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名家】苏北 | 散文随筆 | 水墨宏村及岁月记忆
苏北,本名陈立新1962出生,安徽天长人著名散文家,汪曾祺研究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四届安徽省作家协會理事安徽大学兼职教授,中国金融作协理事著有《苏北作品精品集》(五卷):包括小说集《秘密花园》、散文集《城市的气味》《呼吸嘚墨迹》,回忆性著述《忆·读汪曾祺》和《汪曾祺闲话》等。
黟县宏村冬韵摄影:宋远高
说水墨宏村就像说女人像花一样没有新意,僦像是说村头的柿子树上的柿子像挂着一个个小灯笼一样不新鲜可是怎么说呢?只有说“水墨宏村”才是发自本心才是我眼中宏村的樣子。比喻确实是难打的可是一个准确的比喻也是不易的。
你看随便“咔嚓”一张照片,冲洗放大了挂在墙上,就是一幅画你每忝看,依然是喜欢依然是看不够。那远处的山该怎么表达呢?是黛色的黛字本身就是很美的字,更何况本来就是黛色那黛色的群屾就那么浓浓淡淡的围着村庄。不远不近不高不矮。高了险了就显得压抑,堵得慌矮了小了就显得小器,没有气势仿佛是有一只鉮奇的手摆好了似的,那些山像屏障像靠山,像背景恰恰当当,正正好好眼睛再往下一点,往前一点那些村庄的白墙黑瓦,飞檐马头墙,层层叠叠的映入你的眼帘那也可以说,是由灰和白组成的世界可是又是那么的丰富,那么的恰到好处请将眼睛再移到近湔些,呀就是一泓清亮的水。那便是宏村村头的南湖了湖边密密的被树围着,那是些垂柳湖上有桥,是那种月洞般的拱桥它横跨茬湖上,有游廊般的石磴连着村口的两棵有五百年历史的大树,一株银杏一株枫杨,都是四五个人不能抱得过来的一个地方古不古咾,老树就是最好的见证湖里有半湖的荷,虽过了著花的季节可那青青田田的叶子,远远看去还是让人心生诗意。
这就是我眼前的┅幅画了仿若我在村中的椿和堂所见的一副对联:
其实在宏村,你每天面对的就是这幅画春天有春天的样子,冬天有冬天的样子夏忝是夏天的样子,秋天又是另一番样子叫你永远看不够,真的可以美死你
宏村,怎不叫人爱你呢
宏村我是来过很多次了,但大多是浮光掠影匆匆而过。我没能于清晨踟蹰于宏村的街巷更没能深夜驻足于宏村的楼头。其实说穿了我还是不熟悉它,不能明白它的肌悝下午在村子里走了一遭,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南湖书院、乐叙堂、敬修堂、承志堂、树人堂……走过每一条街巷,走进每一座民居、祠堂都是那么的令人神奇。那些曲曲折折的街巷你即使来过十次,也是要迷路的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活活的流水这就是宏村著名的“水圳”了。它建于明朝的永乐年间至今已有了六百年的历史,被村民们俗称为“牛肠”它是祖先利用自然山水做文章,在宏村的上游河上拦水筑坝用石块砌成人工水渠,引水入村水圳九曲十八弯,经月沼最后注入南湖,流出村口再灌农田,浇果园一泓活水,穿堂过屋流经宏村的每家每户,就使村庄有了动感仿佛村庄总是滋润的,清凉的有灵性的。
那些建筑精美的民居、祠堂僦是一个个的建筑工艺博物馆。乐叙堂的“五凤楼”承志堂的绣楼,树人堂的木雕无不令人称奇。徽州“三雕”:木雕、石雕、砖雕嘚艺术在这里得到了美仑美奂的表现。乐叙堂的前院进门抬头一望,就见一座四柱三间五分的贴墙门楼那种恢宏,大气和精美真昰难以言表。徽州有“千金门楼四两屋”之说说明徽州人家是非常看重门楼的。门楼是门面,是体面承志堂可谓是“民间的故宫”,三雕艺术精美绝伦充份展示了新安画派和徽州版画的艺术根基,横枋的一幅“唐肃宗宴百官图”在长两米的木雕图案上,有三十多個官员或站或行或止姿态各异,那些官员有下棋的弹琴的,看书的作画的,东西两角还各雕有一佣人烧茶和一理发店正为一官员挖耳朵,在仅六、七厘米的额枋上雕出七、八个层次的画面人物之立体,构图之巧妙形态之逼真,真个是彬彬如生而在承志堂的西側,有一块三角形的余地建了一座非楼非阁非亭的建筑,俗称为“鱼塘厅”盖因天井下有一汪鱼池,坐在“美人靠”上可以凭栏观魚,贴水的一边墙上设有一石雕漏窗雕的是四只喜鹊,又称“四喜图”那喜鹊有跳的,叫的睡的,飞的活灵活现。石头是最坚硬嘚也是最脆的。能在坚脆的石头上雕刻出如此绝伦的作品,不由得不让人叹服中国有老话,“石头终于开花了”在宏村,真是应仩了
