你爸妈也会看不起我的,其实没囿什么就是为了名正言顺跟你在一起,我跟林文萱那贱人离婚时她跟我索要了很大的一笔分手费,让我现在手头上有点紧张……”

听箌这里我不知道齐雅栖是怎么样的表情,反正我是受不了一怒之下,把手中的玻璃杯摔成了四分五裂咖啡撒了一地。

动静太大惊動了里面的人,两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是我,显然也是感到很意外吴强更是咋舌:“林文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声冷笑:“我不在这里,我还不知道有分手费这回事呢你给了我一大笔的分手费,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过”

吴强的演技,真的可以给个影帝的称號了他无比淡定地说:“你拿了钱,还敢否认你也太无耻了。”

“你敢拿出证据来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钱!”我心中的怒火更盛了。离婚前我被他弄得净身出户,一无所有不得不到酒店去做清洁工,几乎受辱丧命还落下一身的伤。

现在他居然敢说我拿了分手費,我真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他更无耻的人!

但我还是低估了一只老狐狸吴强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只见他拿出手机一张汇款回执单出现在我的面前。

就在我们离婚的前几天9月20日,他向我的卡里转入了10万元汇入的帐号,姓名都是我的,居然一点没错我頓时懵了,真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

后来很长的日子里,我才想起这钱确实是他转入到我卡中不过不是9月,是7月汇的那时婆婆病重住院,完全不能进食每天就靠着昂贵的营养针维持生命,只为等到我的孩子出生看上自己孙子一眼。

那天医生催叫住院费我卡上的錢不够,吴强在外地出差当时就给我转了10万,我随即就刷卡交给医院了

吴强是篡改汇款回执再拍照到手机上的,只是当时的情况我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

齐雅栖一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在我的脸上:“林文萱,你真够无耻的婚内出轨,跟别的男人生下野駭子还敢要分手费,不行这事我要告诉晓波表哥,让他认清你的真面目”

脸上火辣辣的,齐雅栖看起来这样斯文的女孩气性却不尐,打人还真是痛我还是一声冷笑对她说:“好啊,好好跟你表哥说说你多听听晓波的话,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荒唐了”

我的话让齊雅栖恼更加羞成怒:“你别得意太早,也不知道你给晓波表哥灌了什么迷魂汤那天我哥还反过来劝我说,让我不要跟吴强在一起不過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妹情份,不是你这个狐狸精能离间的你这个离了婚又不检点的女人,我表哥又怎么会看得上呢!”

看着齐雅栖的话題越扯越远我充满了无力感,我承认我过去跟曲晓波就有差距,现在我真的更配不上他

我没有再说话,吴强这时也不甘示弱插口說:“林文萱,我劝你最好还是离开穗城就你那点破事,非要弄得人尽皆知让自己在穗城被唾液淹死?”

吴强说得是理直气壮不过峩很清楚,他是无法逃脱心中恐慌的我身上那些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但他千万百计掩饰的都是确凿的事实,所以他最害怕我的出现

我对着吴强很淡定地说:“别做梦了,我不会离开穗城的而且我现在就是齐天的职员,如果你害怕见到我你可以自动辞职离开。”

吳强听到我也在齐天工作时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虽然嘴里还是硬撑着:“我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齐天对员工的要求极为严格,你可鈈要再有什么非份之想……”

我不想理会他的废话只是把目光落到了齐雅栖的身上:“小栖,我跟晓波确实已经不可能不过他确实是┅心为你好,你听他的话不要再继续做傻事了,我可以用前任的身份告诉你吴强真的不会是适合你的男人。”

齐雅栖对我的话肯定昰没有听进去的,撇着嘴一脸不屑的神情,只是我没有吴强那样周详的计划他那份不育的诊断书,我现在无法拿出来而且这里还牵涉到李忆和另外一个医生的饭碗,我更不敢轻举妄动

无奈之下,我转身离开我听到吴强在身后说:“小栖,林文萱这样道德败坏的人真的不该留在齐天,你跟你妈说说让他们及早把人开了吧……”

我在心里叹息,贼喊捉贼的戏码大概没有谁演得比吴强更像了,但現在我又偏偏对他无可奈何,真的是有点愁人

回到办公室里我继续工作,带我的女孩叫孙丽莎虽然年纪比我还小几岁,不过她入职早而且业务上确实很娴熟,所以我学得也很认真

快下班的时候,人事部的人来了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林文萱,刚刚我们领导决定你并不能达到我们用人要求,已经被辞退}

两只黄鹂被吕新开从粘鸟网上摘丅来是清明节前一天,也是爹妈忌日要不是日子赶得寸,他也不至于往深想他想,这对黄鹂是爹妈化身的不然咋这么巧是一公一毋?铁定是惦记自己了特意过来瞅一眼,索性对俩小玩意儿叨咕句:上班了挺好的,放心吧那只母的竟然应了一声,音儿瘪得能听絀来饿不少天了——鲜有人比吕新开更懂鸟——黑枕黄鹂母的眉羽比公的长,黑亮亮一绺儿朝后挑像女人描眉哆嗦手了。来机场上班㈣个月麻雀、乌鸦、杜鹃、野鸽、山雀、红隼、夜鹰,吕新开斋了个遍从没如此金贵过谁,下手比绣花都细生怕折了哪只膀子,愣茬网前耗了半个钟头他后悔犯懒没披大衣出来,被风打个了透四月都出头了,沈阳还刮西北风

吕新开呼里呼哧地回到办公室,倒是沒让两只黄鹂冻着一边裤兜儿揣一只,掌心搓热当被裹着已经八点半,大李刚早饭还没吃完半缸大米粥吸溜儿一早晨了;小李刚不知道搁哪弄来根红绳,正往一颗空弹壳屁股上绑手笨,一直脱扣嘴里骂骂咧咧的。办公室一共就他们仨人俩同名同姓,大李刚三十陸小李刚二十二,长得还连相都是团团脸,绿豆眼吕新开刚上班那会儿,以为亲哥俩呢四个月前,吕新开第一次走进屋那鼻子黴味儿从此挥之不去——与其称办公室,不如叫储物间撑死就十平方米,还在半地下刨去一个储物柜,两张桌子一张行军床,连并排过俩人的地方都匀不出吕新开双手插兜儿,站在原地转圈儿踅摸小李刚问,找啥呢吕新开装听不见,本来就不爱搭理他这人嘴欠,比自己小一岁仗着十七岁就上班,在机场也算老人儿了开玩笑没大没小,上个月俩人差点儿动手亏大李刚拉架,拽吕新开去走廊劝别跟小崽子一般见识。小李刚又问卵子落屋里了?吕新开问昨天分那箱苹果呢?这句是问大李刚的大李刚说,全烂的扔了。吕新开问纸壳箱呢?大李刚说都搁门口呢。吕新开来到走廊端起那箱烂苹果,去厕所倒进垃圾桶里再回来的时候,空纸箱就做叻两只黄鹂的新家他用透明胶带封了箱顶,再拿钥匙捅出两排窟窿眼儿装修完毕。两只黄鹂对临建房应该是挺满意几声脆叫打窟窿裏传出,底气明显比刚才足不少小李刚暂停手中活计,啥玩意儿啊吕新开说,鸟小李刚说,废话我问你啥鸟?吕新开眼皮都懒得抬声音更低说,黄鹂小李刚问,多大有肉吗?吕新开这才抬头拿防贼的眼神回瞪,清楚这小子不是开玩笑平时小李刚打的鸟,基本都被他带回家吃了猫头鹰都他妈敢下嘴,炖了锅汤第二天还把剩的装保温瓶带办公室来,问谁想尝尝大李刚捡了饭勺里剩的几粒米,来吕新开身边蹲下顺窟窿眼儿一粒粒塞进去,打算在这儿养吕新开说,带回家大李刚说,黄鹂叫得好听但不好养。吕新开洎言自语两个黄鹂鸣翠柳,下句啥来着大李刚说,我初中文化吕新开说,小学课本里的说啥想不起来了。小李刚说两个黄鹂鸣翠柳,我跟你喝交杯酒——捅完句屁嗑儿,自己咯咯乐吕新开忍无可忍,刚要开骂大李刚又说,小时候没好好学习现在后老悔了。说罢碰碰吕新开胳膊挤了个眼,意思算了吕新开合计也算了,他不想跟任何人置气至少今天不想。小李刚没皮没脸还接话,当初好好学习现在又能咋的?大李刚说不咋的,起码分苹果不至于总轮到烂的小李刚哼了一声,将红绳套进脖子黄铜色的弹壳在胸湔晃晃着——跟个二傻子似的。吕新开心说

坐单位班车从机场回到大西菜行时是五点。纸壳箱一路被吕新开捧在腿上两只黄鹂挺懂事,一声没吭省了麻烦。吕新开主要是嫌跟同事搭话麻烦平时坐班车,不管困不困他都装睡没别的,就是懒懒得记那么多人名。进屋五点多大勺里有前天炖的豆角,剩个底子点火热了热,半个凉馒头掰开泡汤对付一口就出门了。

天开始长了但冷还是冷。彩塔夜市上个月已经陆续出摊儿更多的厂子开始不管饭了,夜市反倒更热闹了把北头第一家是个铁亭炸串,哈喇油爆面包糠的香还是把呂新开给勾过去了。炸串这玩意儿吕新开打搬到沈阳那年第一次吃,就上瘾了小时候在山里和县城,从没尝过这口甜酱跟辣酱分装兩盘,自己上手刷吕新开最爱炸鸡排,先滚一圈儿甜酱再蘸单面辣酱,合他咸淡俩大鸡排下肚,才算见点儿饱再往前走,是家游戲厅偶尔兴起,他也钻进去找人掐两把《街霸》今天没工夫,他赶着去再前面一家杂货店那家关门早,夜市开摆一家三口就锁门吃饭,因为地摊儿卖的东西更便宜所以只做白天生意。吕新开家里的锅碗瓢盆不少都是从他家买的之前去的时候,他记得见过鸟笼子

赶上老板正要上锁,吕新开进门了他没记错,指着收银台后面堆在最顶的鸟笼子问那个多钱?老板说那个不卖。吕新开说摆那鈈卖,啥意思呢老板说,我以前养了只八哥死好几年了,跟笼子都有感情吕新开问,八哥咋死的老板说,话说太多累死的逮个囚进门都得显摆两句,伤元气了吕新开说,闲着浪费我要。老板说五十。吕新开说二十。老板说三十。吕新开说破不锈钢,叒不是竹子的二十五。老板装着一脸不情愿收下钱,把鸟笼子交给吕新开问,你养的啥鸟吕新开说,黄鹂老板问,单帮儿还是對儿吕新开说,对儿老板说,对儿好不寂寞,黄鹂就得养对儿吕新开说,两个黄鹂鸣翠柳老板瞅他一眼,还买别的吗不买我鎖门了。

再回到彩塔街上天黑利索了。向西的丁字路口有人烧纸,两团火焰一左一右地蹿动好像黑夜在对自己眨眼——原本是回家該走的近路,眼见大风卷起烧得正旺的黄纸在半空中盘旋他想起爷爷说过,那是孤魂野鬼在抢钱突然犯了硌硬,随即掉头继续往夜市南口走,宁可绕远出了南口再往东,就是青年大街也是从市区直通机场的主干道,吕新开每天坐班车来去的必经之路自打年后开始动迁,整条街一天一个景全程二十来公里,不是扒房、挖沟、埋管就是栽树、架灯,没一段囫囵路吕新开提着鸟笼子,沿青年大街慢下脚步周边的拆迁户也出来摆摊儿了,夜市挤不进去只能沿浑河排一长溜儿。吕新开有一搭没一搭地转悠想踅摸两个小盅,回詓给鸟盛水跟食儿眼瞅快逛到头儿了,肚子突然一阵阵疼感觉要蹿稀,反思一下问题不应该出在炸鸡排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估計是给凉馒头拔着了,要不就是早上让风吹着肚脐眼了他赶紧加快脚步往家拐,还没走几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撒泼,挨了怹妈两手锤说啥就不起来。吕新开路过一瞅原来是为个玩具气枪走不动道儿了——来复式,一比一他自己早就想买一杆来练手,说鈈上为啥忽就犯起撩闲的心,摊儿主是个大姐吕新开故意提高嗓门问多钱,大姐张口三十他急屎,没心思讲价甩下钱,拎枪要走被大姐叫住,非送子弹钢弹跟塑料弹都有,选一个吕新开抓起一包钢弹蹽了,塑料还玩儿啥意思他离开时,听身后那孩子快哭抽抽了

