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晚上不睡觉还影响别人然后小猫白天不睡觉还让别人动静小点的人是什么心态,真特么什么素质的人都有

人血雪糕全文阅读 - 找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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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血雪糕
他抽出她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血,然后就准备做雪糕了。
擎着那个足有婴儿胳膊粗细的巨大针筒,就像一个没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不急不慢地走,从卧室出去,拐了个弯,来到了厨房。厨房的四壁镶嵌着洁白无暇的瓷砖,灯光显得很柔和,这里就是做雪糕的地方。
他把针头拔下,大拇指用力推,将针筒里暗红的血浆缓缓注入到案板上一个白色的瓷盆里,红色马上覆盖了盆的底部,有一些星星点点地溅到了盆壁上。
他在盆里倒入一点清水,接着,有条不紊地先后加入了五个鸡蛋,两勺蜂蜜,两袋牛奶,少许白糖,最后,他自然没有忘记加入两片吉利丁片,这个环节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做出的雪糕不容易凝固,口感也不够细腻,吃到嘴里会硬茬茬的。
他用筷子把所有的原料搅拌均匀,这时候盆里呈现出的是一种新鲜的巧克力奶的色泽,空气中的味道有点甜,有点腥,说不清楚。
最后一步,他把混合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注入到雪糕模具里,注满了十个,也就是说,这一批生产出的雪糕将是十只。他打开冰箱门,捧起模具轻轻放进冰箱的最下一格,明天一早,他精心炮制的人血雪糕就可以成型了,看起来将同商店里的朱古力雪糕没什么分别。
关上冰箱门,他把厨房简单拾掇了一下,然后回到卧室。看到锁在暖气管子上的那具苍白的尸体,他皱起了眉头。这个女生太不争气了,每次才抽掉她500毫升血,三天抽一次,她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希望下一个猎物能够耐活一点。
他叹了口气,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处理尸体了。
早上7点多,西京师范大学二教学楼101大课教室,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十个人。
离第一节现代文学史打铃上课还有半个钟头,大多数同学更喜欢踩着钟点儿进教室。
李丁缩在一个角落里看报纸。
入学一年半了,李丁除了篮球报,很少看其他报纸,但是今天,他破天荒地捧着张西京晚报看得津津有味。
放下报纸,他咂咂嘴,很遗憾地对旁边的赵甲说,这地方没法呆了,咱学校又死了个女生,这半年来的第二起了,你看看,凶手纯是个变态,那女孩身上的血都被抽干了,太不讲究了。
赵甲扯过报纸看了一眼,说,是挺变态的,没准杀人的是个吸血鬼,喜欢喝人血。
李丁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你看过林正英拍的僵尸片没,里面的僵尸牙齿这么老长,往脖子上喀嚓一下,就两个血窟窿,滋溜一吸,跟喝酸奶似的。
旁边一个女生脸色苍白地放下喝了一半的酸奶,不高兴地斜了眼李丁,你说什么呢?
李丁说:我们说僵尸呢,继续喝你的奶,别跟着瞎掺和。
女生说:喝喝喝,喝你奶奶个腿,都给你说得恶心了,僵尸怎么不把你当酸奶喝了呀!
李丁跳起来,夸张地指着女生叫道:李小惠,你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居然用这么狠的话来咒我,我告诉你吧,僵尸就喜欢你这个口味的。
女生大叫:呸呸呸,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她话一出口,李丁立刻扭扭捏捏作起了娇嗔状:好坏,当着这么多人跟人家说这么肉麻的话,羞死人家了。
旁边几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大笑,女生这才意识到中了李丁的圈套,操起一个笔记本就要动用暴力手段。
这时,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女孩抱着几本书走进教室,红色的短款羽绒服像一团火在烧。
李丁忽然像电风扇被拔了插销,刚才的疯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求饶似的对李小惠拱了拱手,边瞥那女孩边小声说,别闹了别闹了,老老实实地缩回到座位上。
他偷眼目送着女孩在前面找了个座位坐下,一瞬间,整个教室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黑白灰三色,只有女孩的背影鲜亮耀眼如太阳。
上课了,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记笔记,但李丁没有,他摊开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写信。
仲继红你好,他写道,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十三封信了,肯定没错,一封封地我都数着呢,也不知道这一封的命运会不会有点不同。我有个很小很小的请求,你要是有时间的话,给我回两句话行吗,也不用很麻烦地写在信纸上,你随便撕一小片废纸就行……
抬头望望女孩的方向,有点忧伤。
中午12点,铃声沙哑地叫起来,沉默了一上午的教学楼一瞬间复活了。
李丁边收拾桌面上的书本,边问赵甲:去哪吃?他的目光在四处寻找,那一小块红在聚向门口的人流中载沉载浮,直至消失在门外。他悻悻地收回目光。
赵甲把书包挎在肩上,说:出去吃。吃毛血旺。
李丁笑起来:不嫌恶心啊。
赵甲也笑了:人血被抽了,怎么猪血也吃不得了?没道理。
李丁说:正好,我也出去,同去同去。
赵甲意味深长地一笑:又去买信封邮票吧,写了几封了?
心事被道破,李丁颇为尴尬,可嘴里仍否认说:写什么写,别瞎说八道,那是给我高中同学写的。
赵甲马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对呀,我说的就是你给你高中同学写信,你以为我说谁呢?
李丁笑着当胸给了他一拳:混蛋。
校门口的空场上停着辆白色的献血车,大敞着车门,车身上斜靠着一排宣传版,可只有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女医生在车内枯坐,没有人上车献血。
不仅没人献血,涌出校门的学生纷纷躲避着这辆车,极力同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这献血车是什么不祥之物。
李丁嗤之以鼻,这个时候还来西京师大门口让人献血?血站这帮人也太没脑子了,现在整个学校已经人心慌慌,谈血色变,食堂里连血肠血豆腐都不卖了,谁还献血?
他指了指献血车,调侃赵甲:要不要去献血。
赵甲一愣,摇摇头:别跟我开玩笑了。
李丁想起来,大一那年,赵甲在马路上见义勇为勇斗过一个持刀歹徒,被扎了一刀,身体一直没恢复好,学校组织献血也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这么一联系,李丁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倒像是在讽刺赵甲似的,忙换了个话题遮掩过去。
学校门外不远新开了家小文具店,门脸不大,牌匾喷绘成卷轴的模样,夹在一堆烟熏火燎的小吃部中间,倒显得气质迥异。
就像一个穿白衬衫戴黑边眼镜的人坐在一群油腻的厨子中间。
李丁和赵甲进了文具店,一个穿蓝灰色棉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堆满了纸张及各式文具的柜台后面埋头看报纸。报纸上面露出一丛毛扎扎的黑头发。
李丁抽抽鼻子,空气中有股怪味儿,闻起来有点恶心。
一张邮票,一个信封。李丁说。
男人的脸从报纸后浮上来,李丁心里忽悠了一下,就像个鱼漂,给拽进水里又弹上来。
这是张出人意料的脸。男人的脸以及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生着一块块白斑,整张脸仿佛一张深浅不一的地图,给人一种四分五裂的感觉。李丁听说过,这好像是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
男人转身在货架上翻找了一会。信封被放在柜台上,邮票被放在信封上。
一块钱。他看着李丁,声音像是在锯木头。
邮票上,一个鲜红的注射器插在一根白皙纤细的胳膊上,旁边印着一行小字:6.14国际献血日。
这是一张国际献血日的纪念邮票。
李丁看了看赵甲,赵甲也在看这张邮票。他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远远地,那辆献血车露出一小段车身,反射着模模糊糊的白光。
李丁掏出一块钱硬币拍在柜台上,拿起信封邮票出了门。
走出几米远,李丁感觉到身旁的赵甲停住了,回过头朝那个文具店张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李丁说:你也被吓一跳吧,那个人长得真吓人,他应该戴口罩。
赵甲像没听见似的,他慢慢把目光收回来,问李丁:刚才,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仲继红:我又给你写信了,你的不理不睬令我很伤心,你干嘛不对我好一点呢?我知道有很多男生在追你,给你写情书,跟你搭讪,但你别信他们,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嘴巴上像抹了蜜,其实都是骗子,我可以跟你保证,只有我对你的爱才是真的。
你可能不信,你是我的全部指望,每天我一觉醒来,经常会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之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有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像是被分成了好几个人,令我难以自控。我想,大概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获得内心的宁静。
仲继红,你能跟我见一面吗?就一面,能满足我吗?
你一定要答应下来,你要是不答应,我每天都将给你写信,如果我能活五十年,就写五十年,能活一百年,就写一百年,我还会跟随你,这一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的视线……”
与上一个女生遇害相隔不到一个月,西京师范大学又一个女生失踪了。女生叫仲继红,中文系大二在读,尖尖的下巴,笑起来像一汪泉水。失踪那天是周五,傍晚时分,有人看见她穿着件火红的羽绒服满脸不高兴地走出了校门,然后,她就像一团火熄灭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周六和周日学校里基本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会留意一个女孩的去向。
周一她没有出现,周二也没有,周二晚上,她同寝室的几个女孩跑去找辅导员王珩,王珩的脸立刻就白了。
联系她远在几百里外的父母,女孩并没有回家。
挨个询问她的同学和朋友,连多年没有联系的小学同学都打电话询问了,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学校这才报了警。红红蓝蓝的警灯在西京师范大学里如同霓虹灯那样闪烁起来,把校园的夜晚渲染上一层动荡不安的色彩。
第二天白天上大课时,赵甲问李丁:你这两天没有给你的高中同学写信?
李丁摇摇头,表情有点木然。
他说:看来以后也不用写了。
那个晚上,李丁和赵甲不约而同的梦到了那个女孩。
赵甲的梦颜色鲜艳。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里,女孩穿着红衣服,手里举着根暗红色的巧克力雪糕,笑吟吟地请他吃,他接过来咬了一口,黏糊糊的,味道很好,雪糕有点融化了,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到白色的地板砖上。女孩自己也唆了一口,吧唧吧唧嘴,有点遗憾地对赵甲说:我的血没有以前甜了。
同一时间,在李丁梦里出现的却是一个光线惨淡的房间,到处都漂浮着阴影。女孩被固定在一张白色的小床上,像死去了似的一动不动。一个个子很高、戴着白口罩的男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他手里抱着个矿泉水瓶粗细的巨大白色针管,就像是抱着一挺水枪。他来到女孩身旁,弯下腰,捏住女孩的手腕,耐心地找到她的动脉血管,然后他开始一筒一筒的抽起她的血来,每抽一筒,女孩的皮肤就白上一些。他抽得有条不紊,抽出来的血就倒进旁边的一个器皿里。李丁看到女孩渐渐坍塌下去,最后,她的血终于被抽干了,针管发出了干燥地滋拉声,女孩干瘪下去,像被咀嚼过的甘蔗,她的皮松垮垮的,就像一件大两号的白大褂蒙在一副干巴巴的骨头架子上……
一头白发的赵教授刚宣布下课,赵甲就给李丁打了个电话,忧心忡忡,口气生硬。
李丁,你在哪呢?
