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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堕落》(上)_新浪网
《拯救堕落》(上)
.cn 日&13:34 新浪论坛
&&&&作者:九重阳
  拯救堕落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城市的上空弥漫着黏黏的雾气,像浑浊的黏稠液体悬浮在水面上。城市是透明的,像水域,一个立体的、宽阔的水域;城市的建筑物犹如一道道渔网,人类就像鱼一样毫无自由地在既定的路上穿梭着,就像命运。
  雾气被风吹得乱颤,宛如窈窕淑女的媚波似的一抖即散。雨终于落下,像响尾蛇一般窜向水域中,毫无顾忌地用蛇芯舔舐凝固的、冰冷的建筑物的肌肤,如鱼回归大海般的欢快,发出一阵阵快意的尖叫。马路上起了水泡,像肌肤上患了荨麻疹般的勃起,犹如充气中的气囊般越来越大,水泡终于迸裂,凄艳的液体溅满了城市空间,迤逦成一幅由一朵朵灿烂夺目的花朵组成的图案。
  透明的城市越来越混乱,拥挤的建筑物相互扭结在一起,彼此间没有了音乐的旋律,杂乱而无章。马路被迷乱的音乐扭曲成五线谱的形状,堕落的人们犹如水域中的鱼类相互残踏着钢琴的弦,按图索骥,奏出五线谱上的音乐。音乐渐起,堕落的人们随音乐而起舞。
  古书记载:鱼乃娇贵之物,养之需水温适宜、水质清澈、种群和睦且香饵考究,养之需悉心照料、精心呵护,才能有水中世界之勃勃生机。
  就像人类。
  一群养尊处优的、娇贵的鱼,戴着安乐无事、毫无杀机的假象的眼睛,吐着泡沫,欢快地在水域中自由地遨游着,一片祥和宁静。忽然间,鱼的心从口腔里滑脱出来--
  一颗红色渐退、略显褐黄正自一张一合的心。
  心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渐渐失去了颜色,鱼发出凄惨、没落、绝望、血斯底里的惨叫--
  拯救堕落的同类啊!
  秋天的时候,枫叶红得已经像血一样。秋天的时候,我经常做梦,经常梦见芳香四溢的香水,起初,它只是像一口唾沫般大小,渐渐地变成了一片汪洋,我整个人便融入了这片香水的汪洋中,四周黑qq的,无处着落。我奋力挣扎,那知愈是挣扎,陷得愈深,最终在汪洋之中渐渐停止了呼吸。我不知道这梦预示着什么,每次醒来的时候,只觉自己的脸像而没有被谁打了一样的青一块紫一块。抬眼望望晨曦乍露,彤阳若隐若现地浮在云里,空气里流动着瑟瑟的凉意。忽然觉得,梦或许是一种未来生活的潜意识,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能预测未来发生的事一样的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有一个借口忙碌。天明起来就觉得空气特新鲜,湿漉漉的空气就像女人动情时的微颤的湿唇,黏黏的贴伏在脸上;阳光稀微,强度、光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偶有几片白云,却像女人不经意间的轻嗔薄怒;远处,一堆乌云翻滚,旁边伴着阴暗的残霞,几声雷响撕心裂肺地凸显它凶猛的、邪恶的力量;我决定游荡这个城市。上公交车之前,我买了一大包面包,因为我想起了俞晴说我特瘦,所以我便立下雄心壮志,从即日起多吃增肥。身旁一个胖女人瞪着眼睛看我吃,心里或许在想现在人人都在减肥,这人肯定有病。我不理她,将面包吃得碎末乱飞。前面是几位有着美丽长发的女人,或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随风飘逸,青春灵动;或打散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成发髻,松松地,有两缕从耳后落下了,风韵优雅。途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就像电影中的人,看时印象颇深,过后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有几个记住的,要么极为漂亮,要么极丑。一个中年男人说为什么中国的女人没有外国的女人风骚,我笑着说因为你不是外国的男人,那中年男人表情丰富地向我竖起大拇指。过了几站,没什么新鲜事,觉得挺闷,又过了一站,觉得口渴,便下车到一个冷饮店喝了一杯冷饮。冷饮极凉,喝得我的牙床似乎包裹不住沉溺在它的温柔乡里的牙齿。我对女服务员说你们的冷饮真冷。女服务员说冷饮不冷,那叫什么冷饮,这是特色。我受不了,让女服务员给我泡了一杯热茶,喝了才觉得自己还像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人。女服务员说热茶免费,我只付了冷饮钱,然后又上了公交车。司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我向她微笑,她也向我微笑,并给我说你还没有投币呢。我投了一个硬币,车子缓缓启动,忽然加速,一个长得清纯可爱的女学生倒在我的怀里。女学生羞红的脸就像是刚褪色的红纸,一个劲地向我说对不起。我笑着说应当该我说对不起。女学生煽情地向我微笑。我忙扭头看窗外的风景。雨滴像琴弦上跳跃的音符砸在车顶上。一家店铺的招牌被风扬起,男老板在门口扯着嗓子骂这狗日的天气。一对情侣打车旁跑过,浑身湿透,女人的长发黏成一缕缕,男人一边用衣服遮住女人的头,一边轻声细语地道歉,说怎么忘了带雨伞。雨下得暴,半个小时候后,雨过天雯,一道彩霞迤逦而出,横贯城市的上空,像凄厉的刀闪烁的绮丽的光亮。