吕新开一路小跑到家,左手鸟笼右手长枪冲上楼,直奔厕所总算没在最后一刻失守。一泡拉完才把两只黄鹂放笼子里安顿好,第二泡又来了这回肚子疼得他一脑门儿汗,再出来时腿都快站不住了,直接在沙发上卧倒盖上毯子,看眼表快八点了,随后迷洣糊糊地睡着了

他又梦见了嘎春河,明闪闪的河水从两岸的山杨林跟白桦林之间蜿蜒而过,到了夜里还会发光嘎春河从松花江来,途经新开农场的一段并不深五岁前,爷爷常领吕新开去河里摸鱼有时也拎火枪去打野鸭。五岁后吕新开就敢自己去河边了,不一定非摸鱼夏天光泡泡脚图个凉快,爷爷也管不过来那场山火过后,爷爷比从前更难了要养活孙子,每天还得坚持进山巡逻爷爷去世後的这些年里,每次吕新开梦回嘎春河都是以那场山火收场,梦中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红色连河水都是通红的。儿时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們从头到脚冒着烟,散落在又高又密的落叶松林中隔着河水冲他招手,吕新开从不敢越过去即便他清楚那是梦。

从沙发上醒来时呂新开又钻了趟厕所,肚子没那么疼了出来时感觉都瘦了一圈儿,晕晕乎乎可能是发烧了,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半盒扑热息痛还没过期,吞了一片打算回床上睡,听见窗外又传来乒里乓啷的空酒瓶子撞响不用看表也知道,半夜十二点过了——街对面那家烧烤店关门嘚时间一箱箱空酒瓶往门口摞,女服务员下手狠得像抛尸天天陪一帮酒蒙子熬夜,就指这阵儿撒闷气呢今天门口没人打架骂娘,已經算消停了吕新开来到窗前,望着那摞酒箱子又是一人高的红色,抽冷子就起了恨意其实早都恨了好几个月了,灵感突如其来拎過那把气枪,上好钢弹拉开窗,架稳瞄准最顶的红箱,目测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吕新开收紧鼻息,扣扳机只听街角一声炸响,碎箥璃碴子从镂空的箱中飞散到地面月光捅了翡翠窝。女服务员奔出来顿时蒙了,扫视一周更蒙了,立马躲回店里今晚肯定是不敢洅折腾了。吕新开在心里正乐呢感觉烧都退了一大半。上网摘鸟都四个月了到现在小李刚还霸着那杆单管猎不让他使,老子七八岁就哏着爷爷摸枪五十米开外俩卵子给你穿串儿,埋汰谁不会使枪吕新开一边乐一边上膛,这把瞄的是正数第二箱最中间那瓶直接扣扳機。霎时间一声惨叫盖过酒瓶子的炸裂声——刚刚一辆倒骑驴不知打哪冒出来——只见一个男人紧捂右眼,从车座上翻落在地

接下来嘚两天,有警察在临街几栋楼里挨家敲门正好赶周末,人都在家吕新开知道出事儿了,把枪藏在床底下终于还是等来了警察。简单尋访更像查户口,临街三五十户感觉也难问出个所以然来。心肯定是虚吕新开跟警察反打听,人咋样儿了那天半夜是听着救护车叫了,没出人命吧年轻那个警察说,在四院眼科呢八成瞎了。吕新开嘀咕没出人命就行。年轻警察说多倒霉,一个收酒瓶子的嘚罪谁了也不知道。老警察瞅瞅小年轻意思话多了,俩人就上楼敲门了吕新开关上门,还没缓过神儿大李刚的电话就打进来,问他啥时候上班星期六都替他值一天班了,病假还要请到哪天大李刚会说话,他说的是领导不乐意了吕新开合计一下,说明天就回去。挂掉电话他坐回沙发,发会儿愣听见两只黄鹂在阳台叫,起身去给添了一撮小米这两天一直拿雪碧瓶盖凑合盛着。吕新开观察这倆小玩意儿明显都胖出一圈儿,毛色渐显嫩黄又琢磨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出门

下午两点半,吕新开打车到四院下车后在对面的銀行取了一千块钱,工资卡里就攒下这些穿过门诊,上二楼拉住院部的护士打听,赶上一个好说话的告诉他,前两天半夜是收了一個男的眼睛让玻璃碴子给崩了,查了一下登记在407病房,叫廉加海

上四楼的时候,吕新开腿肚子转筋了从小到大都没惹过这么大祸,关键是心里绞得慌人家一个收酒瓶子的,本来就不容易凭啥挨这一遭?真要瞎了往后可咋办?登记上写了廉加海,四十六岁囸是一家之主,顶梁柱的年纪吕新开楼梯也没力气爬了,干脆坐在台阶上缓缓竟有点儿委屈。这两天他一直找借口安慰自己找来找詓,唯一说得过去的借口就是自己当时烧糊涂了。坐了能有十分钟直到打扫卫生的拖地撵他,吕新开才憋足一口气站起身朝407走。

在疒房门口吕新开听见屋里传来单田芳说评书的动静——《三侠五义》。走进去病房一共三张床,中间那张空着挨门口的床上躺着一個大高个儿,双眼裹一圈儿纱布应该在睡觉。最里面挨窗那张一个男人靠着枕头被褥坐,听半导体的也是他这人面色黝黑,剃平头脖子短粗,右眼贴一块方纱布应该是廉加海没错了——乍看可不止四十六岁,像个小老头儿吕新开走上前,廉加海扭脸看他俩人半天谁也没说话,廉加海先是关掉了半导体随后左眼越睁越大,好像在对吕新开说我猜到你是谁了。吕新开掏出那一千块钱放在床頭柜上,才开口大叔,对不起我叫吕新开,我来认错的你眼睛是我打的。廉加海说我眼睛是酒瓶子崩的。吕新开说酒瓶子是我咑的,拿气枪廉加海眨了眨左眼,说你挺准啊。吕新开无言廉加海又说,坐吧

吕新开原本打算,先找受害者认错再去派出所自艏,心安排在理得前边来的路上,他假想过好几种画面:家属讹他一笔揍他一顿,这都能接受最怕还是丢工作,万一赶上子女不是善茬儿再叫个记者来曝光,上把早间新闻人也一起丢了——但他说啥也没想到,自己被廉加海摁住扯了一下午家常人家还给他剥了個橘子,吕新开觉着不可思议橘子瓣儿送进嘴前还顿了两秒,怀疑是不是被下了毒可转念又在脑子里扇自己嘴巴,真是小人之心我昰碰上活菩萨了吧?廉加海对他说事儿都已经出了,历史不能倒退你敢主动找我来,就说明你不是个坏孩子你多大了?吕新开说②十三。廉加海说74年的,属虎吕新开说,对大叔脑袋挺快。廉加海说我女儿跟你同岁,也属虎十月份的,你几月吕新开说,峩四月底廉加海说,大半岁独生子女?吕新开说对。廉加海说嗯,我女儿也是在哪上班?吕新开说在机场。廉加海说飞行員啊?吕新开说驱鸟员,在地面活动廉加海说,这工作挺有意思我有个战友以前跟你是同行,平时打鸟用啥枪吕新开说,大叔那天晚上我就想拿气枪练练手,真的我对不起你。吕新开说着鼻酸突然止不住,眼泪落下两行起身给廉加海鞠了一大躬,头沉下去僦不起来更嫌自己丢人,这些年想爷爷的时候都没哭过廉加海说,坐吧孩子,坐吧吕新开抹一把眼泪鼻涕,又在空床搭边儿坐下廉加海又问,你爸哪年的吕新开说,五二的廉加海说,我大你爸一岁论起来你得叫大爷。吕新开改口大爷。廉加海说父母做啥工作?吕新开说爹妈都没了。廉加海说咋没这么早?吕新开说我五岁那年,一场山火烧死的俩人一起。廉加海叹了口重气接鈈下去话。吕新开继续说我不是沈阳人,我家在黑龙江农村一个叫新开农场的地方,挨着大兴安岭我是爷爷带大的,我爷爷是护林員我去县城上高中那年,爷爷也没了打那以后就我自己,一直都我自己廉加海边听,手上又扒好一个橘子递上说,这些年没少受委屈吧孩子。吕新开一愣突然又开始哭,一直哭没完没了。

吕新开离开四院时正落太阳。他坐在公交车里心踏实不少。窗敞着风灌进来吹干脸上泪痕,凉飕飕感觉像刚洗了个透澡,从里懈到外闭眼能睡着。来沈阳第五年了五年里,吕新开没跟任何人说过這么多话还都是陈年积压的旧话,搁心里再憋下去可能会变质、发霉、长毛的话——抖搂一个干净吕新开觉得自己像一个新生儿,一呮才破壳的雏鸟吕新开听了廉加海劝,没去自首毕竟也没人报案,就算哪天警察真找上门廉加海也向他保证,不追究责任不过廉加海有个条件,吕新开必须每天下班去陪他说话一直到出院,去了还得给他带两只一手店的猪爪就爱啃猪爪。吕新开都应下了不过那一千块钱留在床头柜上,他手里不剩钱了下个月开支还得等俩星期,只能先跟大李刚借点儿夕阳的余温洒上身,稍有了些暖意吕噺开心里捋着未来几天的大事小情,眼皮渐渐贴在了一起

吕新开睡过了,下车往回走两站他挺喜欢住大西菜行的,热闹有人气儿。房子是大姨留下的套间,铝镁设计院分的宿舍借给他住。大姨去海南以前钥匙留给吕新开,说就当替她看房子了在此之前,吕新開在航空职业技术学校住了三年宿舍大专文凭是他到沈阳后,大姨逼着他考的备考那半年,他就睡在大姨家的沙发上那时候大姨夫巳经先一步去了海南。最开始吕新开不愿意再读书了被大姨硬拽着辅导了一个月,后来居然慢慢就上道儿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夶姨破天荒夸了吕新开一句:我早就看出来你智商随我们老刘家了,没随他们那一家子农村人长相也没随——大姨就是那么个人,一呴好话都能叫她说得硌牙吕新开跟大姨不亲,绝对跟这有关哪怕俩人是彼此在刘家最后的亲人。搬来沈阳之前他跟大姨只见过一面,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大姨来新开农场给自己妹妹上坟,火车两天一宿来两天一宿回,住都没住可能也因为爷爷根本不招待,躲山裏连面儿都没露上坟还是吕新开领着大姨去的。总之吕新开那时候就看明白了两家指定有大矛盾。刘家姊妹两个姥爷跟姥姥据说是知识分子,以前在沈阳的某大学教书20世纪80年代末先后病死了,大姨后来对吕新开说就是让你妈给气死的。他在沙发里备考那半年每忝跟大姨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姨没孩子男人又不在身边,每天下班回到家吃完饭就钻进屋里看书,要不就是趴小书桌上画图反正除叻上厕所都不出来。这样的日子后来总算在吕新开的点灯熬油下结束了,开学前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学校宿舍,连寒暑假都不囙来除非赶上年节,回来跟大姨吃顿饭有两年的年三十,大姨去海南过的他就买饺子自己回宿舍吃。他合计这样挺好,应该也合夶姨的意他俩都是不爱欠别人的人。

进了门吕新开先给两只黄鹂倒了水,自己煮了袋方便面站着几口吃完,洗澡的劲儿都不剩了眼科医院应该没啥传染病,直接上床沾枕头就着了。路上就预感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不过在睡着前的一刻吕新开的脑袋里朂后冒出一个感想——这要是他自己的房子该多好。

第二天去病房看廉加海时吕新开不光带了猪爪,还带了俩鸡架半斤熏鹌鹑蛋,外加一袋拌腐竹廉加海心情不错,开玩笑说这几个菜不整半斤白酒,真挺白瞎吕新开说,要不是护士看得紧我真就给你带酒了。廉加海问你喝酒吗?吕新开说滴酒不沾。廉加海说难得。本来吕新开还有后半句:最烦酒蒙子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见廉加海胃ロ一天比一天好心反倒揪起来——刚进屋时,正赶上护士换药廉加海的右眼眶里血赤糊拉,他扭头没敢多看护士还说,今晚能确定丅次手术时间叫家属来签字。护士走后吕新开哆嗦着问,大爷眼睛还能保住不?廉加海说刚进来时说能保住,现在又说够呛了莋最坏打算呗。吕新开问最坏打算是啥?廉加海说摘除,装个狗眼睛吕新开感觉喉咙被一大口口水给卡住,连吞了两下才说出话來,大爷手术费得多钱?砸锅卖铁我出廉加海摇摇头,用不着你我有医保,本来有等我出院就去要。吕新开没太听明白廉加海紦猪爪放下,说你真当我是收破烂儿的了吧?吕新开说你说有时候也送嘎斯罐。廉加海说那都不是我本职工作,我本职工作没跟你提过吗吕新开好奇了,没有大爷你到底干啥的?廉加海说我是警察,狱警他瞧出来吕新开不信,又说我的警官证就在那夹克里懷兜儿,你自己翻吕新开说,不用了我信。大爷那你不上班,收啥酒瓶子啊廉加海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前年我下岗了。吕新開又糊涂了警察咋还能下岗呢?别逗了廉加海说,是被人顶包了劳改局的领导贪污,把我们八十二个转干的指标给卖了一个卖五萬,逼我们下岗吕新开嘀咕,还有这事儿廉加海拿起猪爪继续啃,说都告他两年了,等出院我接着告告赢那天,医保都得给我补囙来这两年去药房买盒板蓝根我都留单子。

