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都是流纹构造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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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看你请多少和尚、道士了。一般的情况,三四百元也就差不多了。” “这么贵?”老太太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老太太倘嫌费用大,替你请几位我的同道,费用可以省一些,效果却也相仿。” “省多少?” “二百来元也就够了。” 二百元钱,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了。老太太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然而,这只是六个算命瞎子摇铃敲木鱼念经焚纸的工钱,待到择吉开堂解星宿,主持人张天 笑又开列了一大批香、烛、纸、布,以及黄裱纸上印满红点的各种“经”。这一切应用之物 ,自然是在张天笑所指定的香烛店和寺庙、道观中购买来的。 烛光闪动,香烟缭绕,诵经之声嗡嗡不绝之际,张天笑还向老太太推荐了一位在英租界开业 、学贯中西的陈医生。 “老太太,解星宿只是化解灾星,你儿子乃久病之人,还需物质上的调理,才能很快康复。 我有一位做医生的好朋友,世代国医,他年轻时又去英国剑桥学了西医,是一位医学博士。 请你拿了我的名片去找他,请他上门来替你儿子看看,开几帖药吃吃,一定见效更快。” 老太太如奉圣谕,当即手执张天笑的烫金名片,亲自去请陈医生。 这孙医生也是与张天笑穿连裆裤的人物。只是他那学贯中西的本领,却着实不虚。否则,张 天笑也不会与他搭档了。 解星宿,吃药,老太太独养儿子阿德的病果然渐渐好转。半个月之后,可以在花木扶疏的院 子里散散步,透透新鲜空气了。然而,老太太一算细帐,发现前前后后总共花费了近千元大 洋,几与数月前料理老头子后事的费用相仿。 分赃的结果,张天笑一人独得四百多元。“小宁波”将沉甸甸的钱袋背回“时雨”课命馆, 张天笑的三个老婆抢着将钱接去。 “小宁波,给你买一包果子吃!”大老婆见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的小宁波站在那里,瞪着钱袋 不走,便摸出一块鹰洋,扔给他。 小宁波依然站在那里,不走。 “怎么,嫌少?”二老婆瞪了他一眼。 “张先生,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小宁波忍无可忍,“那一天,若不是我发给你那么多信 号,怎么赚到这么多的钱?” “小宁波,你想造反么!”张天笑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人工钱,你给我发信号,两 不亏。刚才大太太这钱,已是额外赏你的了,还不满足?” 小宁波见张天笑并无再给钱之意,只得一声冷笑,退出房门。 这一天,“时雨”课馆的生意,似乎特别好。楼下客厅里那四张红木太师椅上坐满了顾客。 号房“小宁波”,心着替顾客端茶、敬烟。楼上亭子间里,张天笑雇佣来的那一位助手,也 抖擞精神,替张天笑做一些油水不大,不值得“小天师”亲自顾问的生意。这位助手姓沙, 是一个明眼人,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之间,吃过一年洋面包。因为家里突遭变故,无力再供养 他,不得不提早回国,在一个专门演文明戏的剧团里当了一演员。谁料想屋漏偏逢连夜雨, 演员生涯未满一年,嗓音突然嘶哑,文明戏演不成,无奈拜在命相名师朱道门人,学习命相 占卜。毕竟是一位肚里有墨水的人,一年之后,便已通晓内、外五行的理论。 想当年出洋留学之时,意气风发,壮志凌云,谁料得此时竟然做了江湖术士!他感慨万千, 行业时便替自己取了一个艺名:“沙不器”。 行业的结果,竟然也应了“不器”之名。他不谙变通之道,更少设置骗局的勇气,因此,在 英租界、法租界相继开设了几处命相馆,到头为都因为不能招徕顾客、生意清冷而关闭。幸 而他的英语还算不错,独守空馆之时,便找来几部国外关于手相、面相的书,译成中文,交 给一位出版商。书出之日,居然颇为走俏,不仅赚了几个钱,他在相业界中也顿时有了一席 之地。一些成名人物,有时居然也会找上门来,与他切磋相学相论。 然而,清谈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几番开馆半馆之后,自叹这一辈子大器难成,只得去城隍庙 正殿后面那条窄长的弄堂里,租了一个小棚子,做些薄利多销的小买卖。开棚伊始,不少人 冲着他是几部相学新书的译者,着实热闹了几天。日子一长,又在激烈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没奈何,受雇于张天笑,每月总有数十元收入,且远比自己开馆省心。 且说楼下客厅里,号房小宁波正与几位等待命相的顾客闲聊,大门外又走进一男一女。男的 年约三十余岁,西装革履,头发锃亮;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女的约在二十四五岁光 景,细皮白肉已被浓妆所掩;开叉很高的丝绸旗袍,将身子裹得紧紧的,直透出一股风骚之 气。 “先生,太太,你们找谁?”小宁波见状,早已赶将过去招呼起来。 “到课命馆来,当然是算命嘛。”男客哈哈一笑。 “先生昨天没有来预约过吧?”小宁波乃是高级课命馆的号房,并未被对方的气势镇住,“ 本馆的规矩,是隔天挂号的。” “规矩?哈哈!”男客向同来的风骚女人笑道,“你看,这位小阿弟要同我讲规矩了。” 女人闪动媚眼,对着小宁波咯咯一笑:“小阿弟,你别跟他讲规矩。这个先生,向来勿守规 矩的。” “这……”小宁波被这一男一女弄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阿弟,笑话归笑话,我们可是慕你们张先生大名才来让他替我这位太太算命的。你帮的 忙,老哥不会亏待你。”男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银元及一张名片,递将过去。 小宁波接过名片一看,呆板的脸色顿时开展起来,热情招呼道:“啊呀,原来您老便是丁先 生。小子真是有眼无珠啦。快请坐!” 原来,此人乃法租界华捕督察长黄金荣的大弟子之一,号称“笑面虎”。藉着师父的黑势力 ,在上海滩上八面威风,人见人避的“白相人”。因为久闻“时雨”馆主张天笑算命本事邪 好,所以今天携着娇妻胡文绣来这里叩问一下妻子养儿育女之事,也想算算自己的前景。胡 文绣外表矫揉造作,一副媚态,心地甚是阴狠毒辣,在白相界,享有“文绣辣子”之称。 小宁波虽不知文绣辣子其名,而对“笑面虎”的来龙去脉,却是了如指掌。 坐在客厅里等候算命的四位顾客,一个个虎视耽耽,唯恐这一对突然之间受到号房热情礼遇 的男女后来居上。然而,小宁波并未作弊。他知道,大凡出得起三元挂号费来这里算命的顾 客,都有些头面,不论男女老少,谁也得罪不起。 幸而今天坐在客厅里的几位顾客并非大生意,张天笑大都让给沙不器去做了。所以约莫等候 了一个时辰,便已轮到丁氏夫妇。就在丁氏夫妇相携上楼之时,小宁波冷笑着按动了挂号处 的那一只电铃,以其特有的方式,向楼上的张天笑发出了一连串信息。 