  在一家商场下车,想为俞晴买一件生日礼物,可觉得买什么都特俗。进了高档区,女服务员的眼光像根针,可以看见我的衬衣被烟头烧的两个洞,羞得我没走十步远便退了回去。到了低档区,原以为她们会对我谄媚地笑,那知我低估了她们抵触拜金主义的决心,对我冷眼旁观。我挨着翻东西,就是不买,那女服务员小声说这个男人怎么像个女人似的。我翻了她一眼,向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抛媚眼,那胖子只是傻乎乎地笑,气得那女服务员跟另外一个女的换了柜台。挑了半天,没发觉一个中意的,决定冒着枪林弹雨完成梦想中的革命事业,还去高档区。重游故地,犹如重温旧梦,不需要感情磨合就可以直接亲密接触。那里的女服务员见我胆识过人,敢一个人冲锋陷阵勇闯禁区,立刻崇拜起英雄来,微笑着给我介绍她们的商品。我胆战心惊地看钻石珠宝的价格,摸了摸钱包,只能望穿秋水。进了香水区,想起经常做的香水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香水的汪洋之中,心里忽然有一种久违了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女人的柔情。
  我决定买香水。
  白昼渐渐远逝。夜像空袭的敌机,毫无障碍地悄然而来。这时是白昼和夜的缓冲地带。一道雨后的彩虹犹如女人弯曲的、有弧度的上唇,瑰丽、优美而性感。我觊觎彩虹的美丽。马路上像是白色恐怖降临的区域,少有行人,现在是吃饭的时候。露水情欢的时间快要来临了。
  我残踏着如同没有胸部又缺少锻炼、养尊处优的女人的胴体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对像一年前的我一样的年轻男女在马路旁边的一棵垂柳下忘情地接吻着,身子的摆幅可由圆规画出不同的弧度。我吹着口哨走到二人身边,大声告诉他们接一次吻要消耗八百卡的热量,二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神态怡然自乐地瞥了我一眼,牵着手继续压马路。我自在地吹着口哨,心里一阵莫名的欢快。博物院还在对外开放,我给哥们海夫打了手机,照例从后门进去。进了博物院的展厅,忽然毫无来由的厌恶,只觉哪些在大学时代渴慕得要死的木乃伊一个个的都复活了,面目可憎;夏、商、周的青铜器被巧夺天工了,一眼就看出是赝品,或是复制品;脑袋里再也没有类人猿、甲骨文等这些古文化的概念了,所有的文物陡然变得一文不值,一个个的都成了废铜烂铁。我嗫嚅痴语,毕业这一年来我如同行尸走肉。我失落地退了回去,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出了博物院的门,陡然回身,像参加葬礼的人珍视死者最后一次尊容的一望,毫无眷恋地离去。
  我是房东的儿子,房东是已去世的房东的儿子。我家的那栋楼在没翻新前已有二十年的历史,位于县城的街市中心,很具有升值潜力。二十年前,一家电信公司要出高价买走那块地和那块地上老骥伏枥的楼,可我老爹不干。老爹贷款拆了部分旧楼,盖了新楼,做成商铺,其余的粉刷后招租出去,三年后变成了暴发户。确切地说,我就是暴发户的儿子。我一出生就决定了我的命运。我上小学的时候,邻居家的鸡集体生瘟、牛吃草时竟然吃出一把刀片割得满嘴是血、猪拉稀拉得要死全是出自我之手。我上初中的时候,为一对热恋中的同学找一间房子,象征性地收取一部分报酬;高中三年,我赚了三千多块钱。老爹供我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做一个大学生的爸爸,他不操心我的将来,因为我家有一栋楼。我更不操心我的未来,因为我家有一栋我爷爷建造、我爸爸翻新、我不用操心的楼。那栋楼就是我的将来。大学毕业后,我没有找工作,像寄生虫一样寄居在城市里,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俞晴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没想到毕业一年后还能遇见她。遇见她的时候,我闲着无聊就在一家电脑公司体验生活,专门负责装机、拆机、维修机,所以我从早到晚不停地说:他妈的,我整日和“鸡”泡在一起了。那天,我刚将一个客户送走,嚷着要老板加薪,老板是改革开放初期掂着两把菜刀打天下后来靠一张被一个小混混砍了两刀的脸走南闯北的流氓,听见我嚷,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要是有种往我脸上再砍两刀,我就给你加薪,双倍。”
  我惊骇得直翻白眼。
  那老板见我不说话,心里痛快:“就冲着你小子的窝囊,我给你加一百。”
  “一百那成?给他加一千。”从老板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标致的女人,这女人就是俞晴。俞晴只是笑,然后伸出纤纤玉手,和我握了一下手。我感到无限光荣。
  “俞晴,是你!”我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差一点认不出你来了,你的变化真是挺大的,又变漂亮多了。”
  “是吗?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追你,你不理我,是不是嫌我那时长得不漂亮?”