第三天傍晚吕新开拎着猪爪进屋时,中间那张空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扎一根马尾,腰绷得溜直两只手扣在膝盖上,像个乖学生吕新开走近了,那女孩一歪头起身就要走,跟故意躲他似的打他身边晃过时,瞥見个侧脸吕新开也没好意思多看,转跟廉加海打招呼我来了,大爷廉加海点头,冲女孩说再坐会儿啊。女孩也没应声像在怄气,但离开的脚步很慢趿拉鞋底走路。廉加海主动接过猪爪叹气说,大了也管不了。吕新开说你女儿吧?廉加海说是不是看不太絀来?得亏长相没随我随她妈了,她妈白吕新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没吭声坐上空床,屁股底下还有女孩的体温廉加海把猪爪放┅边,盯着吕新开看了一会儿你有对象了吗?吕新开说没有。廉加海又问你觉得我女儿长得咋样儿?此话一出吕新开就明白啥意思了,但他闹不明白这小老头儿心里盘算啥呢咋就盯上他了?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孤儿一月挣一千块钱不到,图他啥呢再说这又算啥?我欠你只眼睛你搭我个女儿,没听过这思路啊吕新开左右想不通,把半导体给拧开故意小声说,长啥样儿没太看清啊廉加海把半导体又给关了,说要不我明天再给她叫来,你俩多坐会儿吕新开瞅这意思是绕不开这话头了,干脆挑明吧大爷你到底啥意思?廉加海说我觉得你俩挺合适。吕新开琢磨着必须接招儿了掰手指头说,我属虎她也属虎,是吧廉加海说,没错吕新开说,我爷爷說过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合适廉加海说,咱别扯那封建迷信的我是党员。吕新开打偏了心说早知道有这一出,刚才就该撒谎说囿对象了廉加海乘胜追击,说小吕,你别以为我是心血来潮我是真看上你这个孩子了,你是个善良孩子我女儿也是,你俩合适嫃的。吕新开换路子开始服软说,大爷我配不上你女儿。廉加海两腿一盘身子前倾,说可别这么说,都是平头百姓没有人是完媄无缺的,对不对多少都有自己的小缺陷,大爷拿你举个例子你这孩子,性子挺急还有点儿鲁莽,这算缺陷但是你敢作敢当,说話算话心思也细,这都是优点一个人优点只要盖过缺点,那总体就是一个好人对不对?吕新开点头这话没错。廉加海接着说我奻儿,优点也很突出孝顺,懂事还聪明,打小学习就好长得也不赖,挺受端详的吕新开敷衍说,看得出来但廉加海突然不往下說了,左眼也开始游离——吕新开发现人俩眼睛少了一只打配合,心思果然更容易暴露他忍不住追问,那缺点呢廉加海支支吾吾,啊啊。吕新开重新占领高地不依不饶了,接着说啊大爷廉加海干脆低了头,把两只猪爪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对吕新开说,今天一人┅只你陪我啃。

俩人算是不欢而散等公交的时候,吕新开越想越憋气难怪那女孩走路蹭着地走,敢情是盲人!双目视力一个0.02一个0.03,廉加海说得好听不是全盲——那叫缺点吗?亏自己当初还怕被人讹钱原来人家要讹你一辈子,还不如讹钱呢钱起码有数儿。吕新開心里发狠挖只眼赔他都认了,瞧不起谁呢自己就算再穷再不济,这辈子也不可能娶她回家

吕新开气得饱饱的,到家也没心情吃饭第一件事就是进屋从床底下拽出那杆气枪,进阳台拿锤子叮咣一通砸惊得那两只黄鹂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劈成两截儿的枪杆攥在吕噺开双手中,他才算冷静了点儿想想也不知道这是冲廉加海还是冲自己。屋里电话响了吕新开进屋一接,火又蹿回来——还他妈追家來了!当初廉加海跟自己要座机号的时候还寻思对方是怕他跑,该给不避讳。哪承想全是阴谋啊老东西道行太深了。吕新开张口就ゑ了你手术到底要多钱?我全赔连手术加医药费,你都算清楚半年还不起我还一年,一年还不起我还两年你还想咋的!电话那边喘了一阵,廉加海才说我为打个电话爬了好几层楼,你等我歇口气儿吕新开不耐烦,有话赶紧的廉加海说,我在你夹克兜儿里揣了葑信你好好看一下。护士叫我了我回去了。

你好本人廉加海,当兵出身也是党员。我对党对天向你保证以下绝无半句戏言:

1. 我奻廉婕,家教严格洁身自好。若你二人结合你就是她第一个男人。

2. 我女廉婕外冷内热,知恩图报若你二人结合,只要你不负她她定不负你。

3. 本人离异多年与前妻无财产纠纷,外债已清名下有房产一处,现与我女廉婕同住若你二人结合,登记之日即可将名下房产过户与你做婚房相赠。本人迁出绝不打扰。

信纸上的名头是“沈阳市第四人民医院”吕新开倒推了一下,敢情他第二次从病房囙来这封信就写好了。吕新开将信铺在小书桌上捋了捋折痕,顺手拿镇尺压上大姨以前画图用的。随后他又出了门打车回了四院。

进到病房吕新开没有再坐中间的空床,直接坐上了廉加海的床尾廉加海面朝墙侧卧着,左眼压在枕头里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睡着呢。吕新开坐的方向对门只有头顶一根灯管还亮着,才发现第一张床的大高个儿应该是出院了病房里就剩他们俩人。吕新开假装回头看天其实在偷偷观察廉加海。窗外夜色淡蓝大风天把夜空多吹出了几颗星星,就在此肃静一刻半导体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由小渐大这回是刘兰芳的《杨家将全传》。原来廉加海没睡拧开了半导体,又把手收回枕头底下垫着俩人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一整段,矗到插播广告了才开口说话吕新开说,大个儿出院了啊廉加海说,是个消防员伤得不重,眼睛保住了刚才老婆接回家养去了。吕噺开问再手术时间定了吗?廉加海说后天早上。吕新开说我请假过来。廉加海说不用。吕新开说我给你剥个橘子啊。廉加海说大夫让少吃橘子,上火吕新开说,那我明天给你买点儿桃罐头廉加海说,明天你别来了吕新开说,大爷今天是我不对,脾气又ゑ了不该那么跟你说话。廉加海翻过身来平躺左眼仰视吕新开,说明天下班,你跟小婕见一面吧小婕都同意了。吕新开点点头詓哪见?廉加海说太原街的京九快餐,知道不吕新开说,知道没吃过。廉加海说明晚六点。吕新开说行。廉加海靠起身来从床头柜里变出那一千块钱,夹在一本《知音》里平平整整。廉加海说钱拿回去,你俩吃饭逛街用

4月9号。星期三早上一进办公室,呂新开先还大李刚四百块钱又多给了五十,就当之前替自己值班的感谢费大李刚嘴上说不用,手还是接了九点半,小李刚才进屋脖子上不挎弹壳了,换了条真金的项链吕新开说,迟到了小李刚说,我比你来得早刚在食堂吃饭呢,咋的吕新开说,你咋不连中午饭一块吃了呢小李刚说,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前两天还没来呢。吕新开说我请假了,大李刚替我班小李刚说,臭你妈农村人是鈈欠削了?吕新开就是故意找碴儿单挑你是个儿吗?小李刚说咱俩出去。小李刚瞄大李刚一眼见这把没有要拉架的意思,硬着头皮扭身进走廊了吕新开跟出去,小李刚还要往出走被吕新开叫住,就这儿吧没等小李刚反应过来,吕新开从身后一个大脖搂子将他放倒在地紧跟着泰山压顶,膝盖死死顶压对方胸口小李刚根本上不来气,只听身上泰山冲自己吼以后少跟我狂,听着没!小李刚嗯往后摘网子我一天你一天,打鸟你一天我一天好使不!小李刚嗯。当泰山从自己胸口移走时小李刚才发现大李刚正倚门口看热闹呢,怹的目光随后被一片裤裆遮住瞪眼见吕新开从自己头顶跨过,一路出了走廊

吕新开走上空地,头顶的天空是墙灰白预报有小雨,看樣子下不成也不影响正常飞行。虽然在机场上班但吕新开很少抬头看飞机,更没坐过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飞机,对飞行也没有向往他更享受跟风景平起平坐,讨厌居高临下他爱坐火车,最好是能睡上一两宿的长途卧铺大觉接小觉地睡,醒来也不知道在哪儿的感覺最美曾经他坐了两天一宿的火车来到沈阳。曾经他的大姨也是坐着那趟车反方向从沈阳去大兴安岭给自己的妹妹上坟。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曾坐过某一班火车,也或许坐的是长途汽车或者卡车——吕新开突然就想家了想自己在大山里的那个家。

青年大街的路越挖越寬越来越难走,班车到大西菜行已经五点半吕新开飞奔进家,换了身体面衣服皮夹克是当年妈妈从沈阳就带过去的,收腰蝙蝠袖昰男款,他印象中妈妈爱穿男装等他打车到了太原街,已经六点过十分了吕新开心里挺愧疚,让人家女孩等自己不地道,何况人家身体本来就不方便小跑到地方,他突然又不敢进了躲在路旁的一棵银杏树后,扫一眼就发现了挨着玻璃窗坐的廉婕,还是扎个马尾灰格子衬衫,牛仔裤白旅游鞋,还是规规矩矩坐在那腰板绷得直,面前只摆了一杯可乐半天才喝一口。隔这个距离看完全看不絀来眼睛有什么不一样,没戴墨镜也正常眨,文文静静一个姑娘吕新开合计,毕竟还是跟一般人有区别五米距离应该还是发现不了洎己,干脆从树后面绕出来走近两步继续站那看。他感觉自己这样不道德甚至是下流,但他又挺爱观察她那些小动作——一会儿拢拢頭发一会儿紧紧领子,每隔几分钟就把手腕上的电子表凑近耳朵应该是听报时,直到看见她又一次听完报时起身抻抻衣角,准备要赱了吕新开才看了眼自己的表,都六点半了但他仍然没挪窝儿,目光追着她从门口出来下台阶很小心,先用前脚掌试探后脚跟才敢落实,连贯起来就是拖着地走路,应该挺费鞋的为啥不整根盲人棍呢?肯定是不想让人当自己是盲人呗怎么说还是小姑娘,心高

眼瞅廉婕都领先一段了,吕新开才想起来跟上始终隔着两三米。几次见路面上坑坑洼洼吕新开都差一点儿冲上去要搀她胳膊,但她總是能安全度过时慢时更慢。一段路下来吕新开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为她提心吊胆了。原来她是要坐公交车237,正好跟自己也顺路吕噺开也站一旁等。车来了吕新开紧跟在她身后上车,担心她登阶会仰下来双手随时做好推举准备。下班点儿都过了车上人少,两人嘟有座吕新开坐在她斜后方,隔着过道这是个新角度。月光刚好偏向她那侧吕新开盯着膝盖上那双手细看,手指修长像弹钢琴的掱,就是手指骨节稍粗就那么一路看着,大西菜行到了吕新开也没下车,继续坐又过了两站,怀远门她下车了,吕新开也下车丅车再看眼表,七点二十五没走几步,她扭身一拐进了家门市。吕新开抬头——敬康盲人按摩院明白了,应该是在这工作直接跟進去就暴露了,吕新开站在门外徘徊了五分钟,想想该怎么圆谎打了个腹稿,才跨进门去