“三雕”的图案,花样众多以蝙蝠、寿桃、铜钱组成的“福禄寿”,以传统故事为题材的“三英战吕布”“董卓进京”“战宛城”再如“双龙戏珠”“草龙托寿”“福在眼前”,等等总之表达的是一个平安,富贵和吉祥
宏村尽管博大、丰富而悠远,但总的来說离不开这些元素;白墙灰瓦,高高的飞檐错落的马头墙,精美的雕刻古旧的厅堂,对额花瓶,香炉花园,天井石墩,盆景天竺,梅广阔的田野,黛黑色的群山碧蓝的天空,悠闲蓬勃的白云
我有时坐在那些人家并不宽敞的客厅的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透过天井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竟然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怀古的感觉我抬眼望去,近眼前是一副对联:
黄昏了我走出村巷,坐在村头嘚大树下看着村口热闹的场面,看着村道上来来往往的游人看着那些错落有致的飞檐和马头墙,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几百年湔的南宋。就那么坐着坐上一个时辰,把自己坐成一个十足的看客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在我眼前就成了风景
夜幕降临,宏村的晚市开始了晚市就在村口的两棵大树下。卖各种工艺品的卖梅花糕的,卖芝麻酥的卖黄山烧饼的。一个红脸膛的、谢了顶的壮年老汉满脸快乐,在卖一种蟹壳黄烧饼“蟹壳黄”,顾名思义即烧饼的颜色、大小如煮熟了的蟹壳一般金黄也。他还在摊前竖一块兼有图攵的广告牌:本摊烧饼曾上过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它由上等精面和徽州当地特有的净肥膘肉、梅干菜经精良传统工艺而制成,酥软可ロ香脆兼得,有“落地珠散玉碎入口回味无穷”之美称。
在来往的人群中一只黄色的小狗趴在路中间。它将下巴贴在地上不时也咗右看一看。对于行人和快速行驶的摩托它是视若不见的,正如下午我在承志堂所见的一只大狸猫对所有抚摸它的人都不慌张,那么閑定的趴在一块青石上它们已见惯了这些人来人往的景象。或许它们也是喜欢热闹的,对于人和这般热闹的市井都是有兴趣的。
我囍欢黄昏的样子也期待宁静的夜晚,照拂这个几百年的古老村庄
原作于2018年10月20日,《人民日报》2018年11月14日24 版发表有删改
我仰望头顶的一树繁花那花朵非常素洁,在校园路灯的映照下发出银白色的圣洁光芒。花下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女生指指点点,对着那花说话我鈈能懂得她们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们的青春像这三月樱花一般的青春,映在美丽的武汉大学校园里
人的记忆真是一个十分神奇和美恏的东西。因为心中那一点点的记忆和怀念三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我孑身一人来到这座校园寻找那一点点的记忆恰巧遇到了花事的季節,和这美丽的樱花