  “我那时太不知道珍惜了。”
  “你是说当年你还是喜欢我的。”
  “嗨,我说你还当真了!那次可是我说我喜欢你的,结果把你给吓跑了,愣是一学期没和我说一句话。”
  “你那时太粗鲁了。他是我表哥。”俞晴指着老板说,“你在这里工作。”
  “我这是体验生活,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表哥--我老板今天要给我结工资,我请你吃饭。”
  “那敢情好。”
  老板给了我这几天的所得,我和俞晴出了公司的门,径直向一家名为咖啡物语的咖啡馆走去。老板在我身后只盯着我,眼睛像刚出鞘的、锋利的匕首。走到大街上,俞晴对我笑了笑,问我毕业后的事。我照实说了。俞晴皱着眉说:“你在堕落!”
  “是吗?我觉得也是。”
  “你倒还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还以为你是迷茫的一代呢。”俞晴笑的时候,两个酒涡就像欲望的陷阱。
  “我还不够迷茫,我是牛忙(牛虻)。”
  “你还是保尔呢!”
  我笑了笑,感到说不出的爽快。我自一见到俞晴,便觉得压抑,她就像一堵墙,忽然给我一种欲倾未倾、铺天盖地的压力,迫使我用尽浑身的力量去抵挡。
  夜彻头彻尾地占领了白昼的领地。马路像一块被栅栏零星地分割的、散碎的破布。旁边没有交警,我跳过栅栏,计划今天在那里给俞晴过生日,可毫无头绪。我挨个儿查询电话簿,翻倒俞晴的电话,随手拨了号码。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老鼠偷吃食物的啃噬声,问:“是俞晴吗?”
  “你说呢--你打我的手机,不是我还是谁?”
  “你在偷东西吃?”
  “随便吃点,这里的饭不大好吃,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在大学里。”
  “我可不是你的专用御厨--我也早忘了怎样做饭。”
  “你想做,我还不给你机会呢?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是你的生日--难道你忘了不成?”
  “亏你还记得--啊!”电话筒里传出食物掉在地上的啪哒声。
  “怎么了你,还没有下班吗?我请你吃饭。”
  “这就下班。”
  我在报社门口等着俞晴。俞晴娉娉婷婷地出来。我伸出胳膊让她挎,俞晴上前挽住我的手臂,像一对情侣似的走进咖啡馆。我追俞晴的时候,俞晴还是个黄毛丫头,两条长长的辫子像古时侠客手中的软鞭,一双大眼睛亮而明媚,不像现在的娇而妩媚。我第一次约俞晴的时候,俞晴是和萧楠一块去的。萧楠是她的好朋友,同吃同睡混出的友谊。我记得那是四五月份的时候,学校附近的山上,开满了映山红,星星点点的红花将整座山装扮得像结婚时的洞房;天空一碧如洗,白云像易逝的日子一样悠闲,云絮儿一堆堆的像刚弹出来的棉花,看得一颗心儿飘飘悠悠的说不出的舒服。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四五年前的事情,这时看见俞晴的一双妩媚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心里先是感到熨贴,接着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你还记得当初你约我的事吗?”俞晴问我。服务小姐将我们带到一个靠窗户的雅座坐下,一个男侍端来两杯咖啡。
  “我好像记不清了,”我喝了一口咖啡,嫌苦,皱了皱眉,“这咖啡可真苦。”
  “这咖啡还苦呀!”俞晴笑道。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知,不禁脸一红。
  “这是这里最好的咖啡,不冷不热,香气最浓,是衣索比亚的特产。”
  “我不懂喝咖啡。”
  “我喜欢喝凉咖啡,喝了,特伤感。”俞晴幽幽地说。
  “伤感?你有什么伤感的?”
  “哦,对了,你还记得萧楠吗?”俞晴涂了眼影的眼睛里有一丝微红,是休息不好的后遗症。
  “你说呢?好歹她曾经是我的女友。”
  “挺好的一人,你哪能不记得?我和她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记得那次还是我带她去的呢,她回去的时候,还一直夸你好呢?”
  “我那时本就好,还用得她夸!”
