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脚以后.脚上一块一块都是白的而且白白的还有一个个洞一样的这脚上掉皮是什么原因情况 脚臭怎么治?求专家指导

怎么每天晚上一拖鞋脚就跟在水里泡了一样。白白的,怎么治
怎么每天晚上一拖鞋脚就跟在水里泡了一样。...
怎么每天晚上一拖鞋脚就跟在水里泡了一样。白白的,怎么治
眼睛刚查出远视和弱视,远视左眼500度,右眼550度,散光100度,远视和弱视能治疗吗?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眼底病
擅长:眼科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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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妇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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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 你说的是脚癣,由于真菌感染导致,都是接触传染而来的。目前需要注意避免传染,注意抗感染。意见建议:要清洁,脚癣可用复方雷琐辛涂剂或1%克霉磋霜,或3%多菌灵霜,也可用达克宁软膏,为避免复发,需彻底根治,同时应防止再感染。祝你健康。
问穿拖鞋也脚臭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胃炎、胃下垂、高血压、贫血、荨麻疹、湿疹、尖锐湿疣等
&&已帮助用户:199436
病情分析: “脚臭”是由于身体的小汗腺分泌旺盛,汗腺分泌物在细菌、霉菌分解下产生秽臭。出汗促使细菌容易繁殖,因此脚臭常与多汗症伴发。意见建议:可以尝试用低浓度3-5%的福尔马林溶液外擦,同时吃点调节神经的谷维素。
问为什么洗完脚会有白白的小洞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毛囊炎,手足癣,念珠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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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意见:您好,您这种情况 考虑是真菌感染了皮癣,平时称脚气,脚气是一种很顽固的病症,不容易治愈而且复发性 很强,您可以用开水放盐每天烫烫脚,这样可以起到消炎的作用,另外再用些达克宁等治疗脚气的药膏抹抹会有治疗效果。
问穿拖鞋脚臭怎么治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内科,糖尿病肾病等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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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脚臭是由于脚心汗腺多,容易出汗,汗液里除含水分、盐分外,还含有乳酸及尿素。在多汗条件下,脚上的细菌大量繁殖并分解角质蛋白,再加上汗液中的尿素、乳酸,这样就会发出一种臭味意见建议:治疗脚臭的方法有:土霉素除脚臭:不少人因脚臭而感到苦恼,经多次实践证明:将土霉素研成末,涂在脚趾缝里,每次用量1--2片,能保证半月左右不再有臭味。
  萝卜熬水治脚臭:有脚臭病的人,可用白萝卜半个,切成薄片,放在锅内,然后加适量水,用旺火熬3分钟再用文火熬5分钟,随后倒入盆中,待降温适度后反复洗脚,连洗数次即可除去脚臭。
  穿除臭袜治脚臭:脚臭产生的原因有时候是因为穿到品质低劣的袜子,可以试试看购买品质较高的除脚臭健康袜增加透气度,或许可以对脚臭问题有相当的帮助,比如用抗菌棉或竹纤维材料纺织的一般性除臭袜子,以及目前效果最好的银纤维材料的杀菌除臭袜等。
问脚后跟有厚皮,泡了水还会发胀,掉...
职称:医师
专长:皮肤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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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你的情况可能是角化性足癣,由真菌感染引起。意见建议:注意足部清洁卫生,保持足底干燥透气,勤换鞋垫。足癣的治疗可以用抗真菌软膏,如达克宁、孚其、环利等,都可以选用。
问脚起水泡,痒,脱皮,现在穿拖鞋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皮肤科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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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您好,从您的情况来看,我考虑应该是脚气的病症,常常是因为不洁卫生感染真菌引起的情况的意见建议:根据您的描述,我建议您应该不要进行抓挠,避免引起感染,同时建议你使用达克宁等治疗的,祝您健康
问我脚连穿拖鞋在家都出汗,要怎么治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自汗盗汗,便秘,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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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意见:你好,存在这样的情况考虑可能是跟自身体质有关系,可能是存在肾阴虚引起的,需要就中医进行细致的药物调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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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慕容雪村继《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描述真实的深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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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慕容雪村继《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描述真实的深圳生活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转,作者:慕容雪村
我看这满世的光影,尽都是浮华的哀凉。
   -------------------------题记
  从地王大厦到太子山庄,开车五十分钟,坐公共汽车一个小时,走路要走半天。肖然喝
了半斤五粮液后,在这条路上走完了一生。
  开加长货车的香港司机蹲在路边瑟瑟发抖,交警询问时,他指着肖然的奔驰600口吐白
沫,下巴神经质地上下颤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个记者围着那辆成为废铁的豪华轿车咔
嚓咔嚓地拍照,闪光灯下,肖然满身鲜血,双眼圆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奇异地
勾在胸前,胳膊上有一排殷红如血的牙印。
  天亮时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车被拖走,血迹洗净,肖然的尸体躺在蛇口医院的太平间
里,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晨的阳光下,人们步履匆匆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一面低
头看表,一面大口咬嚼刚买来的包子。
  这就是深圳,八点钟的深圳,一个毒蛇般妖艳的城市,一个色彩斑斓的、混合了汗水、
泪水和欲望毒汁的城市。
  没有人知道肖然死去,这个时候,刘元还在睡觉,陈启明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煎鸡蛋,陆
可儿在往脚上涂兰蔻指甲油,卫媛拉开紫色的窗帘,对着后海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随着音
乐跳健美操。在千里之外的鞍山,韩灵卖完了最后一碗绿豆稀饭,一边擦汗一边美滋滋地数
着那些皱皱巴巴的、沾满了煤灰和唾沫的钞票。
  死者的容颜即将被遗忘,活着的人笑逐颜开,大步向前。而无论你行善还是为恶,富有
还是贫穷,你都将走向那个终点:鲜血涂地、尸骨无存,或为脓血,或为飞灰。
  那个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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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肖然赚的第一个五千元充满了罪恶感。他那时在雅诗轻兰公司做采购员,雅诗轻兰是一
家肥皂公司,生产一些号称能减肥能丰乳还能治痔疮的神奇香皂,肖然一开始就认定这是个
骗局,他们老板外号叫肉牛,体重足有三百斤,每次去夜总会玩,肉牛总要关照妈咪:“要
个波霸要个波霸。”然后再咂咂两片紫黑色的牛唇,口水都似要滴下来,供应不足就会产生
需求,肉牛不止一次地向朋友诉苦,说他老婆简直就是条人干,躺下来几乎可以当溜冰场
用。那是1992年,邓小平刚刚南巡完,深圳象一个迅速膨胀的大面包一样,每天都有数不清
的公司成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怀揣梦想,拿着边防证涌进这个南海边的小渔村。到处流
传着一夜暴富的神话,公共汽车上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对话:“我明天有一船货到蛇口码头,
你要多少?”另一个一脸不屑,“作贸易?那不是糟蹋钱吗,我刚在宝安圈了十几亩地,作
房地产才能赚大钱,兄弟!”
   和所有无根无底的打工仔一样,肖然眼看着钞票哗哗地从身边淌过,却只能凭着一点
点可怜的工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雅诗轻兰是出了名的鸡贼公司,每月只给他2000元,这在
当时的深圳也就是刚刚够花。肖然每月往家里寄300,给正在读大学的女朋友韩灵寄200,房
租500,吃饭500,公交车300,买牙膏香皂洗发水什么的再用去100多,一到月底就开始心
慌,就怕老板跳墙而去,那就要挨饿了。
  那时的深圳象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到处都是脚手架,到处都是戴着安全帽、撅着屁股
在路边吃青菜白饭的民工,肖然住在蛇口蓝园,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嘈杂的居民区,窗前挂着
各种颜色的裤衩胸罩,耳边响着全国各地的土语方言,一到晚上,乌烟瘴气,人声鼎沸,整
栋楼都好象要飘起来。肖然的左侧住着四个湖南来的小伙子,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起
了内哄,先是互相问候对方的母系祖先,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武斗,武斗之后,其中一个轰
然撞开房门,穿着内裤绝尘而去,另一个头顶门框,鼻血淋漓,望着那个白花花的裸体大骂
湖南三字经。右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身份可疑的年轻女郎,每天晚上都把脸涂得万紫千红,
穿得破绽百出,扭腰摆臀地走过肖然门前,然后消失在深圳繁华的暮色中。
  肖然后来一度很怀念蓝园的生活,那种闷热的、喧嚣的、充满了动荡与不安的生涯,什
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人物都可能出现,就象一出自发上演的、没有编剧、没有导演的电
影。你是旁观者,但你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主角。
  1992年的肖然还是个童男子。他的女朋友韩灵比他低两届,九十代初期大学里的爱情比
后来要纯真得多,肖然对韩灵的违法行为也仅限于拉手、拥抱和亲嘴,毕业前夜他奋起色
胆,一把将她的白色体恤衫从牛仔裤中拉出来,手野蛮地伸进去,击溃了韩灵的挣扎和推
拒,顽强地向上爬行,两分钟后,那只不安份的手又试图向下做更深入的探索,正闭着眼哼
哼的韩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樱桃小嘴大张,在他胳膊上重重地啃了一
口。两个月后,肖然向韩灵抱怨道:“我身上只有三个伤疤,其中一个就是你的功劳。”另
外两个,一是肚脐,一是头上长达三公分的大疤,被一个当兵的打的,缝了七针。韩灵听完
这话后,在电话里啵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活该!强奸犯。”
  深圳是一个激情的城市,同时也充满了失落感,一个人的时候,肖然经常会想起那天春
夏之交的天安门广场,那个炽热的理想主义夏天总是让他感到头晕,“谁捍卫我们的尊严?
