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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亮工《印人传》的成书、版本及其相关问题

提要: 《印人传》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记录印人的著作,对文人印章史产生了及其重要的影响。本文分析了《印人传》成书前的印学著作情况和《印人传》的成书过程与版本流传情况、比较其与《读画录》的关系;还从《吾炙集》、《感旧集》与《印人传》的写作动机的关系等方面作了详细讨论,又指出清初选诗写传风气对《印人传》写作体例所产生的影响。

周亮工()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鉴藏家、印论家,他宦游一生,交游极广,记闻淹博,著作甚富,主要著作包括《赖古堂集》、《书影》、《闽小记》、《印人传》、《读画录》、《字触》等十多种,又注重表彰同时代人著作,编选刻印有《赖古堂近代古文选》、《尺牍新钞》等。其中《印人传》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记录印人的著作,对文人印章史产生了及其重要的影响,《四库抽毁书提要稿》称宋代以前以篆书著名者不少,而并没有以印章著名者。元代以来,“赵孟頫、吾丘衍等人稍稍自镌,遂为士大夫之一艺。明文彭、何震而后,专门名家者遂多,而宗派亦复歧出。其源流正变之故,则亮工此传,括其大略矣。” 傅抱石先生因此而称周亮工为“中国印学史上最有关系而又最有贡献之人”。 然而,关于《印人传》的成书、版本问题及其由此带来的相关问题历来未能作具体深入的研究,本文拟此对做初步探讨,希望得到专家匡正。

一、《印人传》成书前的印学著作情况

我国专门的印学著作早在元代就已出现,赵孟頫始倡其说,他的《印史序》开始有了关于论印的文字,提倡“汉魏而下典型质朴之意”,反对“以新奇相矜”,主张印章要“异于流俗以合乎古者”  ,由于这部印学著作首次提倡汉印,从而确立了汉印审美观。同时期的印学著作中,吾丘衍于大德四年(1300)写成《学古编》尤为突出,此书共二编,上卷为《三十五举》,阐述了篆隶书体和印章知识,下卷为《合用文籍品目》,包括小篆品、钟鼎品、故品、碑刻品、附器用品、辨谬品、隶书品、字源七辨等,分类汇有印章知识论述若干,被视为历史上最早的篆印教科书,也是早期印论的代表,在篆刻艺术理论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元代危素认为“此编之出,可一洗来者俗恶之习”;夏溥称其“变宋末钟鼎图书之谬”,甚至认为“赵吴兴(孟頫)又晚效先生法耳。”后世诸如桂馥、姚晏、黄子高等效《三十五举》之体例续之。元代以吾、赵两人为代表的印论著作在明代中后期体例有了变化,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周应愿、甘旸、徐上达、朱简等人的印论著作。周应愿《印说》约于万历时期成书,共一卷,以元、亨、利、贞分次,内容包括“原古”、“证今”、“正名”、“成文”、“辨物”、“利器”、“仍旧”、“创新”、“除害”、“得力”、“拟议”、“变化”、“大纲”、“众目”、“兴到”、“神悟”、“赏鉴”、“好事”、“游艺”、“致远”二十则,后附“印钮”式和各代印多种,王穉登序此书云:“其旨奥、其辞文、其蕴博,其鉴真,其才闳以肆,其论郁而沉,称名为,取类大,富哉言乎!”周应愿从历史、美学的立场对时人不屑的印章加以研究,是明代文人在印章领域运用古代美学理论成功设立其自身艺术理论的典范之作。 《印说》成书后,万历十三年(1602),杨士修觉其繁冗铺陈,“言多迂阔,不切事情”,以“可刀可笔”部分辑出,晚明赵宧光亦稍嫌其繁冗”,特节录数则,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成《篆学指南》,“语虽不多而作印之要已备”,进一步扩大了《印说》的影响。