  “听你这话意,好像你现在不好了似的,堕落的人?”俞晴掏出一个精致的化妆盒,补了补妆。我看见化妆盒,便想起了萧楠也有一个这样的化妆盒。想到了萧楠,忽然觉得这咖啡还真是苦,心里像一个走私犯在茫茫无际的海面上猜度海关是否仔细检查时的慌乱。
  “我那时挺傻的。”我说。
  咖啡馆里播放着《笑傲江湖》片头主题曲《死不了》:剖开胸膛我让心在烈日下烧烧成记号你的好永远别忘掉头破血流也要护你到天涯海角爱一个字我敢用一辈子来回报……
  “这歌曲听起来特伤感!”旁边的一个金发女人甩了甩头说,满头的烫发像泡过的方便面。
  “那就换一首曲子,我在这儿挺熟,你挑一首不伤感的曲子。”金发女人身旁的胖子喊来服务小姐。金发女人挑了一首《萨巴曲》。《萨巴曲》曲调明快,像阵阵微风吹过,引得田野上的花朵摇摇曳曳,欢快地点头。
  “心儿醒来,在胸间翩翩起舞。”俞晴笑着说,“这首曲子是恋爱者的绵绵情话。”
  “一年不见,你见识多了。”
  “有另一半了吗?”
  “没有,你呢?”
  “孤家寡人。”
  “我看你挺喜欢一个人过的,是吗?看你脸上就像开了花似的,挺遭人妒忌的。”
  “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样?”
  “那敢情好--祝你生日快乐。”我将生日礼物给她。
  “你也挺有心的。”
  “反正钱挣得容易。”
  秋味已经很浓了。公园里的花开得正妍,马路两旁的法桐越发茂盛。郊外,庄稼地里果实累累,小河欢快地流淌,黄河粗野地奔腾,大地震撼着丰收的喜悦。天空薄薄的云犹如素装仙子的裙带般轻舞飞扬。这个时候,我经常逛街,我一直以为街上才是发生奇遇、艳遇的最佳场合。我有时骑着车子,看见前面有美女,总想冲过去撞她一下,然后再彬彬有礼地包揽后事,再然后我就死追滥打歪搅胡缠死不要脸地追她,直到最后搞定为止。当然,这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构想。
  俞晴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时已是秋末冬初的时节。
  我去见小慧,完全是俞晴的主意。我们约好了在人民公园见面。我本想穿套西装去,可又觉得西装古板,有点像日本人的钢盔,这不符合身为白羊座的我的个性。俞晴说我没有诚意,好像爱情与衣服还有关系,难怪罗贯中先生说“女人如衣服”。
  我跳上公交车,顺便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那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新闻,看得我触目惊心。说是一位男子因爱不成当着女人的面学日本人剖腹自杀,那女人鄙夷他不敢,那男子激怒之下将那女人先奸后杀,杀了又奸,奸了又杀,如次数十次,最后真的就剖腹自杀了。我触目惊心的不是这男子的卑劣,而是记者和编辑的胆识和魄力。除此之外,其余的便是某某明星有婚外情、一位醉汉咬死了一条狗、某位足球明星乱搞之类,我不大喜欢看这样庸俗的东西。刚点上一根烟,却被一位十年前应当算是美女的列车员横鼻子瞪眼的发了款,这烟自是没有吸成。见满车的人都瞧我,吓得我赶紧跳下了车。
  我顺便到邮局寄了两篇稿子,一篇是投给国内著名的中短篇小说杂志社,内容是积极健康向上的;一篇是应一个三流专门出版黄色作品的小报之约写的稿。又给家里寄了点钱,想象爹妈收到钱时的高兴劲儿,我的心情才算好了点,抬头看天空,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到了公园,在公园门口买了一串香蕉,按我们约好的以香蕉为暗号却找不到小慧。给俞晴打了个电话,俞晴说:“你真是笨,谈恋爱都不会,约什么暗号,像抗日战争时期的地下党。”
  “你也可别说,我们这真有点像是在搞地下情。”我笑着说。
  “你少贫嘴,”俞晴嗔怒,“你也真是笨,公园里有那么多的人吃香蕉,你们竟然以香蕉为暗号,我快被你们给气死了。”
  “都说恋爱的人IQ值降低一半的,看来我是在谈恋爱,可不是你说的没诚意。”
  “你在怪我了,可别忘了这可是我给你介绍的,你非但不感激我,还怪我,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真受不了你。这样吧,你在公园门口对着的假山上,我给她联系,让她去找你。”
  “那我就在假山的猴洞里等她。”
  “你也真像一只猴子!”俞晴笑着挂了电话。
  小慧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吃香蕉。她老远看见我,嚷着说:“嗨,那位?”
  我站起来,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嗨我吗?”
  “不是你是谁,就是你!”
  我像一只猴子,严格意义上说像一只公猴子似的从猴洞里跳出来:“你就是小慧?”
  “我不是小慧,难道你是小慧?”小慧歪着头,一脸的纯真。
  确切地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姑娘,可谈不上爱。小慧身材苗条,高高的个子,齐耳的短发,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笑的时候犹如牡丹乍开的那一瞬间的灿烂;而我,眼睛混浊,像用旧的麻布,低低的个子,我看她的时候都得平视;我们不是一类人。
  “我回去告诉俞晴,我很喜欢你!”
  小慧的脸像被蚊虫叮了一下,迅速地红了。我知道她可能想我是个色狼。
  “放心吧,有俞晴呢,我能把你怎么着。”
  “我不是怕你,我只是见你像只猴子,觉得挺好玩的。”
  “是不是俞晴给你说的?”