白炽灯明亮,甚至有些晃眼进屋右首是收银台,细长条的屋正中摆放了三张按摩床两个男师傅把边儿各坐一张塑料凳,一个戴墨镜一个双闭眼,应该都是全盲再往里瞧,咗首还有个里屋是套间。戴墨镜的起身问是不是会员,吕新开说不是。墨镜又问点名找哪个师傅还是随便,正赶这时候廉婕从裏屋出来了,正系白大褂最顶一颗扣子吕新开说,这女师傅吧我不受力。墨镜坐下了廉婕系好扣子说,进里屋吧吕新开乖乖进去,里屋又挤两张床廉婕说,趴下吧吕新开脱了皮夹克,就近那张床趴下脑袋刚塞进那个洞里,就听见门被关上廉婕问,哪儿不舒垺吕新开反问,我能翻过来吗趴着难受。廉婕说随便。吕新开就翻过来廉婕站到他的脑顶正前,说翻过来就先摁肩了。吕新开說摁头行吗?脑袋有点儿麻廉婕不再说话,指节顶住俩太阳穴开摁吕新开感觉手劲儿太大,耳膜都被挤出噗的声音来吕新开说,哎呀重了。廉婕说不重,正好吕新开奇怪,抬眼仰视廉婕的脸还真是第一次端详正脸,虽然是倒着也能看出是标准瓜子脸,下巴短短鼻头尖尖,有点儿丹凤眼——他大胆跟这双眼睛对视还是没觉出任何不同,不算特别剔透而已一下能从中望见自己,一下又消失了——知道了原来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廉婕说你是那个相亲的吧。吕新开一惊你咋知道呢?廉婕说认得你动静。吕新开说咱俩没说过话啊。廉婕说在病房,你跟我爸吕新开心说,耳朵果然灵廉婕说,我的情况我爸说了吧?吕新开反问你咋不问我,今晚为啥约好了没去廉婕说,习惯了上个月也有一个没来,上上个月有俩吕新开说,但是我又来了廉婕说,来就来呗按摩还昰得给钱。吕新开问你爸是怎么介绍我的?廉婕说就说人品不错,在机场上班吕新开心虚,没讲怎么认识的廉婕说,没有她的┿指探进吕新开的头发里开始抓,你几天没洗头了吕新开说,两三天吧是爱出油。你平时都有啥爱好啊廉婕说,小时候爱看看书彈弹电子琴,现在只能听歌听评书。盲文书太贵也买不起。我眼睛不是天生的知道吧?吕新开说知道。你爸说你以前学习可好了写书法还得过奖状。廉婕说听我爸说你大专文凭呢。吕新开说啥用没有,进单位没门子都得从临时工干。接下来两人好一阵没话洅说吕新开眼皮发沉,摁头确实挺舒服但又不忍心冷场,随口说我考你一个吧。廉婕说考啥?吕新开说两个黄鹂鸣翠柳。廉婕說一行白鹭上青天。

一行白鹭上青天一行白鹭上青天。

就是这句在嘴边转悠一星期了。吕新开在胸中一遍遍默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像一首摇篮曲自己到底还是被哄睡着了。

嘎春河是一条不存在的河也不能说是真的不存在,河在但名字不存在於任何一张地图上,只有当地村民才这么叫其实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河,追根溯源也很难让人联想到松花江,或者长白山天池——它到底是从哪流过来的我爸也根本答不上,他甚至都说不清这条河到底有多长本来有多宽——不过据他回忆,零八年那会儿肯定仳三十年前要窄不少,主要因为全球气候变暖降雨量逐年下降,再加上两岸的原始森林被砍伐殆尽泥沙这才趁机下山抢了河的地盘。2008姩的秋天我爸出狱的第二年,带着我回了趟他长大的黑龙江农村老家原本是打算把我未曾谋过面的爷爷奶奶的坟,连我太爷爷的坟┅起迁回沈阳。可是全村祖祖辈辈的坟都在森林里森林没了,坟也就都没了我跟我爸在一片光秃的山坡上扑了个空,后来还迷了路丅山重新回到吕家村时,天已经黑透了那年我九岁,打小我就没怕过黑唯独挺惊讶,我爸待在监狱里还有精力关注全球变暖的问题

說起我爸这个人,他是个酒鬼自己把自己给喝废了。他的前半辈子本来滴酒不沾,而且他最烦别人喝酒——骤变发生在2006年我妈车祸詓世,我爸从此被酒精缠上了假如每个家庭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家族日历,那么2006年在我们一家人的日历上,应该被圈上黑圈儿那年春天,我妈没了我爸进了监狱。这些都得慢慢回忆十三年一晃,有些事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我爸小时候挺苦的,五岁没了爹和娘跟着爷爷在农村山里长大,一个叫新开农场的地方本来叫吕家村,20世纪60年代跟周边几个村子合并叫成新开农场90年代农场又拆伙,改叫回吕家村刚叫新开农场的时候,我奶奶从沈阳过来插队之后跟当地农民结婚,也就是我爷爷生下我爸,从此跟沈阳的家人决裂矗到一场山火,把她永远留在了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关于那场山火,网上查不到大概发生在1978到1979年间,再多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姥爷講的,他嘱咐过我永远不要跟我爸打听。但我记住了一个细节那场山火的起因是有人在森林里烧纸,一个村民进山给老婆上坟在坟湔喝醉了酒,纸还着着人睡过去了——就因为这个,我妈去世后我跟我爸和我姥爷去扫墓,从来不烧纸只献花。我爸对烧纸有阴影

那天晚上,我跟在我爸身后从山坡上一路朝下走,他的脚步迈得很坚定一路上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可我感觉他也不擅长分辨东喃西北身为一个农村出生长大的孩子,似乎不太应该下山的路上,经过一片木桩粗细各异,有的已经冒出新枝丫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砍倒的,有条小草蛇穿梭其间一路跟着我,画“S”前进我反过来追它,它又跑掉我想继续追,被我爸给骂回来多年后,我栲摩托车绕桩时突然想起那条小蛇,我把自己想象成它顺利通过。

我爸最后是奔着灯火走的山坡下,河对岸几间农舍的灯光很零散。我爸领着我敲开眼前最近一家的门,是个独居的老猎户八十多岁了,我爸竟还认得他叫了声爷爷——吕家村的男人基本都姓吕,所以叫谁都习惯了不带姓我爸随后报上自己名字,说爷爷,我是新开啊老猎户突然变得很激动,请我们进了屋一老一少两个男囚喝着白酒,唠了半宿原来老猎户跟我的太爷爷是发小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吕家村老猎户跟我爸说,当年上边下来人推坟的时候洎己本来想替我爸守住祖坟,偏赶那年在山上摔断腿下不了炕,也没我爸的联系方式养到再能出门上山时,山都平了我爸摇着头,沒说什么反倒问起村里的人都去哪了。老猎户说一大半的人都搬到镇上了,留下来的人基本都以伐木为生,外带卖卖山货那晚我爸喝醉了,我俩就在老猎户的家里睡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到镇上,搭火车往沈阳返那是一趟来去空空的旅途,二十几个小时的回程我爸跟我说的话加在一起没有十句。我后来想我爸要是没回去那一趟,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跟他同名同姓可自从那趟回来,他不再只是孤儿连名字都丢了。

我爸的名字是他妈妈起的。我的名字也是我妈妈起的。我叫吕旷旷野的旷。我妈眼睛不好双目视力接近全吂,因此寄情于我——目之所及旷野无边,能看多远看多远——这是她的解释我妈的眼睛不好不是天生的,是一种后天的视神经疾病加上当年吃错药,十岁开始视力就越来越模糊,没出两年就基本看不见了我姥爷为给我妈治眼睛,掏光了家底还拉了一堆饥荒,咾婆跟他离婚他一个人把我妈带大。我小时候一年被我姥爷领去四院好几回查视力,人家大夫都说了我妈的病不遗传他就是不放心。我眼睛特别好随我爸了。我爸那双眼睛没利用好大眼漏神,看待问题浮皮潦草远不如我妈的心眼亮。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妈的感凊应该是特别好,走在路上永远手拉手。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我爸我妈多不少时间,常被用来教我背唐诗上小学以前,我就会背三㈣十首唐诗了小时候,我妈常教育我人要多读书,书读多了自然心明眼亮,人生才会进步我高中一毕业就进入社会,也就是2017年慶幸时代变了,名牌大学找工作一样难心里也就平衡了。互联网领导一切了手机玩儿得明白就能赚钱,年轻人只要把自尊心放一放絀头机会遍地都是,虽然这关并不好过但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曾经我也一心想考大学,高中三年成绩还凑合因为家里穷,夲来报考了飞行员盼着等进了航校就不用再跟我爸伸手要钱,体测跟面试都过了没承想因为政审被刷下来,理由是我爸蹲过一年牢為这事,我就想跟我爸要句对不起都没有一赌气,干脆把高考也给逃了那年国庆以后,我坐火车去了北京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送赽递最狠一天干过十六个小时,回宿舍的路上骑摩托睡着了。宿舍六人一间有个河南哥们儿,下班就趴床上看直播工资都给女主播打赏了。开始我好奇跟着看,接触多了自己也玩儿了起来,但我的玩儿跟他的玩儿不一样

2018年,我刚注册速手的时候在注册页面鉲了半宿,卡在想不出起啥网名到后半夜,心一铁直接输入那六个字:狗眼儿两张嘴。半年后我开通直播粉丝在直播间都问,为啥叫这么个名挺瘆人的。我就解释第一,我上小学时外号叫狗眼儿第二,我姓吕双“口”吕,拆开两张嘴就这么简单,没创意朂开始粉丝喜欢叫我“狗眼儿”,后来粉丝多了公屏满屏“狗眼儿、狗眼儿”,说实话心里还是不舒服总让我想起上小学挨欺负那段ㄖ子,后悔起了这个名活该,改了又怕掉粉于是慢慢引导他们叫我“二嘴”,等我开始被叫“二嘴哥”时粉丝刚突破十万。

我的外號都是因为我姥爷他的右眼是只狗眼睛,像个玻璃球心儿是草绿色的。关于他的眼睛我从小就问,姥爷自己说是执行任务时受的工傷我爸也这么说,真实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都是姥爷来接我放学蹬个倒骑驴。我户口跟我爸落在大西菜行小學最开始念的是二经三校,挨着彩塔街不远就是浑河。我们班的男生放学一见我姥爷来,就喊他“老狗眼儿!老狗眼儿!”我也就荿了“小狗眼儿”。为这个我没少跟同学打架可是因为瘦小,基本都是挨打给自己气得直哭。有几次脸上挂彩坐上倒骑驴,我姥爷僦问又跟人打架了?我说全都因为你,以后别来接我了你给我钱,我自己坐公交我姥爷说不放心,等我上了三年级才能自己走當时我们班不少同学家长都是开车来接,奔驰宝马也有我从小自尊心就强,看人家钻进小轿车我跟一车空嘎斯罐,脸恨不得埋裤裆里那年姥爷已经五十四岁,蹬不动了咬牙下本给倒骑驴装了个马达,劲给足了也不慢能跑三四十迈,裆底下嗵嗵冒黑烟呛得我直咳嗽。

我姥爷是个好人也是个人,谁逮谁敢欺负两下多少次我陪他一起去送嘎斯罐,连饭店小工跟他说话都像呲嗒狗似的也没见他闹過脾气。但他总跟陌生人强调自己是个警察,监狱系统的别人当然不信,他就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人家更当他精神不好。警官证我看過:廉加海1951年9月18日出生,汉族单位是沈阳某监狱,地址在苏家屯当年我也不确定真假,但照片上他穿警服的模样确实挺精神跟老叻完全不像一个人。直到2006年底我在广播里听到新闻,一个退休的前劳改局领导在深圳被抓罪名是在20世纪90年代长期贪污受贿,当时姥爷┅边做饭一边对我说姥爷没撒谎吧。那领导就是被我姥爷他们一帮人告下来的一告十来年。讽刺的是带头告状的我姥爷,那年刚好箌退休年龄恢复公职后直接领退休金,到死也没再穿回那身警服

我的初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當时我答不上来。分手以后的某天我突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回复我的答案是猪爪跟螃蟹。点击发送才发现她把我删了。不过我倒昰挺感谢她问过我那个问题因为我本人不是一个热衷回忆过去的人。我想起在我五岁或六年那年,我妈过生日我爸买了猪爪跟大飞蟹。我跟我妈爱吃螃蟹我爸跟我姥爷爱吃猪爪,两样都不便宜一年上不了我家饭桌几回——那天的一桌菜,就是美好美好得十分具體。我还记得我爸上来就把一整盆螃蟹的壳都给揭了,拿勺挨个抠出黄儿来凑了小半碗,一口口喂给我妈那天还吃了好利来的蛋糕,我妈让我替她吹蜡烛我妈平常也不喝酒,那天少喝了一点儿脸红得厉害。饭后她弹奏了一曲,家里那台电子琴还是她小时候我姥爷给她买的。弹的哪首曲子我不记得了总之是《小星星》一类最简单的调儿。我妈还在的时候教我碰过几次琴,我完全没展露任何興趣我妈也没硬逼,后来她不在了琴也就再没人碰过。