朱简是万历年间有影响的篆刻家,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印论家。他著有《印章要论》、《印品》、《印经》等著作,他在《印章要论》中论述印章兴废、宋元印谱、篆家优劣、书印之关系、刻印技法、古印鉴赏等内容,尤以“使刀如使笔”之论开清人“印从书出”之先河。《印经》则对明季印章流派作了宏观概括,提出印章之流派,对后代的有重要影响。此外,沈野约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写成《印谈》,强调“印虽小技,须是静坐读书”,徐上达著四十二卷《印法参同》,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成书,介绍官私玺印、篆书、印钮、印谱、印论,具有很强的实用价值。万寿祺《印说》突出印人通晓书法的重要性,这些印学著作的出现,丰富了印学理论,但尚未有专门记录印人之著问世,更未有从文化立场来看待印人和讨论印章的著作。直到周亮工《印人传》一书的出现,才填补了“印人无传”的空白,成为研究明末清初印人和文人印章的最重要文献。

二、《印人传》的成书与版本流传

清康熙九年(1670),周亮工五十九岁时,“觉虚名之无益”,尽毁历年著作。其子跋《印人传》云:“至举生平著作一切焚弃,后人有以文字请属者,先大夫多不应。惟爱玩图章,不少异因,更取前之所集,依人为类,而鳞次之各识其概于首。”周亮工由金陵出游无锡、苏州、杭州、扬州诸地,访问印人,逐一记录,“记先大夫自用图章外,凡名人镌刻,有得其印者,有得其谱者,更有印与谱俱不可得,而亦必多方搜索,从人印数章或数十章以归,错列之册子上。” 康熙十二年(1673),长子在浚、在延、在建、在都、在青“从卷册累中,手自缮录,敬而登之梓。”原刻本和收入《钦定四库全书》的《印人传》都署名为“江南督粮道周亮工撰”,据周在浚所撰《年谱》载,周亮工自康熙七年(1668)始即在江宁粮署任职,或《印人传》的写作自此年即已开始,而康熙九年后,则“取前之所集”而陆续写成,而周在浚跋《印人传》所云“数月之间遂成一书”当是指将所录印人笔记汇集成书。 《印人传》共三卷,前有钱陆灿序,后有周在浚、在延、在建、在都、在青合跋。此书一般认为是周在浚编成,其实为其弟兄五人共同完成,因后来流传的刻本将每卷的编者删去,因而有此误会。《印人传》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卷一署为“男在浚编次”,卷二署为“男在延、在建编次”,卷三署为“男在都、在青编次”,可见兄弟各有分工合编而成。正文部分卷一首有《书文信国铁印后》,《书海忠介泥印后》、《书东林书院印后》三篇收藏印、《敬书家大人自用图章后》、《书靖公弟自用印章后》两篇自用印, 后收有许友、文彭、金光先、何震等人传记三卷共六十八篇,后附有“印人姓氏”六十一则。乾隆纂修《四库全书》时,将此书以《印人传》名称置于子部艺术类,后因《读画录》违碍,将其著作抽毁。

《印人传》现存世版本有:

图1  《印人传》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书影,上海图书馆藏

熙十二年(1673)。乾隆禁书中,《印人传》遭禁,原刊本甚罕。上海图书馆所藏原刊本为两册,上册为第一卷,下册为第二卷和第三卷。(图1)除正文所录六十三人外,还以《附印人姓氏》为附录,包括印人六十一人,诸多版本不录此附录,或将此归为汪启淑《续印人传》一书卷首,实为周著和汪著合刊后所误。康熙原刻本所附印人如下:

2000年由海南出版社出版。(图2)此本收入《钦定四库全书》中《印人传》提要,因钱陆灿序中提到钱谦益,因而序被全部删去,《书海忠介泥印后》亦未见。卷一《书许有介印章后》删去有关钱谦益的“牧斋先生论诗…”一段话,印人附录部分亦缺。其余同康熙刻本。
清顾湘编,有清道光二十年(1840)海虞顾氏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据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收入《续修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图3)1983年由中国书店汇集入《篆学丛书》出版。除印人附录部分缺漏以外,其中所收印人内容多有缺漏,具体如下:


卷一《书沙门慧寿印谱前》脱去一百四十四字,共缺七行        工技艺细而女红刺绣粗而革工缝纫无不通晓此是何等慧性以堂言观之若岂不诚异人哉有令子睿吾友唐祖命倩也能读父书为名诸生作字能乱若吴人徐石林旃夏邑陈简庵希稷皆学若书然皆不及若己酉睿应举入会城以若所书金刚金并募金刚古今解注疏赠予予共先所得箑子一一宝藏之若所书经每一卷今值数十金予虽甚贫乏终不忍弃去也
卷一在《书沙门慧寿印谱前》后脱去《书张穉恭自用印章前》一篇,正文共一百三十三字,连标题共缺八行        张穉恭进士恂泾阳人诗笔皆凌一世而尤工画自塞归笔益劲雅好图章多与黄山程穆倩隐君游画遂似隐君自为小章亦复似隐君予得进士画及图章不辨孰为程张持示座客其莫能辨亦如予也兹序次其自用章于后或日隐君作或曰半是进士作予终不能辨也俟他日询之两君稚恭令子若水名湛儒其癖书画爱图章与稚恭同
卷一《书钿阁女子图章前》前脱去《书程穆倩印章前》二十一字,连标题少二行        印章一道初尚文何数见不鲜为世厌弃犹王李而后
卷一在《书张穉恭自用印章前》后脱去《书文及先印章前》一篇,正文共三百七十字,连标题共缺十九行        余庚午辛未间与文及先比屋居桃叶渡口其弟又时过余谈艺以故识及先最早君盖金吾世胄家中落督其弟辈攻苦笔墨皆有声艺林君更留心风雅笃好篆籀年未三十索其图章者屡恒蒲户外垂老每论印辄曰吾得之吾师一甫金夫子夫子得之何主臣先生云今之习举子业者从一先生学幸而通籍列膴仕恒讳言其少时师遇诸途耻为下与背且直呼其字若同辈者比比矣文章道德所关而漫然如是君所得于一甫者仅一图章耳乃年且望八犹向人称吾师某公吾师之师某公源源本本举口不敢忘若是也则君岂近今之人哉君七十时游江以右余寄以诗不知为谁何氏浮沉君九年后始知之向余悔谢余复为重书前诗于箑君出入怀袖意殊自适也右诸章皆再见君时出以相似者君之师既为一甫一甫之师又为主臣主臣又尝师文寿承源源本本如是即其自作不待见而知矣君与余交时善饮多豪致己乃罢饮讲性命学明年八帙尚能灯下作蝇头楷健如中年人望而知有道之士则余之重公岂仅仅在图章间哉
卷二《书胡省游印谱前》后脱去《书徐士白印章前》一篇,正文共一百三十五字,连标题共缺八行        徐士白真木一字自榆嘉禾人予知士白久矣辛亥冬始见其子虎侯名寅者于湖上因出士白印帙相示乃知此君于汉白元朱皆呕心苦临其得以传之石者石传之不及传之石者复以墨临之皆无毫发失乃知一技之传非三折肱未能得也士白工草隶真书橅颜欧嘉禾碑石多出其手惜哉未五十而没虎侯别有纪士白作次白稚白者皆误

篆学琐著本发行后影响甚大,西泠印社本、风雨楼丛书本、民国七年(1918)上海文瑞楼石印本以及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本都沿袭此本,被收入《丛书集成续编》史部《传记类?专录之属》的清光绪羊城冯氏所刻的翠琅轩馆丛书本(图4)和清宣统间的神州国光社邓实校刊铅印本也沿此本校成,有印人附录。其中不少版本还将篆学琐著本和汪启淑《续印人传》以及叶铭《再续印人传》、《广印人传》合在一起印行。日本学者伏见冲敬还将此本和《续印人传》、《再续印人传》连同冯承辉《历朝印识》、北川博邦《日本印人传》汇编成《印人传集成》1976年由日本汲古书院印行。(图5)