  “我不告诉你。”
  “你还真够朋友,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吃饭,我想随便逛逛。”
  我带着她到出走。暮秋的白天温度适宜,小慧只穿了件浅黄色的毛衣,显得纤澄明快。我们先在假山上转了一圈,假山上坐着四对恋人,第一对在喝饮料,两个人共喝一杯,不时地嘴碰嘴,见我直瞧他们,一慌张饮料掉进了一个刚能掉进饮料杯子的洞内;第二对在相互拥抱,旁若无人;第三对在聊天,好像是关于怎样避孕的话题,小慧听见了半句脸红得就像猴子的屁股,拉着我赶紧下山,在山下碰到正在接吻的第四对。
  小慧气喘喘吁吁地说:“这里可是公园呢!”
  “要是动物园就好了。”我说。
  “动物园?”
  “动物园里的动物们才不避讳人类。”
  “就是,”小慧随声附和,“你说这么多句话,就这句是人话。”
  “你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我佯装生气。
  “那可真实对不住了,要不你吃香蕉。”小慧不好意思地递给我一根香蕉。
  “我不吃香蕉,你要是真心实意的想道歉,你就亲我一口。”我笑着说。
  “这句话就不是人话,刚才我可没有说错。”
  “是啊,我也知道我说的这句话不是人话,可你既然给我按了这个罪名,我要是不说句不是人话的话,岂不是罪名不成立了。我这是在帮你。”
  “哼,多谢你的好意。”她扭头去看一群正在写生的小画家们画画去了。我跟着她去。她忽然扭转身来,瞪了我一眼说:“这个咱们不能看。”
  “为什么?”
  “因为你!”
  “因为我?”
  “对了!我怕这些纯真的心被你给污染了--而我的工作就是预防。”
  “你是幼儿园的老师。”
  “嗯,不像吗?”
  “其实,”我停下脚步,“其实,我是一个好人,刚才只是吓唬吓唬你。”
  “哈,”小慧笑道,“俞晴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嘴能,碰到女人耍脾气,你就没辙。”
  “不是没辙,我只是不忍你们这些女人伤心。”
  “你这人,没治了。”
  我笑着摇头。我们继续沿着小道往前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看看风景,瞧瞧人。我们走累了,在一片绿地上坐下了吃些东西。这些都是小慧带的。小慧见我的脸微微发红,笑着说:“不经常锻炼吧?”
  “嗯,不喜欢出汗,所以就少锻炼。”
  “我快有点喜欢你了,要不,你要是不嫌我,咱们恋爱吧?”小慧笑着说。
  “别逗了,咱们俩不合适,你知道!”我吃了几片锅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我也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你是不是喜欢俞晴?”小慧表情严肃地问。
  “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是我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通常情况下是正确的。”
  “这么说,你真是喜欢她了。”
  “是喜欢,仅喜欢而已,就像我对你的感觉。”
  “你这人真是复杂!”小慧闭着眼摇着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我吐了一口烟,烟雾在眼前转了几圈儿,忽地被一股风吹得烟消云散,“我喜欢至少谈过一次恋爱,或离过婚的,头发长长的,就头发这一关你就过不了,所以你不用怕被我污染了。”
  “你甭臭美了,好像你是皇帝,我等着你亲点呢!”
  “你也甭想,皇帝虽然权势大,但不一定都是帅哥,而那些送入宫的女人,却是个个美若天仙。”
  “你就不能夸我两句,我可是陪你走了几个钟头。”
  “我不也是一样,你还没有说过我好呢!”
  “你可是男人!”
  “这会儿不追求男女平等了。”我笑着说,“你要是正在谈恋爱,说不定我会追你,可惜,你太清纯了,我怕误了你。”
  “你喜欢有经历的女人。”
  “最好是经历沧桑的那种。”
  我和小慧没有结果。因为小慧其实不叫小慧,她表姐的女儿才叫小慧。她也曾经恋爱过。她叫云。我知道真相后告诉俞晴:“这风险太大了,要是我真的喜欢上了她,难道真要我在感情上第三者插足。”
  俞晴笑着说:“你不是喜欢经历沧桑的女人吗?”
  “我的心/如同瓷器/精致得不忍触摸--”
  “你甭别掉酸。”
  “我的心/如同瓷器/碎了难以复合--”
  “这句话我信。”我将这两句胡诌的诗句给云看时,云说。
  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空。”
  云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确切地说,我并不喜欢小孩子,但我知道云的企图,虚伪地说:“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小孩子。”
  云哼了一声:“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要去郊游,一块儿去。”
  “你这算是约我!”
  “你--真还是脸皮厚。”
  “是不是恬不知耻?”我笑着问。
  我到幼儿园的时候,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不是秋高气爽的天,不过在淡泊明志的暮秋里已算是好天了。云见到我时,说:“我让你来,是为了你好。你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和小朋友一起玩呢,至少可以陶冶情操。”
  我顿生厌恶,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将邻居闹得鸡犬不宁了:“我还陶冶情操呢,你不看看我都老了。”
  “你就是闲老了。”
  “得了,我去还不行吗?”