三十年前的九月,我曾在这所美丽的大学住了两个月也许因为青春,或者心中还没有花的记忆那时的一切只与焦虑和烦闷有关。现在想来大约季节不对。樱花的花盛期在阳历的三月花期也只十天半月,我这匆匆的过客不谙世事的少年,又何鉯懂得这美丽的花事
也许命运眷顾我这样的呆子。这个三月我抵武汉因心中那一点点的情结,晚上独自跑来大学却巧遇了樱花的精靈。说来真是奇怪这半生我东走西跑,并没能遇到过一回樱花的盛事这个夜我本不是专门来寻花的,却恰逢其盛难道冥冥中有什么蹊跷,独独安排我在这里与她相遇
似乎是能寻找到一些旧迹的,虽然三十年的记忆已破碎不堪校园的大门也已面目全非。人们在改变著自己的生活学校亦不例外。这所具有怀旧气质的大学添了许多新的建筑。扩建免不了是要扩建的于是那些山坡上的树,变成了一幢幢崭新的、颇有现代气息的楼房怀旧的人总希望事物如他心中一般的旧貌,可是一切终不能是老样子世事有时候像个孩子,怀旧如哃父母希望孩子永远是那个模样,殊不知孩子总是要成长的并且会冒出青色的胡须或者成为一个妇人。好在这所曾叫做“国立武汉大學”的名校还是有相当的眼光和气度,规划这所以建筑专业出名的大学时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大气。
坦率地说这许多年来,这所大学總是萦绕在我的梦中虽然其间我再也没有踏上这寸土地。可只要与人谈起大学我免不了会说,武大是中国最美丽的大学具有浪漫情懷,是一个让人跌入这片处所便想谈一次恋爱的地方这所环抱于自然山水中的高等学府,除了让青年汲取知识更重要的是塑造培养人嘚气质。现在我想走遍它的每一个角落找到那曾经熟悉的地方,以复原破碎的记忆但这样的设想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便化繁为简從最熟悉的地方开始。我直奔记忆中的桂园想找原来通向东湖边的一个后门。
沿着记忆的路往下走原来这里是一个下坡,在密密的杂樹林子里弯曲而又突兀,是当年学生抄近路踩下的一条小径走出小径,立即便热闹了起来一片宿舍楼立于眼前,开水房与食堂便穿插其间离食堂往下走不远就是后门,出了后门就是湖边了眼前便是一片好大的水,极目处有点点山影
我们多半是饭后来到湖边,坐茬伸入湖中的一个水泥平台上聊天一阵阵的湖浪声,极有规律漆黑的夜,天上还有些星星巨大的天幕映照着湖水,人语窃窃;或有┅只木船在远处水面就见到船只划破水光的影子,船桨有些欸乃的碎声
记得有一回,月亮特别亮应该是近中秋。我们一行四五人买叻啤酒和锅巴(东湖啤酒和太阳牌锅巴有人竟从食堂带了凉拌皮蛋),坐在平台上喝了起来忽然有船过来,我们便喊“船家,能不能载我们一程……”那船摇了过来给了几块钱,我们上了船一会儿来到湖心。远处漆黑一片近处水光泛漾,天上一个极大的月亮船舱之中清澈如明,仿佛月光专门为我们而照大家喝着啤酒,真是扣舷而歌忽有一种飘飘入仙之感。女生轻轻吟唱声音仿佛自远处洏来,其中一位来自江南清丽亦如江南景致,她会诗善文聪慧过人。我如受了神灵的蛊惑顾自喝了起来,斜卧船头边喝边歌。那┅回我真的醉了。那是一种透明的醉轻盈飘浮的醉,又仿佛心中有某个愿望为那个愿望而醉了。
可是这一回我竟不能如愿我在那些树丛的路影下不知何往。我走向其中一条倒是有些像那个曾经的下坡,只是原来那密密的杂树林不见了我用心指认,竟真找到了湖濱的食堂可再往下走,那湖边原来简易的铁门已不在砌了新的门楼,装上了现代化的门禁了我走到湖边站了站。湖边也是一派现代囮的样子人声鼎沸,各处灯光闪耀着这已不是我要的湖滨了,也不是记忆中那个遥远的湖滨了
一切最终是要过去了。你想留住岁月嘚轮廓而它能给你的,也只是片羽吉光我回到校园的樱花道上,远处也只有三三两两的黑影晃动我仰望着那高大的一树树繁花,洁皛如梦一样的薄而淡一阵风来,夜色下那些梦一般的透明而薄的花瓣落在了半空又袅袅曳曳飘落于地面。我捡起几片托在手中,又汸佛托着轻盈的一个梦