张天笑得到信息,自是高兴,想不到这么快便又有一笔大生意要来了。 再说丁氏夫妇乃是一对刁钻成性的白相人,对于被人奉若神明的“小天师”张天笑,自是不 会尽信。因而上得楼为,“笑面虎”隐在一旁,一声不吭,竟欲先轧轧张瞎子的苗头再说。 胡文绣是个有名的“辣子”,自然也不会轻易便将底牌亮给张天笑听再由他顺梯上天一味胡 谄。 “笑面虎”的沉默,张天笑居然错认为定是佣人无疑;“辣子文绣”的少言寡语,他又错认 为是心有伤感。于是,依据被故意弄错的信号演绎开来,这位上海滩上享有盛誉的“小天师 ”,作出了错误的结论。 “太太,我是一贯直谈命理的,请你不要见怪。”他一循常规,先给对方打了一针预防药。 “不妨,张先生请讲。”辣子文绣不动声色。 “太太这个八字,与我日前替一位老太太算的八字十分相像。” “哦!” “太太的八字非常硬,伤官数重,有伤夫克子之象。”张天笑见对方沉默无语,以为已被说 中,精神愈发抖擞,一如既往,信口侃道,“女命伤官月中求,丈夫离别到登州,若要夫妻 来相会,除非梦中来碰头……”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冷笑。辣子文绣忍无可忍,站起身来,走近张天笑,扬起了那一只平 时打惯女佣的巴掌,向着对方的脸上扇去,咬牙切齿地骂道:“瞎脱侬的狗眼!侬睁开眼睛 看看,阿拉丈夫正好端端地坐在这屋里呢!” “笑面虎”被张天笑骤然触了一顿霉头,气得脸色发青,揎拳捋袖,上前揪住张天笑的衣襟 ,一阵痛打。 “救命呀,救命……”张天笑平生第一次发出了呼喊救命的声音。 正在亭子间里替人算命的沙不器,闻声赶来,眼见张瞎子正遭惨打,便拼命挡在他的前头, 连连打拱人揖,笑脸相陪。 “先生,太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话之间,也难免承受了丁氏夫妇的几下老拳。 临走,笑面虎丢下一句话:“张瞎子,老子饶不了你,这破馆嘛,也该寿终正寝了!” 张天笑心知今天上了号房小宁波的当。小宁波不但不否认,还反问他:“张先生,你知道我 今天为啥这样做吗?” “你这个脑后生反骨的东西,给我滚!”张天笑手摸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气不打一处来。 “滚?没那么容易!”小宁波有恃无恐,“你不怕我将你的老底定宣出去?” “你……”张天笑一下子闷住了。是呵,小宁波若将他一贯依赖号房的电铃暗通信息故示神 秘的底牌亮在世人面前,他这“时雨”课命馆不就完了? “张先生,你难道也不想知道刚才那一位先生、太太是谁么?”小宁波继续威胁道。 “是谁?快说!”张天笑如梦方醒。 “你还赶我走么?” 张天笑默然,即使小宁波不说出是谁,他也不敢赶他走呀。这不是明着欺主吗? “小宁波,刚才那一对夫妇是谁?”沙不器好奇地问道。他虽然下时对张天笑的剥削也深为 不满,但在表面上却比小宁波做得光漂一些。 “他们就是黄金荣的大弟子、号称‘笑面虎’的丁氏夫妇。”小宁波见沙不器发问,这才见 势落篷,如实相告。 语惊四座。 “小宁波,你今天害惨我啦……”张天笑腿肚子一软,瘫倒在地板上,泪水挂满两腮。他知 道,这地黑社会势力中人,你不去得罪他,平时还要不时孝敬他们“月规钱”什么的,被他 们敲几下竹杠;如今得罪了他们,得罪的又非等闲之辈。这个祸,实在太大了,着实令人骇 怕。 张天笑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他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 江湖朋友,向丁氏夫妇讨饶。几天后,他以近千元的代价,总算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痛定思痛,他想起了不久前方玄关于近期内有破财之灾的预言。“唉,果然应了他的话!” 从此,他对那位不起眼的号房小宁波,也另眼相看,不敢薄待了。 “蜡烛不点不亮!”小宁波却在暗暗发笑。 讵料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自从挨了丁氏夫妇一顿毒打之后,张天笑为了尽快平息这场随时可能掀起灭顶之灾的风浪, 各方求援,整天忙于疏通关系,便把一个本来形影不离的三姨太冷置一旁。三姨太得此机会 ,真是如释重负,一个人车来车去,整天兜风、逛街,来去如风,自比手中挽着一个睁眼瞎 子爽快得多。 平息丁氏夫妇的怒气之后不久的一天,时已深夜,尚未见独来独往的三姨太归府,张天笑坐 天客厅里,不免心焦。 然而一直等到雄鸡报晓,尚不见三姨太的影子。刚刚从热被窝里钻将出来的大老婆、二老婆 ,睡眼惺松,嘴里咭咭哝哝,乘机发泄对三姨太的愤懑之气。此时此境,张天笑唯有苦笑。 一连几天,不见三姨太的人影。偌大一个上海滩,人海茫茫,何处去找?登广告,又怕世人 耻笑。只得应了时人一句话:“拍脱门牙往肚里咽。” 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并未到此为止。 这一天上午,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手挟皮包,大踏步跨进了“时雨”课命馆的客厅。 看样子,便知不是问卜算命的顾客。 “号房,张先生在吗?”来人问。 “在楼上,先生有何事?”小宁波瞥了一眼来人,见他胸前挂着一块店徽。原来是一家绸布 大商号的职员。 “收钱。”绸布店职员拍拍腋下的皮包。 张天知闻言,莫名其妙。“先生,你要收什么钱?” “前几天你的太太去我们店里剪了一批呢绒衣料,这是太太签过字的货单,总计五百二十元 ……”张天笑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混乱起来。混乱之中,他隐隐地意识到,一场更大 的灾难,已经降临到他的头上。 果然,当天下午,又一家在上海滩上牌子扎硬的绸布店,派员前来讨帐,数目更在前一家之 上。 第二天,一家银楼的职员,也挟着货单前来讨帐了。 第三天,一家珠宝店的职员,坐着轿车前来结帐。 数目一个比一个大。 张天笑的“日进斗金”一说,大半是他自己平时爱虚荣,摆阔气,恣肆挥霍所致,与那些 银行阔老,赌台老板“日进斗金”,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时雨馆进项虽多,每月也只在千儿 八百元左右,最好时的光景,也不过一千二三百元。倘若平时省吃俭用,悠着点儿花钱,这 么些年积攒下来二三万元的内囊也许不成问题。然而他既是一位赚钱能手也是一位花钱如流 水的主儿,平日间仗着赚钱容易,有钱便花,虽是瞎子,吃喝玩乐方面的享受欲望,甚于明 眼人。自从娶了这位第三房姨太太,一个任着性儿使,一个尽着劲儿花,时常入不敷出,只 好翻动数量有限的内囊。前几天因为小宁波的捣乱,被丁氏夫妇敲掉近千元竹杠,如今三姨 太掮着张天笑的名号,在各大商店欠下的一笔又一笔债,开始一两天还能尽力掏摸得出,到 得后来,唯有典当大二老婆的首饰。然而这些年他也并没有在这两个“俗物”身上多花功夫 ,所当之物价值有限,而替三姨太所购的首饰珍品,自然早已人走楼空,席卷而去了。 顿足长叹之余,张天笑别无他法,唯有老着脸皮,去向各亲友挪拿。不消数日,已经还债五 六千元之数。顿时之间,家庭生活陷入困境。两个老婆,整天哭哭啼啼,骂骂咧咧。 “这个小婊子,害得我好苦!”事至今日,张天笑才恍然大悟方玄所指破财之灾,实非指丁 氏夫妇的敲榨,而是小老婆的作崇。怪不得那天听了方玄的破财预言,这个小婊子一把拉着 他便走。 “唉,真是当局者迷呀!”张天笑懊恼万分。 就在接连破财之后不几天,沙不器也告辞而去。 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风流倜傥的沙不器早就与玉树临风的三姨太媚眼来往,勾搭上了 。中间只欺着一个瞎子,朦然不觉。这次三姨太拆白而去,便是与沙不器暗定计划。现在沙 不器的辞走,是与三姨太“会师”去了。五六千元的现货,加上这些年来陆续购置的全部道 饰等物,价值近万,足够他俩享乐一阵子了。 是呵,早不走,晚不走,沙不器在三姨太失踪后不久告辞而去,确实令人生疑。 也有人说,三姨太乃是青帮女流氓放出来的一只“白鸽”,如今“时雨”馆主的内囊既被刮 尽,老板自然要收回这只“白鸽”了。可怜张瞎子虽无渔色之能,徒担好色之名,落得个倾 家荡产,充当“瘟生”的悲剧。 不管如何,张天笑这些年来尽思竭力、好不容易骗到手里的作孽钱,被势盛的恶棍,更高明 的骗子敲诈净尽了。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LM〗 〖JZ〗〖HT3,4H〗 第八回 媚态万状 袁珊胡吹麻子相 人情一纸 天然色 迷弄墨人 〗〖HT〗 话说方玄听罢了张天笑的破财经过,点头笑道:“祸兮,福之所倚,张先生吃了这场大亏, 从此痛改前非,未始不是好事。朱先生,你说是么?” 朱明生也笑道:“方先生所言极是。” “玉玲,拿二十块洋钿,让小发送去,聊尽同行之谊吧。”方玄向妻子言道。 落难中的张天笑,手捧着这“雪中送炭”的二十元银洋,干瘪的眼窝里,淌出了热泪。自此 ,他改变了一个观念,上海滩上算命瞎子中屈指数第一的不是张天笑,而是年轻后生方玄。 不仅算命理论,还有为人处世,他都自愧不如。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方玄已是年逾而立、拥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父亲。太清课命馆日渐 兴旺,名满申城。原来,愈是乱世,人们愈是对前途关切;灾难愈多,人们愈是祈求摆脱厄 运。尤其是那些走马灯似的官场混混儿,更寄希望于那些命相大师,企图抓住任何一个可以 利用的机会,往上窜,在世界上最为肮脏的政治争斗中稳操胜券。 当年青城山上郑清老人借厨师譬喻的命相技巧,方玄在这些年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于那些 老实至诚的顾客,他一如当年桃花镇上摆摊时的态度,也至诚相待,凭着自己愈练愈精的特 异功能所递供的直觉信息,以及自己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把握能力,认真指点;对于那些图谋 不轨的市井歹徒,他便借着命理略示警诫;而对于那些巧取豪夺的大腹商贾,尔虞我诈的无 耻政客,他便投其所好,胡编假话。于是,人人都慕名而来,满意而去,大把小把的钱,心 甘情愿地往他的腰包里塞。 朱玉玲持家有方,十分珍惜丈夫挣来的每一块钱。几年来,她将积赞下来的钱,在自己伯父 经营的五金行和佘秀珍父亲所开的茶叶店里入股。于是,不仅每月有积余,而且每年有盈利 ,生活日益丰裕,家产逐年厚实,成为命相业界屈指可数的殷实户。玉玲仍将富日子当作紧 日子过。她有一个目标,这就是在最近几年里,购买一辆轿车,作为方玄外出时的代步。而 大凡有自备汽车的人家,又必与花园洋房配套,否则,买来汽车,也没有地方停。按目前的 实力,买一辆汽车自不成问题,然而购买一幢洋房,尚非能力所及。 方玄的师兄袁珊,这些年更是得意非凡。娇小的妻子替他生养了二儿一女,个个聪明伶俐, 如同小天使。事业上,生意兴隆,声誉日盛一日,在相业界中一言九鼎。社会人际关系方面 ,三教九流,交了不少朋友。因为郑清老人的关系,还与青、洪帮中的一些头面人物称兄道 弟,频有往来。前不久,花了一万多元,在巨籁达路西部买了一幢花园小洋房,还转买了一 部半新不旧的自备汽车。 这一天,是袁珊的妻子吴小倩三十岁生日。按小倩的意思,刚刚购置洋房、汽车,内囊如洗 ,让其悄然过去算了。袁珊却不依。这几年妻子养儿育女,克勤克俭持家用功,三十岁的生 日,是无论如何要像个样子地庆贺一下子的。于是,向师弟处挪借了一千元,邀来亲朋好友 ,热闹起来。 相士的朋友,自是不乏同行,但也不少是官场报界名士,以及青帮中的人物。 方玄夫妇相携穿过花木扶疏的小花园,踏上一尘不染的洋楼石阶,跨进红毡铺的客厅;袁珊 夫妇迎了上来。 “玉玲,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吴小倩满面红光,溢着笑意,一把拉住了朱玉玲的手,亲 切如同姐妹。 “师弟,我替你介绍几位朋友。”袁珊也从朱玉玲的臂弯里夺下了方玄,扶着他向已经从沙 发中站起的几位客人走去。 “诸位先生,他就是我的师弟方玄。” “方先生,久仰,久仰。”几个客人同时招呼道。 “师弟,这位是万家春命相馆馆主吴道光先生。”袁珊将年纪最长的那一位同行朋友介绍给 方玄。 此人年届五旬,鬓发斑白,眼梢布满鱼尾纹,显示着经历的艰辛。 方玄一闻其名,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拉住对方的手,真挚言道:“啊呀,原来是吴先生,久 仰了。” 原来,吴道光在相业界的名声很响亮。他二十岁时只身来沪,在夏海庙等几个热闹场所摆测 字摊,做了几年漂泊无定的生意。随着经验的积累,终于租房开起了命相馆。然而命相业的 生意往往受社会大背景的影响,因而开开停停了好几次,才逐渐站稳脚跟,在新城隍庙建立 了一个相对稳定,具有较高声誉的“万家春”命相馆,成为上海滩上数以千计的命相术士中 的一流相士。 吴道光在相业界中的名头,近年来日甚一日。这是因为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同操此 业。他的大儿子叫吴天定,已经出道多年,现在吴宫饭店借了房间,开设了一个“黄花客” 命相馆。女儿吴天然,也已经学成出道,在东新桥华通旅馆借房开业。此女虽然出道在后, 却比其兄会做人,因而在一些社会小报如《大晶报》、《小日报》上,已是经常可以看到 有关于她的命相事迹的介绍。她的生意,也决不逊于其兄“黄花客”。次子吴天宝,本来是 一家炒货店的学徒,眼见兄长、阿姐事业发展,捞钱不少,也便放弃经商之路,改行命相, 拜在与父亲齐名的另一名相师门下,已有两年。 今天,吴氏父子四人,竟来了三人。 “天定,天然,快来见过方先生!”吴道光与方玄握手为礼后,连忙将大儿子和女儿唤上前 来,向方玄行礼。 “爷叔,我爹爹经常向我们赞叹您的学问,今天以在这里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啦!”吴天 然果然乖巧异常,未待长兄天定开腔,她便已经拉住方玄的一只手,热情万分地套起了近乎 。她已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人如其名,确有几分姿色。一般情况下,无论坐着站着,都显 得敏慧而又端庄,颇有点儿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是在一此特殊的交际场合,她又可以将自己 塑成一朵艳冶迷人的鲜花。 遗憾的是方玄不能欣赏她那一副诱人的媚笑。 “吴小姐,你的大名,我经常在内子读报时听到,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佩服,佩服!” 