谁保护我们的权利?”三年前的肖然头缠白布,表情象只情欲勃发的公兽,在土台上跳来跳
去,象一个随时会剖腹自杀的日本浪人。那种“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自由在人间”的傻劲
让三年后的他感到很可笑,生存的经验足以证明:自由和民主并不是最重要的,每月能不能
按时领到2000元钱,这才是生活的关键。韩灵上个月打电话来,遮遮掩掩地表示她想买一件
米色的风衣,278元,“小米买了一件,穿上可好看啦。”韩灵是东北人,从小就会发嗔耍
嗲扮娇娇,肖然当时感到那只话筒重若泰山,他捏着干瘪的钱包,嘴里象咬破了自己的苦
胆,还得硬起头皮在电话里假装温柔:“那就去买吧,灵,我马上给你寄钱。”韩灵奸计得
逞,心情大快,跟他投诉了半天伙食质量和公寓科的变态大爷,直投诉到华灯齐绽放,月上
柳稍头。结果肖然刚挂上电话,就被看电话的小姑娘叫住,说他的钱不够,肖然掏遍了全身
上下的所有口袋,差点把裤衩都拽出来,也没找到一块钱。在小姑娘鄙夷的眼神里,前学生
会主席肖然感到耻辱象洪水一样滚滚而来,要不是旁边站着那么多人,他真想坐在地上大哭
  每次给韩灵打电话,他都会不顾羞耻地吹上一通,“我又加薪啦”,或者“昨天跟我们
老板一起吃海鲜,他亲口说要提拔我”,事实上他进雅诗轻兰一年了,薪水从来就没加过一
分钱,公司的采购部经理是老板的亲侄儿,就算肖然长九个脑袋,也断然爬不到这个位置。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象走在钢丝上,生活的谎言如此脆弱,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而胆颤心惊的
他,却只能自己欺骗自己,说钢丝走完就是天堂。
  上周六到宝安看了几家纸品厂,这周刚上班,他就收到了十四页传真,光信达印刷厂一
家就发了十页,这个猪窝一样肮脏的破作坊把自己吹得地下绝无,天上仅有,悠久的历史能
一直追溯到宣统年间,财力雄厚得连李嘉诚都自叹命苦。这个厂的老板姓卫,一个獐头鼠目
的潮州人,送肖然出门时,他鬼头鬼脑地拉了拉肖然的衣角,眼中贼光闪烁,神神秘秘地在
肖然面前比了个“6”,虽然作采购工作的时间不长,肖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从这家厂
进的货,他可以有6%的回扣。
  任何时候采购都是一件肥差,那时候流传着一个段子,把各种职业分了三流九等,其中
有一句说的就是采购员:三等人,干采购,白吃白喝拿回扣。地位仅次于人民公仆和“扭扭
屁股就赚钱”的明星。工作半年以后,肖然就明白了老板为什么会选他做这份肥差,一是他
刚刚毕业,还不熟悉社会上的各种机关;二是他戴了一幅眼镜,老实斯文,象个真正的读书
人。这种发现让他豁然开朗,这几个月他一直在留意跟供应商打交道的各个细节,质量、价
格、结算方式,推断供应商的利润空间,两个月前跟他的顶头上司去东莞买了两台压膜机,
他意外地发现原来亲侄儿也靠不住,他初次去交涉就压到了12300元一台,算是公道价格,
牛云峰借口机器的质量有问题,愣是把合同扣了下来。过了十几天,肖然很偶然地在财务室
看见了一张付款凭证,同一家供应商,同样的机器型号,同样是一年保修,价格却变成了
19800。趁没人注意,他把那张凭证悄悄地复印了一份,夹在一本封面艳俗的杂志里,所有
隐藏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他看着封面女郎那半开半掩的短裙想。
  按照雅诗轻兰的规定,一份采购定单至少要提供三家以上的供应商比价,他翻了一下文
件夹,用工整的魏碑体一笔一划地抄写:宝安信达:0.56元;港厦九原:0.585元;蛇口联
兴:0.605元。其实肖然心里很清楚,同样规格、同样质量的包装盒,在东莞的天富厂做,
只要四毛八,只不过肉牛老板两周前刚跟天富厂吵过架,吵到最后,肉牛捏着裤裆发誓:
“丢你老母!以后你的货白给老子,老子都不要!”天富厂的老板乃是吉林省四平府人氏,
闻此言勃然大怒,施一招举火烧天式,满嘴白沫地发狠:“丢你姥姥!你出十倍的价钱,老
子都不卖给你!”那时候的商人都很重视气节,很有点战国时期轻利重义的传统,事情在几
年后才有所变化,2001年肖然在圣弗兰克赌船上玩百家乐,旁边有个温州的公仆赢了七百多
万,狂喜之余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牛逼哄哄地向周围的人大派筹码,此事一度传为笑谈,只
有肖然笑嘻嘻地拿起了那堆筹码,还向公仆鞠了一躬,说:“谢谢老板,能不能再给点儿?
我今天手气不好。”
  如果说成功的商人都是天赋禀异的动物,那么肖然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这种天赋。填完
定单后,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没有象往常一样立刻拿去找牛立峰签字,而是把它塞
进了抽屉,直到第四天,牛立峰很不耐烦地问他:“那个包装盒的定单还没做好?你怎么搞
的?要是误了工期…你还想不想干了?!”肖然憋了一口气,脸刷地红了,他翻腾了半天,
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薄薄的A4纸,站在牛侄儿面前象个老实孩子一样低着头,说经理对不起对
不起,话没说完,眼泪都差点滚出来。牛云峰用鼻孔表示了一下他的权威,提起笔龙飞凤舞
地画了押,然后用常德普通话训斥肖然:“你!立刻传给信达厂!真要误了生产,小心你的
  那是肖然到雅诗轻兰一年来最大的一张定单,15万个包装盒,合计价款84000元,交货
时间:马上;付款期限:货到后一周内;制单:肖然;审核:牛云峰;总经理审批:牛
  日,深圳到处都是脚手架,一群衣着污秽的民工坐在马路边大口吞咽青菜
白饭,在弥漫着臭豆腐味道的夜色里,在嘈杂的人群边缘,在一张“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变”
的宣传画旁边,肖然低声告诉自己的女朋友:“我又加薪啦…我给你寄了500元,够不
够?……我喜欢你穿风衣的样子……灵,你知道吗?我爱你……”挂上电话后,肖然掏出两
张崭新的十元钞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看电话的小姑娘温柔地说:“不用找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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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不能借给你钱,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千万别让我帮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
在我这儿住几天。
   这是深圳的原则。在火车站长椅上辗转难眠的,在人才大市场拥挤的人群中汗流满面
的,在公共汽车站大口啃冷面包的,在罗湖、福田、南山、蛇口的工厂里头晕眼花、牙龈出
血、月经失调的,不管你学历高低,不管你现在坐奔驰还是开宝马,你肯定都曾经说过这两
句话,或者说在嘴上,或者说在心里。
   刘元刚到深圳时,裤衩里缝了2000元,两个上衣口袋各装了500元,在1991年来到深圳
的大学生中,他绝对可以算是个富翁。这个富翁在1992年新年钟声敲响时,手脚突然抽搐了
一下,抱着被子就开始号啕大哭。那夜的深圳特别黑,街上没有车,没有行人,连路灯都不
正常,闪闪灭灭的,象荒山墓园里阴森幽暗的磷火。刘元的哭声混合着香港那边的鞭炮声和
欢呼声,在冰冷的深圳夜空久久回荡,象一曲婚宴上的丧歌。
   十年之后,刘元接受电视台的采访,说起那天的情景,他眼圈一下子红了,“你相信
吗,”他对漂亮的女记者说,“我那天只吃了一包华丰方便面,身上只剩下7块钱。”
   在肖然看来,刘元完全是咎由自取,活该。他一直都不喜欢刘元,认为此人太功利、
太张扬,也太有侵略性。在那个激情飞扬的春末夏初,所有的人都挥舞着理想走上街头,呐
喊、奔走、热情如火,只有刘元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们蹿进蹿出,眉头皱得象一头大
蒜。在最紧张的几天里,肖然趴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哼哼唧唧,陈启明连夜躲回廊坊老家,差
点被老爹打断了腿,刘元看完了《通往奴役之路》,然后写了满满四页纸的《入党申请
书》。这是肖然最看不起刘元的地方,“投机分子”、“奴才”,背地里他总是这么称呼
他。真正交恶是大三下学期韩灵来他们宿舍聚餐,刘元借着酒劲,至少说了二十遍“肖然这
个农民”,说得农民一声怒吼,一肘将邓辉的脸盆捣了个对穿,要不是陈启明死死地拉着,
204室那天说不定就要搞出凶杀案。作为那场战争的关键力量,韩灵的态度十分暧昧,先拉
一下肖然,肖然哼了一声,再拉一下刘元,刘元艰难地一笑,又迅速变回凶恶狰狞的表情,
恶狠狠地瞪着肖然。在他们中间,身材矮小的陈启明满面通红,奋力地撑开双手,活像拳击
场上的被误打的裁判。有件事韩灵一直没告诉肖然:90年初春的一个晚上,她在图书馆上完
晚自习出来,刘元象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非要拉她去喝咖啡,“你知道肖然背后怎么说你
吗?”他说,“跟我来,我全告诉你。”
   这是肖然最大的一块心病。和刘元喝完咖啡后,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韩灵的态度一
直是冷冰冰的,怎么叫都不肯下楼,还托小米把肖然的饭盒、水杯全都送了回来。羞愤难当
的肖然那天差点挥刀自宫,“我到底…到底做错什么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小米。小米望
了一眼正假装低头看书的刘元,柔声安慰他:“不用害怕,韩灵现在可想你了,肯定不会移
情别恋。”肖然立刻高兴起来,连声问:“真的?”小米转过身来,正要点头,笑容一下子
僵在了脸上:在书架背后,刘元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韩灵和刘元都是鞍山人,韩灵入学时,刘元扛着她的大包小包,从火车站一直走到学
校,连牛仔裤都累得大汗淋漓,那时候还没有飘柔、海飞丝什么的,刘元斥近百元巨资帮她
买了青苹果洗发香波、中华牙膏、北京针织一厂的毛巾,还有一套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就差
没买卫生巾和内裤了。韩灵感激得无以言表,立马就表示要认刘元当干哥哥,还非要请他去
门口的川菜馆吃饭,“哥你能喝酒不?晚上咱俩喝两杯。”
   从那以后刘元再也没喝醉过,1996年邓辉到深圳旅行结婚,肖然在五洲大酒店花了三
万多元,从上午11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喝到最后,陈启明抱着桌子腿叫妈,肖然趴在地毯
上一拱一拱地往前爬,说要游到香港,邓辉也酒后现形,不顾身旁铁青色的新娘,抱着餐厅
服务员就要喝交杯酒。闹得不可开交时,餐厅经理叫过来四五个保安,要把他们一一送回房
间,这时刘元突然象只豹子一样蹿了起来,三步两步冲过去,一屁股坐在肖然头上,凶狠地
又踢又咬,所有人都看傻了,四五条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分开,刘元满嘴是血,
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咒骂:“肖然,我***我***!”