在外边,有点事。
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四大名捕之首赵玄平的课你也敢旷,还想不想好了?
没事,再说吧。
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能不能跟我交个底?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我挺对劲的。
你不对劲,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最近好像背着人在忙活着些什么。你说,你是不是一直在你租的房子里?
李丁不说话了,半晌话筒里才响起他的声音:你问那么多干嘛?
电话里响起了滴滴的盲音,像一串省略号。
旁边,李小惠一边收拾书一边问赵甲:李丁还活着呢?好几天没看着他了,我还以为他被僵尸抓走了呢。
接着,她八卦起来:二班的仲继红失踪后,李丁什么反应?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人家,他有没有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或者长吁短叹呢?
没有。赵甲干脆的回答。
啊呀!李小惠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莫大的伤害,很失望地连声嚷道: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这个小没良心的……
寒风呼啸,天空一片铅灰色,看样子晚上会有场急雪。
李丁站在一栋居民楼下,棉服的衣领竖起,挡住了半张脸。他仰头往楼上看。
这是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兴建的小区,整个小区也就十来栋楼,外墙被刷上了土黄色的涂料,像是刚刷不久,肤浅的焕然一新仍然遮掩不住楼体的破败。
六楼靠南面的那个房间,拉着黑色的窗帘,像盲人的眼。
李丁在楼下徘徊了一圈,前后左右观望,见没有人注意到他,悄然进了楼洞。
一层层的上楼,脚步声沉闷空洞,荡起一声声回响,声控灯逐一亮起,在半明不暗的楼道里,这些灯光显得无足轻重。
上到六楼,李丁在一扇暗红色的铁门前站定,他伸手在牛仔裤口袋里费力地摸索了一阵,丁丁当当地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从里面挑出一把已经有些发黑的铝制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
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赵甲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王珩在办公桌后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来了,找你半天了。
他指着坐在桌边的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介绍道:这是市刑警队的方队长,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
方队长三十多岁,体格高大,下巴上胡茬青幽幽的。他冲着赵甲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问:你是赵甲吧,听说你跟李丁关系不错?
还行吧,去年一个寝室住过,有时候一起上课,一起打打篮球什么的。
李丁在外面租房住?
恩,半年多了,他说将来打算考研,在外面住便于学习。
王珩插话说:现在学生出去租房的挺多,学校也不强令禁止。
警察继续问:他租的房子在哪个小区?
这个不清楚,李丁从来没请我们去过他那,他这人好像有洁癖。
警察问:最近你有没有发现李丁有反常的地方?
赵甲想了想说:有一点儿,他都一周没来上课了,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警察眼睛里倏地亮了一下,脸上却仍不动声色。
听说他暗恋那个失踪的女孩?
是有点那个意思吧,这个我也说不清,他也没明说过。赵甲揉揉鼻子答道。
那他有没有给女孩写过情书?
恩……写,写过。
警察拉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拿出两张信纸,摊开放在赵甲面前:这是从仲继红宿舍里找到的一份情书,你仔细辨认一下,是不是李丁写的。
赵甲拿过去翻看了一会,那警察看着他,也不作声。
赵甲舔了舔嘴唇,点头道:是他的笔迹,我可以肯定。
警察点点头:好了,你可以走了,有事的话再找你。
看着赵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辅导员王珩凑过来:方队长,你们真怀疑李丁?这孩子平时表现挺好,不可能杀人吧。
警察微微一笑:你们做老师的看自己的学生都挺好,这就是教师和警察的区别,我们只靠证据说话。
已经找到证据了?王珩有点紧张。
警察笑笑:有学生反映仲继红失踪那天,那个叫李丁的男生曾经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而且他长期给仲继红写情书示爱,仲一直没有回应,他难免心生怨恨,在我们办案的过程中,这种由爱生恨的情况导致犯罪的情况很多,所以我们认为他具有犯罪动机。再者,他长期在外单独租房,具备犯案条件。不过最关键的,从我手中这封情书的内容来看,女孩应该是在失踪当天被这封情书邀约出去的,然后就失踪了,她同寝室的女生也证明了这种说法,所以,从目前我们收集到的证据来综合判断,李丁具有很大的嫌疑,当然,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他,听听他的说法,他在哪里?
王珩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听了一会,抱歉地看着方队长说:他手机占线,要不,还是用你们警察的办法找他吧。
教学楼二三楼间的楼梯拐角处,赵甲正在压低声音跟李丁通电话。
李丁,你到底在干嘛?
我跟你说,警察正在到处找你,还把我找去问话,他们好像怀疑仲继红的失踪跟你有关。
电话里,李丁停顿了一下,忽然古怪地笑起来。
跟我有关?你相信吗?李丁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涩涩的。
我……当然不信。
不信就好。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要过去找你。赵甲追问。
李丁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思考是不是要告诉赵甲自己的位置,最终他仿佛打定了主意:你过来吧,我正好也用得着你,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准会看到些可怕的景象。你来学校西墙外的京园小区,6号楼三单元602,不过不许透露给别人,尤其是警察,否则坏了我的事我饶不了你。对了,半路上你顺便找个超市给我买把锤子过来。
锤子?赵甲一怔,什么锤子?
锤子不知道吗?一种敲钉子用的工具。赵甲在电话里轻笑起来。要大一点,重一点的,轮起来要趁手,干什么用你一会就知道了。
挂断电话,赵甲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出了教学楼门急匆匆向甬路走去。他看上去心急火燎。
半路上,他进了个超市,他不光按照李丁的交代买了把铁锤,他还买了把水果刀。结完帐,他把刀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沉甸甸地手感很好,他心里踏实了,心想,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了。
学校正门外,一辆脏兮兮的三轮车远远开来,停在墨轩文具店门口。
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平头,矮胖,眉眼间有点凶。
他快步走进店里,把手里的两个袋口紧扎的塑料袋放在柜台上,塑料袋鼓溜溜的,里面满是猩红色的液体。
满脸白斑的男人从柜台里面站起身,将手里的西京晚报放在一边。
一阵冷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柜台上的报纸哗啦啦抖动起来,头版,粗黑的大标题触目惊心:《抽血恶魔疑再犯案
本市又一女大学生失踪》。“血”字还有意加大了一号,显得十分突兀狰狞。
男人把两个塑料袋拿起来放进柜台最下面的一格,扯过两张报纸盖上,然后将几张钞票递到那人手中。
两个小时后,天黑下来,男人到门口张望了下,暮色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黑灰色的马路上贴着层薄薄的白,这层白极单薄,可有可无的样子,像黑发中寥寥无几的一些白发丝。
路上行人不多,一时半会似乎没有顾客会上门。
他仔细地插好门,返回到柜台后,哈下腰摸出一个白瓷碗,把塑料袋拎出来一个。那液体的颜色跟两个小时前已有所不同,变得有些发黑。
他解开带口,把液体极小心地倒进瓷碗,满满的一大碗,几乎要溢出来。这黑红色的液体显得黏稠,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一股刺鼻的腥气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可男人脸上却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他把瓷碗轻轻端到嘴边,深深吸了口气,宛如面对着世间罕有的琼浆美味。
他脸上的斑显得愈发白了,仿佛趴了十几只肥硕的白蛾。
然后,他开始一口口地啜饮起那液体来,说是啜饮,倒不如说是品味,他的表情虔诚而专注,两眼熠熠放光,那红黑色的粘稠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滴沥而下,在黑黢黢的水泥地上绽开了几点血淋淋的暗花。
沿着昏暗的楼道,赵甲背着手提着个超市的纸袋,上到五楼和六楼间的缓步台,抬头,见李丁正坐在六楼最顶上的一级水泥台阶上,他身后,一扇暗红色的铁门紧闭,挂着把青灰色的铁锁。
铁门两旁两条对联都只剩下半截,原本热烈的鲜红也蜕成了垂头丧气的粉红色。
李丁见他上来,马上站起来,伸出手:锤子。
赵甲没动,站在原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丁:当然是砸锁。
赵甲问:这是谁的房子?好像不是你租的房子吧?
当然不是。
那你跟房主熟悉吗?
赵甲嘁了声:胡闹,那你干嘛砸人家的锁头,非法入室是要拘留的。
李丁说:你知道这是谁家吗?这就是文具店那个男人的家,我跟了他三天才找到这里,我怀疑仲继红现在就关在这间屋子里,别说是砸锁,即便要杀人放火,我都做,别废话,赶紧把锤子给我。
赵甲把手背在身后:不行,话不说清楚不能给你。
李丁的眼神骤然冰冷起来。
他指了指身后的门说道:仲继红失踪后,学校这一片所有的小区都几乎都踏遍了,幻想着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我想起你说那个文具店里有血腥味,就特别盯了两天那个男人,发现那人真的有些不太正常,每天下午三点多,就会有一个人给他送两塑料袋东西,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前天,那人刚进店,我就跟了进去,被我看个正着,我感觉那袋里装的竟然很像是血,我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差点吐了。
可奇怪的是,等他晚上锁了店往回走,他手里的血就变成了一袋。我很纳闷,另一袋哪去了?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到,那男人趁着店里没有客人,把一袋血倒进一个大碗里,就像喝茶水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碗生血都喝进嘴里,完了还意犹未尽,把碗举起来仔仔细细地舔了半天,舔得半张脸都血糊糊的,两只眼还亮晶晶的,比恐怖片还要吓人。
说完,李丁直勾勾地盯着赵甲的眼睛问:你见过有这样的人吗?
赵甲没吭声。
李丁说:所以,他不是个吸血的怪物,就是个嗜血的变态狂,学校的案子绝对跟他有关系。
赵甲叹了口气:就凭你说的这些吗?
李丁哼了声:我围着这栋楼转了好几天了,不管白天晚上,他家所有窗户的窗帘从来就没有拉开过,要不是房里藏了东西至于会这样?我还特意敲开了他家的对门,里面住着个70多岁的老太太,老人睡觉浅,她说好多次夜里听到有哭号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像女孩在哭,那老太太很少出门,并不知道对门只住了个单身男人。
李丁接着道:本来我想试试用别的钥匙和简单工具能不能把锁捅开,结果不行,打电话找开锁的,但开锁的要看房产证,否则不给开,我正发愁呢,你电话就来了,我就让你给我带把锤子过来,就这把破锁,用力砸,不超过十下准开。
他再次伸出手:该说的都跟你说了,锤子给我。
那个男的不会在里面吧?赵甲看起来有些踌躇。
不可能,他在店里,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赵甲仍旧没动:我有个疑问,你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吗?干嘛不报警?