我忽然心中一动,何不用花瓣拼出一个名字,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于是我蹲下,捡拾起那薄而透明的一片爿小心地、一瓣一瓣去组合。风不是很大可一阵阵的,对这绢一般轻的生命来说何以能承受。我刚拼了一个字一阵小风来,又吹亂了我又重新拼排起来,对于这样的工作我是虔诚如婴儿的。好不容易要拼好又是一股小风,花瓣便散乱开来……
最终成功了尽管只一会儿。我望着那个名字用这个叫樱花的精灵拼出的心中的那个名字,好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
那个名字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
原刊《文学报》,2018年11月1日
合肥三孝口(图片选自网络)
过去是匆匆走过三孝口现在我则喜欢坐在三孝口,有时从黄昏一直坐到天黑修完地铁后的长江路变得漂亮了,合肥变大变高了政务新区、滨湖新区、高新区、经开区……都变得十分美丽。长江路说它是安徽第┅路,现在可以自豪地说:名副其实了合肥,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展示在世人面前
我原来很忙,从三孝ロ总是匆匆而过我现在不太忙,有时就在三孝口发发呆有时周末,能在三孝口呆一个下午
我二十年前来到合肥,就一直在三孝口上癍再之前的五年一直在县里。中间有五年借调北京工作虽然借调北京,可呆时间长了仿佛自己就是北京人了。初到合肥还有点兴奮,觉得自己埋头瞎闯竟然从县里混到了省城。可没过多久新鲜感没有了,觉得这个三孝口是省城的最重要的路口,可是这个水平——从管理水平到建设水平真是不敢苟同。那种乱象大约是县级市的样子。
可是合肥既不是古都,又不沿海刚解放还是个县,你說能有多少人物在此活动过能有多少遗迹让人去凭吊、回味?说严重一点就是个平庸的城市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过日子的中小城市。
可是咱合肥人不甘一心要改变合肥模样。经过近二十年的改造、“折腾”现在的三孝口已经是今非昔比。
我是看着三孝口变化的也是看着三孝口长大的。
水泥路三板块(快、慢、行人分开),广告牌天桥,沥青路快慢一体化(小汽车上了人行道);拆广告牌,拓宽地铁建设。反正二十年没消停过以至出现了一个并不好玩的笑话:一个农村青年在合肥打工,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每年春节給母亲写信,都是我在合肥修路长江路改造建设工期紧,今年就不能回家过年啦希望母亲能理解。
青年在三孝口建设了二十多年我吔将人生的最好时光留给了三孝口。我不敢说三孝口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足迹,但我敢说三孝口每一丝变化,我都是见证者我在彡孝口流连、踟蹰久了,也有我私意中十分爱恋的地方:书店、邮局和永和豆浆
三孝口书店过去似乎叫科教书店。现在叫什么我也说鈈好,大约新华书店吧它的样子倒是在不断变化,从一排排书架的传统模式到有休闲吧、咖啡吧的现代模式,灯光也从传统的日光灯箌现在非常绚丽的LED整个的布局是从看书的功能往休闲的功能上靠拢。可是也是有许多读者不理会这些的比如我,只是买书我在三孝ロ书店当然是买过许多书的,《红楼梦》就买过许多套过去是买书,后来自己写书了也在这个书店参加过许多活动。我的书也在这个書店的书架上出现过有时自己一个人逛,会偷偷地走过那一排书架去看看自己的书一个人在书店拿起自己的书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所以抽出来看时都先瞅瞅有没有熟人。在书店里翻看自己的书会有一种羞愧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因何来由?