   喝醉了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醒来头疼。开车可能会被拘留。会说错话、认错人、办错事。有人喝醉了哭,
有人喝醉了笑,有人喝醉了一声不吭。刘元对肖然说,王八蛋,我要是不喝醉,哪他妈会有
   日,刘元经不住小师妹软硬兼施的劝酒功,硬着头皮喝下去五口杯二锅
头,第五杯刚一下肚,他就一头扎进一盆酸菜鱼里,吐得虎啸龙吟,日月无光。旁边有几个
北京地痞尖着嗓子大笑:“傻逼,嘿,给娘们儿灌倒喽!”
   那个夜里刘元的表现堪称经典。很多年后人们还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醉汉,他在校门
口躺成一个湿淋淋的“大”字,谁从他身边走过他就问候谁的母亲,连人称“考场鬼见愁”
的系主任都不放过。肖然他们闻讯赶来时,刘元正大声背诵那首著名的《为什么你不生活在
沙漠上》,旁边的韩灵一身酒气,粉脸通红,双眼含满泪水。
   六年之后,韩灵一身华丽地坐在飞机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深圳失声痛哭;肖然开着一
辆破破烂烂的标志,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凶猛地狂奔,脸上表情狰狞;刘元双手哆哆嗦嗦地捏
着一张照片,象饿了一样死死地盯着。照片上,衣着朴素的韩灵站在花圃中间,鬓边的月季
花如媚如火,正隔着六年的光阴向他深情地微笑,照片背后还有几行微微发黄的钢笔
  你要把事业留给兄弟 留给战友
  你要把爱情留给姐妹 留给爱人
  你要把孤独留给我 留给自己
   那个夜晚对肖然、韩灵和刘元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一夜。但在日那间
肮脏幽暗的宿舍里,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安静的夜晚会埋藏着重重的杀机,那时刘元正人事不
省地打着呼噜,肖然的西装上沾满了刘元呕吐出来的盛宴,臭气熏天,韩灵坐在宿舍中央的
椅子上,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冲糖水、敷热毛巾,还小心翼翼地帮刘元脱了衣服鞋袜,一脸慈
祥地给他盖上被子。那夜的月色很好,墙外的玉兰树在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肖然收拾完刘
元后,胸中异常气闷,正想抱怨两句,转过头就遇上了韩灵的目光,这时月亮划过树稍,蔚
蓝色的月光透窗而来,照得韩灵满身清光,在一片静谧之中,肖然听见自己的心通通地跳了
   《北京人在纽约》流行之后,刘元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如果你爱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会发财;
   如果你不爱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会背叛。
   刘元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早成为男人的。荔枝公园落成后,立刻成为低档妓女的交易市
场,每当夜幕降临,这里总是特别热闹,有溜冰的,有跳舞的,高尚的白领们合唱《党啊亲
爱的妈妈》,不高尚的民工们坐在旁边打扑克赌钱,赢二三十块钱就可以出去吃个鸡煲。在
黑黝黝的荔枝树下,总会站着一些年龄不详、面孔模糊的香喷喷的女郎,有含蓄的,象寂寞
的闺中少女:“靓仔,聊聊天吧?”有粗鲁的,性感得犀利无比,“大哥,操逼不?100块
就行。”刘元1993年遇见的一个象是卖旧货的奸商:“打飞机20,上床150,包夜300,要不
然,把你的旧电视给我吧。”
   他那时刚刚跳槽到第四家公司。在此之前的经历,简直可以说是一段血泪史。刘元的
第一份工作足足找了二个月,二个月里他每天都到人才大市场上班,象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各
个招聘摊位前挤来挤去,满脸谀笑地递上简历,一脸羞红地缩回双手。招聘人员不管职位高
低,一律硬梆梆地板着脸,翻着白眼看人,象便秘的阎王,“有工作经验吗?…没有?下一
个!”有一次一家贸易公司招聘业务员,刘元奋力地挤进人墙,招聘的肥佬扫了一眼他的简
历,没等他开口,就寒着脸把简历摔到他的身上。那是刘元最愤怒的一次,他狠狠地跺了一
下脚,满脸涨红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恨不能一头撞在柱子上。
   那时上沙村还是一条黄土路,一下雨就满身泥点,看谁都象被我军俘虏的越南特务,
刘元在他老乡的床上挤了十六天,最后实在受不了冷言冷语和摔碟子打碗的逐客暗示,怀着
一腔怨恨,扛着两个大编织袋搬到蔡屋围的廉价旅馆,跟一帮脚臭得蟑螂都捂鼻子的河南人
睡在一屋,有一天一个叫赵康东的南阳农民坐在他上铺剪脚趾甲,刘元在人才大市场碰了一
天钉子,心中烦燥无比,闷闷不乐地泡了一碗华丰三鲜伊面,刚吃了两口,一片硕大无比
的、黑乎乎的硬壳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进碗里,刘元当时就炸了,一跃而起,劈头盖
脸地把那碗面扣到了赵某人头上,一边带着哭腔嘶声喊道:“太欺负人了!我杀了你,我杀
   刘元经常会想起自己的宣言,1991年初夏的一天,花圃里的月季开得明媚如火,刘元
白衣白裤,一身洁净,忧忧郁郁地对韩灵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来找我吧。”韩灵低着
头不说话,过了大约有一分钟,刘元猛地甩了一下头,喘着粗气说:“韩灵,你听着,总有
一天你会爱上我,总有那么一天!”
   1993年九月份,荔枝公园里灯光闪烁,空中飘荡着断断续续的歌声,一群人随着音乐
轻盈而舞,一群人满脸带笑,整齐地扭着屁股,在东北角一个花木葱笼的小山包上,刘元双
膝跪地,正奋力地向前耸动,他身下半坐半躺着一个满脸皱纹的东北女人,正没心没肺的呻
吟着,高潮来临时,刘元浑身剧烈地颤抖,膝盖深深地陷进潮湿的泥地里。这时微风轻拂,
树摇花动,月光静静地照着沉睡的人间,正在被猛烈摇晃着的女人听见身上的男人低低地喊
了一嗓子:
   “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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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范思哲衬衫,8000元,一支15毫升的SKⅡ眼霜,620元,不要瞪眼睛,这是穷人用
  一套阿曼尼女装,27万港币;一张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卡,说起来不贵,8万元,不
过,是美金;一块卡地亚名表,算了,不说了,你就是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起。
  蓝鲸夜总会有个坐台小姐绰号林青霞,身高1米72,生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双峰如
锅,江湖传闻,看过她的身体的人都已经狂喷鼻血而死。有一天晚上她接待了一个香港客
人,第二天就买了两套房子,好一点的自己住,差一点的租了出去,房客中有一个经理,有
一个总经理。
  有个人跟老婆离婚,分家产时吵得嘴上生痔疮,其人大怒,摧心一掌,打得老婆跌落尘
埃。其老婆虎啸一声,正待疯狂反击,听见老公咬着牙说:“丢!我再给你加一点!行了
吧?!”这一巴掌值二千万。
  奔驰600差不多可以算是最豪华的车了吧,有个潮州人有十几辆,他只喜欢这款车。有
一次他在深南大道上兜风,不小心跟另外一辆美洲虎轻微碰撞了一下,交警赶过来盘问不
休,潮州人听得不耐烦,击节长啸:“这车我不要了!”不是说大话,一年之后那辆车还呆
在停车场里,轮胎上长蘑菇,真皮座椅里住了一窝耗子。
  不用叹气,这不算奢侈。在深圳,还有更奢侈的东西,那就是:爱情。
  韩灵到深圳的时候,正是肖然开始发迹的日子,所以他一直说韩灵有旺夫运。那时肖然
已经离开了蓝园公寓,在粤海工业村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1993年肖然的温饱问题基
本得到解决,腰里还颇有点余粮。那时的深圳股市热得象火山爆发,连看厕所的都会画K线
图。有人打过这么一个比方:拿机关枪在深圳街头扫一梭子,十个死的有八个都是股民,剩
下那两个还是股评家。肖然的顶头上司牛侄儿是他们公司最先入市的,买进卖出几回合就赚
了两万多。肖然一直都记得牛侄儿当时的情状:象只痔疮发作的猴子一样坐立不安,每过几
十分钟就要打个电话问一下股票价格,连上厕所都不忘计算深发展的市盈率和净资产。肖然
吃了几笔回扣后,资产已经达五位数之巨,看牛侄儿炒股炒得欲仙欲死,不禁贼心骚痒,从
银行里取出1万元钱,在27.8元的价位上买了350股深发展,不到两个月就猛蹿到39块2,生
性保守的肖然不敢再捂,果断地了出货,一转手就赚了四千多。没过几天,韩灵毕业来到深
圳,为了赢得佳人芳心,肖然不顾家底地带她去了深港海鲜城,那天的肖然分外风骚,身披
一件青灰色的大氅,脖子上吊着一条雪白的长围巾,油头锃亮,白眼瘮人,周润发见了都要
出一头汗。服务员过来点菜时,肖然右手前伸,戟指笑谈:“白灼虾、鲍鱼、圆贝,”韩灵
看了一眼菜价,惊恐万状地吐了一下舌头,右手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她不捏还好,这一捏越
发激起了肖然的万丈雄心,他看了一眼满脸涨红的韩灵,猛地挺直腰杆,气冲斗牛地对服务
员说:“龙虾有吗?来条龙虾!”