方玄被对方抓住了手不放,只得寒暄几句,“吴先生,恭喜你养了这么个聪明的女儿!” “方先生过奖了。以后犬子犬女还要请你多予赐教指点呢。”吴道光自然知道女儿的名气是 那些小报的年轻记者们给捧起来的,心中不免有些虚软。 与吴氏父女寒暄了几句,袁珊又将一年轻俊逸的客人介绍给方玄:“师弟,这位是丁督察长 的得意东床,申城后起之秀尤子虚老弟。” “方先生,小弟久仰你的大名,早就想请袁先生引见。今日幸遇了。哈哈!”尤子虚自然知 道方玄是个盲人,便主动上前握住方玄的手,连连摇动,以示亲热。 “尤先生,请多关照。”方玄微微一笑。 “方先生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尤子虚的口气,似乎与他的年龄不太符合。然而, 倘若知道他的岳父就是上海滩头号黑势力人物黄金荣的大弟子,现任法捕房华控督察长,也 就可以理解了。 论辈份,袁、方因是郑清老人的弟子,与黄金荣称兄道弟才对。面前这个奶油小生只是黄金 荣的徒孙,袁珊却居然与他称兄道弟,未免有失身份。然而方玄明白,这个姓尤的因为岳父 乃是法浦房督察长的缘太,当然不能循常理而论了。作为一个命相术士,能搭上这个关系称 兄道弟,已是莫大之幸,极有面子了。 类似的人物,袁珊居然请了不少。有些人,方玄也与他们有过交往;有些人,则仅仅闻其名 而未曾交往过。毫无疑顺,这些人都是袁珊的重要社会基础。这些年来“袁珊命相馆”之所 以生意兴隆,牌子红火,与这些朋友的帮忙是分不开的。 即将开席的时候,又来了两位明眼同行。一位姓丁,名大炎,俗家打扮,住新闸路培鑫里; 另一位姓陈名哲高。前者乃是当今命相界中间屈指可数的代表人物,后者更是命相界中威势 赫赫的人物。 “陈先生,您怎么现在才来?”尤子虚见陈哲高进门,显得分外热络。 “子虚,你也在这里呀!”陈哲高并不因为对方是捕房督察长的女婿而易容,只是哈哈一笑 ,便与别人客套寒暄去了。 原来,陈哲高乃是上海滩上有名的“三条赤练蛇”之一,为人极其狡诈奸猾,虽以命相著称 ,却是头号大亨黄金荣的狗头军师。因而在黄金荣势力所及的圈子里,享有特殊地位。别说 尤子虚,即是他的岳父遇到陈哲高,也要礼让三分。今天袁珊以将这尊菩萨请到,实在算得 是很大的面子了。 在场的各路朋友,纷纷与他握手,招呼,致礼。陈哲高坦然受之。惟有方玄,端坐一旁,恍 若未闻。 “袁先生,这位可就是你的师弟方玄方先生?”袁珊颇为尴尬,连忙介绍道。 方玄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向着陈哲高一拱手:“陈先生,方某眼拙,请别见怪。” “陈某早就听说方先生的课命术数深不可测,有机会请赐教几招,如何呀?” “陈先生乃是成名人物,不必取笑了。”方玄淡淡一笑。 “别客气了,大家快点儿入坐吧!”吴妈端着一盘冷菜,走了上来,向着众人招呼道。 于是,由命相精英、政界浊吏、社会渣滓组合在一起的“朋友”们,开始了你敬我让,互敬 互让这一具有我国传统特点的“酒文化”交流。 交流的结果,便是杯盘狼藉、醉话连篇,以及江湖义气为外衣、互相利用为躯干的“友情” 的建立和加深。 然而,方玄、陈哲高、吴道光、丁大炎这些盲、明高手,对于命相理论,却个个讳莫如深, 绝口不谈,他们都知道,面前这些同行,都是混迹江湖有年的老手,稍稍不慎,自己的老底 便会被对方盘去,弄得不好,甚至会当场出丑。 与方玄相邻的酒桌上,情况却恰恰相反。吴天然嫩脸逢春,媚眼频抛,措辞着几分酒意,向 几个小报的记者、编辑大南殷勤。 当年朱玉玲任职过的《时报》记者甄非儒,如今已是该报主笔。因为方玄夫妇的关系,早与 袁珊成为莫逆。他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还能赋诗吟词,其内容,大多风花雪月,因而博得 了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号。虽然不无贬意,他却沾沾自喜。家里娇妻如玉,犹不满足,经常在 外拈花惹柳,自号赛虎,妄图与唐寅一比高低。早就耳闻吴天然聪敏过人,姿色出众,一时 之是无缘相识,引以为憾。今天竟在这里得与相见,并且同桌比肩饮酒,不禁喜出望外。 “甄先生誉之太过了。”吴天然嫣然一笑,吐气如兰,“不瞒您说,区区挣得一点儿小名气 ,也是这几位朋友捧场所致。”说罢,向同桌的另同位小报记者投出一串情深的秋波。 “吴小姐太谦虚了,我等只是如实报道而已。既是甄主笔向你求教,见示一二又有何妨?一 则我等也好再睹小姐绝技,二则借此助助酒兴,岂不甚好?”一位姓柳的记者哈哈一笑,推 波助澜。 “吴小姐,你可不能厚彼薄此呀。”甄非儒话中隐隐然别有寓意。 “甄先生当真看得起,我只好献丑了。”吴小姐笑道,“不过,我们命相行中有一个规矩, 要请你谅解。” “什么规矩?”甄非儒一边替吴天然挟了一筷子冷菜,放在她的碟子里,一边笑问道。 吴天然故意一字一顿地言道:“不替酒醉之人看面相!” “这又为什么?”甄非儒明知故问。 “面相看气色。酒醉之后气色难辨。”吴天然言至于此,两眼在甄非儒的脸上滴溜溜转了一 圈,笑道,“如今甄先生红光满面,光彩照人,即便帝王、神仙之相,也没有你这样好。这 当然是因为你喝了老酒的缘故,而不是真的什么神仙皇帝。” “吴小姐别小看人,你怎知甄主笔以后不会做皇帝?”姓柳的记者逗道。 “什么以后?鄙人现在就是一个无冕皇帝嘛!”甄非儒笑道。 “既是皇帝,便当称孤道寡。然而你自称鄙人,便不是皇帝。”姓柳的哈哈一笑。 “笑话慢讲,言归正传,还是请吴小姐看相吧。”甄非儒颇有些按捺不住,“吴小姐,相面 不能,相手总可以吧?” “可以。”吴小姐点头笑道,“请甄先生伸出手来吧。” 甄非儒闻言,连忙将左手凑将上去。 吴天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左手托定甄非儒之手,右手在他的手掌心一摩,同时香腮凑近, 吐气如兰。甄非儒侥是情场老手,此际心中不禁一荡。 “甄先生,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既是看相,就得依相面言,若有不好听的话,可只能怪你 的手相,不能怪我呀?”吴天然欲擒故纵。说罢,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向对方深深一注。 “当然,当然。”甄非儒如沐春风,受用无比,当下连连点头应道,“只要吴小姐别趁机捉 弄我就好。” “民女岂敢捉弄主笔大人。”吴小姐嫣然笑道。 旁观者不耐烦了。姓柳的那一位记者话中带刺地笑道,“你们俩人别光打雷不下雨,快来真 格的。” 吴天然将甄非儒的那只左手翻转过来,看了一下又翻回原状,笑道,“甄先生指尖细而指根 粗,乃是标准的炎上手型。” “炎上手型怎么讲?” 甄非儒问道。 “呈这种手相的人,感觉敏锐,才华横溢。想象力丰富,因而极端讨厌定型的生活和规则。 ”吴天然正经言道,“甄先生位居主笔,正可谓人尽其才了。” “不行,你知道甄先生是主笔、才子,才这么套上去讲的。”柳记者异议道。 吴天然笑道:“柳先生别净打横炮,我这是一本正经在替甄先生谈相。人的手相,依据手指 关节以及指尖指根的粗细,可以分为稼穑型、曲直型、纵草型、炎上型、阔下型以合金、木 、水、火、土五行之道。甄先生正是属火之炎上型。相是外青显然可见的东西,岂以随便迎 合?” “吴小姐别理他,我相信你便是了。”甄非儒连忙安慰道。 吴天然闪动媚眼,冲着甄非儒微微一笑,“我先替你看看三奇线如何?” “行。”甄非儒点头道。 “这一条便是三奇线中最主要的线,叫乙奇线。”