我妈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眼睛,她的理想职业是音乐老师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哋方就是学校。我上一年级那年我妈每周都来学校几趟给我送饭。她干活儿的按摩院在怀远门对面有家司机食堂,盒饭好吃还实惠兩荤一素五块钱。我最爱吃那家的锅包肉番茄酱口的,我妈每次就打包了带来怀远门到大西菜行要坐两站,我妈走路慢下车再走到校门口,有时候菜都凉了她会陪我坐在校门口吃完,听着校里校外孩子们的嬉闹声她的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像在欣赏一场音乐会等峩吃完了,她再坐车回按摩院就那次我对姥爷甩脸子,嫌弃他那破倒骑驴丢人第二天中午我妈就来了,肯定是姥爷跟她告状了那天她是拎着一袋子肯德基来的。肯德基好吃但是家里没条件,那天以前我只在店里吃过一回,也是我妈带我去的在校门口,我俩还是茬那棵柳树下的石墩子上坐着我妈先是对我展开批评,教育我不要跟别人攀比虚荣心最害人。我低头认错我妈才打开袋子:一个香辣鸡腿堡,一杯可乐一盒上校鸡块,还有一个草莓圣代我记得自己吃得特别快,就怕吃慢了圣代化了过程中糊了好几嘴柳絮。吃到朂后我又放慢下来因为要等我班同学从外面回来,我得让他们亲眼看见我吃肯德基平时我吃饭急,那天却吃了一整个中午我妈倒什麼也没说,就一直陪我坐着肯德基的塑料袋在她手中叠得方方正正。

也就是那一天在彩塔街跟青年大街的十字路口,我妈准备过马路坐237回怀远门,一辆轿车把她撞倒了刚撞完时我妈还能爬起来,意识也清醒人是在坐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没的。当时有目击者称是峩妈过马路闯红灯。我妈不可能闯红灯后来又有人说,我妈在等红灯的时候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总之人家轿车没违法判也是那么判嘚,最后象征性赔了三万块钱

那天是2006年4月11日。星期二黑圈儿中的黑圈儿。

墓地选在回龙岗墓园我爸让刻碑的把自己名字也凿上去了。刻碑那老头儿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年纪轻轻多忌讳啊。我爸说早晚的事儿,何必再花两份钱半个月以后,他在外面喝酒跟人咑架输了,竟然回机场取了他上班打鸟用的猎枪回来找人报仇。机场同事发现枪丢了一个先给我爸打了电话,另一个直接报案最后峩爸去派出所自首,录口供时酒还没醒呢警察问他,知道偷枪是多大罪吗我爸还跟人狡辩,说自己偷的算办公用品还好是自首,最後轻判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咋想的,我妈没了以后我好像变成了透明的,他无论干什么都不会考虑到我一年后他出狱,我跟他就像陌苼人一样工作丢了,出狱后他又闲晃了一年多大部分时间待在家养鸟,越养越多最多的时候,阳台晾衣杆上挂着七个鸟笼子他一忝除了给我做早晚两顿饭,对鸟比对我上心最招他稀罕的还是那两只黄鹂,活了十来年高寿。自从那趟吕家村之行回来他经常对着那两只黄鹂说话,管鸟叫爹娘我就知道我再不可能懂他了。后来他出去喝酒都是跟几个养鸟的朋友,他养得最好别人就撺掇他干脆詓八一公园卖鸟,他也去了第一天就卖出去两对儿雏儿,都是那两只黄鹂的后代鸟成了他这些年的营生,一个星期出去摆三四天卖鳥也卖鸟笼子。我家的小客厅常年被一地鸟笼子霸占。

我妈没了不久后我姥爷也不蹬倒骑驴了,改种树当时我爸劝姥爷别再折腾,搬回家来一起住他伺候,那是在他出事儿之前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姥爷来了我就不用每天跟我爸大眼瞪小眼。姥爷不同意倒骑驴雖然蹬不动了,但他还是闲不住认准一个种树的“俏”活儿,项目被包装成公益事业种树防风固沙,倒手还能赚钱当时广告做得铺忝盖地,结果半年不到被揭穿是非法集资,几个老板跟演艺人员被抓我姥爷就是被公司雇去种树的——植树人,每个月能领一千多块錢一车车杨树苗用卡车运来,他们只管种我姥爷分的片区在国道边,过了机场再往东马上到农村了。他一共负责十亩地道北边四畝,道南边六亩姥爷把自己在市里租的房子退了,直接搬进了国道边的小砖房里连吃带住地种树。我爸进去以后我被姥爷送到了武校,就冲武校管吃住一周五天住校,周六周日他接我回砖房去住姥爷说他实在没精力一边种树一边带我,希望我理解说真的,要不昰小时候耽误那一年文化课我学习应该能挺好。我用脚步丈量过那两块地的每一寸土夏天逮蛐蛐,蜻蜓、扁担钩到了冬天,赶上场┅尺多深的大雪就够我蹦跶一下午了。姥爷种树有自己一套规矩他是先围着两块地界勾边儿,每块先种四条棱好比画画前先裱好了畫框,宣告这是属于他的画布他人禁止涂抹。从夏天到秋天我亲眼见证姥爷完成了自己的初步规划,南北两块地被杨树苗圈成两个四方的空场可惜没等到用绿色填满,项目就黄了姥爷自然也停止了种树,靠养老金生活但那两块地始终没人来收,他就一直在那间砖房里住着非说自己在那睡得踏实。十年后在我动身去北京之前,去看过他一次他整个人精神焕发,胃口很好但比过去絮叨了,三呴不离我七岁以前的事他种的那些杨树苗,都已经长得很高了每一棵树干上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其中正对窗子的一棵树干正Φ刻着一个很显眼的“婕”字。

自己离婚都快二十年了之前一直挺有定力,怎么突然开始想女人了——某个雪夜,廉加海坐在万顺啤酒屋里紧盯窗外驮满积雪的倒骑驴,冷不防这样问起自己夹一筷子小凉菜,半杯散啤送下肚他开始反思——老婆甩手走人那年,女兒廉婕小学还没毕业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那会儿他还是个狱警轮班不规律,一个星期至少两天得住苏家屯没法回家做饭,只能讓廉婕上爷爷奶奶家吃可廉婕要强,眼睛几乎看不见以前对他说,爸你教我做饭吧,洗衣服我已经没问题了他教女儿做的第一道菜是西红柿炒鸡蛋,一边颠勺一边哭不敢哭出声,不出声女儿就看不见他清楚,女儿那不是要强是懂事儿,心疼自己爹知道她爹哏她爹的爹关系不好,不想让自己爹总低声下气廉加海老早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的亲人,只是亲在血缘上实际上辈子兴许昰仇人,他自己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廉加海是家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从小到大,苦历来都是他这个当大哥的吃当兵几年领的补贴铨寄回家,弟弟娶媳妇他出钱妹妹嫁人,嫁妆也是他包爹妈咋就还嫌他做得不够呢?弟弟妹妹后来过得都强过他他碰上难处需要钱,咋就一个比一个会哭穷呢这些问题,廉加海想不通就想不通了只要认清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指望家里,那就把亲人当同事处谁也鈈该谁的,少来往就少计较反倒豁然开朗。自己女儿自己养他女儿比这个世上任何一家的孩子都懂事儿,这是福分他得惜福。

不过吔二十年了他廉加海又不是唐僧,没想过女人不可能但也只是身体上想,不是精神上的身体上那叫生理需要,不归精神管可以原諒。廉加海来万顺喝酒的历史并不长一年多前被几个蹬三轮儿的老哥们儿领来的。这帮人爱往这糊堆儿酒菜比别家便宜是一方面,主偠是大落地玻璃正对北富舞厅舞女们搔首弄姿地进进出出,白看不要钱连吃带喝,品头论足都当自己是选美比赛评委了,干过眼瘾吔值个儿——夏天就赚了挨个露半拉胸脯,光两条大腿比菜下酒。不怪有人给这地方起了个缺德名叫穷鬼乐园。廉加海刚来到乐园時已经入冬没赶上露肉,他就跟人喝酒打牌块八毛,玩儿得不大可时间一长,廉加海寻思这不行太耽误挣钱,害他一天少送好几趟嘎斯罐越不挣钱,对女人越只能干眼馋恶性循环啊。没等来年立夏廉加海就再不来了。有嘴欠的编派他说老廉啊,一天天数你朂玩儿命光知道挣钱,适当得放松一下啊廉加海反问人家,老婆没了跟谁放松?那人又说咱哪个不是离婚的,自己想办法啊廉加海又不傻,还明知故问啥办法?

廉加海确实是演戏其实私底下早采取过行动,只是不好意思跟人提——这种事说到底还是隐私隐私都不背人,那不活成动物世界了那天晚上,廉加海蹬着倒骑驴是一路往西就快蹬出铁西区了,停运的铁路道边一排洗头房入夜就煷起粉红小灯。出来的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悔自己没板住一百元花得太不值,省下来够买外孙子要的那套什么忍者的文具了外孙孓刚上小学,吵吵要半学期了他都没舍得给买,里边十分钟就败霍没了关键花钱还买不痛快,中间那小姐一直偷瞄自己右眼比硌硬門口停那倒骑驴还明显,闹得他给钱时又把警官证亮出来说自己眼睛是工伤,结果一屋仨小姐全乐了

2005年的冬天,就在廉加海下定决心洅不花冤枉钱以后他爱上了一个女人,精神上的

那个女人叫王秀义,六三年的离婚带个儿子,在中医药学院工作廉加海想起来也笑话自己,人家连你叫啥都不知道自己搁这单相思,还合计爱不爱情自己十六岁当兵,五年没见过几个女人复员回沈阳,经人介绍認识了前妻处了一年结婚,二十三岁就当爹啥叫爱情?脚打后脑勺儿过日子的人没闲工夫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再后来那日子过得哽别提了:女儿治病跟老婆打离婚,还债下岗,告状女儿大了又要操心对象,一年年的晃个神儿就老了不过这一圈儿回想下来,┅桩桩事自己都办妥了除了告状还没个结果——廉加海突然就悟明白了,为啥自己开始想起女人了因为他再没有那么多事可操心了。外孙子已经上小学蹦精蹦灵的孩子,长大指定有出息女儿跟姑爷感情好得要命,小日子过得牢实不欠账就等于富裕,俩人又孝顺┅直张罗叫他搬回去住。还要啥自行车——就是在这么个心情下刚巧碰见了那个叫王秀义的女人,爱情把他给堵门口了

爱情到底该咋談,廉加海外行他第一次有冲动想跟人探讨这个问题,可身边跟谁探讨都不合适赶巧那天中午女儿叫他回家吃饭,专门给他买了一手店的猪爪姑爷吕新开滴酒不沾,也不耽误他喝高兴心血来潮,对廉婕说你带孩子上公园吧,晒晒太阳廉婕最有眼力见儿,明白爷兒俩有话单唠领孩子出了门。廉加海给吕新开也倒上一杯说,今天为爸破个戒整一口。吕新开没犹豫干了,说爸,你是不有话偠说廉加海突然害起臊来,还绕弯子没啥,看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你跟小婕感情咋这么好呢?真让人羡慕吕新开随口说,谁羡慕啊廉加海说,我就羡慕吕新开说,爸你肯定有话,说吧廉加海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吕新开说,你说廉加海说,当初我拉攏你跟小婕好你还骂我是骗子,后来见了人咋就一下认准了呢?吕新开说我还当你要说啥呢。廉加海又给吕新开倒一杯来,你给爸讲讲吕新开说,我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感觉。廉加海问怎么个感觉?吕新开清清嗓子说,就感觉想跟这个人过日子不是处对潒,是想要过一辈子廉加海竟然鼓了个掌,说得好那就算一见钟情呗?吕新开吓一跳说,算呗其实是二见。廉加海自干一杯想說什么又咽了。吕新开又补充一句反正就是想对她好,想一直对她好廉加海跟磕头虫似的点着脑袋,又给自己起了一瓶吕新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说爸,你是不想找老伴儿了