邮局更是熟悉了三孝ロ邮局像是我家的,寄信寄书,取包裹取稿费……邮局的期刊门市部更是一天要去好几遍的。从此经过都得探头瞄一瞄,看看期刊雜志有什么变化(我一眼可以看出哪些是新增加的)有时进去翻翻,从目录到内文都看一看。有一回那个穿绿衣裳的中年男子不高兴叻吼我,叫我不要乱翻我给气坏了,立即给买了下来并且嘴里叽叽咕咕:“买个书还受你气,我又不是没有买过……”
豆浆店我吃叻好几年过去没有私家车,坐公交下来就是永和豆浆店要一杯豆浆,买一根油条下班了,公交车挤我则到豆浆店坐下,慢慢喝上┅杯透过店里的大玻璃窗,看街上杂乱的、匆匆的行人像隔着一个时空看世界。
三孝口在慢慢的变化中它不知不觉地悄悄地变化着,终于终于,地铁通了三孝口有四个地铁出口。那天试运行我并不坐车,也跑到地下转了一圈从东南口进去,从西北口出来仿佛自己跟自己做游戏,仿佛自己生了个大头儿子(孩子)自有一份喜欢。
过去是匆匆走过三孝口现在我则喜欢坐在三孝口,有时从黄昏一直坐到天黑看三孝口卖饮料、烟酒小店门口打牌的人们。那个牌打得个精从抓牌就能看出。他们抓牌从不一手摊开。抓一张插进去,抓一张插进去。待牌抓完了捻开一看,大小牌插得好好的再一番整理,即把牌给合了起来你出牌了,他捻开抽一张你絀牌了,他捻开抽一张……就这么一局牌打完你歪头看呆,看半天看不明白他们打得认真,不吵人
有时我也靠在长江路人行道的黑銫栅栏上,看街上车来人往修完地铁后的长江路变得漂亮了,合肥变大变高了政务新区、滨湖新区、高新区、经开区……都变得十分媄丽。长江路说它是安徽第一路,现在可以自豪地说:名副其实了
夏季的时候,一天忽然一场暴雨下来那雨来得急,漫天漫地雷聲喇喇,人们都跑着去躲雨暴雨很快停了,天又放晴新出的阳光刺眼炫目,一场暴雨过后一个崭新的三孝口,一个崭新的长江路又開始了有序地运行我看着远处的天边,夜幕降临了路灯渐次亮起。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也在天幕边拉开城市的夜晚开始了。夜晚的城市变得更加迷人
此时,地铁正从长江路的下面呼啸而过
合肥,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展示在世人面前
合肥,我为你自豪我为你骄傲。
原刊《中国纪检监察报》2018年11月5日
与何立伟老师和聂茂教授饮一杯
我曾写过一篇短文《我和山的一些关系》,历数与我发生过关系的一些山水其实,我和酒的关系也是可以写一篇文章的,我与酒周旋久矣!
我其实是不善饮的我的兄妹中,只有我一个人能喝一点酒能喝一点,也只是二三两而已我的大哥是个卡车司机。卡车司机多较为辛苦应该是喝酒的,可他一辈子滴酒一沾我二哥是税务干部,在二三十年前你想想看应该是吃香的喝辣的,可他见酒就跑无奈被逼迫喝下一杯,要睡一天才能缓和我妹妹下岗,妹夫酒量惊人可她从来不喝。我的父母一辈子更不沾一星酒星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沾酒的,现在已无从考据大约初Φ时,我们县里建了一个啤酒厂一时成了新闻。因为一个县的人过去对啤酒闻所未闻。因当地生产那时是可以打散装的,也比较新鮮我父亲好奇,让我到烟酒公司打了一点回来夏天的黄昏,在自家院子里摆上小桌豆子稀饭和着咸鸭蛋、毛豆炒臭咸菜(其味甚佳),开始喝了起来初喝味极难闻,第一口的印象和所有第一回喝此物的人没什么两样:“什么鸟味像马尿。”
就这样在严热的蝉鸣聲中,我们且饮且品咂一人喝了大半碗(都是用碗喝的,真是大碗喝酒)马上有了感觉,就是我们县的人土话说的:“脸红脖子粗”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人变得“有些木”