  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还是龙虾的力量,那天晚上,肖然对韩灵实施的侵略行为没有遭遇
到任何抵抗。初经人道的肖然在前半场一直不得要领,一接近球门就抬不起脚来,每次都是
无功而返,折腾了半夜,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韩灵坐了一天火车,实在是困得支持不住
了,打着哈欠摸了摸他的作案工具,说要不然算了吧,先睡觉,等明天再说。肖然正满腔悲
愤,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说我操他妈,我还不信了呢!说罢悍
然前冲,韩灵被攻了个措手不及,皱着眉头大叫一声,两手紧紧地箍住肖然,指甲在他背上
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那一夜他们两个一直没睡,在粤海工业村附近那栋灰色的楼房里,两个年轻人在那张吱
呀作响的床上久久地对视。
  我爱你。
  我也是。
  说出来。我要你说出来。
  肖然……我爱你。
  窗帘遮住了月光,屋子里漆黑而寂静,黑夜深处有一些细细小小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
听起来如此动人。黑暗中,两个年轻的裸体紧紧搂抱在一起,男的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
“你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女人,也是我唯一的、永远的新娘。”女的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
把头深深埋进男人的胸口,肩头耸动,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年肖然23岁,韩灵21岁,他们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到两万元。他们永远的洞房,粤海
工业村旁边那栋破败简陋的屋子,在2002年初被拆成一片瓦砾,那时韩灵已经下岗,在街道
居委会的支持下,她开始自谋生路,找隔壁的老鳏夫宋世杰帮忙做了一辆白色的小推车,每
天在大街上卖稀饭和高丽咸菜。有时一天也卖不出去多少,老宋就会拿着大盆来把剩下的全
包了,然后憨厚地笑笑,说我最喜欢吃你做的咸菜啦。就在肖然死的前几天,韩灵经过激烈
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躺到了老宋的床上,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没碰过女人的缘故,老宋刚
一碰到她就一泻如注,扑通一声趴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韩灵拿卫生纸简单擦了擦身
体,然后轻轻搂住老宋皱皮松松的脖子,说老宋啊,你可真是个好人。这时月亮滑过中天,
楼群间光影重重,眼角布满皱纹的韩灵突然心里一动,就象茫茫黑夜里的火花一闪,她把头
深深地埋进老宋的胸口,然后在心里轻轻地问:
  肖然,你在深圳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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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启明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毕业后分回老家的粮食局,干了一年多,实在忍受不了行
政机关水裆尿裤、拌手拌脚的办事风格,再加上领导一直看他不顺眼,说某人参加过暴乱运
动,政治上有问题。说得某人恨炸胸膛,一怒之下写了长达万言的辞职报告,从政治体制改
革抨击起,一直抨击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公粮制度,最后还居心叵测地提到了他们科长
每天占着茅坑长达半小时的事。在报告的结尾,陈启明庄严地发表声明:“我觉得辞职首先
是个良心问题,其次还是个智商问题,粮食局这个破地方,只有白痴才能呆得下去。”他们
科长本来还打算假惺惺地挽留他一下,一看到这句话,差点气爆了前列腺,颤抖着四肢签了
“同意”二字,这样陈启明就成了粮食局最早放弃国家粮食的家伙,一个不容于所有领导的
  他在1993年五月三十号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那年他22岁,30个多小时的旅程,他一直
沉迷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在22岁的陈启明眼里,越来越近的深圳象一个玫瑰色的天堂,鲜
花抱在怀里,美酒洒满天空,梦想触手可及,在这种不可自拔的情绪中,世界缤纷可爱,连
弥漫着汗臭和尿骚味的车厢也象是镀了一层金边,闪闪发亮。他甚至还想到某一天衣锦还
乡,跟科长见面的情景:油头锃亮的陈启明缓缓摇下高档轿车的窗玻璃,优雅地挥了挥戴着
雪白手套的手,亲切地对科长说:“科长,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自行车还是很新啊。”那辆
自行车是他们科长花900元买的,对之视若己出,每天都要在食堂的水笼头下擦洗一遍,亮
得象许大马棒的盒子炮。
  火车在儿童节的中午到达广州。陈启明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来
到万头攒动的车站广场,面前的景象让美梦初醒的陈启明销魂荡魄、欲仙欲死:在令人窒息
的热浪和噪音的包裹下,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象一个巨大的、湍急的漩
涡,没有什么不能吞没,没有什么不能毁灭。陈启明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看到的几个场景:几
个一脸愁苦的山里汉子正围着几只破破烂烂的编织袋抽烟,灰扑扑的脸上汗水直流;几个满
脸灰泥的小男孩一路蹒跚而来,向每个人伸出双手;有一个扑通一声跪在一个胖子脚下,两
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哀求:“给我一块钱,给我一块钱吧。”在他们身旁,一
个小偷正拿着镊子从一个白胡子老头的口袋里掏钱,四周的人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1993年最后一天,陈启明满脸通红地对肖然说,
“我没什么本事,也不想吃苦,唯一的选择就是嫁给黄芸芸。”
  那天他们辩论了很久,正方辩手陈启明坚持物质利益至上,认为村长家的女儿,黄芸
芸,有钱且有房子,且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年的分红相当于陈启明当时工资的60几
倍,“她至少可以让我少奋斗20年,从此不再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你说,”陈启明咬着牙
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她?”
  反方第一辩手韩灵认为陈启明嫁给黄芸芸恐怕会牺牲掉一生的幸福,“你和她会有共同
语言吗?”她问,“黄芸芸初中都没毕业,你和她说什么呢?”站在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
她认为陈启明入赘黄村长家的行为无异于滥砍盗伐、杀鸡取蛋,用鞍山话讲,叫“顾头不顾
腚”,“黄家会一直有钱吗?万一有一天他们家穷了,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又对陈
启明创效益的能力表示怀疑:“就算他们家真有钱,你又能控制多少呢?别忘了,你始终是
个外人。”
  反方第二辩手肖然认为这桩买卖的成本太高,原因是黄芸芸的皮相实在是太对不起观
众,又黑又胖,皮肤粗糙得可以磨刀,一张典型的热带脸,两只外翻的鼻孔,满口茶色的牙
齿,一笑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肖然一想起她的形象就不停地皱眉头,好象黄芸芸就坐
在他脑袋上,“就算这些你都能接受———对,关上灯都差不多,眼睛一闭张曼玉,被子一
蒙钟楚红嘛,但是,你听说过张曼玉有那么厉害的狐臭么?”他夸张地比了个呕吐的姿势,
“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的鼻子也没有意见吗———你到底有没有鼻子?”
  陈启明当然有鼻子,而且快气歪了。听肖然放完厥词后,一直隐忍不发的陈启明拍案而
起,脸上青筋跳,嘴里白沫飞,结结巴巴地怒斥肖然:“你爱韩灵的脸蛋和身材,我爱黄芸
芸的钱和她当村长的爸爸,你你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比我牛逼?!”