李丁神经质地笑起来:
听过那么多英雄救美的故事,你不觉得都很浪漫吗?我前前后后一共写了十三封信给仲继红,她都没有理睬我。如果她真在里面,我救出她,情况可能就大不相同了,这绝对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机会。
他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彩。声音更为凶狠起来;别再废话了,锤子给我。
赵甲把背后的纸带提到身前,伸手取出一把木柄铁锤递过去,两只眼冷冷地看他。
李丁接过铁锤,迫不及待地赶到铁门前,轮起锤子照着那把锁猛砸下去,他高估了那把锁,以为要砸十下,可三下就开了。
李丁扭下锁,用力拉开门,一手举着那把铁锤,慢慢地跨进了门里。进门是个客厅,没开灯,再加上阳台窗户被遮挡得密不透光,屋里黑洞洞的,空气中洋溢着一股令人做呕的怪味。
赵甲提着纸袋跟在李丁身后。
卧室的门紧闭着,哗啦,哗啦,里面竟传来了一阵铁链的清脆声响。
李丁狂喜地回过头,脸涨得通红,对赵甲喊起来:你听,一定是仲继红,她被锁在里面,她还活着。
他疯狂地跑过去,飞起一脚踹开房门,紧跟着人就冲了进去。
随即,他愣在了门里。一手扬着锤子,像个吃惊的雕像。
赵甲慢慢上前,扒在门口向室内望去,不禁睁大了眼睛,卧室里的一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窗户上掩着黑绒布的窗帘,卧室里暗如黑夜。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房间中央,她的小脸白得吓人,正瞪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惊恐的望着他俩。
女孩左脚的脚踝上系着条细长的铁链,铁链有两三米长,另一端扣在床边的暖气管子上。女孩一动,叮当作响。
这女孩头发焦黄,用黑头绳扎成两根长短不一的小辫子,皮肤白得有点恐怖。她身上穿着件白色的小毛衣,胸口处以红毛线绣了几朵小红花。名义上是白毛衣,应该很久没洗了,几乎成了灰色,胸前还残留着点点污迹,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李丁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茫然地回过头,问赵甲,又像是在问自己:怎么会是这样?仲继红呢?仲继红呢?
赵甲没作声,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赵甲忽然说:我倒想起一个地方,仲继红说不定会在那里。
李丁陡然激动起来:在哪里?
赵甲作了个稍等一下的手势,把手伸进纸袋里仔细地摸索着什么,当他的手再出现时,赫然多出一把雪亮的尖刀。
他笑着说:那地方不远,我现在就送你去。
刀刃如白色的小兽猛地蹿出,倏地钻入了李丁的胸口。白光反复起落,红色喷薄而出。
李丁瞪着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赵甲,慢慢瘫软下去。他的血汇聚在身下,仿佛一堆挤在一起的红虫子,在斑驳的地板上四处爬开。
赵甲居高临下地望着李丁,表情神秘莫测,知道为什么杀你吗?因为你不死,老子就要完蛋啦。
他转过身,掂着脚尖,小心地躲着地上的血,像跳舞似的走出门去。
在厕所里找了把脏兮兮的拖布,赵甲小心地把地上的脚印拖干净,摘掉手套塞进上衣口袋,推开门悄然离去。
房间里昏暗如冥,寂静无声。小女孩站在房间中央,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李丁,竟慢慢地走过来,她缓缓地趴在了地上,用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支撑着身体,伸出紫红色的小舌头,像小猫喝水似的一下下舔起了李丁流出来的血。
在那间出租屋里,赵甲又准备做雪糕了。
没错,他就是凶手。他杀人是为了那些热气腾腾的血。
对鲜血的渴望,也许是源自于一年前那次见义勇为,那个夜晚,他被凶狠的歹徒扎了三刀,身体几乎成了个泄露的热水袋。歹徒丢下刀跑了,他在地上一寸寸地爬着,血流如注,而被救的那个同校女生却不管不顾地逃了,她不光丢下了赵甲,而且,也许是处于恐惧、羞愧或我们无从揣测的心理,她竟然把遇险与获救这件事当做一个秘密埋藏了起来。
她甚至连110都没打。
赵甲就这样被抛弃在夜深人静的小胡同里,听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就像眼看着一艘轮船进水沉没,却无能为力。
还好他命大。有个晚归的酒鬼发现了他,他血淋淋的样子帮酒鬼醒了酒,他得救了,可伤愈之后,在他心底便有份恐惧开始不断的滋长壮大,他总觉得身体里的血不够用,这种莫名的恐慌令他坐卧不安。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他要补血,补血,补血。有了血他才不会死,只有生机勃勃的血才能浇灭心里的恐惧。
于是,他吃鸡鸭鹅牛羊猪血,吃血肠血豆腐,还偷偷的喝朵尔口服液,广告上说那是给女人补血的,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他依旧惶惶不可终日。
有一天,他在学校里认出了那个女孩,她居然有说有笑的,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跟了她半个月,终于在一天晚上,他逮到了一个机会,在物理实验楼后,四下里无人,他颤抖着刺出了一刀。
鲜红的血奔流出来,像一群从伤口越狱的囚徒。女生倒下了,他转身要逃,可是面对那些血,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这冲动驱使着他,诱惑着他,他伏下身,大口大口地喝起她的血来。
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和畅快。他觉得血液从新回到了他的身躯,他的生机和活力全都回来了。
他上瘾了。他在外面租了房子,那几个女生就成了他的猎物,那些小女孩骗起来太容易了,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们就跟着他走了。
渐渐的,他觉得单纯地喝血太没滋没味,便开始尝试把血制成各种食品,试验了一圈,他觉得还是做雪糕最好,黏黏的,冰冰的,跟巧克力雪糕样子很像。
他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每次他都会把一部分雪糕用某个品牌雪糕的包装袋封好,把他们悄悄带进不同超市的冰柜里。应该有许多人吃到了它们,就像中彩票一样,那些人的运气很好。
仲继红是他新的目标,他眼看着李丁每天给她写一封信,他猜她一定烦得想撞墙了。
于是,他模仿了李丁的笔迹给她写了封信,信里凶狠地写道,如果仲继红不见他,他就会一直缠着她,直到她老死。如果她同意见他,那么此后他再不打搅。
对,请你往前翻,就是第三小节的那封信,开头是“仲继红,我又给你写信了……”,好奇的你很可能翻回去看了,没错,就是这封。赵甲写的。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挺难,但他有办法,他找了几本李丁上学期的课堂笔记,把需要的字全都挖出来拼在一张纸上,复印出来,然后把信纸蒙在上面描了一遍。完美的李丁笔迹便诞生了。
不出他的意料,仲继红不胜其扰,她过于想摆脱这个讨厌的男生了,于是勉强答应跟他见一面。
然后她落入了赵甲精心策划的圈套。
警察的怀疑很自然的落到李丁的身上,那么下一步干掉李丁,让李丁永远失去申辩的能力,他的计划就完美了。他早就摸清了李丁租的房子在哪,并配好了钥匙,他找了一个白天,潜入了那个房间,在一些不容易注意的角落里布置下许多李丁杀人的证据。只要警察进入这个房间取证,那几个女生的血迹、头发,都可以如愿已偿地找到。
即便是活人,想洗脱嫌疑也要费一番周折,更别说一个死人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李丁忽然不来上课了,他吓了一跳,以为李丁察觉到了什么,当然,后来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李丁盯上了那个文具店里的男人。
结果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李丁还是被解决掉了,只比原计划晚了几天。计划依旧很成功。
说到那个文具店,赵甲也觉得有点奇怪。
按李丁那天的讲述,那个男人好像也对血液有兴趣,也许是同道中人吧,可至于他为什么在家里锁了个小女孩,女孩跟他是什么关系?赵甲没有兴趣去关注这些,他只知道,那个小女孩运气不错,她捡了年幼的便宜,如果她再大一些,他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现在他所关心的,就是如何把仲继红新鲜的血液做成香甜可口的雪糕,用她的血来让自己的血管里充满着源源不绝的动力。
赵甲拿起针管,面带笑意朝仲继红走过去,就在这时,房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门被砸开,一群深蓝色的人影闪电般便到了赵甲面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四五个人死死摁在地上。
赵甲,你被捕了。他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在心里跟着重复着,赵甲,你被捕了。赵甲,你被捕了。你怎么会被捕呢?他有些不太相信。
故事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束了。
你们可能会很不满意地批评我说,这样就结束了?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那个文具店的男人和小女孩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吸血鬼吗?他们真的喝血了吗?他们为什么会喝血?你都还没有交代清楚。
这个解答起来要费一番口舌,不过没关系,有捷径可走,请你们收看西京电视台将于9月28日晚9点35分播出的《贴近科学》节目。这个节目专门揭谜一些神奇的现象,听说28号那期节目的名字很惊悚,叫《“吸血鬼”之谜》,里面就有我刚才提到的这两个喝血的人,他们是父女关系,电视台专门找到他们拍摄了这期节目。
你们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节目名字里的“吸血鬼”三个字是加了引号的,以你们多年的、丰富的看电视经验,应该能很快判断出,这个“吸血鬼”肯定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一种故弄玄虚地起标题的艺术。
告诉你们,那期节目将解秘一种叫作血卟啉症的疾病,它的主要症状是:怕光、嗜血、精神疾病症状、光感性皮肤病等等,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模一样,网上说,吸血鬼的传说就是起源于这种病。你要不信可以到百度上去搜一搜,我绝对不骗你,真有这种病。
那对父女就是血卟啉症的患者,当然,他们每天喝的血是猪血,是文具店老板从肉贩子那里预定的,每天有小伙计送上门,当然,这并不光彩,他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出于同样的原因,他还把女儿锁在家里,免得她跑出来被阳光晒到危及生命,或者被邻居发现指指点点,还得继续搬家。
我想,节目播出之后,我们西京热情善良的人们会帮助他们父女的,不过有一点要说的就是,那个小女孩其实已经八岁了,由于这种病的原因,她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不过她的智商一点不受影响,还是八岁。赵甲正是在这一点上栽了跟头,他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个女孩不仅跟警察清晰地描述了他的长相,甚至还拿起铅笔为他画了一幅画像。
第2章 &许愿
星期六,刘月决定清理下书柜,一千多本书,盘踞了一面墙壁。她把书倒腾下来,翻翻,再分门别类地摆回去,在这项工作进行到一个小时左右时,她翻开了一本名叫《护肤美容36计》的书,一件什么东西从书页中掉落下来。
她捡起来,是一张被折了两折的信纸。
她打开,同时有点好奇,是一封信吗?不太像,只有短短三行字,那么莫非是一首诗?