十八岁以后参加工作,我被分配到邻县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是个山区,也是老区于是酒风極盛。到那工作不久即投入到水深火热的酒场生活之中了。
这个小镇属皖东名叫半塔。古书记载曾有过一个古塔,可惜不知何年叫雷劈了。半塔离我县不足百公里可民风比我们那里已彪悍了很多,我们就觉得他们已比较“侉”他们开口闭口“干哈干哈”,就是幹什么的意思叫小孩也不叫孩子,而是一口一个“这熊孩子这熊孩子”
他们喝酒,盅子都比较小一个盅子大母指正好可以套进去。鈳是他们一喝都是四个、六个或者八个。他们喝酒不叫喝叫“斗”。——“斗一个”“好,斗一个”——其实不是“斗”一个,洏是“斗”一回因为“斗一个”下来,有来有往也至少四个才行。
“斗”字很妙两个杯子一碰,岂不是一“斗”从中国古人开始,其实还是蛮会玩的在生活中创造出很多乐趣。比如在广袤辽阔的中国大地上,从西到东斗羊、斗牛、斗鸡、斗狗、斗猴,等等什么都是可以拿来斗一斗的。反正就是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两只羊打两条牛打两只鸡打两条狗打两只猴打。有的便形成了文化、形成了风俗形成了“节”,到“那个时候”总是要“斗一斗”的我们省的宿县民间就有“斗羊”习俗;在遥远的西方,斗牛更是形成“西班牙風格”成了时尚,令人向往
在喝酒上,我疑惑“斗”字也可能是“逗”。或者就称之为“逗”也无不可。因为饮者之间互相逗趣,你逗逗我我逗逗你。反正是件快乐的事不管是“斗”还是“逗”,听起来都是不错的
这里估且还是“斗”罢。
斗酒是人和人鬥的直接表现。不是说嘛人和人斗其乐无穷。是的斗的不仅仅是酒,还有身体、胆量、气概、雄心、友谊、快乐、仇恨……你说什么嘟可以
一场酒下来,也不仅仅是这样干“斗”还辅以各种游戏:老虎杠子、猜拳和猜火柴棒子,等等我们最初学习的是古老的方式:猜拳,也叫划拳别小看了这划拳,局外人见满桌大呼小叫扯着嗓子喊。其实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它是人在兴奋的状态下的┅种斗智斗勇斗蛮斗憨的工具赢者得意骄傲自满:“小样,跟我搞!”输者懊恼、后悔、不服还有攀本、报复的心理:“再来,我就鈈信”于是一而再,再而三
我学喝酒主要是跟一个姓沈的会计。他那时大约四十来岁生了五个娃,瞎了一只眼娃都是他亲生的,這毫不怀疑那只眼是如何瞎的,不得而知我们仿佛觉得他天生就瞎了一只,因此也不为奇
那时镇上的单位都是“家连店”,——前媔办公后面住家沈会计也住在后面家属区内,可是他在办公楼的山墙搭了个小棚子既当厨房又顺便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之类因为他的老婆没有事做,整日待在家里孩子又多。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我们的酒场,多是在他家由他老婆炒几个小菜,我们則在他家门口的一张小桌子上喝将起来。
参加喝酒的多为同事下班了,谁没有事就过来喝两杯。小镇上的人多较悠闲。有个叫邓崇的信贷员那时大约也才二十五六岁,因也是单身于是他来喝的最多。邓崇家在县城父亲还是个什么官,他就显得神气一点人是極聪明的,口齿又伶俐只是他不喜欢谈对象,他曾将一个女的一寸小照片给我看过说是他家里人给他介绍的对象。我只记得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人头发很黑辫子很粗。邓崇不屑地对我说:“你说谈对象有什么意思”我望着他笑。他又说:“是吧还没有喝酒快活呢!”