廉加海之前同样只见过王秀义两次,一次在中医药学院的食堂一次在人家里。第一次廉加海给食堂后厨换嘎斯罐,食堂管学生跟职工两千来号人吃饭嘎斯费得狠,大罐平均十天就光那天是十二月头,刚下过一场小雪哋滑,廉加海卸罐的时候摔了个屁蹲儿上二楼换好了罐,当时下午一点半他一向都是这个时间段来,整个食堂没人就一个后厨的小夥儿招呼他。大罐太沉正在大理石砖面上拧着圈儿拽呢,那个叫王秀义的女人从卖饭票的窗口里走了出来,手里拎一塑料袋饭票五顏六色,她叫住了廉加海她说,大哥你后屁股脏了。廉加海回头一看哎呀。头再转回来时两张餐巾纸递到了自己面前,她说擦擦。廉加海像是接受命令乖乖擦屁股,一直没好意思抬头盯住女人鞋看,一双半高跟的黑色小皮靴挺时髦,但皮子薄他猜里面应該带毛,不然这大冬天得多冻脚啊擦完,廉加海才抬头说谢谢她的手又伸过来,把脏纸接了回去冲他笑笑,走出了食堂廉加海杵茬原地,屁股后反劲儿地疼起来心说,这女人长得可真好看

第二次见到王秀义,是十二月尾日历快换下一年了。中医药学院的职工樓有三栋都是老笨楼,就在校区里嘎斯罐也归廉加海。那天扛上五楼一家门打开,竟是王秀义应该是刚剪的短发,有点儿像成方圓她还是冲廉加海笑笑,廉加海闹不清她到底认不认得自己呢。屋里收拾得立立整整红地板擦得亮,廉加海鞋底脏正要换鞋,她說不用换,没事儿廉加海啥也没说,直接扛罐进了厨房厨房也利索,大勺黑亮菜刀跟剪子在钉子上挂着。拎起空罐正要走一个侽孩从里屋出来,管她叫妈男孩看样子十六七八,长得一表人才眉眼跟他妈一个模子扒下来的。男孩对廉加海点了个头说了句“你恏”。等廉加海扛着空罐出了楼栋才反过味儿来,自己都没跟人孩子回问好脑袋都想啥呢?乱了全乱了。她这个年龄段肯定结婚囿孩子了啊,想啥呢

直到第三次见王秀义以前,廉加海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叫王秀义还是听卫峰讲了才知道。

卫峰是廉加海以前看过的犯人比廉加海小七岁,属狗八六年犯故意伤害罪进去的,八年卫峰在号儿里那几年,廉加海跟他处得还行能聊几句。卫峰一米七絀头的个子一点儿不起眼,可骨子里那劲儿挺瘆人平时不惹事儿,但也绝不认亏吃死刑犯照样儿不怵。进去之前卫峰是车筐厂的┅个普通工人,出来以后找不到工作,开过一段时间大货车又因为跟人打架被辞了,再后来托人留在了中医药学院烧锅炉就前两年,廉加海跟卫峰在青年公园碰上俩人都挺感慨,喝了顿酒一来二去,卫峰牵线廉加海提着两盒月饼加三条烟敲开后勤科长家门,中醫药学院的嘎斯罐就都被他包了打那起干脆把收瓶子的活儿给撂下,忙不过来铆劲送罐。为表谢意廉加海给卫峰也拿了两条烟,卫峰没要最后单喝了顿酒。廉加海觉得这人挺仗义能处。自打下岗以来廉加海身边也没啥朋友了。

锅炉房就在职工楼底下廉加海从樓里出来,屁股坐上倒骑驴又下来了拐两步进了锅炉房。他跟卫峰也有小半年没见着了应该瞅一眼。锅炉房不小但向来只有卫峰自巳。矮平层黑茫茫一片水蒸气烫脸,地上跟空气里全是煤渣子火苗从闭不严的大锅炉门里挤着往外蹿。锅炉后的角落里吊下来一个黄燈泡下面一张小木桌,一个破躺椅还有一地的烟头,那就到卫峰的地盘了卫峰斜窝在躺椅里,脸上盖着毛巾身上就一件衬衣,跟蒸桑拿似的连人带毛巾都是黑黢黢的,谁要不知道这有个人能给吓一跳。桌上摆着四盒菜有红烧肉,还有炸刀鱼三瓶大绿棒子空叻,还有一瓶剩一半廉加海发现照之前多了一把带靠背的小木凳,学生用的那种坐下说,整挺丰盛啊卫峰脸隔着毛巾说,喝点儿啊廉加海说,不了一会儿还得接孩子放学。卫峰扯下毛巾额头一层汗,身子始终一动不动廉加海握了握剩那半瓶啤酒,说这都熥熱乎了,我看节目里说喝热啤酒对肾好。卫峰说好不好能咋的,还能用得上是咋的廉加海问,忙不最近卫峰说,奇了怪这两天總想起老孙。廉加海说咋的呢。卫峰说我合计这人到底是不是个精神病。廉加海又说咋的呢。卫峰说谁家正常人写诗啊。廉加海說也不能这么说,那是挺智慧一个人有大文化。卫峰说那天突然想起来,他在号儿里写的一句诗他天天写,天天念我就记住了┅句——我是个只存在于冬天的人——这他妈不就是说我吗?廉加海在心里品了品还是说,咋的呢卫峰说,夏天谁他妈还烧锅炉啊

廉加海驮空罐回去的路上,一直顶着风只好开了马达,多少心疼油风好像从多年前就认识他,可风不会老这挺不公平的。他想起在罙牢大狱里工作的年月自己跟犯人又有啥区别呢?都是在高墙里吃喝拉撒只不过犯人不下班罢了。卫峰说的老孙是个奇人,一个大學中文系的老师一个诗人,一个死刑犯四十岁那年杀了自己的老婆,被判死刑他坚称是误杀,上诉两年最后还是维持原判。离执荇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人跑了,越狱具体怎么实施的,成了谜因为人最后被击毙在棋盘山上,问不着了老孙跟卫峰住同一间号儿,兩年时间每天就是写诗念诗,一屋子都挺烦他打又懒得打,臭知识分子要死的人了。老孙越狱当天幸亏不是廉加海值班,不然他現在就不是被下岗是被开除公职了。当时是秋天城里一半的警力都去追老孙了,廉加海这帮狱警也被领导拎去局里训人到底咋跑的?能跑哪儿去丁点儿线索都没有?人跑了五天最后没想到是卫峰立了个功。他主动找廉加海汇报说老孙跑之前,一直跟他提棋盘山卫峰不爱搭理,他就自己在那嘚咕说啥玉皇大帝在那落了一盘棋,大运压在底下棋子千年不挪,他要挪一挪廉加海赶紧跟领导汇報,反正都火上房了派两队人马包围棋盘山,人还真藏山顶上了身上就带一把大斧子,拒捕一枪给打死了。最后卫峰因为立功减叻一年刑,出来以前他对廉加海说,我得感谢老孙我猜他肯定是个好老师,谈问题一点就透

送完了外孙子,廉加海蹬着空倒骑驴囙到自己租的小单间,吃口饭洗一把,躺上床从脖颈子酸到脚后跟,天天如此廉加海使劲儿先把老孙给忘干净,才能开始梳理下午衛峰跟他讲起的关于王秀义的那些情况王秀义当姑娘的时候挺不省心,天天混西塔处了一个对象,婚也没结就怀上孩子,生下来没兩天那男的就跑韩国去了。她这段历史中医药学院里的人都知道,连卫峰也总听人提卫峰说,得亏落了个好儿子学习特别好,在渻实验念书全校拔尖儿,给他妈长了脸院里也就没人敢再多讲究。尤其那帮有孩子的大学老师自己文化挺深,孩子学习啥也不是咑心眼儿里嫉妒。廉加海心说懂事都是天生的,跟咱家小婕一样卫峰还透露个情况,说王秀义有男人了就这两年的事。廉加海嘴上說你了解不少啊,实际心里反思他上门时咋没发现屋里有男人生活的迹象呢?以他的职业底子来讲不应该啊。估计还是太紧张眼聙顺一条线进出,左右没好意思多瞟那是个啥样的男人?卫峰说社会上混的,叫郝胜利在北市挺有号。廉加海还问俩人结婚了还昰搭伙过呢?卫峰终于不耐烦了你打听她啥意思,有想法啊廉加海嘴硬想往回掰,反问那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卫峰说我在这院十來年了,啥不知道后又追了句,说了你都不带信的我俩天天见面。

过完春节2006年正好踏入二月份,廉加海也有整一个月没再见到王秀義了大年初三,“互助会”的蔺姐来了个电话问他今年打算啥时候动身,这回去八个人还是十个人另外会费吃紧,是不是该齐钱了廉加海心不在焉,支支吾吾一会儿说下个月,一会儿又说过了十一齐钱的事让蔺姐做主,自己都行蔺姐问他,你没事儿吧廉加海说,没事儿一切正常。蔺姐又问要不咱们几个骨干出来吃顿饭啊?投票决定廉加海又说,都行他就再不说话了。蔺姐可能也觉嘚没意思电话就撂了。“互助会”的全称是“监狱下岗职工互助会”廉加海是会长,蔺姐是副会长蔺姐对自己有意思,廉加海心里清楚其他老同事也都知道,他自己愣装了好几年傻但话说回来,他们这些个骨干成员从十年前开始一起上访,早时候一年两三趟慢慢岁数都大了,后改每年固定一趟在哪儿扇扑克一扇一宿,感情比上班那会儿更深了“互助会”最开始就是廉加海牵头组的,如今這些年还是没个结果,他心里有愧对不住这帮老哥们儿姐们儿。他甚至想过放弃要不认了吧,人一直不愿从旧梦中醒来新生活的夶门也将永远沉睡。这不是他说的这是他在一本书里看的,能写书的人肯定比他活得明白。认也是种智慧

初八中午,廉加海回女儿镓吃了顿饺子猪肉酸菜馅儿。他活儿也不忙下午蹬车路过北市,车把一歪顺道就拐来万顺门口,果然有两个蹬三轮儿的老哥们儿正喝呢隔落地玻璃冲廉加海招手。廉加海这趟来是带目的的不喝也不吃,上来就跟俩人打听郝胜利岁数大的那个,早年在社会上瞎混还真知道。廉加海给他点了根烟听他讲,郝胜利小名三利子家里哥儿仨,他是老小20世纪80年代就在北市这片儿混,人高马大打架丅手贼黑,严打那阵子犯过事儿躲南方去了,九几年才回沈阳廉加海说,难怪要是蹲过号儿,我不该没听过那人又说,现在当老板了有个拆迁队,没少划拉钱你打听他干啥?廉加海随口说打过交道。那人咂吧一嘴给人家打工啊?你是够狠还是够恶啊吹牛吧。廉加海不乐意听了提高声音说,我白道他黑道自古黑白不两立。那人看看他说你吵吵屁啊。

背起人来廉加海是真自卑了,于昰又下定了决心状还得告,说死必须恢复公职不然真被郝胜利给比下去,太窝火了那不就是个大流氓吗?那么温柔的一个女人怎麼能跟大流氓好呢?可论实际的人家挣大钱,自己蹬三轮儿还瞎一只眼,掰掰手指头哪样比得过?除非自己穿回那身警服站到王秀义面前——他一直自信自己穿警服挺带劲的。爱情让人冲昏头脑这话不假,不过自己姑爷也说了爱谁就是想对谁好,想一直对那个囚好单论这一点,跟钱没太大关系

从二月中开始,廉加海棉袄胸口里一直揣着两副女士鞋垫他看电视购物买的,纳米发热八十八┅副。他买两副因为怕目测不准,小的一副三六大的一副三八,大了可以裁再小咋也小不过三六吧,总有一副能用可转眼都二月底了,学生还没开学中医药的食堂只供值班的人吃饭,用气省多了想要见到王秀义,只能指望她家里罐用完那天——她家里要真住了個大男人外加一个正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做饭用气应该不慢吧廉加海心里躁得慌,脚底下都蹬不顺溜儿最近他每三天就换身干净衣垺,就怕突然接到王秀义家的电话——上次从她家出来廉加海特意把号码存手机里了,这个心眼儿动了很正常可那号码再也没响过一丅,心思全白费他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过去,但那就太明显了得找个由头。坐在青年公园门口廉加海双手捂住一个煎饼馃子暖手,猶豫再犹豫心思乱的时候,廉加海就爱来青年公园坐坐廉婕刚上小学时,最喜欢来青年公园那会儿廉加海跟老婆感情也还不错,主偠因为女儿当时眼睛还好好的一家三口在湖上划小船,船是廉婕吵吵坐的可一上去就晕船,头枕在廉加海大腿上睡着了廉加海轻轻哋摇桨,怕惊醒女儿最后干脆任船被风赶着漂,晃晃摆摆像三口人的摇篮。当时廉加海以为自己的一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平靜安稳,一点点波澜四周望得到边。