  “瞧你,好像是被敷绑要烤火的普罗米修斯。”
  “他死得倒值,那叫坚持真理,我却是变节。”
  “有那么严重吗?”
  “那至少是附庸捉雅。”
  我被诱拐着去了。学校本来租的是一辆中巴,我嫌不够气派,用租中巴的钱再加上我自己的钱,换租了一辆大巴,小朋友们高兴得直喊叔叔好,并用羡慕的眼光看云。云笑着说:“你真是败家子!”
  “千金难买美女一笑。”
  “你真是个堕落的人!”
  “堕落的人有我这么好吗?”我问小朋友。
  “没有,叔叔好!”小朋友异口同声地说。
  车子启动了。公路上的车千奇百怪,屁股上贴着别出心裁的标志,油罐车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写着:老虎屁股,碰不得;小型豪华轿车则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写着:饶了我吧,你赔不起;出租车干脆、冷静,写着说:请别吻我。小朋友规规矩矩地坐在车里,云给他们讲《西游记》里的神仙和妖怪,讲《水浒传》里的梁山水泊好汉,讲《搜神记》里的奇闻怪事。小朋友安静地、兴致勃勃地听着。一个小男孩一直瞪着我,我也瞪着他,并用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在他眼前晃悠,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递给我一块口香糖,我伸手接了,张开嘴、撕了皮、掷进嘴里,青面獠牙地吃了。
  “叔叔,你的牙有蛀虫。”他说。
  “谁说的!”我瞪着眼睛问他。
  “我妈说的,有蛀虫的牙就是你这样子的,我以前也有。”
  “真是吃人家的嘴短。”我笑着给云说。
  云和蔼地说:“明明真是聪明。”
  明明翻了翻眼,问:“阿姨,这个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云摸着明明的头说。
  “幸好不是。”明明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我吐了口香糖,恶狠狠地说。
  “叔叔好凶,叔叔好凶。难怪阿姨不喜欢你!”明明很有号召力,立刻引得他的伙伴们的呐喊助威,一致说我凶。我第一次感受到集体的力量,像海浪一般地涌了过来。我的凶意渐歇,举手表示投降,对明明说:“我喜欢阿姨。”
  “我也喜欢。”明明深情地说。
  “可咱俩的喜欢不一样。”
  “我知道,你的喜欢,是我爸对我妈的喜欢;我的喜欢,是我妈对我的喜欢。”
  “明明真是聪明。”我对云说。
  “你就是逞口舌之利。”云说。
  我们到了目的地。缓缓的绿草坡上点缀着零星的花朵,潺潺的溪流在青波间欢快地穿越,散落在溪流中、驳岸边、绿阴道上的假山怪石富有中原文化意味,古朴而厚重。不知名的草,一丛丛藤结在沙地上,身条儿是那么的纤细单纯,不枝不蔓,颜色是那么油红闪亮,具有金属的质感,绚丽而绰约。河边密密匝匝的苔藓,如同一层细嫩青碧的绒毛,保持着大地的温度。芦苇花犹如小小的灰白色信笺,风一吹,落在苔藓上、水面上,仪态万千;芦苇则雄伟如森林,密得不能透风,犹如河的卫士。河的对岸,耸列着一柱柱狰狞的黑影,就像是战场上的勇士,那是一排乌桕树。
  小朋友三五一群地在河边玩耍。我给云说:“这是踏青呢,还是踩秋?”
  “你还踩盘子呢?典型的犯罪分子嘴脸,该拉出枪毙的。”
  “那我就血染小河了。”
  我不精心地回答。我看着云来回扭动的身体,看着她健康的肌肤,闪着晶莹的光,我就开始卑劣起来。半年前,我找过妓女,体会过妓女的风骚和直白,我不知道朋友们为什么说我是个堕落的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社会的边缘人,而是一个典型的群体。我的意识跳跃着女人的柔情,犯罪似的挑拨着我的意志。可我回过头,看见小朋友们天真无邪的眼睛,听着他们银铃般脆耳的笑声,忽然间我觉得我是一个恶心的人。从小河中跃出一条鲶鱼,又飞快地像箭一般射入水中。波平如镜的河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向外散去,宛如音乐萦绕在半空中的袅袅余音。
  我领着小朋友们做游戏,并教他们我自创的不知名的怪异的舞蹈,引得小朋友们开心地笑,我忽然觉得我的心境渐渐宽了,像河水渐渐东流,支流归入干流般的眼界开阔了,竟然对生活有了渐悟。
  云说:“没想到你还挺有亲和力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掠过一丝半年前找妓女的悔意。
  我望着两岸的火树银花,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清新惬意自心中缓缓溢出。
  回去的时候,我和小朋友们已玩熟了,在车上做儿子和爸爸的游戏,我演儿子。到了幼儿园,小朋友们要我挨个儿亲他们,我乐意效劳。小朋友们渐渐散去,我说不出的留恋。明明挎着书包,走到我跟前,扯了扯我的手,说:“叔叔会打乒乓球吗?”