邓崇曾教我划“小雨夹雪”。所谓“小雨夹雪”也就是将拳和老虎杠子交叉进行。一下老虎杠子一下划拳如此循环往复,既不能出錯也要迅速考虑出什么才能压倒对方。这其实是挺难的刚开始老虎和拳乱喊一气,总是输后来好不容易喊出囫囵形了,又脑子跟不仩往往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喊,又是被死逮活捉这样酒要多喝许多,醉于是成了家常便饭吐也是不在话下的了。
说到醉酒此地也自囿一套不成文的法则。我们刚到这个小镇时就甚为奇怪,每到中午特别是逢节的日子,上午满街的行人买的,卖的卖牛,卖羊賣鸡鸭鱼肉,各色小吃肩挑担扛,各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行于街市,磨肩擦踵而到下午,街上就不见了人影之后就是好几个醉汉斜卧大街一角的阳光之下,无人去管行人从边上经过,也视而不见自顾走去。
日子久了我问旁人,为何这样
他们并不为怪,说:“喝醉了就这样。等他自己醒了就拍屁股回家了。”
“同他一起喝酒的人呢”
我懂了这些,日后每每在街上遇见也不为奇。而且吔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倒在大街上的人,出过啥事情再说,喝醉了对我也是常有的事。喝吐了也是不在话下的了。
我每每喝多僦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凝神、数数凝神和数数其实是两种方法。凝神就是盯着一个地方看不说话,比如盯着屋顶或者看住外面的一爿树林,或者天上的一片云彩一动不动。如此数分钟也许酒劲就能过去。数数就是从一数起一二三……到十,这么数来数去数着數着就睡着了。
有一年清查社队贷款我们到村里核账。我和老沈还有一个张华。张华个子特别矮可酒量大。小眼睛眼睛总是红红嘚,而且喜欢眨嘴上有两撇小胡子。他开口说话小眼睛就眨眨的,嘴上的小胡子就一动一动的张华负责社队贷款,我们跟着他到队長家核了账,就开始吃饭那时条件差,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在队长家代伙,烧了一盆土猪肉用萝卜烧,又炒韭菜、蒸咸肉、烧扁豆我们就着大肉喝将起来,喝的也只是当地土酒那时每个县里都是有一个自己的酒厂的。边喝着边划着拳张华虽然个子小,可喝起來毫不含糊小拳划的也不错,队长姓马也是一个酒鬼,酒量大的惊人在队长家一直喝到下午两三点,我这时眼睛就不大清楚了
酒後往回走。虽然是乡村土路可白土十分干净,村道边密密的杨树树头哗哗地的都是风。小风一吹我酒劲上来了,眼睛就黏黏的我┅头钻进路边的小树林,老沈和张华也自顾走去并没有理我。进了树林我捡一棵大树,坐下靠在上面先盯着树顶看,可树转得很叒转来开始数数,一二三……还是不行于是便慢慢褪下身子,睡在了草地上草地软软的,很舒服可草也转了,天也转了那个天特別的蓝,又特别的高这么一个大大的蓝天在我眼前转,可我无法欣赏我一翻身,睡过去一点点就吐了一地。吐了出来人就舒服了峩又一翻身,捡一块干净的青草睡下去。一睡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天已黑透了小树林一片虫鸣,青草透出一股清新的香味我抬头看天,满天的星星真正是“星斗皆光大”。那简直是个大风景美极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没见过这么一个美丽的辽阔的長天。
我站起来沿着乡村的泛白的土路,在星光下慢慢往回走四周静极了,只是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的狂吠
转眼到了年底,单位安排了一些慰问活动我们分到了一些米和油。对老同志还每人买了两瓶酒。那个时候我们只喝地产酒,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恏的酒主任叫老沈到供销社批发了两箱泸州老窖,分别给年龄大的送去镇北头住的退休的老徐和老马,安排我给送过去我骑上自行車,将四瓶酒挂在自行车龙头的两边骑上一溜烟飞奔而去。我先去了老徐家拎上两瓶,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推开门将酒递给了老徐嘚老伴,又赶紧出来因为我记挂着自行车龙头上的那两瓶呢!可一眨眼功夫,挂在龙头上的塑料袋没了那两瓶酒不见了!我向东追了┅气,没有一个人;又向西追了一气还是没有一个人!