4、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本
此本为抄本,原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总纂纪昀家藏,后归清翰林院,封面有“乾隆三十九年七月翰林院侍读纪昀交出家藏印人传一部计书一本”朱记,书前序文首页上方,又有满汉对照的朱文“翰林院印”。此外,还有“半舫校字”、“瀛海散人”、“关槐鉴定”诸记。流入东土之后,又经园田湖城氏收藏。后转入横田实手中。横田实去世后,后人遵其遗嘱,将此书赠东京国立博物馆。笔者尚未访得。

三、《印人传》与《读画录》的比较

《读画录》是周亮工记录画家的一部重要著作,《四库撤毁书提要》在《读画录》后称:“亮工癖嗜印章及画,尝裒辑同时能篆刻者为《印人传》,又裒辑画家名氏为此书。” 事实上,《读画录》和《印人传》的成书时间有所不同,据周在浚《印人传》跋可知,《读画录》成于周亮工焚书之前,而《印人传》成于焚书之后。那么,这两部书有何关系? 《印人传》的写作和《读画录》一样,周在浚跋《印人传》称:“至举生平著作一切焚弃后,人有以文字请属者,先大夫多不应,惟爱玩图章,不少异因,更取前之所集,依人为类,而鳞次之各识其概于首,一如《读画录》之传,其人之家世、之里第、所自订交,与夫染翰之时之地”,“随手笔记自娱乐”、“触绪俯仰抒写胸臆”。 这两部书记录着周亮工所熟悉或与其多有交往的画家印人,兼具两种身份者,两书都有传。如《读画录》卷三所收黄济叔、许有介、张大风、程穆倩、张穉恭,卷四所收李云谷都分别在《印人传》的卷一和卷二中有传。《印人传》和《读画录》都为“未完之书”,余绍宋先生对周亮工此书的“不完整”表示理解:“栎园当时,随所触会,笔之于篇,初非有意为画人作传,自不能以史例相绳,亦不能责其不备。” 但他们仍是研究明末清初画家、印人的重要文献。
《印人传》和《读画录》记录方法略有不同的是,《读画录》突出以画家为中心,而《印人传》记录了周亮工所藏各类印章,如《书文信国铁印后》、《书海忠介泥印后》、《书东林书院印后》;又记录了所见自用印章,如《敬书家大人自用印章后》、《书靖公弟自用印章后》和《书许友自用印章后》。除此以外,凡名家所镌,有得其印者,有得其印谱者,也有印章和印谱都不得,而多方搜索,从他人处得到印章者,都作了记录,并由印章来论印人。周亮工还著有《删定虞山先生诗人传》四卷,钱陆灿撰《墓志铭》、黄虞稷撰《行状》、周在浚《行述》都有著录,和《印人传》、《读画录》在体例上都相一致。可以看出,周亮工这种记录同时代的画家和印人的方法,正来源于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

四、《吾炙集》、《感旧集》与《印人传》的写作动机等问题

钱陆灿()在《印人传》序 中首先说明了这部书是“未完之书”:

《印人传》,栎园先生未完之书也。先生故精深于六书之学,四方操是艺以登其门者,往往待先生一裁别以成名。先生于其患难相从,退食平居之隙,荟蕞其印,列于左方,人冠之小传,大要指次其印学之所以然,而其人之生平亦附著。然书固未完也。

接着钱陆灿把这部“未完之书”与钱谦益的《吾炙集》作了比较:

吾庶几俾后人因印以知其人,且人尽相望而尽于百年之内,即印宁独在者,而文字之传稍远。庶几俾后人因传以知其印,因印已知其人云尔。余以是知先生之不微其人也。雪客(周在浚)曰先公每叹牧斋《吾炙集》为未完之书,今不幸而类是。余又曰:非也。衣之脱其襻带、器之损其边,与当者犹为完衣完器物。何者?不伤于用也。余考《吾炙集》所收诗数家耳,间有评跋数言耳。家先生发端于此未十之一也。而《印人传》不然,得其人与印而未之传者十之二耳。又其及见于先生之传者,文字之美则既洋洋洒洒矣,犹为完衣完器物也。比之吾家《历朝诗》之小序其例也。得其人与印而未之传者,君皆仍其目,罔有出入。焉得藉手笙诗之缺,附于小雅甚善。故曰:非《吾炙》例也。《吾炙》不可续,《印人传》不必续也。或闻余与雪客之言而叹曰:审尔谓《印人传》为已完之书而可。

周在浚说周亮工“每叹牧斋《吾炙集》为未完之书”,说明周亮工对《吾炙集》一书十分熟悉,对钱谦益所选诗人诗作的意图十分了解。缘何钱陆灿将《吾炙集》和《印人传》比较,称“不幸而类是”?