“不用上班照样拿钱。高珊珊。”第一行如是写到,看样子也不是诗。
这是什么话?莫名其妙,她狐疑着继续看下去,第二行又是一句差不多奇怪的话:
“一下子挣他20万。段佳其”
更加迷糊了,什么十万二十万的。
接着就是最后一行,“睡觉睡到自然醒。龚娜。”
直到这一句,刘月才觉得脑中有一些往日的记忆复苏了,宛如春天的虫子在土壤下面复活。
她笑了,想起了这张纸的来历,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平庸的加班之夜。
那时她刚从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文案,那家公司除了老板,普通员工只有四个人。那天晚上就是她们四个忙到深夜,为次日的一场提案做着准备。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全然因为那个晚上是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指的是月亮,那晚,悬在夜空中的那轮圆月不知为何竟呈现出微微发红的颜色,就像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白眼珠。
加班并不妨碍聊天,不知是谁提到了关于许愿的话题,好像就是高珊珊,那个单眼皮的瘦女孩,她说她的愿望是不用上班还照样拿钱。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她不是在讲她的愿望,而是讲了个笑话。
这个话题勾起了大家的兴致,在高珊珊之后,段佳其,龚娜,还有刘月,她们都郑重其事地述说了自己的愿望,说了还不够,还都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默念了一番。
刘月觉得好玩,还撕了页信纸,把每个人的愿望都记了下来。
那张纸,就是刘月现在拿在手里的这一张,时隔五年,它竟然从一本书里探出头来。一定是这本书当时在办公桌上,她顺手将它夹在书页里。
但是有一个问题,上面没有她自己的愿望,她记得自己也是许了愿的,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记在上面。
她努力想自己到底许了个什么愿,想不起来,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她端详着这三行潦草的字迹,忽然感到这事挺有趣了,想想,五年前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许下了他们的愿望,那么五年过去了,它们实现了吗?
她找出了那个黑皮的通讯录,从几百个名字中寻觅到了高珊珊。
这五年高珊珊竟没有更换号码,因此刘月得以打通了她的电话,她们先是惊奇,欣喜,大喊大叫,然后彼此嘘寒问暖,询问这五年的境况。
高珊珊的声音显得惆怅,她带来了一个不佳的消息,她说四年前,也就是刘月离开那家公司后的次年,她在一个客户项目的执行过程中出了场车祸,断了两条腿,现在轮椅就是她的腿,以后也将这样。
刘月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像不出高珊珊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她的腿曾经是那么直那么修长。
“那其他人呢,他们都还好吧?”
电话中高珊珊像是苦笑了下,“好?不会更坏了。”她的声音仿佛是在极大的痛楚中浸泡过,显得很痛苦。
“龚娜你记得吧,客户部的那个女孩,她在那场车祸中也伤得很严重。还有段佳其,那个平面设计,他最糟糕,死了。幸亏你辞职离开了公司,要不然——”高珊珊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她不说话,刘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无意识地搓着手中的那页纸,看着它被卷成卷,又舒展开。
高珊珊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还可以,现在公司每个月负担我一千块钱的生活费用,说是可以管一辈子,我心里还踏实些。
就是在这个时候,刘月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她慌忙低下头端详手中的纸页,“不上班照样拿钱,高珊珊。”她的心头蓦地掠过一丝寒意。
“段佳其呢?”她急急地问,连她自己都发觉声音已经有些异样了。
“公司赔给他家里20万块钱,算是一次性了结了吧。”
一次挣他20万,段佳其。白纸黑字地横亘在她眼前,她的耳朵开始嗡嗡鸣叫起来。
“龚娜呢?”她颤抖着问。
“龚娜?噢,也赔给她一些钱,但那有什么用?她成了植物人,到现在还没有苏醒,比段佳其也好不了多少。”
手机从刘月手中滑落到地板上,然后是她自己。
她跌坐在地上,确信龚娜总有一天会苏醒的,睡觉睡到自然醒,她的愿望里是这样说的。
那个古怪的夜晚,所有许下的愿望都以另一种形式完美的实现了,她们得到了一些想要的东西,也始料未及地失去了另外一些。
刘月在床上缩成一团,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发疯似地回忆着自己那晚许过的愿望。一天后,她终于想起来了,也就在想起的那一瞬间,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那个愿望是:我希望在我30岁的时候还能像现在一样年轻。
现在距离刘月30岁的生日,还剩下二十三天。
第3章 &秘 &间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中午放学,我夹着教案不慌不忙地跟在一群小鸡崽似的小学生们后面,穿过一楼漫长的走廊,他们花花绿绿地涌向明亮的楼门口,我则拐进了那间空气中飘荡着霉味的办公室。
我推开门时,石美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凌乱地摊着一些本子,看样子是在批改着作业,不过她的表情有一点奇怪,那是一种愣神的表情,她低着头,像是在琢磨着、品味着什么。
看到房间里并没有其它同事,我犯贱地凑过去,打算给她出其不意的一吻,我们好了三个月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把嘴巴热烈地凑上去,就像我的那些学生面对美味可口的冰淇淋所做的那样。
但这次石美却没什么反应,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而不能自拔。迟滞了足有几秒钟,她缓慢地抬起头,对我说:
“奇怪。”
她皱着眉头,脸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迷茫,声音也小小的。
“奇怪?什么奇怪?”我问她。
她抓起桌面上的一个作文本递给我。
“这是我们班一个叫孟磊的男生写的作文,看得我好害怕。”
我漫不经心地接过本子,嘴上已经在嘲笑她了:“一个三年级小学生写的作文就把你给看害怕了?啧啧,你可真是了不起。”
“你自己看,他写他自己家……,写得跟真事似的。”她仰着头,弱弱地望着我,“我还没见过有学生写这样的作文,吓死我了。”说着,她搓了搓胳膊,仿佛现在是寒冷的冬天。
我快速扫了一遍手里的作文,把本子往桌上一丢,嗤之以鼻的声音与本子拍击桌面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小孩瞎扯淡,他几岁,你几岁?你要真信了他,你这智商也就成问题了。”
她迟疑地看着我,似乎在琢磨我的话是否有道理,我一拽她的胳膊,“走吧,吃饭去吧。”
那天我带她去吃肯德基,她对那篇古怪的作文还显得耿耿于怀,她说她也不太相信里面写的内容,不过她还是打算近期内到那孩子家里家访一次。她吸了口可乐,很有教师责任感地跟我说:
“我得叮嘱这家长管着点孩子,别让他看那些鬼片,现在的小孩都时兴看那个,日本的,韩国的,真没好处,写个作文都鬼气森森的,这可哪成?”
两个星期后,她果然去了那个叫孟磊的孩子家,但是我随即发现,就从那次家访之后,她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变化,就像一颗种子在暗无天日的土壤里发芽。
这变化别人未必能察觉,但是我却清清楚楚,她对我渐渐冷淡起来,我觉得她越来越不像原来的她,换句话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行踪也诡秘起来。
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询问石美,她当然是不承认的,还会一脸不耐烦地呵斥我是疑神疑鬼,后来干脆躲着我了。怎么会突然间这样了呢,我温柔可爱的小石美?有一天正上着课,就在我为学生布置一篇作文题目时,我猛然想起了当日的那篇作文,就像一道闪电劈击了我的头顶,我停下讲课,仔细地回味起其中的段落来,一瞬间,我毛骨悚然了。
我忽然意识到,那孩子所写的,也许都是真的。
这个想法令我全身上下爬满了惊悚的鸡皮疙瘩。
我在石美的办公桌上翻找过那篇作文,但是再没有找到,我干脆去找那个孩子,问他那篇作文到哪里去了,他一脸茫然,仿佛刚刚在睡梦中被人叫醒。
“哪篇作文,王老师?”
“就是写你们家那个老关着门的房间的那篇。”
“你不是数学老师吗,王老师。”
“哪那么多废话,快说。”我板起了脸,做出严厉的表情。
他耷拉下了眼睑,随即又朝我露出了讨好的微笑,两颗小虎牙像小动物那样缓慢支出来。“撕了,早被我撕了迭飞机了。”
“那你给我讲一遍你作文里写的事。”
“可不行。”他犹疑地摇了摇头,像个被俘的儿童团员,“我爸说了,我再乱说乱写,他就要弄死我。”
他无辜地望着我,怯怯地说:“王老师你是不知道我爸,他真会弄死我的。”
说着,他环顾左右,小声补充道:“我爸说,以后跟谁也不许瞎说,那是我们家的秘密。”
那篇作文的题目似乎叫做《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很遗憾,关于它的内容,我只能想起一个大概。
它有点像一则幼稚的鬼故事。在作文中那个叫孟磊的孩子写到,他们家有一个神秘的房间,这个房间从他记事起就是锁着门的,房间的门是暗红色的,他还特意强调就是血豆腐那种颜色,门很结实,用的是暗锁,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看到它被打开过,但是他经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听到门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细细尖尖,还曲里拐弯的,就像是有人在里面唱戏。有一次,那是一个黄昏,他在阳台上玩,偶然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人的从那扇紧关着的门里走了出来,轻飘飘的隐没到雪白的墙壁里不见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揉揉眼睛,还以为是幻觉呢,可过了一会,透过阳台的玻璃窗,他看到那个红色的女人出现在楼下,她沿着水泥铺就的小路缓慢地走,一直走进了前面一个正在遛狗的年轻女人的身体里……
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张单人床上,面前的虚空里烟气缭绕,都是我抽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幕可怖的情景:
石美咯哒咯哒地走在小区的路上……她敲响了某一户的防盗门……那个叫孟磊的小男孩来开门……孟磊的父亲(或母亲)殷勤地端上水果……石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学生家长交谈着,不时辅以手势……那扇暗红色的门就在她背后……石美的说话在继续,学生家长不住点头,脸上悬挂着讨好的笑……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那扇紧闭的门里慢慢突现出来,就像一具尸体浮出水面……女人彻底脱离了那扇门,在昏暗的灯影下无声地朝着石美走过去……交谈还在继续,石美端起茶几上的纸杯喝了口水……女人已经悄然站到了石美的身后,一头长发凌乱的垂下,遮住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石美放下水杯,继续微笑着同对面的学生家长说着什么……身后的女人慢慢弯下腰,把头扎进了石美的后背,然后一点一点的爬进她的身体,直至完全隐没……
也许在石美的身体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女孩的灵魂了……
我拨通了石美的电话。
“你去那个孩子家,有没有看到那扇总是锁着的房门?”
吸吸,吸吸,她忽然笑起来,就像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
“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个房间,是那个学生胡编的,他家和其它学生家没什么不同。”
说完她立刻挂断了电话,盲音嘟嘟地响着,如同连绵不断的水滴顺着我的耳道灌注进我的身体,在心脏附近洇出一团轻飘的怀疑。
我闭上眼睛,床上的海绵床垫很柔软,我渐渐昏沉。我先是看到了石美,接着我的目光像箭一样穿透了她的躯壳,我看到一个面目惨淡的红衣女人正坐在石美的身体里,她仿佛也感觉到了我在看她,缓慢地抬起头,迎着我的目光发出吸溜吸溜的笑声。
这一夜的梦,都是她。
放学,我把那个孩子,孟磊,叫到我的办公室。我先让他在墙角罚站,他撅着嘴问我,因为什么啊王老师,我呵斥他,别说话,自己想去。
我坐在办公桌前假模假势的批卷子,等同事们陆续走光了,我招呼他,过来。
他走过来,像小狗那样仰着脸看我。
我说:“老师还是要了解你那篇作文的事,你为什么撒谎说你家有一间那样的房间,没有为什么要说有,你是想欺骗老师吗,石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写作文要情真意切,有没有?”