  “那可是国粹,中国人哪有不会打乒乓球的。”
  “那叔叔陪我打乒乓球好吗?”
  我看了看云。云站在一旁直笑,清纯而又妩媚。
  “我还得请你阿姨吃饭呢?”我说,压低了声音,又说:“我要追你阿姨呢!”
  明明从书包里拿出一支新的塑胶球拍,放到鼻尖闻了闻,说:“一股胶--矫情!”
  朋友都称我是流氓作家。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想做个流氓作家但我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还有朋友说我是“半路作家”,朋友的意思是“半路出家”,因为我学的并不是汉语言。我所学的和我现在所从事的,刚性一点来说就是几何学上同一端点的两条水平射线,软性一点来说就是分道扬镳的恋人分手时向相反方向各自走的轨迹,根本就扯不到一块上去。所以我的性格有些偏激。
  我想开始创作的时候,深受一种自上学时便渐渐熏陶的文学观的影响,认为文学是一种唯物主义上的不能破坏早已存在的美,是一种超乎我们生活之上的纯粹,要诗情画意,要郎有情来妾有意,要使用纯美的文字描写不纯美的事物,要健康、积极、引人向上,要看完小说立即为情自杀将捡来的钱交给警察叔叔跳到可能淹死自己臭水沟里去救不可能淹死的鸭子再好不过,舍此之外,皆为垃圾。
  但我创作的时候,我发觉我找不到美好生活的门,后来生活虽给了我一扇门,却怎么也进不去,才知道生活的假象像能工巧匠似的将门变成了窗,只能看却进不去,我偏激的性格将我想象的美好全都变成了卡夫卡所说的“只有目的,没有道路;我们所谓的道路只是一种摇曳不定的东西”。这句话有点费解。
  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冬天不知时候就来了,就像一段感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起伏、泯灭。我回家的时候,天空好像在飘雪,若不是仔细留意,还真觉察不出。一路之上,我的兴奋大过慌乱,经过公园的时候,忍不住去转了一圈。天空仍是淡青色,几抹白云,像雪堆似的堆积在头顶上。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觉得自己不该来公园,见几对情侣携手走过,却感到他们只不过在凭吊昔日卿卿我我的旧战场罢了。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冬是哀落,感情意识里颓废没落的人们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脱这酸甜苦辣的天罗地网。
  一个乡镇企业老总的儿子、我的狐朋狗友海夫打电话给我,先是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最后说:“我的女友跟人家上床了。”
  “这很正常。”
  “你他妈的连一句安慰的话说都没有。”
  “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他妈的还要我来安慰--你们晚上还不是照样躺在一张床上。”
  “你还真是了解我,”海夫笑着说,“不过她做了妓女。”
  “这倒出乎我的所料。”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海夫说,“不过我觉得女人的身体就像一本小说,我是在精读,别人只是泛读,或者偶尔偷窥两眼。”
  “你们真是堕落了!”我惋惜地说。
  “你以为你他妈的是个好人。”海夫忿忿地挂了电话。十五分钟后,海夫又打电话说:
  “咱们被老子宠坏了,所以咱们堕落了。”
  我深有同感,第一次诅咒生活的安乐和我们的无忧无虑。
  一个冬天我都在创作,满室的烟蒂可以证明我的工作量。我写完了《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在书中我进行了大量的性描写,而在写性的时候,我身边却没有一个女人,甚至连男人也没有。我的身心经受了严冬的寒冷和欲火焚身的燥热,我本想到外面随便找一个女人,可是每到晚上来临,我的创作激情就来了,我知道这是因为云;当创作激情消失殆尽而另一种激情强烈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想找也找不到。每一天我都在决定与取舍间徘徊。然而在忽然间发觉,我像是在做梦一样过完了这个冬天,我好像是一个冬眠的人,将自己的感情、欲望、梦想锁进这个冬天里,连自己也瞧不清楚。这时,冬天的寒冷、沉闷的浊雾、皑皑的白雪、嬉闹的人群也仿佛只是在梦里出现过,意识里没有一丝踏雪鸿踪印成指爪的痕迹。
  圣诞节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和我已经分手的女友萧楠所在的城市,在一家有名的酒店里遇见了萧楠。我见到萧楠时,萧楠正在和一个男人喝酒,而那个男人正是我的同学。
  萧楠看见我有点尴尬:“你怎么来了?”