钱谦益《吾炙集》于顺治十三年(1656)所作,距其所撰《列朝诗集》七年。《列朝诗集》论历代的诗歌,《吾炙集》则为品评当代诗歌之作。 钱谦益序云:“摘取时人清丽词句,随笔钞略,取次讽咏,以自娱乐,遂钞此诗压卷,名曰《吾炙集》。” 《吾炙集》为 “未完之书”,是一部借同时期友人诗歌来感旧之作,此集以诗选人,数量不等,其中收录周亮工好友许友的诗最多。周亮工对钱谦益特别敬重,曾请其作《赖古堂合刻序》和《赖古堂文选序》, 《书影》一书征引钱谦益语尤多。钱陆灿把这两本“未完之书”联系在一起讨论,表明周亮工《印人传》所列印人,或以印感旧,或以谱忆人,和钱谦益《吾炙集》在写作动机上是一致的,《印人传》的写作即源于此。而“得其人与印而未之传者”,周亮工“皆仍其目”,是指他未及写作的印人都以“印人附录”的形式附于正文之后,因而钱陆灿又称“非《吾炙》例也”。(图6)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现行的如清顾湘编篆学琐著本、西泠印社本等都将书中“牧斋《吾炙集》”改成了“渔洋《感旧集》”,和原康熙刻本不符,为什么要改呢?《感旧集》又是一部什么书呢?
钱谦益编《吾炙集》时,即不轻易示人,康熙中叶,王渔洋在给陈维崧《箧衍集》作序时,《吾炙集》已经是难得之作。而到了乾隆时期,开禁书之风,乾隆最恨钱谦益,除禁钱谦益本人著作外,下令他人著作中有涉及钱氏之名、号、著作者,一律铲除, 《四库全书》撤出《印人传》时将书中所有的“牧斋《吾炙集》”字样被毁,如《印人传》卷二“虞山先生论诗最严……吾炙集”,而钱陆灿序也被全部删去,原因即是其中提到钱谦益。撤出之后,后来的传本中换成了和其性质相类的一本书,即王渔洋的《感旧集》。

图6  《印人传》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钱陆灿序中原为“牧斋吾炙集”


《感旧集》是王渔洋随时命人抄录而成的一部书,生前未尝刊刻。他去世后,外甥赵执端在其家录原本,未能获得,得散稿一束,共四大卷,卷百余页,考功在第二卷末,与自序所称“通为八卷,窃取《箧中》收季川《中州》等敏之例,以考功终焉”及朱彝尊序中所说的此集所辑“凡五百余首”不合,因而此书也为“未完之书”。《感旧集》后于康熙十三年(1674)编成,王渔洋在这年孟夏的自序中说:“念二十年中所得师友之益为多,日月既逝,人事屡迁,过此以往,未审视今日何如,而仆年事长大,蒲柳之质地,渐以向衰,岁月如斯,讵堪把玩,感子桓来者,难诬之言,辄取箧衍所藏平生师友之作,为之论次,都为一集。”共十三卷,收录有钱谦益、程嘉燧、吴兆、邵潜、林古度、吴伟业、龚鼎孳、曹溶、刑溶、万寿祺、陈洪绶、宋珏、查士标等三十三人的诗作两千五百七十二首。其中收录有周亮工的诗十五首,补遗一首,包括《闽茶曲》、《送胡元润返白门》、《寒食后一日新乡道上简许传岩》、《江行杂感》、《长汀舟中有感时家严慈在白下妻驽在榕城》、《花朝登烟云过眼楼简胡彦远卓初荔》、《南浦桥亭望笔山》、《哭樵川杨凌风选秀才》、《从山后入无想杀与僧惺悟》、《东武怀古》、《喜蒋用弢至闽南》。这些诗人,遭遇不同,性情各异。他们的诗经王渔洋选后,“如金之如大冶,渣滓恶化,融连錬一色,洵选家之巨手也。” 朱彝尊序《感旧集》云:

见新而遗旧者,人之情也。然时方曰趋于新,未必尽惬吾意之所存,往往不若出于旧者之无敝,则新者反陈,而旧者只见其可慕焉。……新城王先生阮亭以诗名天下久,于学无所不博,其交友较予尤广。感时怀旧,辑平生故人诗,存殁兼录。

无论是王渔洋所言“师友之益”,还是朱彝尊所说的“感时怀旧”,都是表达王渔洋对昔日时光和友人的追忆,和钱谦益的《吾炙集》一书性质是一样的。《感旧集》和《吾炙集》都是“未完之书”,又都是“感旧之作”,因此,在乾隆禁书之后,《印人传》的通行本都改成了“渔洋《感旧集》”。


我们还可以从《印人传》一书本身来说明原刻本当为钱谦益《吾炙集》。《书许有介自用印章后》云:

牧斋先生论诗最严而特爱君(许有介)诗,尤爱其七言绝句,手录之多至数十首,因裒集近人诗为《吾炙》一集,又有句云:“许有八闽风”,其赏识如此。予亦欲刻闽中四亡友诗,陈克张、陈开仲、徐存永与君也。君学识或让三君也,而天资敏妙,三君学不逮矣。

周亮工在《印人传》中收入许有介,也特别欣赏许有介的诗歌,所欲刻的“闽中四亡友”中即有许氏。 这段话中提到了 “许有八闽风”语,钱谦益《吾炙集》云:“丁酉阳月,余在南京为牛腰诗卷所困,得许生诗,霍然目开,每逢佳处,爬搔不已。因序徐存永诗,牵连及之,遂题其诗曰:坛玷分茅异,诗篇束筍同。周溶东越绝,许有八闽风。” 这说明周亮工《印人传》所指应为钱谦益和《吾炙集》。此外,从年龄上来看,王渔洋生于崇祯七年(1634),比周亮工小二十二岁,《感旧集》于康熙十三年(1674)编成,而《印人传》于康熙十二年(1673)即刊成,根本不可能有“发端于此”之说。但我们也应该看到:无论是《吾炙集》还是《感旧集》,《印人传》的写作动机和这两部书所体现出的“感旧记忆”都相一致,同时,这两部书也都反映了清初选诗风气的兴盛。

五、“一人一传传小影”——清初选诗写传风气对《印人传》写作体例的影响

清初选诗风气极为风行,并形成这种写作体例。王渔洋在康熙三十一年(1692)为陈维崧()所作《箧衍集》序中感慨清初人选诗“意其于唐人之旨必有合者”:

顺治末,南城陈伯玑尝续《国雅》,意存矜慎,予读而善之,嘉其始而勖其终。伯玑不能从也。钱牧斋有《吾炙集》、施愚山有《藏山集》、叶讱庵有《独赏集》皆秘不示人。意其于唐人之旨必有合者,而惜予之未及也。

卢见曾(1690—1768)在《感旧集补传》序中也有类似的说法,称:

尝考国初时,钱宗伯牧斋有《吾炙集》、叶侍郎讱庵有《独赏集》,施侍读愚山有《藏山诗》,其体例均与兹集仿佛。

清初选诗的目的是为了“传”。黄传祖《扶轮新集》收录有程封的《戊戌秋喜晤心甫于长安邸中放笔作歌》曾形象描述清初人如何选诗歌,具体方法是:

如何列朝诗人千万家,一人一传传小影。

   黄传祖选诗的方法,在当时受到许多名家肯定,其中周亮工即十分推重他的这种选诗方法:

        所选《扶轮》诗集,多至三四刻,世但知今日诗事之盛,操选政者比比,不知皆创始于君。沧桑后,诗文一道几无人过而问者,赖君绵延其间,尚留风雅一线,君护持之功伟矣。


周亮工作为清初文坛的重要人物,对黄传祖《扶轮》续集、广集、新集等诸集选诗的推重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影响,周亮工的好友龚鼎孳即在《送黄心甫歌》中对黄传祖加以称赞。 我们可以看到,他对黄传祖在选诗文方法上的推重,而其所撰《印人传》、《读画录》所选人论印论画的出发点正与黄氏同出一辙,也体现了他“此道与声诗同”的重要论点。
对周亮工写作《印人传》产生直接影响是当时文坛盟主钱谦益所编《列朝诗集》一书。此书选录了有明一代约两千诗人的作品,并写成小传。如钱谦益所说,《列朝诗集》中许多人在明代已经“身名俱沉”,他选录这些人的作品,“间有借诗以存其人者,姑不深论其工拙”,目的是要“使后之观者,有百年世事之悲,不独论诗而已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钱谦益选诗目的是“以存其人”。钱陆灿曾在《汇刻列朝诗集小传》序中指出此书的由来:

    《列朝诗集小传》,先族祖牧斋公入本朝为秘书院学士,以老谢归里居,发其家所藏故明一代人之文集,就其诗而品骘之,案其姓氏爵里平生,与其诗之得失,为小序以发其端,如子夏之序、毛公之注,其例也。郑康成(玄)之笺出,尊毛诗之注曰《传》,其后直名之曰《毛诗》,则今称钱诗《列朝诗》,名之曰《传》,不为僭矣。此序其所以作者之指也。

这本书在当时引起许多学者关注,周亮工即是其中的重要一员。钱陆灿曾记录他和周亮工、方文一起讨论此书的情景:“今上五六年间(指康熙五六年间),余移家金陵,周元亮侍郎、方尔止文学,聚而商于余曰:君家是书,合之诗,则钱氏之诗序也而可,离之诗,则续《初学》、《有学集》之后而可。否则孤行其书,为青箱之本、枕中之秘,无不可。盖当时海内之爱其文之著如此。” 在《印人传》序中,钱陆灿指出了《印人传》一书写作体例的由来正是此书,即“比之吾家《列朝诗》其例也。”


正如王渔洋所说,清初的这种风气来源于唐人选唐诗, 而大规模“选”历代诗是明万历年间的曹学佺()。钱陆灿在《印人传》序中提到 “比之吾家《列朝诗》其例”在乾隆禁书中因提到钱谦益《列朝诗》被删,后来的传本中将此句改为“《石仓历代诗》之小序其例”。曹学佺的《石仓历代诗选》上起古初,下讫于明嘉靖、隆庆,共五百零六卷,对清初产生了重要影响。又如清初常熟人冯舒《怀旧集》收录诗歌两百余首,诗人或为其先辈,或为其同代人,均为其所熟知者。他在顺治四年(1647)自序中称“四十年来,盖显显无有忘弃者,岂生初盛世,老际横流,火焰昆山,嗟玉石之莫辨;桑生沧海,痛人琴之两非”。 此集为冯舒晚年忆旧之作,所作小传,多言其人如何伉爽负气,傲然独往,或论读书娴古之士,蹬蹭于科场,困顿于乱难等。到了康熙初年,王渔洋辑成《感旧集》,即仿此集所成。上述诸选诗沿用这种方法,因而被替换。清初人选同时代人的诗歌目的是“感旧”,周亮工正是受这种选同时代人作品风气的影响,以印感怀,而选列同时期之印人,目的是对这些印人的“感旧”,这与钱谦益《吾炙集》、王渔洋《感旧集》的编辑动机都是一致的。
清初人选清初诗“一人一传”的方法在清初诗坛十分普遍,并在文人圈中形成一种风气,“传小影”正是选诗者的编辑动机。清初人选清初诗的动机很多,有的标明示人以作诗的方法,有的为保存生平交游的作品,有的想“以诗传人”或“以人存诗”,有的则标榜个人诗歌理论等,其中最主要的核心是“传”。谢正光先生从文学发展的内缘性和社会的外缘实质对清初诗坛做过细致的研究, 而清初选诗的兴盛与政治交替密切关联,在清初形成典型的文化环境。周亮工《印人传》写作正是在清初人选清初诗的风气下产生,他继承和运用了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的方法,虽不是“选”同时代之诗人,而是“选”同时代之印人,实乃同一风气中的产物。傅抱石先生说:“栎园此作,不尽为印人传而实以印人传也。” 周亮工在《印人传》中的《书江皜臣印谱前》中也说:“他日有余资,当请石公一一临摹为一谱,以传其人。”由为印人立“传”,到以印人而“传”,其贡献是十分巨大的。