  陈启明是在喝早茶的时候认识黄村长仁发的。那是下沙一间叫“福星”的茶餐厅,每天
早上都坐得满满的,十年前还在田里汗出如浆的深圳农民,到此时已经洗净手脸,成了这个
城市纯粹的食利阶级,不劳而获的贵族。他们最经典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每天睡到屁股生
烟才醒,然后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踱进茶市,要一壶茶,几碟点心,慢慢悠悠地一泡就是
大半天,喝完茶后骑着摩托车到处去收房租,钱到手后就去打麻将,一打就打到深夜,然后
睡觉,睡醒后再去喝茶、收房租、打麻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不知道稼穑之
苦,很多人连农作物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走进福星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大桌子旁边,跟七八个东歪西
倒、面色阴沉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其中有两个正在激烈地辩论,嘴里烟雾腾腾,你“丢”过
来我“丢”过去,丢得陈启明十分懊恼,正想换张桌清清静静地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被一
个面皮黑黄的汉子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一句十分提神的国语:“小火鸡(伙子)呀,你来评
评理啦,你说老公强奸老婆系不系犯罪呀?”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
家集体所有制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队长,十年后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当时没有意识
到此人在他未来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能算,
跟老公上床,是老婆的义务!”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谁的旗子跟谁走,这是个关键问题。陈启明说,如果有人请你当
裁判,你一定要站对立场,因为参赛选手中说不定就有你的丈人。黄总仁发听陈启明发表完
结案陈词后,高兴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可一世地向他的论敌扬了扬胡须参差的下巴,象唱
歌一样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歌词大意是:大学生都站在我这边,你怎么说?然后转过头拍
了拍陈启明的肩膀,说今天你想吃乜就吃乜,你的单我包啦。
  那是1993年7月份,相书上说陈启明那个月福星照头,天德顾身,主有贵人相助;同时
咸池冲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有情事困扰;在健康上,因绞煞星临太岁位,可能会得咽喉疾
病。陈启明对肖然和韩灵说,算了,你们也别劝了,再劝下去就伤感情了,“这可是我的命
  一年后,还是在福星茶餐厅,陈启明请肖然、韩灵和刘元吃了一顿饭。那天餐厅里人还
是很多,闹哄哄的,一派人间烟火气。陈启明点了五个菜,叫了十几瓶珠江啤酒,酒菜端上
来后,他淡淡地说哥几个尽情喝吧,今天就算是我的婚宴了。过了一会儿,黄芸芸过来敬
酒,陈启明搂着她的肩膀,似笑不笑地发表了一通演讲,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出
卖人格,但想通了,你们又何尝不是?“你,”他指着肖然,“吃回扣出卖良心,你,”他
转向刘元,“为工作出卖尊严”,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说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在这个城
市,在这个时代,谁把自己卖得最彻底,谁就会出人头地,“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希
  那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夜幕降临时,福星茶餐厅门口的彩灯一闪一
闪地亮了起来,一群刚下班的小姑娘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叽叽喳喳地从门口走过,一个捡垃
圾的老头子背着一只大竹筐,探头探脑地往餐厅里看了一眼,恶狠狠地地咽了一口口水。在
烟雾缭绕的餐厅角落里,陈启明象个包子一样瘫在椅子上,肖然靠在韩灵肩膀上哏喽哏喽地
打着醉嗝,刘元点上一根红双喜,悄悄地从桌子下伸过手去,在韩灵膝盖上轻轻地摸了一
下,韩灵象触电似的一下子把腿缩了回去,听见刘元小声地说:“你明天有空不?我有重要
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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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灵到深圳不到一年,就打了第一次胎。初夜之后,两个人象高尔基见到面包一样,一
吃起来就没个节制,那张可怜的木床在剧烈撞击之下坚挺了几个月,终于轰然倒塌,响声震
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瘮人。韩灵刚开始还比较清醒,知道前七后八是安全期,可以随便灌
溉,一过了安全期就要肖然戴安全帽,那时候杜蕾丝什么的还没进入中国,药店里能买到的
都是国内橡胶厂生产的劣质产品,象锅巴一样又薄又脆,经常是还没进入施工现场,安全帽
就已经破得千疮百孔,这样三折腾两折腾,终于折腾出事了。
  韩灵那时在中洋外贸公司上班,每天打打文件收收传真,很清闲,他们老板是一个香港
人,大名唤作钟德富,没什么文化,笃信济公活佛,有一天扶觇求神,问东南西北何处可以
发财,济公哼唧了半天,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符,钟德富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终
于明白了济老大的指示,于是变卖了家产,北上大陆骗钱,那还是1989年的事,“投机倒
把”在当时还属于刑法的打击范畴,钟老板自恃济公附体,胆子比脑袋都大,置人民专政的
权威于不顾,悍然走私了几笔电子器材和办公设备,一下子就发了起来。
  韩灵到这家公司时,钟德富57岁,正处于男人最后的青春期,阅人无数的老帅哥在人才
大市场第一眼看到韩灵,就被她清纯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和那种羞涩的表情感动得浑身乱
颤,问了不到三句话就拍板录用,试用期薪水1800元,那可是1993年啊,1800元即使在深圳
也要算是高薪了。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钟德富装得象尊坐怀不乱的真神,韩灵每次拿文件进
去,他都用鼻孔轻轻地嗯一声,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连头都不舍得抬。有一天因为
等两张香港来的报关单,韩灵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多,要回家了,老钟说小韩不要坐巴士
了,我请你吃饭,顺便开车送你回家。那天肖然无缘无故地被牛侄儿教训了一通,心里憋了
一肚子气,回家后左等韩灵不回来,右等韩灵还不回来,情绪越发高涨。等了几个小时,实
在是饿极了,就到楼下的士多店里买了两个面包,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啃着自己的牙床,盘
算着怎样向韩灵讨还公道。快十二点时,一辆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黑色公爵王缓缓开过来,
韩灵满脸媚笑地走下车,裙裾飞舞,月光满身,象个能诱人跳海的妖精。肖然正恨得荡气回
肠,见此情此景,更是急怒欲狂,韩灵没注意到阴影里坐着的某人,兀自一脸媚笑地向公爵
王道别,还伸进手去让老钟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哼着反革命小曲儿往回走,刚到楼口就看
见了肖某人生铁一般的脸色。
  他是谁?肖然的嗓子象是在冰箱里冻过。
  我们老板,韩灵报歉地笑笑,今天加班,没有公交车了,所以搭老板的顺风车回来。
  “你们老板?你们老板?!”肖然祭起一双雪白的眼球,“跟老板用得着那么亲热?是
情人吧?”
  神经病!韩灵诊断完肖然的病情,气鼓鼓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喝:
“韩灵!你给我站住!”韩灵蓦地回头,看见肖然象头发情的狮子一样,毛发倒竖、浑身筋
抖,看那意思,给根火柴他就能把方圆几里给平了。士多店老板见事不好,赶紧过来打圆
场,说你们小两口平时那么恩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赶紧消消气回家去吧。他不劝还
好,这一劝越发引爆了肖然心中的军火库,他一窜丈高,怒喝道:“看看你那一脸贱相!还
老板,老 *** 狗屁板!加班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啊,咹?!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
这一急之下,连政治课的术语都背出来了,说得他自己都有点好笑,抬头看见韩灵光洁如玉
的俏脸,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你要是不说个明白,咱俩……咱俩……咱俩就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吵到后来,所有的变天帐都翻了出来,韩灵跟刘元
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毕业前跟他们班男生搂搂报报的合影,都成了她淫荡的佐证,甚至连
韩爷爷开工厂都成了她品质败坏的历史根源。说得韩灵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头埋在被子里
差点哭断了气,肖然越数落越伤心,回首他在深圳的苦命生涯,如何被肉牛一族压榨剥削,
如何勒腰扎脖,每月给韩灵寄100元钱,如今全变成秦香莲的臭豆腐,也不禁泪流满面,伤
感得鼻涕横流、吭哧有声。
  根据韩灵的估算,出事就在那夜。情侣之间的批判大会往往会变成肉帛相见的床上运
动,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套路。不同的是韩灵在紧急关头还不忘提醒肖然:“要戴那个。”
肖然饿了一晚上,饥火和那什么火都在熊熊燃烧,早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只听他低吼了
一声:“偏不戴!”就奋然杀进了敌军阵地。
  那时钟德富正坐在英皇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翻白眼,他已经把所有的坐台小姐都检阅了
一遍,却没有一个满意的;那时刘元正在看松下幸之助的发迹史,手边有一碗吃了一半的番
茄炒蛋饭;那时陈启明正在梦里数钱,数完一沓就放在身上,最后被钱压得连喘不过气来;
当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肖然訇然一声仆倒在韩灵身上,鼻孔喷气,神经微颤,脸上还有一
滴未干涸的眼泪,正慢慢滑落,在寂静无声的深圳之夜,在经济腾飞的1994,在韩灵年轻美
丽、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
  两个月后,当那个50多岁、号称当过中国女排队医的湖北女人一脸严肃地吩咐:“脱裤
子!”韩灵的脸刷地红了,紧紧抓住肖然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让他在这儿陪
我?我害怕。”老队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事不能让男人看见,否则他一辈子都会看不起
你。韩灵又失望又紧张又害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转头扎进肖然怀里,小拳头象擂鼓一
样,说“都怨你都怨你”,哭得肝肠寸断、四肢冰凉,哭得肖然心如刀绞,不顾老队医急猴
猴的脸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闻见她发丛中淡淡的廉价洗发水味道。
  手术刚开始并不怎么疼,韩灵只感觉到那些冰凉的钳子改锥铁锹什么的,在自己体内进
进出出,接着是老队医赤裸的手指,滑滑的湿湿的,象条不怀好意的蛇,被固定在脚手架上
的韩产妇此刻突然尿意大起,心里又羞又气,恨不能一口把自己的鼻子咬掉,正埋怨着罪大
恶极、丧尽天良的肇事者,那种锋利的、撕裂的、不可抑止的疼痛就来了,门外的肖然正准
备拿头撞墙,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跟着是老队医焦燥地训斥声:“不要乱动!越
动越疼!就快完了!”听得他全身血涌,一拳打在墙上,打得四邻震动,皮破血流。肖然在
心中对自己说:肖然啊,你要记住今天!