吴天然指点着围绕大拇指一圈成半圆状的 掌纹,娓娓言道,“先生这条线的末端走向天心位,从好的方面讲,你的兴趣广泛,适于从 事自由职业。” “从坏的方面讲呢?”柳记者呷了一口酒,插言道。 “遇事不冷静,容易感情用事。”吴天然答道。 “不冷静便是热情,感情丰富有甚不好?哈哈!”另一位记者也插言胡搅道。 “你们少耍贫嘴,且听吴小姐谈下去!”甄非儒笑叱道。 “这条半圆线的包围范围大小与一个人的吉凶祸福也大有关系。先生这半圆形的范围很宽大 ,说明您心胸开阔,为人豪放,遇事总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吴天然说到这里,抬起 双眼,向着对方挑逗地一笑,“不过,手上这许多掌纹之间,是有千丝万缕联系的。” 甄非儒乃情场老手,当然对于吴天然这一笑的含意心领神会,当即嗫嚅问道:“怎么一个联 系法?” 吴天然指点着无名指下方的一条纵线,言道:“这一条叫己仪线,您的这条己仪线既深又清 楚,意味着您家中一定有一位很漂亮的太太。” “什么缘故?”甄非儒讶问道。 “因为这条己仪线表明您在选择妻子时,一定很注重对方的容貌。”吴天然诡笑道,“可是 您的乙奇线末端不仅伸向天心位,而且呈现波浪型,这就意味着您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因 而尽管拥有了一位漂亮妻子,却还时常做一些寻花问柳之事……” “吴小姐谈得太高明了!”柳记者闻言,不待吴天然话尽,便已大笑起来。 甄非儒不以为忤,反以为喜。这位以风流才子自诩的主笔,有一个奇怪的逻辑;有才气的 人必然风流,惟有风流才堪称才子,因而平时谁说他风流,他便高兴。作文写新闻,都不离 风流,平时作人,也尽干风流事。始时妻子在家大吵大闹,后来见他本性难移,也便不闻不 问了。如今听得吴天然半挑逗半正经地谈相,自我感觉极佳。 “老柳别打岔,听吴小姐谈下去!”他故作愠怒道。 吴天然便又指点着横切掌心的那一条纹言道:“这条丙奇线主财利。您这一条线很长,直达 小指下部,意味着您的财气很旺,即使没有资本,您本身的才能也可以成为大的收源,一生 之中决不会在金钱而受困潦倒。只是这一条丙奇经的末端向着天心位走向,却意味着您以于 金钱的支配往往毫不在意,钱财来的容易,去的也快,因而这一辈子不可能成为腰缠万贯的 大财主。” “对,对!”甄非儒连连点头笑道,“我这个人最看不起的东西便是钱。钱是王八蛋,不花 是混蛋!” 众人闻言皆乐。 “甄先生的丁奇线初始处支岔甚多,可见您是一位非常富有感情的人;此线比直延伸到了中 指根部,又显示出您的性情非常浪漫,非常……”说到这里,吴天然忽然显得期期艾起来。 “非常什么?”甄非儒见状,笑着追问道。 吴天然将粉脸更加贴近过去,轻言道:“非常好色。” 甄非儒也乘势将散发着酒气的头脸凑近过去,在她的耳畔悄声道:“你说得太对了!” 说罢,又仰脸哈哈大笑。 柳记者抗议道:“你们怎么说起悄悄话来了?讲给大家听听!” “柳先生,命相涉及的有些事情,相者有义务替顾客保密。务必请你原谅。”吴天然朝着柳 记者嫣然一笑,又转过脸来向着甄非儒言道,“甄先生,我再替您看看指纹,如何?” 甄非儒自然连声称“好”。 “啊唷,甄先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您这一手指纹,乃是三白纹配九地纹,大吉之相。”吴 天然用自己那一双柔嫩的玉手将对方的五根手指细细搬弄、搓揉了一番,便连声赞叹起来。 “什么叫三白纹、九地纹?”甄非儒笑问道。 “拇指、食指都是涡纹,便叫三白纹;中指、无名指、小指都是流纹,便是九地纹。三白纹 与九地纹配合,叫做白地纹。”吴天然讲解道,“凡属这种手相的人,具有宽宏豁达的性恪 ,正直、聪明,心地善良,讲礼义,重人情,轻金钱,愿意真诚地帮助、照顾他人,对别人 的事情比对自己的事情还要着意操心。在事业上,既有祖业的承继,又有骨肉亲友的协助, 所以,很早便能开拓人生之路。由于乐意助人,所以也能时常得到朋友的帮助,事业发展得 很顺利。早年多少辛苦些,但是离开双亲或故乡之后,发展的机会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临, 而立之年便会有大的成功,不惑之年会有更大的成功,晚年生活安定。届时,名誉、地位、 金钱这三样人们所舍命祈待的,您都会具有。” “吴小姐,甄先生这辈子还有多少艳遇?也请讲讲。”柳记者对这一大套“常规”谈相似乎 听得不耐烦了,端起酒盅呷了一口绍兴酒,戏言道。 吴天然含情脉脉地瞟了甄非儒一眼,转向柳记者,随口笑应道:“和您柳先生的一样多。” “哈哈,答得妙!”甄非儒顿时捧腹,并趁机将左手搭在她那滚圆丰满的肩上,轻轻地捏了 几下。 酒酣人醉之际,吴天然把握时机,将猎不知所云诱至蔽处,提出了要求:“甄先生,可否在 你们的时报上替我宣扬宣扬?” “行!”醉汉爽快答允道,“我们这就去你命相馆写稿。我是外行,起草后你还得审查修改 一下,如何?” “太好了!”吴天然高兴得跳了起来,几乎要搂住醉汉的脖子亲吻几下子。她是江湖中人, 当然知道带着面前这位醉汉去命相馆内“写稿”的代价。然而,为了自己的声誉,以及接踵 而来的大把金钱,她愿意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去做一些不名誉的事情。何况,面前的醉 汉飘逸如浮云,乃是上海滩上知名度很高的风流才子。 甄非儒不仅是情场好手,也是文坛“快枪手。”只两天,一篇题名为《雏凤声清,天然国手 》的大块文章便出笼了。 这一天,朱明生一打开散发出浓重油味的《时报》,醒目的“目击记”便跃然眼前。 “方先生,老甄写了一篇吹捧吴天然的文章。我读几段给你听听。 “老甄的手法好快呀!”方玄笑道。他订了好几种本地、外地的报纸,尤其本埠新闻一栏, 他天天要求朱明生读给他听。这也是一种“投资”,是干这一行不可或缺的信息投资。 这篇“目击记”,洋洋洒洒数千言。甄非儒从天然女士的“家传绝学”起势,将她的命相技 术吹得神乎其神。 “好一个芳林新叶,雏凤声清!”方玄听着,不觉笑出声来。 然而,文章所涉内容,还不仅于此。 “……天然女士慧心其内,秀质其外,其肓若削成,其腰如丝囊,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真 乃天生丽质也……”朱明生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着。 “这一来,吴天然的生意,愈发兴隆了。”方玄感叹道。 果然,此文一出笔,自有一班既有金钱又有闲工夫的年轻哥儿,慕名前往东新桥华通旅馆, 寻找吴天然女士看相、算命。在美貌女子面前,男子的骨头往往又轻又贱。不待天然女士“ 逼刚口”,他们已经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家庭情况、个人经历和盘托出。于是,天然女士的 命相准确率也就令人十分钦佩。每天的润金,连她的父亲吴道光也自叹勿如。 再说方玄的师兄袁珊,与法捕房华探督察的女婿尤子虚兴冲冲地来到袁珊命相馆。 袁珊笑问道:“子虚老弟,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袁兄,恭喜你了!” “我有什么喜事?”袁珊不禁诧异道。 “黄老板请你去看相。” “哪一个黄老板?” “还有哪一个?我岳父的师父呀!” 袁珊心头一乐:“当真?” 当然是真的。 “他有陈哲高先生充当军师,还用得着我去替他看相?”袁珊不解。 “谁知道,换换新鲜吧。”尤子虚言道:“不过,请你老兄去,却是我的极力鼓吹,若有好 上,切莫忘了我!” “什么时候去?” “明天上午十点。” 