他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没有撒谎,我的作文都是情真意切的。”
“还不说实话?”我一拍桌子,“石老师都已经去了你家,你的谎话还能站得住吗?”
他挠了挠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是啊,石老师去了我家,所以我的谎言,不是,我的真话才站得住脚,她问了我爸那个房间的事,我爸都跟她说啦,还打开门让她进去了,那是我头一次看到我爸开那个门。难道,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我愣了,怎么又是套完全不同的说辞?
“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我恼火地瞪着他。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他笑嘻嘻地看我。
我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真是没治了。
我开始对那个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神秘房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明明有,但石美却说没有。为什么明明她看到了,却对我矢口否认。是那个房间里存在着一个缥缈的鬼魂,她侵占了石美的身体吗?
如果那个房间果真存在,为什么要长年紧锁不见天日,一定隐藏着某个极大的秘密才会如此吧?那么为什么孟磊的父亲却随随便便地为石美打开了那扇门?
实在是说不通。
躺在床上,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让想象的翅膀同上升的烟圈一同越飞越高。
我仔细回忆着孟磊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忽然间,我的脑子中亮了一下,就像你走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马路上,忽然迎面有一盏车灯猛的照射过来,四下里一片雪亮。我猛然意识到那个孩子的讲述里存在着一个问题,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注意。
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母亲。他总是“我爸”“我爸”的,但“我妈”一次都没有出现。
这个发现瞬间把我的念头引向了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我记得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篇小说,写的就是一个男人杀了她的妻子,然后把她的尸首砌进了墙壁里。
那么,那个神秘的房间,那个终日紧闭房门的房间,那个能够进入别人身体的女人……
天呐,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这这这,我慌忙把想象的翅膀收拢起来,掀起被子猛地蒙在了脑袋上。
“你妈呢?”
“你打听我妈干嘛,王老师?”
“老师问你话,别问为什么。”
“我爸说我妈在我两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去外国了。”
“外国?哪国?”
“就是外国。”
“你对你妈还有印象吗?”
“说不好,没有了吧。”
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突破口当然还是他。他,十岁,我,二十八岁,优势明显。
我采取的是当年皇军对付***员的方法,软硬兼施,最终的目的:我要拿到那个房间的钥匙。
是的,我要打开那扇门,亲眼看一看。
皇军有金票大大的,我就是和颜悦色春风化雨,对待他亲切有加。不灵,我也预计到这招不会灵,小孩子都是得寸进尺,吃硬不吃软的。
那就只好死啦死拉地。我开始折磨他的肉体和精神,我每天把兔崽子拎到办公室做题,天黑了才准回家,我要让他明白,在一个地方,一个人是绝不可以得罪有权管理他的那个人的,这是人生必修课。
他还是很明智的,懂得这个道理,第二天,他就表示愿意同我合作。
两天后,他向我展示了两把钥匙。他把这两把钥匙碰撞得叮当做响,骄傲地指点我,这把大的是开防盗门的,小的是开那个神秘房间的,他说,这是从他父亲的腰带上解下来的。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干得不错。”
“今天晚上你就能去我家。”他讨好地说,“我听我爸打电话,晚上约人打麻将,应该不在家。”
他告诉了我家里的地址,最后叮嘱我,到楼下先看阳台的灯,那是他的暗号,要是灯亮着,就说明他爸没在,可以放心地开门。我再次摸摸他的头,“很好。”
打发走了他,我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蒙胧中,那扇门正被我缓缓开启,那个房间就像一个多情的少女,正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着身体。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觉得我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动机,就像对一件事情着了迷,入了魔,我一心一意只想要打开那道门。
那天晚上,不,应该说是凌晨,我打了一辆出租车驶往城市的北郊,到达那个小区时我看了看表,刚好两点。
这是一个高档的楼盘,都是跃层住宅,没想到小兔崽子家里这么有钱。借着明亮如洗的月光,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栋楼,阳台上的灯果然亮着,核对了门牌号,我掏出那把防盗门钥匙慢慢插入锁孔,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门弹开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一些家具和电器在黑暗中显得影影绰绰,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心里是兴奋与紧张混杂交织的感觉。
我摸索着往里走,可就在这时,黑暗中的一架长沙发上,竟慢慢坐起了一个人。
我的头发根炸了一下,有转身逃走的冲动。
“王老师。”他说话了,是个脆生生的童音。
我舒了口气,一颗心这才算是落回到原位。
“那个房间在哪?”
他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我望过去,依稀看到黑糊糊的一扇门。
我的心跳得更加激烈了,那把钥匙已经被我手心的汗水弄得滑溜溜了。我走过去,现在我已经站在那扇神秘的房间前了,跟答案,跟真相只隔了一道木门,就如同一个秘密被覆盖在一块黑布下面,我轻轻揭起,它就会呈现眼前。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锁簧弹动了一下,开了,我缓缓拉开了那道门。
门里仍是一片黑暗,更黑的黑暗,看样子不是没有窗户,就是拉了厚厚的窗帘,我甚至看不到月光透过帘布的痕迹。这个房间,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门口的墙壁上摸索起电灯开关来,可就在这时,我听到房间里传来了一个沉闷而粗砺的声音:“谁?”
紧跟着灯光铺天盖地地亮起,在这刺眼的明亮中,我看到了一张硕大的双人床上,一男一女正将坐未坐地欠着身,一脸惊惶错愕地望着我,虽然女的将被子掩在胸前,但从她光滑的肩膀来推断,假若没有这床碍事的被子,这场景一定很香艳。
但是有些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那个女人看起来怎么,怎么——
天崩地裂,我感到胸膛里有一座火山瞬间爆发了,冲天的灰烬遮天蔽日,飘飘洒洒,覆盖住了我的大脑沟回,我的视野……
身后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襟,回头,是我的学生孟磊,他的一只手直直地伸向我,捏着一把水果刀的刀尖,刀柄朝向我,那是一个便于我接过的姿态。他含笑朝我点点头,眼睛里亮晶晶的,说,“没错,就是石老师。”
我用全身最大的力气握住刀柄,朝着那架大床猛扑过去。
事实上,我谁也没杀成,正因为我谁也没杀成,我也就没有杀掉自己。
判了我六个月就放出来了,当然我也做不成老师了,他们说我心理上有些问题,本来就不应该让我做老师。我是一条漏网之鱼。
那个孩子太聪明了,他10岁,我28,但我还是被他给玩了。
出狱后我专门找过他一次,我想知道究竟,在校门口一个小冷饮店,他狡黠地端详了我一会,挖了勺草莓冰淇淋放在嘴里,大度地说,那就告诉你吧。
关于那篇作文,他声称是真的,他坚持认为在他家里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房间,那个房间就隐藏在某一堵墙壁的后面,也经常会有一个女人从墙里走出来,还会望着他流眼泪,但他不认识那个女人。
他说他最讨厌的就是父亲经常带女人回家过夜,喝了酒还经常打他,他痛恨父亲,也痛恨那些女人。
他认为那些女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是为了花他父亲的钱,在形容她们时,他用了一个很有力量的词:“贱货”。他说,石老师也是贱货。
那天,石美家访走后,他父亲怪怪地笑着对他说,你们石老师还满漂亮的。不久,他便发现漂亮的石老师开始搭乘父亲的车到他家里,并开始留宿在父亲的房里。
有一天,喝醉酒的父亲甚至问他,要石老师做你妈怎么样?父亲根本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刚问完,他就爆发出一阵笑声,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越来越讨厌这个石老师。
他知道我是石美的男朋友,于是在我找到他后,他开始编故事,他把一个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房间渲染得神秘莫测,只是为了把我引到他父亲的卧室,看到石老师和他父亲“光着屁股”睡在床上。
他看过不少电视剧,只要是这种情况,电视剧里的男人十有八九会冲上去杀掉床上的男人或女人。
于是,他以一个超越十岁男孩的精明老道精心安排了这个计划,然而结果却令他非常失望,他适时递上了锃亮的水果刀,可我呢,连一个人都没有杀掉,反而被他赤身**的父亲打得倒在了地上。
他撇了撇嘴,轻蔑地对我说,“你太窝囊了。”
我窝囊不窝囊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甚至有一点感谢我的窝囊,否则我怎么会有机会在这个晴朗的夏日,坐在冷饮店的小桌前一口口地往嘴里放冰爽滑润的奶油呢?
“石老师和我爸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他舔着勺子,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我站起身,付了帐,再一次摸摸他的头,走进了街上的人流里。路过一个报刊亭时,我停下来买了一本杂志,坐在荫凉处读完了它,在里面我读到了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杀掉了她的妻子,把她的尸体砌进了厨房的墙里……
外国?她真的去外国了么?