  手术后,韩灵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那七天里,肖然体贴得难描难画,每天一大早就起
来热牛奶、煎鸡蛋,饭做熟了再拿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然后一勺勺地喂到韩灵嘴边。中午
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听见下班铃响他就没命地往外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买炸鸡、买卤
肉、买稀粥,然后飞奔上楼,一边擦汗一边给韩灵喂食,耐心得象只亲爱的麻雀妈妈。小麻
雀吃饱喝足擦净嘴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左右开弓,吃两口残羹冷炙,亲一下韩灵就夺
门而去,狂奔在热气熏天的深圳马路上。韩灵站在窗前,望着那个被汗水洇湿的脊梁,有时
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唉,原来打胎如此幸福。
  幸福中的韩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流产对她意味着什么。在老队医野蛮作业之后,她一直
觉得肚子撕撕拉拉地疼,手术前象盼救星一样盼望的月经倒是来了,却一来就不肯走,一连
多少天都淅淅沥沥的,还经常流出一团团紫黑色的粘稠血块。七天病假休完,脸色初见红
润,按肖然的意思,她最好再续请几天,“先养好身体,然后再派你出去赚大钱。”韩灵那
天心情不错,笑嘻嘻地说我都残花败柳了,赚什么大钱?就安心跟你吃苦吧。然后吊在肖然
胳膊上登上大巴,在汽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刚到上海宾馆,就感觉支持不住了,头晕恶
心,脸色煞白,脚重得象有八百个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坚持着走到中洋公司,刚拿起
卡,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两脚软得象煮烂了的面条,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到地
上,头撞得门框嗡嗡作响。
  韩灵七天没来上班,钟德富老是感觉象少了点什么。那天他送韩灵回家,本想乘机侵略
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见韩灵一脸的宝相庄严,就没敢造次,学着慈祥长者的口吻问
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听说她父亲很早就去世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有意无意地
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离过一次婚,有大婆1名、二奶2名、情人无数的欢场老手钟德富早就
过了乱说乱动的年龄,按他的理论,女人就象一锅汤,慢慢煲出来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
急。而且优势是明显的: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魅力,他坚信韩灵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给她
个一两万,钟德富咂着舌头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这条女不会那么不识做。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象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
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里贼念四起,想象着把她抱到床上,象飚这辆公爵
王一样飚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我不
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
清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单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办公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牛侄儿最近象是发现了什么,脸一直阴得象个
茄子。前些天跟信达厂签了一份九万多的合同,定好了这周二交货,肖然一直掂计着这笔回
扣,想钱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实在太破了,而且蚊蝇纷飞,蟑
螂横行,厨房里常有耗子不请自来,旁若无人的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韩灵上厕所,刚刚蹲
下就感觉屁股上有异物爬动,回手一捞,赫然拿获了一只丰满健壮的蟑螂大王,吓得她四脚
朝天,厉声长啸,墙皮纷纷脱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领导召见,肖然硬着头皮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牛侄儿中气
十足的念白:“你!马上通知信达厂,那批货不要了。”肖然心里怦地一下,知道事情不
对,接了令就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口,又被牛侄儿一声震住:“你听着,今后不许在信达
厂订货!”肖然登时觉得尾椎骨冰凉,抬头看见牛侄儿正瞪着一双锥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枪
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颤抖。
  那时候肖然还很嫩,学生气十足,跟生人打交道还会脸红。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几个月
的报表,觉得肖采购的价格有点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孙子说兵不厌诈,所以他也要
来诈一下,没想到果然诈得肖然露出马蹄。肖采购败了一个回合,坐到座位上脸生红云,心
想这份工作看来是做不长了,得早打主意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苍白、血流不止的韩
灵,心中伤感顿生,真想大哭一场。情绪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挂了个电话,一方面表示
关怀,另一方面,听听韩灵的声音对他也是个安慰。
  电话没人接,肖然不死心,又拨了一次,听见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您好中洋公司,找
哪位?肖然说我找韩灵,那面静了一下,然后说韩灵昏倒了,我们老板送他到医院去了。肖
然腾地跳起来,激动舌头翻转,“哪家医院?快快快快告诉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钟德富上楼时就开始不老实,一手楼着韩灵的腰,一手来回地摸她衬衫里的乳罩带,心
里痒痒得象生了蛆。韩灵爬了两步楼梯,累得娇喘阵阵、香汗淋漓,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
也顾不上理会老钟的轻薄。好容易爬到五楼,她砰地靠到墙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有气无力
地对老钟说:“钟总……麻烦你……我包里那把黄色的……钥匙。”
  房里一派混乱景象。被子没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枕套有两个礼拜没洗了,
油汪汪的,桌子上搁着一碗没喝完的汤,两架苍蝇正围着碗沿起起落落。老钟扶着她往里
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卫生纸,粘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内容,心里一阵腻歪,鼻孔哼了一
声,说小韩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然后不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推搡着把韩灵放到床上,自
己似蹲似站、犹犹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韩灵胸口象压了一块大石头,眼前金星飞舞,额头虚汗直冒,在床上吐纳了半天,烦恶
稍减,于是强坐起来向老钟表达谢意,说钟总今天真是麻烦你,我现在好一点了,就不耽误
您的时间了。想了一想,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乱了,真是委
曲您。”说完艰难地挤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笑得老钟欲哭无泪。
  看着韩灵魂不附体的样子,钟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么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
他的风格,作为一个有家有业有地位的财主,他也不喜欢乘人之危,这事总要你情我愿才有
趣。老帅哥钟德富在这一点上很健康,宣称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鸡,因为人喝醉了
难免会反应迟钝,无法领会他武功中的精妙之处;二不上病鸡,病人身有晦气,招惹了不仅
大耗真元,而且会破财伤身;三不上瘟鸡,主要是怕传染。当然,今日不上不等于永远不
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靥如花的韩灵还是符合他的性审美观,惯于作长期投资的老钟在心
里盘算了最多一秒钟,立刻就有了主意,他从LV真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港币,笑咪咪地放
到桌上,一张胖脸象耶酥一样慈祥,对韩灵说:“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去
买点东西补一补。”
  1994年深圳出租车起价12元,每公里2块4,这在全国恐怕也是最贵的。从蛇口到罗湖医
院,计费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满头大汗,一面抱怨司机不开空调,一面不住声地催促:
“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佬被催得手忙脚乱、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头大声反
驳:“桑塔纳哎,140公里啦,再快,你还要不要命了?”
  肖然没有回应,红树林招摇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只海鸟翩翩飞过,羽翼
如纱,鸣声中情意无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顿生,心中血浆翻滚,一把将烟头摁灭在自己的
掌心,心里恶狠狠地想:韩灵,你死了,我陪着!
  八年之后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里,陈启明和刘元烧了几百亿冥币,那时深圳的夜生活刚
刚开始,滨海大道上鬼影绰绰,空气中飘荡着梦呓般的歌声。刘元眼眶乌青,脸上隐约有鬼
魂的表情,纸钱烧完后,他想起与死者一生的恩怨,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了两滴眼
泪。陈启明刚想劝他,忽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其实都一样……,都
一样……”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没有人,风吹树叶沙沙的响,他心里一阵害怕,抖了
一下,脑后一撮头发慢慢竖起,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瑟瑟地抖。
  韩灵知道此钱有毒,万万不可收下,钟老板送自己回来,贵脚踏了贱地,已经是天大的
面子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人破费。而且老钟的口头禅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盒饭”,中洋公
司每天中午给员工提供一个免费的盒饭,开早会时经常拿这话来教诲员工。盒饭白吃不得,
2000大洋当然就更白拿不得。韩灵长吁一口气,抄起两张红色大钞,口称使不得,张牙舞爪
地就往他口袋里塞。老钟作愠怒状、作圣洁状、作处女不可侵犯状,一手捂紧钱袋,一手欲
拒还迎地抓住韩灵的手,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收下收下。
  韩灵坚决不收,老钟坚决要给,两人推拉了半天,韩灵眼花手软,心思也开始活动起
来。1994年的2000港币可以从深圳到鞍山飞个来回,可以买一台十六英寸的彩电,可以买好
几套好衣服,这些都是她需要的。眼看着老钟又一次把钱推回来,她忽然失去了拒绝的勇
气,抓着老钟的手,迟迟艾艾地说:“钟总,那…那…”还没那完,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韩灵一激灵,扭过头去,看见肖然象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面色涨红,鼻孔冒烟,身上脸上
热汗直淌。
  房里很乱。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地上有一团卫生纸,脏
乎乎的,不知擦过什么。他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条白腿挂在床沿,裙子里的内容
隐约可见,床下有个男人抓着她的手,手里还握着两张钞票。
  肖然脑袋里轰轰鸣响,心里乱得象塞了一口袋电线,他跄跄踉踉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
两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楼板通地颤了一下。韩灵啊了一声,目光及处,看见肖然双手
撑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眼充血又含泪,象个白痴一样对她说:“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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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买了,我打算在这全部贴出来
还有,到时候我在一个网站上放出完整版的 TXT 和 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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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有两种公司,一种是你痛恨的,一种是你不满意的。
  永远不要对老板心存幻想,他吃肉,你有口汤喝就不错了。
  男员工找机会拍老板马屁,女员工找机会跟老板上床,前者叫管理,后者我们叫卖
  想当经理,你得有个好学历;想当总经理,你得有个好态度。
  刘元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老板正准备提拔他当人事部经理,那是在一家著名的日本电
器公司。经过两年上顿不接下顿的惨淡生涯,1995年的刘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不
管刮风下雨,他总是第一个到公司,见到领导大声问好,定期找上司汇报思想,每月写一份
工作总结,几年下来,光总结都写了十几万字,他也从中尝到了不少甜头,又升职又加薪,
还买了一套皮尔卡丹的西装。“要学会表现,工作嘛,靠的是两件事:嘴皮子、笔杆子,即
使你什么都不会,只要能说会写,照样有前途。”他这样教导新来深圳的小师弟。
  小师弟名叫张涛,到深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拜码头。91届的三个师兄他都见过
了,但最喜欢的就是刘元。肖然架子有点大,不管什么时候找他他都说忙;陈启明结婚后作
上了安乐公,每天开着辆夏利去股市炒股,也顾不上理他。只有刘元,不仅管他吃管他住,
还带他去福兴街、巴登街和黄岗食街走了一圈,用刘元的话说就是“见识见识深圳的风土人
情”。这一圈走下来,张涛象是当头挨了一棒,一边跟着刘元往前走,一边不停在心里叫
唤。书中暗表,这三条街是深圳著名的“鸡婆街”,在他们身旁,在明暗不定的夜色中,不
知道有多少环肥燕瘦的女人,正搔首弄姿、一脸狐媚地等待交易,直看得张涛心跳加速、口
水长流、下巴掉到地上。刘元走到一家档口,停下来对他说:“现在明白了吧,在这个地
方,钱就是皇帝,有钱你就有三宫六院!”