第二天上午袁珊坐着那一辆半新不旧的自备汽车,按时来到了八仙桥恩派亚电影院对面的钧 培里黄金荣住处。踏上黄浦滩十二年,几乎天天听人谈论这位黑社会中的头号人物,却从未 见过一面。近年来与尤子虚热络,目的就在借梯上天,向这位上海滩上的头号青帮大亨靠近 。他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这些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而来,不免引起了同行的嫉妒 、黑势力的眼红。若想保住既得的利益,巩固并发展日益兴盛的财源,非得有一个坚硬的后 台不可。他反复思虑,最后确定了“金荣麻子”。一年多以来,声色不露,与尤子虚交朋友 、套近乎,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钧培里是黄金荣早期建造的一幢居家住宅,因而在花园洋楼比比皆是的法租界里,并不算得 如何拔萃。尤其是黄金荣当上为了赢利而在住宅外围的麦高包禄路与霞飞路交界转角处建造 了二十几间带面门的四层楼房后,更将住宅掩在里面,毫不引人注目。 当轿车驶进钧培里时,尤子虚已在黄金荣的住宅大门口恭候。 跨出车门,袁珊一边与尤子虚打招呼,一边情不自禁地抬头瞧了瞧这一幢不中不西、土著小 叶青瓦盖顶的“洋楼”,不免有些失望。这里便函是令人色变的青帮头号大亨的巢穴? 大客厅,其实并不很大。然而摆投却颇为讲究,尤其两旁八只红木大靠椅上的大理石花纹, 如一幅幅泼墨山水画,各有奇景,殊属上品。 穿过大客厅,尤子虚一直将他引向后面一间装饰精美的西式小型会客室。 刚刚在紫红色的沙发中坐下,一位年轻的女佣便已端上龙井嫩茶以及冒着热气的毛巾。 “阿巧,告诉老太爷,就说袁先生已经来了。”尤子虚吩咐道。 其实,早在袁珊的自备汽车驶进弄堂,尤子虚与袁珊招呼之时,正在二楼儿媳妇李志清房里 闲谈的黄金荣便已以知道了。因而未等阿巧上楼,只听得一阵杰梯声响,黄金荣已经口衔雪 茄烟,缓缓下楼了。 “哈哈,袁老弟真是信人,丝毫不爽。”黄金荣跨进会客室,便指着墙上正指着十点的镀金 挂钟,哈哈一笑。 袁珊连忙起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胖老头儿。年纪在六旬开外,半秃顶 ,脸色红润,泛着油光,粗大的麻粒分布在“十二宫”各处。瞧这副架势以及密密订麻的特 有的标记,袁珊便能确信,此人定是大名鼎鼎的“麻皮金荣”了。 “黄老先生,晚辈袁珊有礼。”说罢,两手在胸前一抱。 “袁老弟不必客气!”黄金荣一摆手,径自在紧挨袁珊的一张单人沙发中坐下。 袁珊见状,也便依旧坐回原处。尤子虚却一时不敢落座。 “子虚,你也不必拘礼,坐下吧。”黄金荣发话道。 “谢师祖。”尤子虚这才挨着“师祖”的另的边坐下来。 “袁老弟,听子虚说,你是郑清老前辈的高足?” “是的。” “这样说来,我们是同一辈份的人。刚才你自称晚辈就不妥了!”黄金荣笑道。 “黄老先生,这如何使得?”袁珊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态。 “江湖中只讲辈份不论年纪,同辈便是同辈,改变不得。”黄金荣笑着转向尤子虚,“子虚 ,你说对么?” “对,对。”尤子虚唯唯点头。平时在袁珊面前称兄道弟的架势,早已荡然无存。 “听说你还有位师弟,也在上海行业?” “是的。他叫方玄,在浦西路成都路口开了一个课命馆。”袁珊答道。 “时常听人称道你们师兄弟的命相技术高妙,早就想约会一见。当然,你们是郑老先生的高 足,他们即便不说,我也知道准差不了。”黄金荣又是哈哈一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替 我看看相,散散心。” “能替黄老先生看相,实在是袁某的荣幸。只是区区技艺不精,若有看走眼的地方,务 请老先生包涵。”袁珊谦词道。其实,打黄金荣的主意已非一日,对于这位上海滩上妇幼皆 知的大亨的底细,他也早已作过详尽了解,能够在黄宅中登堂入室的尤子虚,则无疑是提供 近况最详的一位义务信息员。 “袁老弟不必谦虚。”黄金荣言道,“我们都是自家人,你也不必用江湖诀,可照书直谈。 ” 原来,黄金荣混迹江湖数十年,也曾读过几本相书。自从前年位于沪西漕河泾的黄家花园建 成后,他去那儿避暑之余,也时常在镇上的茶馆里摆个测字摊,义务替人测字看相,聊以自 娱。 袁珊当然知道这一底蕴,靠一般的江湖诀是诓不得面前位“老江湖”的,当即笑应道:“黄 老先生既如此说,在下就直言了。” 于是,他放下手中茶杯,闪动有神的双眼,细瞧对方面目。略作沉思,才微微一笑,开言道 :“黄老先生发际太低,不仅功年清苦,而且必得破相,方能保全性命。而眉眼相当,鼻准 丰隆,故能中年创家立业,而且成就非同寻常;其间风险虽多,却能逢凶化吉,原因则在早 年破相之后所遗麻子不仅颗粒整齐,而且粒大如豆。尤其地角丰隆,主晚年事业更大,福寿 双全。” “袁老弟,总论大致不错,能不能再详细谈谈。”黄金荣平时听惯了奉承话,故而对于袁珊 的这一番以捧为主的开场白,并不动容。 “遵命。”袁珊颔首道,“在下就按十二宫情况直谈了。请问黄老先生祖藉是南方还是北方 ?” 黄金荣答道:“是南方。” “根据八卦方位,额居离位,为南方。所以,南方人能否富贵,主要看他的前额如何。《神 异赋》说,南方贵宦清高,多主天庭丰阔。《湘阳歌详解》也说,南人丰额,定做三公。黄 老先生前额平坦,肌肉厚实,皱纹虽多,却非常清晰整齐,光泽也很好。并非我要奉承老先 生,依古籍而论,实在是一副大富大贵之相。区区踏进上海滩十余载,阅人无数,却学没有 见到过像先生您这样好的官禄宫。” 黄金荣听罢袁珊这一段引经据典的分析,不自禁地用手摸了摸前额,展颜道:“袁先生说得 好。” 袁珊眼见这一碗迷魂汤总算灌进,当即抖擞精神,侃侃言道:“当然,人的前额还可以分成 十六个部位,每个部位管一年。您的天庭位稍为逊色,从司空位开始才渐渐见好,可见先生 虽然很早就走上谋生之路,然而真正走上富贵之途,还是从二十二岁那一年才开始的。可对 ?” “老弟真是神相,一点不错!”黄金荣咧开嘴巴笑道,“ 正是二十二岁那一年进法捕房任 职的。在这以前,一直很不得意。” “额部左右两侧是迁移宫。您的额部左侧有一伤痕,说明您的出生之地是在上海以西地方, 并且在七岁以前即迁居别处,居住条件欠佳。对么?” “对,对。”黄金荣连连点头,“我出生在苏州,早年即迁居上海,就住在老城隍庙附近, 境遇确实不好。不过,我这左侧的伤痕,乃是小时候爬凳子时不小心摔伤,这与居住条件有 何关系?” “这就是命。”袁珊肯定地说,“脸上的任何一点伤痕,不管是撞破摔破抑或生瘤子挤破, 都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哦,原来如此。“黄金荣是一个在城隍庙香火烟雾中薰大的人,迷信思想极浓重。听 得袁珊这么有板有眼的解释,自然深信不疑。 “您这额部右侧的迁移宫,就迥然不同了。”袁珊见黄金荣已被哄住,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仍有数番迁移,却是越迁越好。五十岁以后,则百动不如一静了。” 黄金荣心想,当年钧培里落成,我便在这儿做五十大寿。上海滩上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钧培里住宅虽非美轮美奂,也总算是高宅大院了。而前年竣工的漕河泾黄家花园,更是雕梁 画栋,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乃上海滩上的一般阔老所莫及。