第4章 &剥 &脸
218公园的湖水里漂浮起一具女尸,泡了很久,肿胀、松软,苍白,像个泡得发胀的馒头,臭,围观的人中吐了几个。
无法确定身份,她的脸皮被整个剥掉了,像个扒了皮的西红柿。
脉络清晰的肌肉组织红艳艳的裸露在阳光里,下巴还露出了白惨惨的骨头,衬在绿油油的湖水里,像幅油画。
肯定是被谋杀的,自杀投湖的,失足落水的,都没有这样的死法。
这一个月里,杀人剥脸案已经是第二次发生,全市的警察都开始加班,晚上人们开始呆在家里。
陈方堂躺在雁都宾馆房间的大床上看到了这则报导,冷笑了一声。
真是一个模仿与抄袭横飞的时代。
他原以为自己的手法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跟风者。
他的手提箱夹层里现在正装着两张白皙柔韧的女人脸皮,而且第三张也早已物色好,他随时可以让这张脸皮完整无缺的分离。
这个女人正在他身旁香甜的睡着,呼吸均匀,长相不错。
她的脸就像朵待摘的花儿,陈方堂将亲手剥下这张脸,烘干,鞣制,让它永不腐烂。
这才是陈方堂的下一张藏品。
218湖里浮起的那具女尸与他毫无关系,有人在模仿他的手法杀人,没创意,陈方堂对这个不知名的凶手嗤之以鼻。
三个月前,陈方堂还是个医生,救人。
现在,他却成了个恶魔,杀人。
天堂地狱真在一线之间。
这一切全因那个女人,蒋润竹。
好了两年多,陈方堂连结婚的房子都买好了、装修了,她居然告诉他自己爱上了别的男人。
她要离开他,去跟那个男人,铁了心。
陈方堂流泪了,可泪水唤不回她的心。
陈方堂下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可黄金也唤不回她的心。
最后,陈方堂绝望了,他抄起桌上的水果刀,重重一刀。
刀刃进去,鲜血出来,她死了。
看着尸体,陈方堂痛哭流涕,哭完了,他决定把她的脸割下来,永远陪着他。
手术刀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顺着发际划了一道弧线,向下,经过一侧的耳根,再到下颚,再回到另一侧,尚未凝固的血珠渗出,一个红艳艳的椭圆。
像剥开一个橙子,陈方堂很耐心的把这张脸剥下来,又用了一个星期,把它鞣制得像小羊皮那样柔软。尸体被他连夜运到郊外的垃圾场掩埋掉,这是个理想的抛尸场所,她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
蒋润竹的失踪,在公安局的档案里挂起来了,警察也来调查了几次,陈方堂表现得很镇定,毫无破绽。
他常常在午夜把这张脸皮像做面膜一样敷在脸上,对着镜子注视着曾经爱过的这个女人,这张仅有一层皮的脸已经软塌塌的变形,眼眶,鼻孔,嘴,是大大小小的洞,像一块满是窟窿的破烂抹布,但陈方堂仍然陶醉其中。
这世界上,一些人迷上了集邮,一些人迷上了收藏毛主席像章,而陈方堂迷上了收集女人的脸,他不能自拔了。
一个月后的某夜,他掐住了一个夜行女人的脖子,等她的血液凝固以后,剥下了她的脸。
这次,他把尸体绑上石头沉入郊外一个池塘里,几天后,尸体浮起来,全市都炸了。
警车在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飞驰而过,城市的神经绷起来了。
陈方堂丝毫不受影响,有条不紊的寻找下一个猎物,很顺利,找到这个女人,才用了一个星期。
这女人是在网上认识的,叫马丽文,单身。
第一次见面,陈方堂就十分满意。
那张脸仿佛瓷器般光滑,更重要的是,她的模样与神韵也有几分像蒋润竹。
陈方堂不打算约她到家里,这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在雁都宾馆8楼包了个套间,中午,女人来了,没有废话,先在床上疯了一通,皱了床单,接着陈方堂带她出去吃饭,马丽文话不多,全没有刚才的疯狂,从老虎变成了小白兔。
管她是老虎还是兔子,在猎人面前,都得死,陈方堂胸有成竹。
他打算吃完饭回宾馆就动手。
但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冒出来一个奇怪的男人。
在这顿饭吃到多一半时,陈方堂的第六感忽然告诉他,背后有双眼睛。
陈方堂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墙角处一个男人正在有意无意的瞄他们。这男人看样子不到30岁,穿着件黑色的恤衫,戴着顶暗红色棒球帽,面无表情,目光阴骘。
陈方堂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往回走时,这个男人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跟着他们进了宾馆的门,跟着他们上了二楼,陈方堂开门时,他也开门,原来他就住隔壁。临进门,他忽然抬起头阴冷的看了陈方堂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马丽文。
关上门,陈方堂问马丽文,隔壁那个男人,你认识?
马丽文满脸疑惑的摇头。
陈方堂心里的疑问更重了。
现在,马丽文正酣睡在他身边,看着那张光洁如玉的脸,陈方堂的手指开始神经质的一跳一跳起来。
放下手里的报纸,陈方堂摸出烟盒,空了。
他出去买烟。
刚出门,对面房间的门也开了,一个男人匆匆走出来,40岁左右,西装笔挺,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白白胖胖。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电梯缓缓下降,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男人突然说话了,他侧过来头,小声问道:你隔壁房间的那个男的,你们认识不?
陈方堂一愣,摇摇头。
男人压低了声音:那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下,那会儿我出门办事,刚一开门,就看到那个男人正趴在你房门上,鬼鬼祟祟的像在偷听,看到我就赶紧回房间去了,现在这社会什么人没有?可得提防!
陈方堂心里骤然一紧。
电梯到一楼,陈方堂与这男人握手道别,表示感谢,男人客气了两句,分道扬镳。
宾馆斜对面就有家小超市,陈方堂买了盒红云,燃着一根,烟雾腾起来。
迷和烟雾一样多。
隔壁这个男人到底是谁?陈方堂又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遍。
仍然没有印象,真不认识。
那他老跟着自己做什么?
陈方堂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他把烟头掼在地上,狠狠的碾灭,转身向宾馆走去。
电梯平静的升上了8楼,出电梯,拐弯,进了走廊,陈方堂愣住了。
远远的,房间门口,马丽文穿着睡衣,她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男人。
他们好像在交谈。
这令陈方堂感觉到极不可思议。
他慢慢走过去,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凶狠,仿佛要刺穿他。然后他不紧不慢的回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陈方堂抓住马丽文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告诉我,怎么回事?
马丽文眼神中满是惊恐,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正睡着,就听到有人敲门,睁眼看你不在,还以为外面敲门的是你呢,就开了,哪知道是他,阴森森的,吓死我了。
陈方堂继续追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马丽文说:他说约我出去坐坐,有话跟我说,然后你就回来了。
陈方堂的脸色更阴沉了,他站在门口,望着隔壁那扇门出了会神。
10点多,折腾了一阵,马丽文便睡着了,陈方堂俯下身呆呆的盯着这张脸看了半天,伸出食指摩挲了几下,光滑如绸缎,他的心上像有只蚂蚁爬起来,痒痒的。
他抬头看茶几上的提包,手术刀在包里,小巧锋利,像蜻蜓的翅膀。
他探出身子,一只胳膊越过马丽文,去够皮包。
咔!门突然轻响了一声,陈方堂警觉起来,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突然猛的拉开门。
走廊里灯光幽暗,空无一人,脚下是猩红的地毯,左右是空荡荡的雪白墙壁,死寂。
陈方堂看了眼隔壁的房门,暗红色的木门紧闭,像张一言不发的嘴。
这一晚,陈方堂最终还是没动手,这个男人的出现令他有些不安,他决定再等一等,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睡得很警醒。
半夜里,大约两三点钟的样子,他听到门在响。
他一下子醒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房门竟然一点点开了,这声音很磨耳朵。
陈方堂一下子坐起来,在黑暗中低声喝问了一声,谁?
门开了一小半,陡然停住了,走廊里昏黄的光线从缝隙挤进来,地毯上被印上一块狭长的黄亮光斑。
马丽文翻了个身,仍睡着。
陈方堂死盯着房门,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的搭在门沿,接着,半张鲜红的脸从门后一点点的探出来,上面,一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方堂,这半张脸上没有皮,血管和肌肉**裸的露在外面,像爬着无数条蚯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红亮亮的血光。
陈方堂头皮轰的一阵酥麻,张大了嘴巴。
半晌,这张脸才悄然隐去,门缓缓的关上了,房间重归黑暗。
陈方堂狠狠掐了下大腿,钻心的疼,不是噩梦,是真的。
冷汗从额头一直流到脖子上
他不眨眼的盯着房门,门外好像传来一阵悉簌的脚步声,仔细听,又没了。
直到天亮,他才再次睡着。
陈方堂是给警笛声惊醒的,
外面的警笛声连成了片,这时还不到7点。
陈方堂猛的弹起来,冲到窗前拨开窗帘,晨光哗的涌进来,他瞪大眼睛向下看,楼下密密麻麻的停满了警车。
红色的警灯闪烁。
蓝灰色的警察正在往楼上冲。
陈方堂眼前一黑,心里叫了声完了。
马丽文被惊醒了,像是被他吓到了,也慌乱起来。
走廊里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地板微微抖动起来,警察冲上来了,皮鞋沉重。
陈方堂绝望的等待那声破门而入的巨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脚步声经过门口时并没有停留,而是向着走廊深处去了。
他胆战心惊的打开门,走廊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踮着脚向里看。
走廊尽头,两个年轻警察正在拉警戒线。
对讲机里传出嘈杂的喊话声和滋滋的电流脉冲声。
几个警察笔直的守在一间客房门口,整条走廊光线阴暗,气氛紧张。
陈方堂悄悄问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怎么回事?
秃头男人凑近他耳边低声说:紧里头那间房里住的女人,昨晚被人杀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最可怕的是,脸皮还给人剥走了,警察到之前我过去看了,我的妈呀,简直吓死人了。
陈方堂一激灵,想起了昨天半夜里扒在门缝上的半张血脸。
可即便是鬼,也不该扒自己的门,杀他的是别人。
谁是凶手?他猛的想起隔壁的男人,四下里逡巡了一圈,他不在人群里。
陈方堂忽然有种感觉,这件事一定是他干的。
没错,他的眼神里的确带着杀机,杀气腾腾。
他终于想通了,昨天晚上那个男人叫马丽文出去坐坐,完全是个圈套。他并不是真想约马丽文聊天,而是想杀人。
他就是那个杀人剥脸的家伙,自己的拙劣模仿者,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想到这里,陈方堂有些心有余悸,种种迹象表明,那个人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他和马丽文,也许在最后一刻他改了主意,自己逃过一劫。
那具尸体被抬出来,从上到下被白布单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缕头发,黑油油的垂在空中,一晃一晃。
白布上脸的位置洇了一团紫红的血晕,那下面一定是张血肉毕露的面孔。
人群马上分开,纷纷让出路来。
陈方堂下楼退房
这里无论如何也没法下手了,他决定带马丽文回家。
刘立民返回雁都宾馆时,懊恼的发现陈方堂和那个女人居然退房了。
楼上全是警察,这在他意料之中,其实昨晚发生在宾馆的凶案,第一个目击者就是他。
他的确在跟踪陈方堂。
一切都是为了蒋润竹,3个月前,蒋润竹答应同陈方堂分手同他在一起,然后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他确信是陈方堂杀了她。
但警察找不出证据,他只好自己来。
他要为蒋润竹报仇。
这几个月,他已经跟了陈方堂很久了,他认识陈方堂,陈方堂不认识他。
昨天,他们住进了雁都宾馆,于是他就在隔壁开了房间。
那个女人太像蒋润竹了,看到她刘立民心就有些酸,他不想连累到她,趁陈方堂出去,他去找这个女人,打算约她谈谈,劝她离开陈方堂。
没想到陈方堂那么快就回来了,他只好放弃。
后半夜,刘利民开始实施报复,门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只不过是他戴的一张假面。
他打算兵不血刃的干掉陈方堂,吓死他。
这样的招数后面还有一长串,他会一个一个的把它使出来。
可他刚回到房间,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开门声,凌晨时分谁还出门?
他把门开了道缝,偷偷望去,一个男人从最里面那间房里匆匆走出来,身上有血。
刘利民警觉起来,那人下楼后,他去那房间看了看,结果一开门就看见那女人死在房里。
她的脸不见了,惨不忍睹!