  刘元自己也说不清到这些地方来了多少次。1995年冬天他从黄岗食街叫了个湖南姑娘回
家,很年轻,看样子不会超过18岁,鏖战之后那姑娘没有急着走,一边穿衣服一边有一搭没
一搭地跟他聊天,说靓仔你挺温柔的,又年轻,以后要多照顾我的生意。这姑娘眉眼间有几
分象韩灵,刘元靠在枕头上看着她慢悠悠地梳头,忽然伤感起来,心想 *** ,我已经跟无
数女人上过床了,可是还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呢。那姑娘象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以后
周末都过来陪你好不好?还可以帮你洗衣做饭。说得刘元心里一酸,赤条条地跳下床,一把
将她搂了过来,嘴对着嘴问:“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嫖客刘元本质上是一个害羞的男人,每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会感受到这种羞涩的温
柔。他不说脏话,不狠捏狠掐,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的,非常关注对方的感受。他不会问一
些诸如“你老公是干什么的”之类的话,在他看来,一边运动一边提及对方的丈夫,际近下
流,是另一种形式的奸污,你摧残人家身体也就算了,何必再让人家精神受伤。更关键的
是,他不好意思跟对方讲价钱,“嫖情赌义是人生最高境界。前一分钟亲密无缝,后一分钟
就为了几十块钱不欢而散,多伤感情啊。”他这样跟张涛解释他的消费理念。
  那个湖南姑娘叫程露,从95年11月到96年4月,程露在与刘元的交易中获得纯利润四千
五百多元,当然,除了车费,这事其实没什么成本。那段时间她每周末都会过来,有时候还
给他带几个苹果、一半西瓜什么的,刘元的住处很简单,进门就上炕,程露帮他洗衣服、缝
纽扣,熟稔得象在自己家里。刘元渐渐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到周末都会做上一桌子菜,吃
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的,似乎全然忘记了程露是个妓女。
  那段时间刘元在公司里干得非常起劲,当上经理后,他改掉了一切“不职业”的坏习
惯,这个词也是他的发明,不管谁做了什么,他总会用“职业”或“非职业”的标准来进行
判断。刘元经理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头上涂满摩丝,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老板指示的每个
字他都要记下来,还要用心揣摩、坚决遵行。不管什么场合,他只要开口就是这样:“我今
天讲三个问题,第一……,第二……,第三……”象一部从不出错的电脑。1996年春天,公
司号召员工提合理化建议,刘元熬了三个晚上,写出了一万两千多字的长文,从生产、销售
一直讲到办公室的卫生,有分析有议论有解决方案,看得鬼子老板心头大喜,立马传真到日
本总部,结果刘元被通令嘉奖,还发了三千元奖金。
  奖金拿到手后,刘元回了一趟鞍山。买机票的时候想起了得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
母之间多年的吵吵闹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往家里寄过几个钱,脸悄悄地红了一下。程露
看在眼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叹口气说哥你马上就能回家啦,我现在想回家都没钱呢。
程露跟韩灵一样,一直叫刘元叫哥。她说的没钱也是真的,程露长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
平均下来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个月最少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多贵
的衣服都敢买,还爱打麻将,虽然做小姐时间不短了,也没攒下几个钱。刘元听这话的意思
不对,这不是在跟自己要钱吗,马上就岔开话题,说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好,程露也傻,没再
顺着那个话题说下去,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什么都不吃,就要吃你。
说得刘元心里发热、脸皮发红、身体发硬。
  晚上刘元当大厨,红烧鸡块、清蒸鲩鱼、蒜泥拍黄瓜,糖拌西红柿,一人一大碗打卤
面,程露还给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后不怀好意地嘻嘻笑着说:“我发现你喝了酒挺厉害
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程露象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全力配合刘元的工作,能上能
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后就向后,事毕还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给她擦汗。按照国际惯例,12
点左右她就要回店里去,午夜之后是深圳夜生活的开始,也是她们的交易高峰期。但这天她
没有立刻走,还拒收刘元的银两,说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钱,说完就依偎着刘元躺下,脸蛋紧
贴着他的胸膛,刘元劳作之后不胜疲乏,闭着眼,心里一跳一跳地,感觉到程露的睫毛在胸
膛上眨呀眨的,轻软、温柔,微微有一点痒。
  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程露嘟嘟囔囔地问他:“哥,你说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刘元一下
子精神起来,说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厂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办公室当文员,你又
没有学历;回家吧,你后妈又老欺负你。说完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想:命运这
东西是没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轻贱,早有定数。心里不觉怜悯起来,轻轻抱了她一
下,还在她脑袋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程露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黑影里裟裟地穿衣服,刘元迷迷糊糊地问了一
句:“要走了啊?”程露没回答,几下穿戴整齐,走到门口啪地把灯打开,灯光刺眼,刘元
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见程露一身黑衣站在门口,灯光象瀑布一样照在身上,显得她格外
的圣洁和庄严,象一个被遗落在暗夜里的天使。刘元看着她,一瞬间恍惚起来,象是忘了一
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关上
灯,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还黑之时,那个笑容象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象花
一样绽放在刘元渐渐睡去的心里。
  这是程露在刘元世界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回深圳的飞机上,刘元看着窗外层叠起伏的白
云,想起程露有点难受,想这孩子挺可怜的,父亲是酒鬼,又摊上个凶恶后妈,走上这条路
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真应该帮帮她,其实在公司里安插一个前台文员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心
里打定主意要把这想法告诉程露,但是要告诉她,以后就是上下级关系了,不能再象以前那
  回到深圳已经是晚上了,外面是泼天的大雨,刘元跳下中巴,湿淋淋地往家里跑,心想
今天要把程露叫过来,几天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她。爬到四楼,一边找钥匙一边还得意洋洋
地想,帮程露安排了工作,她定会知恩图报,估计今天可以免费享用,当VIP多好啊。
  门打开,刘元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去。屋里象被洗劫过一样,他的长虹彩电、健伍音响不
见了,衣柜的门大开着,他的皮尔卡丹西装、金利来领带全都不见了,到处都凌乱不堪,他
的枕头掉在地上,上面有一个粗大的脚印。在程露无数次躺过的床上,横放着一张纸片,上
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文。
  刘元一屁股坐到床上,两手哆嗦着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心里象有什么突然炸开了,
脑袋嗡嗡地响,他一掌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对着窗外声嘶力竭地喊:“我,我***!”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盖地的雨。深圳象一叶孤独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里飘
摇、颤抖,渐渐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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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启明的婚后生活总体而言还是幸福的。黄芸芸除了丑点、身上有点异味,基本上没有
其他的毛病了。这是个沉默的女人,爱和恨、欢喜和愁闷,她都用沉默来表达。广东女人大
概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老婆的,黄芸芸沉默着做好一日三餐,沉默着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
一尘不染,沉默着帮陈启明洗衣服、洗袜子、熨烫板整,最后,沉默着怀了孕。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
买辆车开。本来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因为黄仁发自己从来不开车,进进出出都是坐的士。没
想到话一出口,老黄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20万以下,你看中哪款车就去买吧。说得
陈启明心里忽悠一下子,想自己父母干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20万,没想到老丈
人随便一伸手就有这么多。在汽车展场转了半天,最后花13万多买了一辆红色的天津夏利,
这辆车一直开到98年。还是黄芸芸吃饭时提起,说那辆夏利太旧了,你要不换一辆吧。那时
候陈启明自己炒股赚了些钱,黄芸芸又补贴了几万,于是就买了辆黑色的广州本田。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人陈启明心态越来越平和,神态安详、步履如水。想起当年,他经
常会感到难为情,那个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愤怒青年真是自己么?多可笑啊。至于那年夏天
的午夜游行,他也认为是个玩笑,是啊,热情澎湃,但除了热情还有什么呢?事情有更好的
解决方法。为这事肖然还跟他吵了一架,理想主义者肖然坚持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壮
举,“想想吧,那个晚上,多少人?多少呼声?多少眼睛充血?多少心灵激荡?”
  陈启明一辈子只当过一次领袖,就是在肖然说的那个闷热的夏夜,范越被打后,他们贴
了大字报,到校长办公室投诉,保卫处调查了半天,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一下打人保安,转过
脸来就不一样了,说他们煽动对立情绪,要全部给处分。陈启明快气疯了,当时就跟肖然发
狠:“煽动就煽动,我们搞他一个彻底的! ***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揭竿而起!”几个
人点头称是,回宿舍后就写鸡毛信,然后分头联系各系主席、各班班长,约定在第二天下午
集体游行,鸡毛信中有一句堪称经典:粉身碎骨何惧哉,但愿正义在人间!没想到事机不
密,当天就有人到保卫处去告发,校长知道后,连夜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事
态消灭于萌芽之中!所有老师都出动了,挨门挨户地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系主任还专程到他
们宿舍来站岗,苦口婆心地数落了四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后才离开。那可真是郁闷的一夜,
处分肯定是跑不了的,不开除就万幸了,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肖然叹了口气说,唉,感觉
象是大病一场。邓辉闭着眼靠在床沿上,脑袋一顿一顿地发表评论,从学校的管理体制一直
评论到民族气运,说这个国家没希望了,没有民主,没有正义,黑暗统治了一切。发完牢骚
之后,有人开始数落起范越来,说他不该惹事,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范越尽管委屈,
也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谁都没注意到陈启明。有人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有人在
翻找书和笔记本,打算第二天好好上课。当各种声音渐渐安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
喊:“下来!”
  正是陈启明。矮小的陈启明一身白衣,站在满天星斗之下,站在肖然们惊诧的目光中,
大喝一声:“下来!”