这些尽人皆知的事情,即使不 看额部右侧,谁都能够说出个大概,实在不足为奇。 只听得袁珊谈毕额头,又看看黄金荣两眉之间的印堂侃侃言道:“您踏上社会之后,从事于 种种活动而能够百折不挠,再接再厉奋斗下去,终于开拓出一番事业,并且老而弥壮,年逾 花甲依然朝气蓬勃、灿然生辉,源头就在您这印堂的肌肉高高隆起。以后民负的责任也将愈 来愈大,事业的幅度也将愈来愈广。” “袁老弟说笑话了。老夫今年已六十五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充其量也没有几年可以蹦跳了 。”黄金荣耳闻马屁,十分舒意,口上却故波吐谦词。 “我是根据老先生这印堂的色泽而论,您至少还有二十年的事业,决不会错的。”袁珊随口 奉承道。他明白,愈是年老的人,愈是希望自己长寿,何况黄金荣这位不择手段地挣得了万 贯家财正可以享受一番的黑道魔头? 黄金荣哈哈一笑,那一双因笑而眯成缝的眼睛里,虽然放射出一种做作的和蔼可亲的目光, 却依然掩盖不住已经相沿成飞的居高临下的霸气。这种混合型目光,乃是每一个在社会上由 低层次中厮杀混出头而成为名人者所普遍具有的属性。袁珊既已成为上海滩的名相师,自然 习惯了这种目光。 他迎着和气与霸气各参其半的目光,继续言道:“您的左眼比右眼小,而且比较明显,这在 相书上称为雌雄眼。” “眼睛也分雌雄?”一旁冷坐多时的尤子虚,终于憋不住了,插话道。 “像黄老先生这样眼睛分雌雄的人并不多。”袁珊笑答道,“如果一个女人生有这种眼睛, 天性灵敏,男人若想甜言蜜语诱惑她,万不可能。然而她却善于察言观色,对于如何打动男 人的心,手段特别高明。如果男人有这种眼睛,便是一个很有才干,雄心勃勃的人,不但精 于世务,熟悉社会上各行各档的内幕情形,而且很会赚钱。” “师祖正是这样的人。尤子虚乘机奉承道,“直可谓吉人自有天相。我怎么没有生一对 雌雄眼呢!” “天生有雌雄眼的人财运是很不错的,尤其像黄老先生的印堂如此丰隆,一定财源滚滚,富 可敌国。”袁珊说到这里,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婚姻方面总难理想,白头偕老之幸,与雌 雄眼者更是无缘。” 黄金荣默然无语。 “黄老先生整个妻妾宫部位的肤色暗然无光,主与老夫人之间正面临着一场感情破裂的危机 。这一场危机的酝酿时间已久,至少有一两年辰光。而且,目前已经发展到了分居的地步, 即或未曾分室而居,亦同床异梦,情丝已断多时。” 袁珊侃侃而谈,一旁尤子虚却如坐针毡。原来,有关黄金荣与结发妻子同床共枕的秘密,全 是尤子虚前一时期与袁珊闲谈时作为一种与黄家关系密切的资本向这位新交朋友披露的。现 在,袁珊当着黄金荣的面将将这一矛盾连同那些细节和盘托出,黄金荣岂不要怀疑到他泄密 ? 然而,当局者迷。黄金荣侥是老江湖,此时也只道袁珊是从他的妻妾宫中看出了问题,反以 为袁珊的相技高明,情不自禁区地点头道:“袁老弟谈得一点不错。事情起因于前年漕河泾 那座园林竣工之时,拙荆提出要以她娘家的林姓取名为‘林家花园’,理由是当初我是入赘 到她林家的。那一块地方本来就是我们黄家的祠堂扩大建成的,改姓为林,我岂不要犯欺宗 灭祖之罪?凭她大吵大闹,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从此以后,她便时常寻事生非,搅得 我不得安宁。今年以来,日甚一日,口口声声吵着要与我离婚。我在上海滩上苦心经营数十 年,才换得今天的名誉、地位,若结发妻子与我离婚,这老脸如何摆?真是左右为难哪!” 事实上,林桂生近年来与入赘丈夫黄金荣闹纠纷,起轩于数年前黄金荣将“共舞台”戏院坤 角儿露兰春纳为小妾,在钧昌里七号金屋藏娇。两年前黄家花园落成时,林桂生不过是借着 由头发泄一下心中郁积之气而已。然而经此一役黄金荣反而捏着了话题,愈发疏远结发妻子 ,以至今年初春之季,又在外头霸占了一位美貌女伶。林桂生本是上海滩上头号“白相阿嫂 ”,消息十分灵通,顿时气急难抑,公开亮出了“离婚”的牌子。黄金荣到了此时,也觉得 局面尴尬。然而他毕竟是年愈花甲的大流氓,天大的事情也能丢得开,放得下,正在寻思一 个既能保住面子又能摆脱林桂生纠缠的良策。 这些底蕴,袁珊也早已从尤子虚的嘴里掏到,因而吃准了黄金荣的目前心态。听罢黄金荣的 半真半掩的叙说,便笑言道:“觅老先生,照理讲,我是不该再谈什么的,但是照相而论, 有些话我又不能不说。” “什么话?尽管谈,不要有什么顾虑。”黄金荣如同一条上钩的鱼,已是身不由己,随着袁 珊的思路走下去了。 “您的右眼梢妻妾宫上有一块疤痕,注定您与老夫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调和,非分手不可。 若 不分手,老夫人甚至会有性命之虞。按相书上的讲法,凡是丈夫妻妾宫位有疤痕,夫妻之间 的缘份都不会美满,其结局,不是生离,便是死别,总得经过一次难关。经此难关之后,才 能安定下来。即为老夫人计,您也得及早考虑分手之事。” “袁老弟,我们是自家人,也就无话不谈了。依你之见,怎么分手才妥当呢?” 照例说,这个问题已经超出谈相的范围,何况涉及的又是家庭大事。然而,袁珊既已吃准了 黄金荣的思想,乐得讨好一下这位大亨。 “按相论,应该分手才行;按场面上讲,你们几十年患难与共的夫妻,倘言分手,不免会引 起旁人误解,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您弃老迎新。”袁珊一本正经地谈道,“以我看,莫若 两处分居,便不言‘离婚’两字。实分而名不分,既满足了老夫人的离婚要求,又顾全了您 老的面子。” 一番话,正中黄金荣下怀,不禁抚掌道:“如此甚好,甚好。” 其实,这个打算,他是早已成竹在胸,今天不过是藉着面相为幌子,借着袁珊的嘴讲出来, 再通过尤子虚的嘴传出去罢了。这是今天邀请袁珊来谈相的主要目的。 谈罢妻妾宫,又谈子女宫。黄金荣与结发妻子林桂生本有一男,不料富儿命薄,十九岁那一 年便已夭折,落下一个年轻美貌的儿媳妇守寡终身。因为刚才谈妻妾宫时已多伤感,袁珊情 知不能再让这个魔头扫兴,便匆匆言过,直取鼻、嘴。因为这个“麻皮金荣”生就一个大蒜 鼻子,四字形阔嘴,可以奉承一番,讨个便宜。 “黄老先生的鼻梁不仅中正丰隆,而且气色很好,显见得您的身体健康状况极佳,尤其是准 头与鼻翼之间肤色红亮,表明您老目前的财运十分亨通。您的鼻翼向左右开张、鼻孔很大, 也正与司空位上下呼应,主二十二岁交运,凭着自己的才干,如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开创 事业。您的四字形大嘴巴,嘴唇收得很紧很紧,也表明您是一个极富有行动力的人,一想到 要做的事,便会奋不顾身去践行;您的上唇部分十分丰厚,表明您很有知人之明,不但在统 率部属方面的驾驭能力极强,而且能够很好地发挥他们的长处。这些都表明您老受到江湖朋 友普遍拥戴绝非偶然。” “师祖乃是当年的孟尝君再世,及时雨宋公明第二。当今江湖上如师祖者,尚无第二人。” 尤子虚缄口多时,乘机发言,不伦不类地奉承道。 “哈哈,我算什么?不过是以前吃得起苦,赚了几个铜钿,愿意结交朋友罢了。子虚你别多 言,且听袁老弟谈谈我这地阁如何?” “黄老先生的下巴圆而丰满,肤色光润油亮,正如《地角诗诀》所说,‘地库丰隆富有余, 天仓相应始真如;奇形异宝盈千万,两地都全果不虚。’《神异赋》也言道,地库光润,晚 景愈好而得安匾。据地阁之相而言,您老真是后福无穷啊!”愈往下,袁珊愈是唱高调,把 一个年逾花甲的混世魔王逗得笑声连连。 谈论之间,已是正午十二点了。