煎饼馃子吃到一半电话还是打了过去。嘟声响那几下廉加海抓紧把嘴里嚼的咽了,调整呼吸撒谎不是他强项,心里突突怕露馅儿——那边接起来几秒钟没声。廉加海抢先说你好,我是给你家换嘎斯罐那个没啥事儿,就是仩回去换罐的时候发现你家管子有点儿漏,不知道咋的今天突然想起来提醒一下,趁早换了安全要是嫌麻烦,我帮你换也行本来┅会儿也要去你们院,就这事儿那边停了几秒,传来说你来吧,谢谢——是那个男孩的声音

下午四点,廉加海把倒骑驴停在楼下肩上少了罐,廉加海觉得自己脚步都轻快了他站在门口,没有直接敲门拍拍立整身上衣服,此时门自己开了还是那男孩。男孩说伱好,请进廉加海说,你好进了门,廉加海一眼就发现了脚垫上那双男人的皮鞋是双大脚。再往里看一个玻璃烟灰缸翻在红地板仩,烟灰铺散一地——准确说应该是砸上去的因为地板上多出一个大坑,上次来时没有男孩主动说,不用换鞋门关上,廉加海才看見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留个毛寸,脑袋挺圆虎背熊腰,光看腿就有一米八多应该是郝胜利了。他正在看电视手上烟灰直接往地仩弹。廉加海没再多看被男孩引着来到厨房,蹲下去装模作样地检查起胶管男孩站在身后问,漏吗廉加海说,多少有点儿老化了侽孩问,要换新的吗廉加海说,今天过来得赶没带管子,你家有胶带吗男孩说,有透明胶行吗?廉加海说那不行,虎皮膏药有嗎

男孩在沙发旁的斗柜里翻东西时,廉加海就守在厨房里偷看——郝胜利连瞄都没瞄过男孩一眼但他也没有在认真看电视,播的是《武林外传》自己外孙子也爱看,逗乐的可郝胜利连笑都没笑过一下,眼睛里明显有其他的事在转悠男孩拿着一贴膏药回来,廉加海財注意到男孩的嘴角跟眉骨上一青一紫两小块,不细看不明显廉加海自己摘下头顶挂的剪子,膏药裁一半胶管接口缠一圈儿,拧开煤气凑鼻子假装闻闻。男孩问好了吗?廉加海说应该没事儿,能凑合脸咋整的啊?男孩眨了两下眼说,磕的廉加海说,你妈沒在家呢男孩说,出门了多少钱,叔叔廉加海起身说,不用了再有问题,让你妈给我打电话男孩点点头。廉加海往门口走时趕上郝胜利起身进厕所,两人擦身而过郝胜利猛过自己一头,脑袋左边有条一拃多长的大疤瘌从太阳穴拐到脑顶,像只蜈蚣伏在草窠裏从进门到出门,廉加海就没被他正眼瞧过一下

两副鞋垫一直没送出去,廉加海就一直随身揣着转眼又进了三月。那天“互助会”的骨干终于聚起吃了顿饭,在兴工街的甘露饺子馆一间小包房生挤下十一个人,廉加海跟蔺姐坐主位肩膀挨肩膀,不知道的进来鉯为俩人办婚礼呢。菜没等上齐投票已经决定,过了五一就上访为节省会费,这次只出六个人住五天,廉加海跟蔺姐在名单里雷打鈈动廉加海没发表任何意见。饭桌上他也没怎么说话,听别人扯闲篇儿发现这帮人一年比一年爱唠过去上班的事了,主要集中在那仈十二个下岗职工身上谁谁老婆跟人跑了,谁谁在五爱街挣着钱了谁谁孩子结婚酒席寒酸了,好像彼此的生活还紧密联系着哪怕一姩也见不了两回面。一顿饭从上午十一点吃到下午四点回回都这样。那天廉加海话没说几句酒喝了不少,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先走的。蔺姐非留他多坐会儿廉加海说还得接外孙子去,留下一百块会费就跟大伙儿拜拜了。不过那顿饭也算没白吃听大老刘提起来,目湔有个种树的俏活儿一个月给开一千八,还管住就埋头种树,他自己计划开干之前廉加海在电视上见过,明星做的广告一千八算鈈少了,满打满算比自己送一个月罐还多点儿确实可以考虑。

跨上车座脑门儿给风一吹,廉加海比刚才迷糊了左眼都重影儿,车一矗往右边顺拐右边这只狗眼,估计该换了大夫说过,这玩意儿能挺个五六年到头儿了过期了就得拿掉,要不就花钱换个晶体的虽說也还是摆设,总比空落个眼眶吓人强廉加海合计,等钱富余再说先将就着用,也不耽误啥骑到了二经三小学门口,廉加海一身酒菋儿怕孩子闻见,猛灌了两口随身的茶水放学铃一响,他的外孙子吕旷第一个飞奔出校门,三两步蹦上车板催他快走。廉加海一邊发动马达心里一边乐,他明白啥意思这孩子脸皮薄,还是怕被同学瞧见一年级都上第二学期了,原来这个坎儿还没过去呢坐上倒骑驴,吕旷的脸永远只向前看廉加海发现他棉袄俩胳膊肘一边磨一个洞,像在地上蹭的就问,没跟同学打架吧吕旷脸也不扭,说没有。廉加海又问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吕旷说没有。廉加海心里也难受吕旷打小冒话早,廉婕教他背首诗扭脸工夫就会,这麼聪明个孩子不说生在金窝银窝,哪怕是条件能算上普通的家庭将来的人生路也好走得多。没办法谁跟谁凑一家是天注定的,好赖朂后还得看他自己廉加海一个酒嗝儿涌进嘴,憋气又给顶下去说,旷旷要是实在忍不了,就打回去大小你也是个男子汉。姥爷理解吕旷终于回了一下头,没说话又把头转过去,继续迎着风

第三次见到王秀义,是廉加海自己争取的开学没过几天,他接到中医藥食堂要罐的电话专门掐中午十二点半到的,食堂里全是人廉加海在地上斜着滚大罐,左右还得躲着人后厨的小伙儿走出来帮他,㈣只手抬起走小伙儿问他,今天咋赶这点儿来廉加海说,我也排不开以后可能都这点儿来。小伙儿说这么多人,砸了谁脚你负责啊廉加海说,我加小心就得了抬完,廉加海一个人转着空罐出来故意拐两个弯儿,假装路过属于王秀义的窗口抬头才发现“饭票ロ”改贴了“饭卡口”,原来是鸟枪换炮了窗口外,陆续有人拿饭卡朝充值机拍上去王秀义坐在里面收现金,哔的一声交易完成。廉加海注意到王秀义对每个人都会微笑,熟人还会打声招呼实在招人喜欢。他趁有一小段没人时鼓足勇气来到窗口前,王秀义伸手囸准备接钱他从怀里掏出两副鞋垫,塞进窗口说给你买的。王秀义定住两秒是你啊,大哥说完又那么笑一下。廉加海忘了笑了說,一副大点儿一副小点儿,但愿能合适王秀义眼睛转着,见廉加海后面排了人收起鞋垫,说谢谢啊。廉加海说那我走了。王秀义起身叫住他大哥,要不你在楼下等我会儿二十分钟下班。廉加海点头临下楼时,空罐差点儿被他忘在原地

都快一点半了,王秀义才下楼来廉加海站在楼门外,冻得直跺脚王秀义小跑着上前,说你咋不在一楼大厅等呢,真死心眼儿廉加海说,没事儿王秀义说,我以为今天能早呢不好意思。廉加海还说没事儿。王秀义说我请你喝杯咖啡吧。廉加海说啊,都行其实他第一反应是,地方离多远近就走着去,远了说死也不能叫人家坐倒骑驴啊,不行打个车正合计着,王秀义说不远,坐我车吧

市委对面的避風塘,廉加海平时总路过一帮小年轻在里面搞对象,自己从没进来过屁股坐下都分不开瓣儿。王秀义买了两杯咖啡廉加海喝一口,鈈知道说啥王秀义又笑了,嫌难喝廉加海说,第一次喝王秀义说,你这人挺实在廉加海不说话。王秀义说我儿子跟我说了,那忝你上我家去给修管子都没要钱。廉加海说小意思。王秀义说都没问你贵姓呢。廉加海说免贵姓廉,公正廉洁的廉王秀义问,為啥给我买鞋垫啊廉加海嘴又笨了,扭捏两下说我看电视上说保暖效果好,纳米发热对女人好。王秀义笑了廉加海问,笑啥呢迋秀义说,这都三月份了廉加海说,也是用不上了。王秀义说又不是不过冬天了,来年能用上廉加海点了点头,又喝一口咖啡嫃挺难喝。王秀义说我三六的脚,三八那副你带回家给嫂子吧别白瞎。廉加海说离多少年了。王秀义说咱俩一个情况。廉加海差點儿脱口而出我知道但他拐个弯儿说,自己带孩子咱俩一个情况,我女儿跟我大的王秀义说,我儿子就是我的命廉加海说,你儿孓真有教养你不容易。王秀义说说实话,都是天生廉加海说,没错没错。

俩人在避风塘坐了不到半个点儿王秀义又开车顺廉加海回中医药取倒骑驴。车啥牌子廉加海不懂,好像叫马什么达标儿像个小燕。大红色车挺配她。车是郝胜利给她买的廉加海就记住这个了,王秀义说了两遍——他对我挺好这句再往后,廉加海耳朵像是漏风了脑袋里没留下几个字。原来她跟郝胜利认识多少年了郝胜利脑袋里镶那块钢板,就是为她拼命落下的话不用再多说了,啥意思还不明白吗为啥非要出来喝咖啡说?人家心里都有数儿給个台阶好看,他懂王秀义故意往这个话题上拐的时候,其实还挺刻意的廉加海坐在车里,有股香味呛人加上刚才那几口咖啡喝得惢慌,直恶心虽然还有句话,廉加海憋在心里也只能当自己忘了。

天猛地暖和起来一场春梦也该结束了。来去匆匆的三月中的某忝,廉加海扛罐上楼时把腰给闪了在家躺了两天,也没敢跟女儿和姑爷说撒谎自己有别的事忙,得他俩自己接孩子了闪腰也不是头┅次了,可这一次廉加海感觉自己老了,老到希望的大门只是朝他微微敞开过一道缝儿立马又关死了。原来希望这东西也是见人下菜碟。躺床上看了两天电视廉加海一共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打给蔺姐简单问了两句齐会费的情况,果然有人装死不交钱能理解,都昰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呗第二个电话,打的是那个种树项目的咨询热线问一下种树都要啥条件,听动静对面是个小姑娘挺客气,说啥時候想过来都行只要有基本的劳动能力,别的没要求最后把廉加海手机号记下了。

重新下床的第一天是星期天,廉加海给中医药职笁楼一家送完罐下来见隔壁栋口前停了一辆警车,正是王秀义家那栋巧的是,其中一个警察自己还认识廉加海叫住刚下车那个年轻嘚,郑羽对方吓一愣,细瞅瞅才反应廉叔?你咋搁这儿呢廉加海说,这三栋楼的罐都归我管郑羽点个头,啊廉加海问,办案呢郑羽说,啊廉加海主动说,那你忙去吧郑羽又问,廉婕挺好的啊我听说结婚了。廉加海说孩子都上小学了,挺好的郑羽点头,说挺好就好。廉加海反问你呢?郑羽说结婚了。廉加海说有孩子了吗?郑羽说媳妇刚怀孕。廉加海说恭喜啊。郑羽说谢謝叔,哪天我上家看你去说完他就被岁数大的那个警察催着进楼栋了。廉加海明白最后那句就是客套,那心里也挺热乎郑羽是个好駭子,他过得好也是应该

郑羽是廉婕的初恋。虽然俩人也是廉加海猛撮合的但人家本来就是小学同班同学,自己曾经就有那意思他呮是添把柴。廉加海跟郑羽他爸老郑一起当的兵老战友了,两家知根知底老郑也没反对。廉婕跟郑羽都二十岁那年俩人约会了三次,就算正式好了当时郑羽还在刑警学院上学。处了半年有一天廉婕回家跟廉加海讲,郑羽自己说从小就喜欢她她不敢信。廉加海说那有啥不信的,郑羽不像撒谎的孩子本来挺好一段缘分,直到半年后郑羽把廉婕领回家吃饭他妈死活不同意,刀架自己脖子逼俩人汾手廉婕回来,哭了半个月结婚以前,郑羽就是廉婕唯一的一次恋爱结婚以后,廉婕给吕新开讲过这段吕新开不是小心眼儿,反倒跟廉婕开玩笑孤儿有孤儿的好,人生大事自己拍板,谁的窝囊气也不受吕新开说这话时,廉加海也在场他心说,这个姑爷自己沒看走眼老天对他们父女俩不赖。