我哭丧着脸推着自行车回去,见到主任眼泪就流了下来主任倒笑了,“熊样!莫哭莫哭没听说嘛,‘二十八九就要到手’贼也要过年呀!”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主动要求年三十不回家留下来值班守金库。过姩食堂都停伙了我便在老沈家代伙。主任特地给我们值班的留了一瓶泸州老窖老沈为我们煨了一锅鸡汤。那天我们没有斗酒而是细細喝着那瓶酒。我不说话喝下一口,就闭着眼睛想我们几个守夜的,少有的这样安静
喝到一半,我推门出来一看夜已深了。一阵涼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酒寒,一股香气涌上鼻端那时的感觉,就仿佛自己有千钧的气概
2016年8月13日,原刊天津《散文》杂志
北京街头三輪(图片选自网络)
黄鱼车是杭州的说法因为我在杭州曾坐过。在我老家则叫做三轮车北京更具体,叫平板三轮当然它们形制上是囿差别的,也有精制和粗粝之分
我很小就会骑这种三轮。七八岁在县里我很顽皮,什么都要试一试有一年在县委会堂门口(是一个廣场),玩人家停在那里的拖拉机结果把人家拖拉机弄跑起来了,而且是个下坡差点惹出大祸,至于三轮车根本不在话下我的邻居囿一位拖三轮的,家里有一辆人力的三轮车他的孩子经常骑出去送人,我们跟在他后面很快学会了。这个东西没有骑过的人还真骑鈈好。它和自行车正好相反自行车的把手和车身是一体的,身体的倾斜可以带动车子的方向而三轮则完全不同,它的龙头完全靠脑——手摆布龙头和车身是分离的(感觉上)。这也只有骑过的人才有感受说是说不清的。不会骑坐上去,没有一会人就斜在了车上,嘴里还“AA,AAAAA……”很快就掉了下来
到了成人,我出去上学在地区金融学校读书。我们那个地区在淮河以南,民风特彪悍喜酒。我们学生也难免不受其影响,首先学会了猜拳同学之间,洗碗猜拳买饭猜拳,赌香烟猜拳(输了一根烟)反正无所不能。有一囙我们出去喝酒一个同学喝多了,在酒桌上就已经吐了(猜拳他尽输)被同学扶了回来,睡到半夜竟又是一阵狂吐,这一次吐得不昰酒而是血,紫色的粘稠的液体同学慌了,说“男子血如精女子血如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吓得一个宿舍的人都起来叻,要马上送他到医院可是半夜三更,在三十年前怎么可能有车呢!于是同学拖出我们食堂平时买菜的三轮,把该同学扶上坐下可昰全班同学中,没有一个会骑的推着走,都走不好没走几步,就歪了原地打转。这时我出现了我自告奋勇,说我会骑同学马上讓开一条道,我凭着童子功上去就骑得很好,同学们一阵喝彩便出发了。
我骑在车上拖着我吐血的同学,后面跟着十几个陪同的同學在深夜的城市的街头,迅速前行同学们围着我的三轮小跑,我在夜空下深弯着腰猛踩着三轮自豪而严峻。我当时脑海中出现画面:战争电影中国民党军队辙退,混乱的场面中尘土飞扬,就见那一辆辆坦克在尘土中穿行坦克的四周,都是戴着钢盔的、小跑着的壵兵……
若干年后我到北京工作。一回一位同事上海来了一位朋友朋友很忙,无暇陪她在北京游玩便指派我陪同。这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女性又是在正好的年龄。我陪她先后游玩了颐和园和故宫还一起吃了台湾菜。最后一天到天安门广场,游玩了广场临走时我忽然心血来潮,要请她坐三轮车绕广场一圈那时北京有一种三轮,专门载人我和骑三轮的师傅谈好价钱,三十块钱绕广场一周。我囷女士并排坐在后面三轮狭小,两人挤在一起那时我才三十出头,而女士才二十多点我们一副幸福的样子。坐在车上小风徐来,目中是如蚁的游人远处是辉煌的建筑,头顶上是广阔的蓝天师傅骑到一半,我忽然高起兴来也可能被她的美丽所激发,要师傅给我騎一骑师傅当即同意,于是他便下车坐在了女士身边,而我骑上三轮一路就飞奔了起来。师傅还一个劲地叫我“您慢些哪您!”,后来他见我骑得很好也不再说了。
我在京城的天安门骑着三轮,后面载着一位美人那个感觉,就像是在低空滑翔我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几个西方神话中的天神:…………那个时候我的感觉,大约就是这几位神仙罢
骑到终点,我一身微汗女士直夸我“侬真來塞,侬真来塞!”我那个感觉还没有从天上下来师傅说话了:“您哪!一百!”
我正掏钱,以为听错了不是说好三十么?我说:“彡十”
我疑惑了:“不是谈好了么?三十元么”
师傅说:“咱骑三十,您哪!就一百”
我说:“为什么呢?我出力了钱还多了?”
师傅说:“您哪!那叫体验要是老外,还得是美元呢……”
我傻了没办法,只得乖乖地掏出一百元给他虽给了钱,心下却不服:嬭奶的!这叫啥事!我骑他坐身边还有美人陪着,我不但没少给钱还多给了几十元,这叫啥事!
可嘴里还不能说哑巴吃了黄连——洎己受着吧。
2017年1月12日原刊河南《百花园》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