一桌佳肴,已在小客厅摆好。黄金荣兴致甚高,破格亲自奉 陪。袁珊自是得意无限,庆幸从此可以出入钧培里,借着黄金荣在上海滩上说一不二的赫威 势扩大营业而再不怕谁在背后诵上一刀,更不惧怕那些随时都可能冒将出来设施一下的地痞 流氓和掮着税务牌子打秋风的衙门浊吏了。 就在袁珊举怀之时,蒲石路上太清课命馆馆主的西侧厢房小客厅里,方玄夫妇也正盛情洋溢 地款待着一位年近而立的女客人。与钧培里黄宅小客厅里的气氛恰成鲜明对照,这里的气氛 ,充满着朋友间的真挚感情。 这位女客人,便是当年陪着玉玲去“问我来”寻找方玄的佘秀珍。 她在十九岁那一年失身嫁与吴家少爷后,不久便生下一子,倒是聪明可爱。她如何受得住丈 夫那种脂粉味浓重、缠绵不清的“娘娘腔”?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她便将全部的爱 ,倾注在这个宝贝儿子身上。对于那位瘟情脉脉、唯命是从的丈夫,日渐冷淡,又由冷生厌 。总算盼到了儿子能够背着书包,坐在黄包车里上学去了。佘秀珍才脱出身来,参加到一些 社会活动中去,结识了一些雄健刚劲、说一不二的异性朋友,感受到沁心爽气,获得了一种 回归本性的欢愉。 眼见得儿子可以执着狼毫笔杆儿临写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帖了,佘秀珍颇有快要熬出头的 快感。讵料祸从天降,可怕的猩红热染在了还不满九岁的儿子身上,救治无效,一命呜呼。 痛失爱子,佘秀珍如雷击顶,哭得天昏地暗。从此,她心灰意冷,孑然一身返回娘家,与本 无情爱可言的丈夫一刀两断。 独身无聊的生活,使她结识了社会上一批小姊妹白相淘,后来又被著名的“花会大王”金宝 师娘看中,认为干女儿。金宝师娘的丈夫,便是青帮头面人物季云卿。如此一来,佘秀珍又 渐渐结识了更多的异性“白相人”。 近几个月来,她时常听得一些异必白相朋友谈论着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白相界人物。有一次 ,她不禁好奇地问道:“喂,你们讲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呀?” “吴四宝。”一个姓张的小白相人说道。 “吴四宝?他是谁?”佘秀珍依然不明白。 “他是一位凯旋而归的英雄。”小张言语之间充满着钦慕之情,“六年前他斧劈奸夫,投军 在张宗昌将军麾下,后来又是白崇禧将军手下当机器脚踏车队队长,南征北战,甚是威武了 得。几个月前解甲归故里,现在帮丽都舞厅高老板做事。” “老吴不是一个久居人下者,总有一天会像黄老板、杜老板那样发迹的。”另一位资格颇老 的白相人也加入了评论。 “佘小姐,你要见见他么?”小张讨好道。 “去你的,我要见他干吗?”佘秀珍娇斥道。然而,她的内心,却很想见见这位小白相人心 目中的英雄人物。 这一天佘秀珍又应邀来到长江路上的金宝师娘处搓麻将。跨进客厅,只见小张等几个正与一 位彪形壮汉高谈阔论。一见她进门,小张便跃然招呼道:“佘小姐,快过来,我向你介绍一 位新朋友。” “小张,就是这位朋友么?”佘秀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笑指那位彪形壮汉。 小张点头道:“你知道他是谁?” “你还没有介绍,我怎么知道?” “他就是吴四宝!”小张终于亮牌。 哦,就是他?佘秀珍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新朋友。她是一位长身女子,身高在一米七十光景 ,一般男子中,比她矮的不在少数。然而面前这位大汉,竟然高出她大半个头,总有一米八 十以上的高度。那一颗头发蓬松的脑袋,虽无说书人所道的“大如巴斗”,但至少超出寻常 男子的三分之一。黝黑的皮肤上罩着一层油光,在大鼻子、阔嘴巴的周围,长满着钢针似的 胡子,每根都是那样的精神抖擞,至少已有半个月没有修理过了。所剩无几的脸面上,几条 疤痕,闪闪发亮,似乎在向人们诉说它们的“光荣史”。 这副尊容,在长期遭受脂粉味浓重的丈夫苦苦纠缠而不得开心颜的佘秀珍眼里,更是那样的 迷人。她被这种充满生机活力的“阳刚之美”吸引住了。 吴四宝在佘秀珍的秀目直视下,不禁有些腼腆起来,黝黑龙的脸微微泛红,两只蒲扇般的大 手,不自然地在裤腿上擦着。 “原来你就是吴大哥呀,我经常给小张他们讲起你,果然仪表堂堂,凛凛一躯,好一副英雄 本色!”佘秀珍终于回过神来,爽爽快快地伸出一纤纤玉手。 吴四宝见状,也慌忙伸出一只青筋饱绽、节粗皮糙的大手。 别看吴四宝五大三粗的样子,脑袋瓜即极其灵活。他一边受宠若惊般地握住那一只主动向 他递出的玉手,一边裂开大嘴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佘秀珍小姐?” “哟,吴大哥怎知道?”佘秀珍不免诧异。 “我常听小张他们赞叹,说有一位佘秀珍小姐极其聪明、漂亮、爽快、有学问,乃是当今上 海滩上第一号女中豪杰,如今亲睹你的容颜举止,小张又口呼佘小姐,这佘秀珍小姐除了你 还能有第二人么?”吴四宝嘿嘿地笑言道。 奉承人而不着形迹,手段已是不凡;倘若出自粗鲁大汉之口,就更难得了。吴四宝便是此类 难得的人才。 人都爱听奉承话,尤其是女人。倘若奉承话出自所敬所慕之人的口,自然更感舒心畅快了。 此时的佘秀珍便有这样的感觉。 “好一条外拙内精的汉子!”她暗暗赞叹,嘴里却直埋怨一旁的小张:“喂,你这个嚼舌头 的,还在背后讲了我什么坏话?” “佘小姐,上有天下有地,谁说过你坏话,烂掉舌根!”小张急辩道。 “佘小姐,你是他们心目中唯一崇拜的女性,可别冤枉他们。”吴四宝了连忙作证道。证词 中,又暗含着奉承。 从此,佘秀珍结交了这位五大三粗的朋友。金宝师娘看出了其中端倪,便挑明道:“秀珍, 我看你与四宝脾气相投,乃是天生的一对,干娘作伐,嫁给他吧?” 佘秀珍脸都不红,爽快地点头道:“干娘的眼光错不了,行!” 回家禀知父母,父亲沉吟道:“秀珍啊,我们是有根基的人家。这姓吴的从小就是白相人, 如浮萍草一般,门户不相当哪!” “上次门当户对,却三扁担打不出那个姓吴的小子一个屁,我受尽了苦楚。这次再不要听什 么门当户对话了!”秀珍的大眼眶里,滚下了两颗难得一见的泪珠。 母亲心软了,劝道:“老头子,上次错配鸳鸯,委屈了秀珍,这次就让她自己拿注意吧。” 父亲沉默良久,才又言道:“秀珍,我和你娘都是过时的人了,这件事情,就照你娘说的办 ,你自己作主吧。不过,这毕竟是人的终身大事,不能一误再误。玉玲不是你的小姐妹么? 我看她倒是一个很有眼力的人,你不妨找她商量商量,顺便也好请方先生起个课,看看此事 究竟如何?” 秀珍立时转悲为喜,笑道:“爹爹提醒得好,我怎么一进把这两个参谋给忘了呢?” 于是,佘秀珍风风火火来到了方玄家里。自从轧上了一批白相人“小姊妹淘”,尤其认了金 宝师娘为干娘之后,佘秀珍来蒲石路老同学这里的次数少了。然而她明白,轧淘玩耍的那一 班小姊妹,不过是她弥补心灵空虚而凑闹猛消遣的伙伴,真正的知心朋友,惟有这朱玉玲。 虽不常往来,却常相念。 听罢佘秀珍的情况介绍,方玄夫妇一时沉默。方玄虽不能见佘秀珍的神态脸色,却从话语中 体会到了她的心情。玉玲更知道佘秀珍对吴四宝一见钟情,实在是出于情欲长期受抑之下的 一种变态心理,也深知她的性格脾气,说是前来商量,请他们夫妇拿拿主意,其实是已经定 论的事情,希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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