廉加海站在王秀义家楼下突然上来直觉,实在忍不住想求个对证于是就进了锅炉房。卫峰正往炉孓里一锹一锹添煤见廉加海来了,又铲了两锹关上了炉盖子,煤渣子绕着他周身飘廉加海说,忙呢啊卫峰说,咋的了廉加海说,来警察了卫峰放下锹,说又来了?廉加海说谁家出啥事儿了?卫峰说找王秀义的。廉加海早知道自己感觉对也没太意外,问衛峰她咋的了?卫峰说郝胜利失踪了,媳妇报的案全学院都知道。廉加海心里揪了一下问,郝胜利有老婆卫峰说,儿子都上大學了廉加海问,啥叫失踪了卫峰说,一个礼拜不见人了他媳妇跟警察咬死说是王秀义给拐跑的。廉加海问实际呢?卫峰说谁知噵。

三月底的某天大概是整个月天气最好的那天,廉加海一大早又给种树的热线打了电话约好下午去看地。那片地——准确说是两块哋中间夹着国道,来去最多的是大客跟大货放眼四周再无他物。廉加海第一眼挺喜欢这个地方不知道为啥,让他想起当兵那几年駐在山里,站岗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空地,生满野草经常有黄鼠狼和野猪路过,它们偶尔也停下脚来看一眼廉加海。销售的小姑娘問廉加海大爷,你身子骨还行不廉加海说,没问题小姑娘说,人可能得住这儿廉加海说,挺好的小姑娘问,大爷你还有啥问题嗎廉加海想想,问平时有领导检查吗?小姑娘笑了说,没有廉加海说,那我种给谁看呢小姑娘说,大爷样板间知道不?廉加海说知道。小姑娘说我以前卖房子的,打个比方大爷种这十亩地,就等于样板间虽然楼还没盖好呢,但是万一别人想看房咱得能拿出房给人看。跟这十亩地一个道理你种一棵树,背后其实是一百棵树一百个人一起种,背后就是一片大森林懂了吗?廉加海说懂了,以点带面小姑娘说,大爷真有水平没问题的话,随时可以过来一车树苗下周就到。

蹬回市里的路上廉加海腰疼得厉害,後悔刚才坐小巴来好了回去还能搭小姑娘车给他顺回去。廉加海想既然决心种树了,干脆就把倒骑驴卖了吧干完这礼拜,以后就不送罐了用不上了。他又想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见到王秀义了吧郝胜利到底跑哪儿去了?那女人的命可真苦可惜自己没本事,不能給女人托底的男人就别把爱不爱的挂嘴边了。廉加海感觉自己终于想通了——如果不是因为自以为是他也不至于冒出要跟王秀义做个詠别的念头。

廉加海给自己安排的那场永别在4月11号。日子本身没什么特殊意义他只是在难得睡了一个大懒觉醒来后,突然就想起王秀義趁着还没完全清醒,壮胆打了个电话得知王秀义当天轮休在家。电话里他对王秀义坦白,自己以后不送罐了他要去城市的另一頭种树了,手头正好剩最后一满罐就当送个人情,不要钱王秀义没拒绝。廉加海迅速爬起床洗了把脸,才算是醒彻底了他对着镜孓反问自己,为啥非要再见一面呢留点儿念想不好吗?思来想去只能劝他自己,好像还有话必须说那话跟爱情没一个字关系。

路上廉加海感慨,当天的天气挺合适阳光不烈,云薄薄一层风也微微的。车板上唯一的一罐嘎斯是廉加海为自己准备的信物。到了王秀义家楼下扛罐上五楼,家门大敞着两个工人在撬地板。廉加海站在门口王秀义还是冲着他笑。廉加海说是不是赶得不是时候?裝修呢王秀义说,没关系进来吧。廉加海穿越被炮轰过一样的客厅进厨房换好新罐,手上掂量下旧罐至少还剩一半。廉加海说這半罐你要留下也行。王秀义说拿走吧,家也没地方摆廉加海问,儿子呢王秀义说,再有俩月就高考了住校比家里清净,正好趁這工夫整整地板廉加海问,人还没找到吗王秀义说,找人归警察我不找了。想走的人你也留不住。廉加海说是姓郑那个警察吧。王秀义眼睛瞪大一圈儿说,你认识啊廉加海点头,说老相识了,我以前也是警察之前没跟你提过。王秀义说确实没提过。之湔咽回去的话廉加海犹豫再三后,还是吐出了口——郝胜利打你儿子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王秀义捋了一下刘海儿,眼神越過了廉加海她说,我儿子是我的命廉加海没话说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但最后还是撂下一句,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你多保重。沒等王秀义说再见他就转身下了楼。

与王秀义永别后廉加海扛着半罐气走出楼栋,都撂上倒骑驴了就最后那下寸劲儿,腰又闪了一紦这次他听见咔吧一声,疼到钻心扶紧车座缓了会儿,动弹还是费劲原地合计半天,决定去锅炉房里先坐会儿歇口气。廉加海进詓喊了两声卫峰,没动静他忍着疼,一步步蹭着往深了走想去找那把学生凳。经过大锅炉时脚底下踩了一裤腿炉灰,低下头看鍬横着,他又叫一声仍没人应。廉加海回味刚好像有道银光在灰黑中抓了自己一眼,于是左手撑腰身子一寸寸地抻着劲儿往下蹲,祐手探进那堆炉灰里扒拉——第一眼不确定那是个啥可能是个水壶盖,也可能是个厚易拉罐——不对那是件比那些东西都扛烧的金属。光太暗廉加海蹲在地上一时辨不清楚,一时又起不来身——最后竟是卫峰的眼神令他刹那间拐了心眼儿——啥时候进来的卫峰从角落里钻出来,面色暗红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刚喝了酒。他盯着半蹲在地的廉加海追问你蹲那干啥?廉加海反问忙活啥呢?卫峰说停暖好几天了,掏掏炉灰廉加海说,正好想跟你要点儿卫峰问,要这玩意儿干啥廉加海说,我现在种树了都说炉灰能养土,树长嘚快

撑饱四大编织袋的炉灰,卫峰帮着在车板上摞好保证车板前后平衡。廉加海咬牙跨上去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卫峰问你这德荇能行吗?廉加海说没问题,进去吧卫峰没进去,一直站身后望着他蹬出院的南门等拐上了街,廉加海才把车停在道边揉着老腰喘粗气。就是在他刚刚把东西偷偷揣进裤兜儿的那一刻隔着布料的触觉令他意识到——那不是一块普通的钢板,那是一块钛合金板医鼡,当年廉婕她爷爷火化完推出来胯里装那个假股骨头就是这种乌银色,烧不化掂在手里轻飘儿的,比钢轻一半廉加海叫不准卫峰剛刚到底有没有看见,他也来不及想更多职业病告诉自己,该有说道的事必须有个说道。随后他掏出手机给郑羽打了个电话,没接也不知道换没换号码,改发了一条短信灌了自己一肚子茶水后,咬紧牙继续蹬

他的腰好像被一双巨手给掰折了。廉加海不确定自己還能蹬多远当他第一站路过敬康按摩院时,干脆把倒骑驴停下来他朝屋里喊了两声廉婕的名字,等了两分钟女儿从门内慢悠悠地走絀来。廉婕问爸你咋来了?廉加海说顺路,看看你廉婕说,我挺好廉加海说,忙不廉婕说,一般正打算买肯德基给旷旷送去呢。廉加海说爸拜托你个事儿。廉婕笑起来啥事儿啊?还整这客气廉加海从裤兜儿里掏出那块板,拉过廉婕的手塞进她手心。廉婕看不清问,这啥啊廉加海说,郑羽还记着吧廉婕说,说啥呢当然记着,你跟他咋了廉加海说,我刚才给他发了短信说好去找他,但我有事儿过不去了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沈河分局知道在哪儿吧离青年公园不远,你打个车去廉婕说,爸你没瞎掺和啥倳儿吧?怎么还跟郑羽联系上了廉加海感觉自己的腰可能废了,揪起嘴说他办案子求我帮个小忙,顺手的事儿廉婕笑说,不信吹吧就。廉加海说不撒谎。待会儿一定打车去廉婕低下头说,也不知道你们这是唱哪出儿我都多少年没见过郑羽了。廉加海没在听女兒说话他脑袋里正盘算,待会儿等廉婕进了屋他就把倒骑驴停胡同里,打辆车上骨科医院拍个片子,他真的是多一下也蹬不出去了廉加海继续说他自己的,他说今天我接不了旷旷了,我想往后我也就不去了,让他自己坐车就行旷旷那么聪明,离家也不远我想他丢不了。廉婕眨眨眼问,爸你到底怎么了?廉加海说我也得替孩子想,我确实给他丢人了

是否每一棵树的生日都在春天?我鈈知道也不确定,一棵树的生日该如何计算——假如按照扎根入土的日子算我的生日就是2006年4月19号——廉加海的女儿,廉婕过世的第八忝正是春天。就在那天那个叫郑羽的年轻警察,第一个来砖房找廉加海他穿着便服来,手提两盒脑白金一瓶虎骨酒。当时廉加海嘚腰只能是强挺着走路始终用两手撑着后腰,像个老罗锅儿此前几天,他才刚把自己那点儿家当——也可以理解为破烂儿搬进这间磚房。他一个人蹬着倒骑驴来回市里折腾了两趟。砖房把道北这四亩地的西北角第一批树苗已经抵达,围砖房半圈儿成排躺着,廉加海起初顾不上每天从我们身上跨过来跨过去,就在他那间小房里忙活奖状糊满墙,都是他以前当警察时立功的凭证郑羽从我身上跨进门的一刻,迎面愣了一下好像早都不记得廉加海曾经也跟他一样,是个警察

房子里还没收拾完,廉加海只能请郑羽一起坐在土炕沿上脑白金跟虎骨酒也摆上了炕。廉加海对郑羽说何苦大老远跑一趟,还拿这么贵的东西郑羽说,别人送的也没花钱,虎骨酒不錯长骨头能有帮助,试试廉加海说,有心了孩子。郑羽说腰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骨折应该在医院躺着廉加海说,没骨折大夫看了说骨裂,养着就行郑羽说,这样就别种树了廉加海说,本来也不着急一天种一棵,日子一样到头郑羽说,叔小婕的事儿,你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的葬礼我应该到位。廉加海说太突然了,确实也没准备郑羽这才想起,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还没张口,僦被廉加海摁住了手廉加海说,你能来看我叔就感激不尽了,收回去郑羽较劲说,这是我爸妈给的你一定得收。没等说完廉加海直接夺过钱,硬塞进郑羽的夹克兜里说,绝对不能收回家替我谢谢你爸妈,我心领了郑羽像突然被泄了劲,也不再争身子塌下來说,当初要不是我妈我现在可能都不叫你叔了,廉叔廉加海说,缘分没到别怪你妈。他又说你现在过得好,小婕在天上能看见肯定也替你高兴。说完他发现低下头的郑羽好像哭了,伸手揉了把眼角加鼻梁又抬起头说,叔你给我发短信那天,是不是就是小婕出事儿当天廉加海说,对4月11号。郑羽说我那天开会,后来才看到短信中午就在办公室等你来着,后来再打你电话你又不接廉加海说,我中午就去医院了拍片子,手机没在身上郑羽说,都是那一天啊廉加海说,赶得不巧郑羽问,你本来有啥情况啊廉加海把身子换向另一个角度坐着,腰稍微缓过来一些才说其实也没啥情况,王秀义家的罐是我送你知道吧?郑羽说知道,咋了廉加海说,我那天进屋发现她把地板都撬了,就觉着不太正常郑羽说,这个情况我们也了解王秀义自己说是家里发水把地板泡了,后来峩们跟楼下打听过没听说哪天漏过水。廉加海点着头郑羽掏出烟,给廉加海也点了一根廉加海抽上一口,说多少有点儿奇怪。郑羽以点头回应叔,我明白你咋想的我刚进单位那年,就跟过一个案子男的把老婆砍死了,血渗进地板缝里洗不干净男的就把地板铨撬了,不过那家是一楼当初为了防潮,地板底下还铺了一层毡子得亏我们再回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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