刘利民追出去,那男人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急忙也拦了辆跟上去。
那辆车好像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它,开始兜起圈子。
跟来足有两个小时,一个红灯,那辆车加速冲过去,他的司机却踩了脚刹车,等红灯变色,再追,踪影全无。
刘利民恨恨的骂了一句,只好命令司机往回开。
天早就亮了,路上堵得厉害,出租车越开越慢,他只好下车,找了个路边小摊吃了碗馄饨,回到雁都宾馆,已经将近9点,才知道陈方堂已经退了房。
他打了辆车直奔陈方堂家,他很担心那个女人。
上楼,陈方堂家的防盗门居然虚掩着,刘利民轻轻一拉,门便开了,蹑手蹑脚的走进去,一进客厅,他呆住了。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出租车一路朝南开,城市的形状像个钉子,陈方堂家在钉子尖上。
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夜长梦多,他想,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动手了。
马丽文一直在摆弄着手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觉察。
十几分钟,出租车便驶进小区。
陈方堂的家在三楼,三室一厅,装修得很有档次。
马丽文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啧啧赞叹:房子真不错,有钱人。
陈方堂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给她开了瓶可乐,说:你先坐着,我去趟卫生间。
他没有去卫生间,而是进了厨房。
刀架上大大小小的插着十几把刀,都很干净,银光闪闪。
他选了一把尖利的水果刀,掰了掰,钢口很硬,别在后腰上,放下衣襟,遮挡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刀放进她的身体,让她成为一具尸体。
转回客厅,马丽文正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杂志,陈方堂拥住她,她很配合的闭上了眼睛,把头微微仰起来。
陈方堂浑身战栗起来,兴奋有些不可遏止,他腾出一只手悄然摸向背后,拔刀在手里。
他扬起刀,笑了。
接着,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的刀尚在空中,一把更长更锋利的刀子却已经无声无息的没入他的背中。
他慢慢的转回头,才发现身后竟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男人。
四十岁左右,金丝边眼镜,白白胖胖,正在对着他微笑,笑容谦和。
这个人他见过一面,昨天,在雁都宾馆的电梯里,他告诉陈方堂这个社会上坏人太多,提醒他多加小心,他说的一点不错。
陈方堂一瞬间反应过来,昨夜杀人的并不是隔壁的男人,而是他。
陈方堂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血流到地上,聚成一滩血洼,他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自己的血,红得耀眼。
接着,他看到马丽文站起来,她没有恐惧,没有惊叫,她干脆利落的吩咐那个男人:你去找钱,他的脸我来剥。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一个圈套。
陈方堂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开始抽搐。
马丽文蹲下来用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脸,语气依旧温柔:
“别怪我们,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谁让你有钱呢。也别怪妹妹我剥掉你的脸皮,我们也是从报上学来的,市里不是有个全国出名的剥脸恶魔吗,剥了你的脸皮,帐就记到他身上了……”
半小时后,他的尸体让赶来的刘利民吃了一惊。
尸体横陈在血泊里,遍地猩红。
他的脸,没了。
他的脸,此刻躺在街边的一个垃圾箱里,沾上了瓜子皮、唾液和灰土,没有表情。
第5章 &错 乱
在我们这座小城市里,做保安的收入也就是八九百的样子,我是迫不得已才这了这一行。八百,八百,八百,我连拿了三个月的八百,真是心灰意冷,就在我打算重新找份工作时,那个女人来找我了,她真是我的贵人。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来到了我守护的大楼前,当时我正在楼门口值班,她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跟我提出了那个不大不小的要求。她说,只要我同意帮她,她愿意一次付我一百块钱。
我惊愕地望着她。她的这个要求实在是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甚至带有着一些恐怖与疯癫的意味,我觉得她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可是,当她把第一个一百元塞到我手里时,硬咔咔的纸币顿时软化了我,我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我管她呢。
她要我做的事十分简单:在我半夜值班的时候,给她开一下楼门,然后把她带到这栋大厦的天台上,容许她在那里烧半个小时的纸。她要连烧三个晚上。我问她过来的时间,她说如果夜里雨能够停,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
我看见她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像搞定了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把收拢在手里的雨伞再次撑起,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崩地展起了黑色的翅翼,然后她朝着我点了点头,慢慢走进雨雾中去了。
下午我琢磨了一下,终于理出了一些头绪。从烧纸这个情节,我猜测应该与两个月前的那件事有关:两个月前,有个女的从这栋楼的天台跳了下去,把自己摔得软绵绵的。
她一定是来祭奠那个女人的。
当天晚上,雨是在将近十点停的,我透过值班室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街道像是被刷了一层亮漆,零星经过的车辆像是船舶滑行在水上,昏黄的街灯散发出湿漉漉地光。我正想着女人还会不会来,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远远地驶来,停在楼前,从车里下来的正是那个女人,她没有再撑那把黑伞,却换了件黑色的连衣裙,使得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显得尤为白皙。
我赶忙下楼为她打开了楼门,引着她搭上电梯,直达十二层的顶楼。通往天台的门从前都是敞开的,自从两个月前那个女人在这里一跃而下,那道门就被挂上了巨大的铁锁,锁的钥匙就挂在我们值班室的墙上,下午我扒拉了半天,才把它从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中挑选出来。
四周安静得可怕,为了让自己心情更放松一些,我一边开门,一边跟她搭话,问她是不是前来祭奠那个死去的女人的。“祭奠?”她像是愣了一下,嘴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就算是吧。”
然后她把嘴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告诉我,“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来,她就天天缠着我。”
“谁缠着你?你说谁呢?”我打了个冷战,正要拧动钥匙的手停止了动作,定定地看着她。
她朝着那扇门努了努嘴唇,就像是在示意隔着一道门板正站在外面的某个人似的,“她,就是她啊。”
“你是说……跳楼死的那个女的?”我的嗓子有点发干。
女人立刻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嘘。”她皱着眉头,一副恼火的模样,“你小点声,她瞅着呢。”
我真是进退维谷,我真想丢下她跑回值班室,或者干脆跑到大街上,打一辆出租车叫司机一直开,找个灯光充足的地方消退一下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但是那三百块钱像船锚一样把我钉在这里,我为自己打了打气,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以我的身板和肌肉,我一只手就可以搞定她。
于是我大张旗鼓地拧开锁,咣当一声推开了天台的门,一阵急风挟裹着湿气迎面打过来,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女人一直走到天台边缘的围栏前,黑色的连衣裙被吹得呼啦啦翻动,就好像她正站在船头一样。她趴在护栏上朝楼下望了一眼,扭脸问我,她是在这里跳下去的吧。我摇摇头,脸色煞白地回答她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跳楼时我可不在场。
“反正就这吧。”她蹲下身,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黑塑料袋放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从里面掏出一沓一沓的冥币,塑料袋空了以后,一阵风莽撞地吹起了它,它倏地撞下楼去不见了。这时女人脚边的冥币已经整齐地码起了一堆,她用一个不锈钢的防风打火机一张张烧起来,火光把她苍白的面孔镀上了一层血浆的颜色。她把脸转向我:
“你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缠着我吗?”她朝火堆中丢了两张纸钱,我看着它们扭曲着化为黑色的灰烬。然后,她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她的讲述是从一桩离奇的事件开始的,她对我说,要想把那件事说清楚,首先要从她的单位说起,因为那件事首先是发生在她一个同事身上的。
她叫赵春花,是市里水产协会的一名办公室文员,她大学毕业就进了那里,到现在整整三年。那是个小单位,除了正副两位主任,只有她们三个女孩。她的两位同事,一个叫陈思雨,一个叫赵露。赵露比她大两岁,陈思雨比她小两岁。
那桩离奇的事件就发生在那个叫赵露的女孩身上。
两个月前,赵露忽然失踪了。那发生在一次晚加班之后,她仿佛在回家路上的某一点莫名其妙地就蒸发了。一个星期过去,仍旧音讯全无,就在她家里人的希望渐渐冷却,开始关注报纸上无名女尸的新闻时,她出现了。她被丢弃在深夜一段偏僻的马路边,幸运的是,她还活着,一个晚归的路人发现了她,110警车很快赶来,将她送往医院。
她随身携带的物品一件未少,包括钱包里的身份证,衣服也是失踪当天穿的那一套,浅蓝色的牛仔裤,淡绿色的圆领恤,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脸上被密密匝匝地缠绕上了一层白色绷带,只露出鼻孔与紧闭的双眼,昏迷不醒的她看上去既像一个伤员,又像一个新鲜出炉的埃及木乃伊。医生说她是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还无法判断苏醒的时间,只能先观察着。当着匆忙赶来的赵露家人以及警察的面,医生打开了绷带,她的脸完全暴露出来。
“你猜到发生了什么吗?”赵春花讲到这里停下来,就像是有意为我设置了一个悬念。我略微思索了下,说出了我的猜测,“她一定是被毁容了。”
赵春花马上摇了摇头。这让我感到费解,我问她,“如果不是毁容,那绑架她的人为什么要用绷带包扎她的脸?一定是她的脸坏掉了嘛。”
赵春花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笑容,“你错了,她的脸并没有被毁容,正相反,她是被整容了。”
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说,有人绑架了那个女孩,然后给她做了个整容手术,又不明不白地把她放了回来?”
“就是这样。”她告诉我,赵露的脸上有明显的淤血、红肿,还有缝合的痕迹,医生指出这都是由整容手术造成的,那些伤口虽然没有愈合消肿,她的脸也稍稍有些变形,可她的容貌改变一目了然。她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说完这些,她把最后一沓纸钱像扑克牌那样展开,丢进红舌般在风中舔舐的火苗,两手撑着大腿站起来。“腿都麻了,今天就这样吧,也烧了不少了。”她整理了下身上的裙子,转过身走进楼门,下楼去了。
第二天夜里,还是前一天的时间,她如约前来,仍旧提着一塑料袋的冥币,只不过今天她换了套白色的裙子。我们来到天台上,经过白昼阳光的曝晒,昨天夜里那些在月光下银亮亮的水洼都已经消失无踪,地面上是一览无遗的水泥的灰白色,就像是死者的皮肤那样僵硬而缺乏光彩。
她点起了火,青白的月光笼在橘红色的火光上,天台上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她把纸钱一张张投入火中。看到那些纸币烧得只剩下一小半了,我实在忍不住,提起了昨天的话题。
她轻描淡写地说,入院两天后赵露仍旧昏迷着,因此从她身上也得不到什么线索,只能等着她醒过来,不过警方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赵露原来是被依照着一个女人的样子整的容,他们也查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她的名字叫苏蕊。
“太好了,这不就有线索了?一定跟这个叫苏蕊的女人有关。”我高兴地说,“警察一定询问了那个女人,她是怎么说的?”
“她怎么可能说话?”赵春花头也不抬地说,“警方发现她同整容后的赵露长得像,已经是她成为一具尸体以后的事情了。在赵露被送进医院后的第二天,苏蕊就死了,她们的相像还是一个警察在勘察苏蕊的死亡现场时偶然发现的,假如不是那个警察同时参与了赵露的绑架案,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那个苏蕊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她拍了拍身边的水泥地面,“就是在这,在这里跳下去的。”
她的话令我大惊失色,我腾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你是说那个苏蕊就是两个月前在这里跳楼的女人?”