  “因为怀念,所以就来了。”
  同学推了推鼻梁上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而肌肉收缩要掉下来的眼镜,挤出了几丝笑容:“我现在和她在一起。”
  “很好!”我笑着说,我的眼里仿佛进了沙子,想掉泪,“我认识她还不是你的功劳?你那时就喜欢她吧,可是你不好意思去追,就让我去,现在是完璧归赵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那时也喜欢他!”萧楠冷静地说。
  “你说,你们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中介,我只是一个情感的传递者。”我冷笑了两声,“我真是荣幸。”
  我跑到大街上的时候,才知道残冬的夜晚真的是“夜凉如水”了。
  月光透过相交相叠的纤细的竹叶,活像透过筛子似得洒落在地面上。落叶映出的青白色月光,犹如蒙上了一层霜。然后又吸进黑影,明暗交错,画出了一幅斑驳的图案。
  我的影子被月光拉成了一条纤细的图案。
  我打电话给云,云说:“有人说,你失去了一棵树,其实也等于你拥有了一大片森林。”
  这是这个冬天我唯一有印象的事。
  这个冬天,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变了,就像天空忽然挤满了皑皑的白雪、沉闷的浊雾、嬉闹的人群、冬天的寒冷;或许我本身没有变,而是本来就存在的却被我不注意的情感、心境像春雨过后的竹笋一样破土而出了。
  转眼间,冬天就要过去了。
  这个冬天,男人渐渐变了,变得不那么堕落了!我觉得。
  这个冬天,雪下得挺大,窗户上映满了白色的冰花。就是晚上,看起来也犹如白昼,好像没有了夜晚。
  没有夜晚的冬天,是极其漫长的。
  过年时我没有回去。我害怕回家,怕老爹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老娘一直说她早就想抱孙子啦,这让我觉得在大学里没有给他们老人家生个一儿半女的,特对不起他们老人家。妹妹嚷着说想我了,其实她想的是化妆品,我用一个月的稿费给小妮子买了一套化妆品寄了回去,高兴得她在电话里直说有哥真好。大年夜是个难熬的夜。我不喜欢春节晚会,可还是看了,别的电视台播的节目还不如春节晚会。看了半天,可一个节目也没有记住,倒是记住了不少人,这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积累;那些人的脸熟悉得就像是父老乡亲,相声小品演员的声音更像乡音,多少年了演员不见老态。大年夜我没有往家里打电话,手机也关了。零点以后,我在大街上像个孤魂野鬼地走了半夜,城市里不让放鞭炮,我听不到欢庆的声音。天明的时候,地球好像发生了裂变,忽然间冒出了好多人,将我的天空像用剪刀剪布一样地给隔分了,显得我有些不合时宜,竟有无地自容的错觉。这个城市啊,我说她什么好呢?她虽然收留了我,却没有留给我空间。我的情绪很低落,回到屋里抽了五根烟,忽然想到这是在过年,我的屋子也得挂红抹绿,便到街头小巷里捡最便宜的象征过年的事物买了几样,挂在屋子里,可越看越酸楚。意识里想起了女人,只觉脸上有些发烧,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应该那样报复女人的,这让我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便决定骑车子到外边瞎逛。
  打开手机,云发了个短信给我,她祝我新年快乐。
  我立刻快乐了起来,我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先到公园里看看晨练的人。一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差一点打到我的鼻子上,那老头笑着说:“嗨,小伙子,会打吗?”
  我摇头:“老爷子,新年好,这个我不会打,可我知道,我写过武侠小说,太极拳是武当派的,牛鼻子张三丰创的。”
  “小伙子是写小说的,了不起,我也是刚练,要不怎么会差一点打着你的脸呢!”
  “您老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收发自如,您老是要看我的灵敏度如何?幸亏,我知道您老是在试我,所以我才没躲。”
  “这叫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小伙子胆识过人呢!”
  “这还不是您老手下留情。”
  老人笑呵呵地接着练。我到旁边看下棋,三个老人便说便下。
  持黑子的老人说:“这步棋叫釜底抽薪,手段阴毒。”
  持白子的老人说:“你这招叫围魏救赵,手段高明。”
  另一个老人手中拈着一块棋子,往四四路上一放:“这不得了,置死地于后生。”
  持黑子的老人说:“你帮谁呢?你怎么拿着这我的棋子往死洞里放,你是在帮我吗!”
  那老人一看果然是帮了白子,脸上一红:“果然是,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我变成了小人。”
  持白子的老人说:“你这招真叫高,果然是打过鬼子的人,那时候要没有你,日本鬼子不会输得那么惨。”
  那老人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娘哭了,说想我。我也忍不住想哭,可没有哭出来。老爹在一旁骂老娘没有出息,抢过来电话骂我为什么不回家。我说忙。老爹说你不回来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嘛,你老子我当年也年轻过。我没有说话。老爹又说,是不是女人跑了。我说是。老爹说跑了正好,要她做我的儿媳妇我还不愿意呢。我说我恐怕这两年可能结不成婚了。老爹说我相信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的。小妹也哭了,说哥你真是可怜,像哥这么好的人,她竟然不要你,绝对是她的损失。我笑着骂她,你小妮子懂什么。小妹哭着说我懂就是懂,要换了是我,肯定会嫁给你的。
  我手拿着电话筒,心里颤抖着,第一次感到了身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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