《四库撤毁书提要》,见《四库全书总目》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842页。


傅抱石《评明清画家印鉴》,《傅抱石美术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337页。
赵孟頫《松雪斋集》卷六《印史序》,海王村古籍丛刊,北京:中国书店,1991年版。
黄惇《<印说>的价值、影响、流传及其成书时间》,《中国古代印论史》,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版,第55页。
现流传的各种版本都将此跋署为周在浚,误。《印人传》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署名为“在浚、在延、在建、在都、在青”,因此书为其子合编而成,故共同署名,非周在浚一人所编。
《印人传》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的这个顺序在后来的各个版本中,将《书文信国铁印后》和《书海忠介泥印后》两篇顺序颠倒。
参见陈麦青《流传日本的<印人传>抄本》,《随兴居谈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5-217页。
《四库撤毁书提要》,见《四库全书总目》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841页。
周在浚《读画录》跋,于安澜编《画史丛书》,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1963年版,第63页。
周在浚《印人传》跋,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
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卷一,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页。
钱陆灿《印人传》序,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此序中流传刻本还将“雪客”刻为“云客”,实误。
谢正光、佘汝丰《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一书对《吾炙集》序跋收录和考论甚详,本文对此书不再专门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2-40页。
钱谦益《牧斋有学集》第十七卷《序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766-770页。
详见拙文《乾隆禁书与周亮工著作的抽毁》一文的讨论,《周亮工及其<印人传>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博士论文,2006年。
卢见曾《感旧集补传》凡例,乾隆十七年(1752)德州卢氏刻本。
朱彝尊《感旧集》序,乾隆十七年(1752)德州卢氏刻本。
《印人传》卷一《书许有介自用印章前》,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四库撤出书》中此部分将“牧斋….如此”删去,将”予亦”改为”尝”。
  关于周亮工与许友的交往,详见拙文《周亮工与明末清初地域文化圈》的讨论,《周亮工及其<印人传>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博士论文,2006年。
钱谦益《吾炙集》,光绪二十八年(1902)怡兰堂刻本。又见《清事记事》第二册《明遗民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64页。
陈维崧《箧衍集》,康熙三十六年(1697)蒋国祥刻本。
卢见曾《感旧集补传》序,乾隆十七年(1752)德州卢氏刻本。
黄传祖《扶轮新集》卷七,顺治十六年(1659)刻本。
《赖古堂集》卷二十二《跋黄心甫自叙年谱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据南京图书馆藏清康熙刻本影印,第828页。
龚鼎孳《定山堂诗集》卷二十二,光绪九年(1883)刻本。
钱陆灿《汇刻列朝诗集小传》序,见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第1页。
钱陆灿《汇刻列朝诗集小传》序,见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第1页。
钱陆灿《印人传》序,康熙十二年(1673)周氏刻本。
唐人选唐诗很多,如元结选《箧中集》、殷璠选《河岳英灵集》、芮挺章选《国秀集》、令狐楚选《御览诗》、高仲武选《中兴间气集》、姚合《极玄集》等,具体篇目可参见《唐人选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版。
冯舒《怀旧集》序,《滂喜斋丛书》,光绪三年(1877)吴县潘氏刻本。
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可参见谢正光《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傅抱石《读周栎园〈印人传〉》,《傅抱石美术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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