赵春花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脸,“是啊,就是她,你干嘛这么激动?”
我用袖子在脸上囫囵着抹了一把,我倒也不是激动,我有什么好激动的,只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罢了。我慢吞吞地重新蹲回到原来的位置,拨了拨将熄的余烬,感叹这件事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了。赵春花哼了声,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我要是告诉你苏蕊是做什么的,你马上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眨眼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可是她又不说话了。她站起身,仔细地掸了掸裙脚上沾染的灰土,这意味着她又该离去了。看来,要听完她的故事,还真得需要一些耐心呢。
第三天,也是我们约定内的最后一天,当我迫不及待地继续昨晚的话题,问起跳楼那个女人的职业时,赵春花伸出一跟手指在我的脸上虚拟着划动了两下,看得出她是在模拟着一把刀。“她是个整容师。”她说。
我“啊”了一声,高高挑起的声调透露出我有多么的难以置信。
“整容师?难道是她绑架了赵露,然后把赵露整容成了自己的模样,接着跳楼自杀了?”
“你脑子不错,警察也就你这个头脑。”她赞许地说。
“可是她这样做图什么?她为什么又要自杀,难道她们俩之间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你猜错了。”赵春花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夜幕深处,“那个整容师苏蕊跟赵露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们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就像见面之前的我和你,是纯粹的陌生人。”
“那不是有病吗,把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绑架回去,然后照着自己的脸给人家整容,再去寻死,她一定是神经病吧。”
赵春花脸色猛地变了,也不知道我哪句话得罪了她,看她的样子,就好像我刚才骂了她一句似的。她不再理我,转而双手合十,嘴唇上下翕动,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显得柔弱可怜,既像是在祷告,又仿佛在哀求。我一头雾水地站在一旁,还是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五官扭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那副模样殊为可怖,过了足有五分钟,她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她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强撑着站起来,我看出她又要走了,可今天是我们约定的最后一天,要是她走了,我可能就再也遇不上她了。好奇心驱使我拉住她,请求她把这个故事讲完。
她脸色铁青,粗重地喘息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我,忽然,我看到她眼中闪现出两点光芒,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可以把真相讲给你听,还可以再给你一笔钱,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小忙?”她这句话说得恶狠狠的,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是在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这天夜里没有月光,这时候最后一星火正在熄灭,黑暗中,她的脸显得阴森森的,诡异得如同一张十五世纪的旧油画。她就那样看着我,在这死过人的天台上,在这浓黑如墨的黑夜中,直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麻,我想我最正确的选择,还应该是尽快离开这里。
转天中午,我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无聊地打着呵欠,回想着昨夜的事。听到有人在大厅咯、咯地敲我的玻璃。我抬头,见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西服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浓密,带有些天然的卷曲,嘴角紧紧抿着。他隔着玻璃对我做着手势。
我站起来拉开那扇铝合金窗,问他找谁,他笑了笑,说,找你。
“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先别问为什么,呆会你就知道了。”他说。
我跟着他穿过马路,走向那家“旺栏小铺”饭店,我们掀起五彩珠串成的门帘走进去,装扮成傣族少女的迎宾员朝我俩微笑着鞠躬致意。他轻车熟路地走向角落的一张餐桌,我看到桌边坐着一个长头发女孩。原来还不只他一个人。
“我叫耿辉。”男人递给我一只烟,然后指着旁边的女孩,“这是我女朋友,陈思雨。”女孩冲我文静地笑笑,就像一朵白莲花倏忽开放。
我想起这个名字曾经在赵春花的嘴里反复出现过。
这个叫耿辉的男人紧接着就提起了赵春花。他说他们是赵春花的朋友,想找我问点事儿。
我表情挺不自然地看着他俩,说谁是赵春花?
他笑笑,我猜他看出了我在装胡涂,可他并不点破,继续说下去,“就是这几天晚上总来找你的那个女人,我们想知道她来这干什么。”
他给我了点了烟,然后才点上自己的,深吸一口,一阵灰蒙蒙的烟雾弥漫开来。“我跟赵春花从中学就是同学,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跟思雨也是通过她认识的。最近她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我们做朋友的理应多关心她,可是接连几天晚上找她也找不到,我们问了几次她才说是来找你了,至于来做什么,怎么问她都不开口。”
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俩,她是去楼顶烧纸钱,两个月前那里跳楼死了个女人,她就是烧给她的。
我看到他俩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仿佛对我这个回答颇觉意外。
“那她还说什么别的没有?”耿辉问。
我想了想,就把赵春花找我的经过,以及她叙述的那个故事跟他们大概说了一遍,我说,她跟我讲到了赵露被绑架、被整容,讲到了跳楼自杀的整容师苏蕊,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俩都不说话,默默对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问耿辉,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件事赵春花只给我讲了半截,然后就没了,我真挺好奇的。
耿辉把小半截香烟用力摁熄在烟灰缸底,就像正在捏死一只昆虫。他别过脸看一眼陈思雨,转回来说,“其实这事没那么复杂,苏蕊是我前女友,在你们那栋大厦十五层一家美容院上班。我们处了两年,一直不冷不热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通过赵春花认识了思雨,挺喜欢她的,于是我就跟苏蕊提出了分手,当然,我也没说是因为我喜欢上思雨,毕竟这话不太好出口。可是无论我怎么说,苏蕊就是不答应,说要是分手她就去死,我以为她就是说说气话而已,也没当回事,躲了她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竟然真寻了短见,临死前还留了封信,说她知道我爱上了别的女人,要做一件令我们俩痛苦一生的事,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要把思雨整容成她的样子,然后自杀,好让我一辈子对着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恐惧、痛苦、难过。用她那封信里的话说,她要把她的墓碑立在思雨的脸上,让她的死成为我俩之间永远消散不去的阴影。这做法的确挺恶毒的,比砍思雨几刀,或者毁了她的容会更令我们痛苦。不过,也许因为她没见过思雨,阴差阳错地把她们单位的赵露当成了思雨,结果赵露替思雨承担了这一切。”
陈思雨接过来说,“我们主要还是不放心春花,她从上个月起就不上班了,总是嚷嚷着有鬼跟着她,单位送她去医院看了一次,诊断结果是轻度的神经分裂症,所以她要是再找你,你给我们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名片,抬头对他们说,“她今天晚上还会来,她说要带一件什么东西来给那个女人招魂,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提前点过来,躲在一边看看她做什么。”
“招魂?”他们愣了。
那天晚上,我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时间的每一次推进都让我心脏莫名其妙地抖动一下。从下午到现在,我一直心神不宁,就像身体内部某种危险气体泄露了。
我不该答应赵春花,帮她把耿辉和陈思雨引到天台上。为了那一万块钱,我竟然听凭了一个精神病的摆布,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在耿辉和陈思雨面前,我都是在表演,没有什么招魂,那不过是个吸引他们的噱头。那件事的真相,昨晚在天台上,赵春花已经对我讲了,而且她讲得更加彻底。
有一些事情,耿辉和陈思雨也不知道。
为什么苏蕊会误把赵露当成陈思雨?那是因为苏蕊在动手前,首先找到了赵春花,她将一把水果刀抵在赵春花的喉咙上,说她已经知道耿辉的新女友就是她的同事,她不想伤害赵春花,只想要一张那个女孩的照片,以及她的名字。
赵春花不动生色地把赵露的照片拿给了她。
她倒不是为了保护陈思雨。单位那个姓郑的副主任年底就要退休了,按照惯例,她们三个中的一个将会顶上去,谁让赵露进单位的时间比她早了两年,更有可能接替这个位置呢?因此当苏蕊像一只受伤的母兽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预感到这将会是她的一次机会,她恶毒地想,也许红了眼的苏蕊会给那个臭女人一刀,或者朝她脸上泼上一桶硫酸,这都是她乐于见到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苏蕊竟会采用整容这种异想天开的报复方式,她失望极了。
在得知苏蕊的死讯时,她脑袋里像是有一件东西轻微地响了一声,就像一块木材被斧子劈开了,就是那种断裂的声音。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开始看到满脸血和脑浆的苏蕊坐在她身边,胳膊和大腿上的骨头乱七八糟地支起来,她的身体因此变得奇形怪状,像一把骨架扭曲变形的破雨伞。赵春花听到她一刻不停地质问着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害我一场空,你害我白死了。她的血滴答滴答地落着,滴得到处都是。
别人说她是精神分裂,说这些是幻觉,赵春花觉得这样的说法太可笑了,她眼睁睁地看到苏蕊的鬼魂就在她面前,连裂开的粉嘟嘟的伤口,白茬茬的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是幻觉呢?
为了摆脱她,赵春花想到了贿赂,于是诚心实意地为她烧了几天纸,可她还是经常出现,恶狠狠地盯着她,最后赵春花绝望地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听到那个鬼魂呜咽着回答:“给我杀掉她。”她知道这个“她”指的是陈思雨,她想了想,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她犯下了错误,自然就要弥补。于是她决定提苏蕊完成心愿,以便让她能放过自己。
于是她把那张储存着一万元钱的银行卡交给我,让我在今天午夜把那两个人诳骗上天台,等她做完了要做的事,就把密码给我。
现在,那个疯女人已经在楼顶了,她早早就等在那里的黑暗中了。
而我呢,还在焦躁地走来走去,那张银行卡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再往里,就是蓬蓬跳动的心脏了,也许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就藏在那里,我感觉它在像小兽那样挣扎着,让我一阵阵心慌。我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我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粗糙的汽车引擎声,两道刺目的光柱后面,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在门口的台阶下。我浑身颤栗着看着那对情侣下了车,沐浴着昏黄微弱的路灯光芒慢慢向我走来……
第6章 &柜 鬼
那天夜里,已经三年没有消息的前女友黎晚晴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没有叙旧情,也没有追忆往昔,她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大兵,你说这世界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
凭直觉,我意识到她遇到了某种难题,她的声音像风雨里瑟瑟抖动的树叶,我想,只有极大的恐惧才会把一个女人摧残成这样。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的妻子正好又不在家,令我无拘无束,于是我们相约在市中心的一家星巴克见了面。
三年没见,她消瘦了一些,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黑直的长发也弯曲成了更有成**人韵致的大波浪,可她看起来很憔悴,反应还稍微有一点迟钝。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七月的夏夜里,黎晚晴两手捧着咖啡杯,像是在暖她的手。在咖啡馆暗淡的灯光下,她面色惨白地给我讲述了她的经历。
听和听着,我浑身渐渐地冷起来。我真有点后悔没有找一个灯光明亮人多势众的地方来倾听她的故事。
三个月前,黎晚晴参加了一个婚恋网站举办的集体相亲活动,遇到了一个叫宋建明的医生。宋医生比黎晚晴年龄大五岁,每天的工作就是操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手术刀,在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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