  这一声喊,喊开了所有的窗户。肖然第一个冲下楼去,站在陈启明旁边,随着他高喊:
“下来!都下来!”很快地,邓辉下来了,高斌下来了,王志刚和刘雅静下来了,陈伟涛、
牛丽、何大海下来了……,有人还有犹豫,有人已经作出决断,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
个、上百个人,最后所有人都冲下楼来。没有火把,那就举着蜡烛,蜡烛灭了,那就拆桌
子、砸凳子,卷上床单和衣服,熊熊地点燃,高高地的举过头顶,陈启明高喊:“还我正
义!让这里变成1874年的巴黎!”人群中有人回应:“砸烂巴士底!还我正义!”一瞬间无
数根火把都举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哐啷哐啷砸桌子声响成一片,就象一锅煮沸了的
  要不是陈启明拦着,说不定真就有人要去拆房子,眼看着申冤运动就要变成集体抢劫,
陈启明急了,站在台上高喊:“还我正义!严惩打人凶手!”一下子就把革命队伍拉回了正
途,人群跟着高喊:“还我正义!还我正义!!”喊了一会儿,陈启明觉得没什么新意,忽
然开口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下可就不一样了,革命一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
义,人群热血沸腾,跟着唱了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一边唱,一边大步向前,
从南校门到北校门,从东校门到西校门,虽然队列不齐、虽然衣衫不整,但谁能阻挡这激情
的洪流?看把那几个保安吓的!陈启明一边走,一边高唱那句他老是记不清的歌词:“因特
什么奈尔,就一定会实现!”然后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对肖然说:“看见了吧,我们创造了
一个奇迹!”
  六年之后,准爸爸陈启明想起这些异常平静,他撇了撇嘴,问肖然:“你想过吗?我们
除了在校园里疯了一回,还做了什么?这就叫作理想?理想就是那么疯一回?”肖然脸红脖
子粗地还想反驳,他的有钱人朋友摆了摆手,说行啦,不说这个了,就算我们创造了奇迹,
那也只是历史对不对?“还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儿子啦。”
  刚结婚时陈启明也很嫌恶黄芸芸的形象,一两个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别是夏天,运动中
的陈黄氏腋窝下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人嗅之欲呕,嗅之胸闷气短,嗅之万念俱灰,常常
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阴着脸躺到一边,鼻孔里咻咻有声,象被冰雹打伤的骡
子。黄芸芸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就会悄悄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个小
时,在哗哗喷洒的水流中淌眼泪。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她的名牌大学丈夫正在皱着眉头长吁
短叹,吁完了叹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手工活。黄芸芸不说话,但黄芸芸什么都知
  陈启明做手工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欧美港台的女影星,国贸系的孙玉梅,有几
次想的还是韩灵。孙玉梅是国贸系的资深美女,眼大得无边无际,身材玲珑浮凸,还有个全
校闻名的臀部。从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给她抄过笔记、打过开水,也不知道有多
少男生曾为她武斗过。陈启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风的脸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
的,所以也只能在她走过来时流流口水、过过眼瘾,没什么更大的企图。自从那夜当了领袖
后,孙天鹅忽然对陈蛤蟆青眼有加,主动找他借书看,还专门跑到204来,说你其实挺勇敢
的,说得宿舍里人人眼中冒火。陈启明也壮着胆子去约过她几次,据说国贸系的学生会主席
还为此发了赏杀令:凡打脱陈某人牙齿一枚者,赏饭票若干,打破其头者,赏烤鸭一只、涮
羊肉二斤。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毕业前夜,在校门口的情缘咖啡屋里,孙玉梅说真热真热,说
着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一摇一摇地扇风,后来陈启明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邀请,但1991年
的他还懵懂无知,只顾说现代派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说了半天,孙玉梅叹了一口气,说
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坐吧,我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老乡明天一早要来
接我。说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袅娜远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陈某人。他当
时柔肠百结,差点把嘴唇都咬出血,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上,听见喇叭里唱着:昨夜的,昨
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坠落……
  一直到96年,陈启明还只有过一个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美女已经有了免疫力,再美
的女人看一年,也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己,只要构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
行了。再说黄芸芸也真是不错,自己吃不讲究穿不舍得,却给他买了一身名牌,连袜子都是
英国的。人总不能样样都占全了,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尊严,夫复何求呢?女人嘛,不过是
一味作料,加上它,饭香点,但终究不能把它当饭吃吧。
  黄振宗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那时刘元正和程露如胶似漆,咬着铅笔在家里写万言书;
韩灵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来,有时笑,有时又忍不住地叹气;那时肖然正坐在火
车上抽烟,窗外夜色苍茫,偶尔有灯光闪过,象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园的豪宅里,黄芸
芸洗完澡出来,往腋窝里涂了两大把香水,对着陈启明的后背平静地说:“来吧,给我个儿
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随便你。”
  黄芸芸初中没毕业,又不读书不看报,搁了几年,连字都不识几个了。她那天在家里打
扫卫生,把书架里的书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还在旁边放了一束白色的剑兰,看上去挺
顺眼的,跟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差不多,黄芸芸自己都有点得意,心想陈启明看见一定高
兴。那天深锦兴的价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盘整了几个月,价格一直在14块左右晃荡,离陈启
明的买进价位还差两块多,看得他郁闷无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到黄芸芸弄乱了他的
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上一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
甩地走到书架前,哗哗地把书全扒到地上,然后鼓着腮帮子在那儿生闷气。生完了气,开始
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象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
瞪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黄芸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了半
天,她默默地把书放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里,头顶着厨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
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块,洋葱切成丝,什么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
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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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然的第二家公司还是做肥皂的,叫安尔雅日化公司,生产的香皂香得能拱翻鼻子,但
一擦在身上就掉渣,一块120克的香皂用不上半个月就化为鸟有,“化为鸟有”是肖然评价
刘元的话,刘元被程露帮着搬了一次家后,身上只剩几百块,只好厚着脸皮找陈启明借钱,
陈启明跟肖然提起这事,肖然鄙夷地哼了一声,说就你钱多,愿意填他那个无底洞,他啊,
活该饿死,他自己的钱呢?都喂了鸟了。
  肖然到安尔雅不到二个月,这公司就已经快垮了,配方改良了几次,不是擦不出泡沫来
就是臭哄哄的,仓库里堆了几百万的破肥皂,白送都没有几个人愿意要,眼看着手里的钱越
来越少,老板陆锡明愁得几乎抓破了头盖骨,在办公室里团团乱转,还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
状:“谁要是能把这批货处理了,我 *** 立马提他当副总!”
  副总一个月一万块,这在深圳不算是高薪,几年之后,肖然公司里一个普通经理都有这
个数,他收购凯瑞达时搞了一个项目小组,连里面的打字员一个月都能拿到四千多。但在
1995年,一万元的工资对肖然来说还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人的理想往往也是与时俱进的,那
时的肖然没想要当个大实业家,能找个好工作,多挣点工资就不错了,“要是一个月能赚一
万块,”他对韩灵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走到街上,肯定看什么都便宜。”
  他从肉牛公司走得很不愉快,牛侄儿一天比一天刻薄,先是停了他的所有工作,然后又
不断地降工资、扣奖金,到1995年6月份,他每月只能拿到六百多,比保安的工资都低。肖
然忍气吞声地又干了两个月,一边四处投递简历,一边催要他前期的两笔回扣,宝安信达厂
的卫老板还算讲信用,明知道肖然不管事了,还是给了他四千多块。钱到手后,肖然拿着辞
职报告找牛侄儿假惺惺地客套了半天,说经理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吃回扣,现在我要走了,
就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到公司快四年了,没占过公司一分钱便宜!我敢用人格担保!”说
到这里,肖采购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象风波亭上受刑的岳飞一样,委曲得眼圈发红:“我
是穷,但我从来不拿不该拿的钱!”说得牛侄儿大窘,脸涨得象个茄子,刚要辩解两句,肖
然已经拂袖跷靴而去,一撇一撇地走向电梯,头昂得几乎顶穿天花板,象一只啄翻对手凯旋
而归的公鸡。
  肖然到安尔雅应聘的职位是后勤部经理,又管采购又管生产,一个月2400元钱。在日化
行业里混了这么久,他现在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不管产品质量怎么样,只要广告吹起来就
能卖钱,正所谓酒好不如瓶好,瓶好不如吆喝得好。一瓶卖价40多元的护肤露,生产成本才
两、三块钱;一瓶洗发水的生产成本一块多,摆在商场里就成了20元;老东家雅诗轻兰的减
肥香皂零售价7块多,肖然计算得清清楚楚:全部材料工艺加起来也不到一元钱。只要产品
对路,再在广告上下点工夫,卖狗屎都能赚大钱。
  这几天肖然一直都在想军令状的事,想得吃饭咬舌头,走路撞门框,连做爱都三心二意
的。有一天他在上面辗转起伏地忙活了半天,累得粗气直喘,韩灵慢慢也找到感觉了,正咿
咿呀呀地叫唤,他突然停下来,象中风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说这香皂要是能治阳
萎,会不会好卖?”气得韩灵差点背过气去。肖然自己也明白,仓库里的那批货是不折不扣
的垃圾,但垃圾也不是不能卖,日化行业向来都有卖垃圾的传统,前几年热极一时的“蒙妮
坦换肤霜”就是一个例子,那是一个过气影星搞的垃圾产品,有极强的腐蚀作用,比较适合
治脚气。这种能治脚气的化妆品最后找了胡慧中当代言人,胡慧中那时刚拍完《霸王花》,
红得黑里透亮,至少是二亿中国男人的意淫对象。肖然一直都记得那个广告:胡慧中摸着自
己白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蒙妮坦,旧貌换新颜”,似乎母猪擦了都能变成双眼皮儿。几
乎是一夜之间,这垃圾就风靡了大江南北,不到一年时间,至少从大陆市场刮走了一个亿的
利润,虽然后来被罚了600多万,但钱毕竟赚到手了。这就是成功啊,肖然想,与钱相比,
良心算个什么东西呢?这年头,钱才是最大的良心。
  吃完晚饭后肖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抽着烟,皱着眉头,手里按着摇控器,心里比较着
壮阳香皂和丰乳香皂的优劣。韩灵在厨房里忙活完了,披着浴巾到卫生间冲凉,一边涂香皂
一边哼哼:“红茶馆…作你一半,作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齿的粤语版,“揍
你一半,揍你另一半”,听起来象是女皇军在恐吓抗日将领。
  上次因为钟德富和他的2000港币,肖然差点把电视都砸了,老钟如果不是走得快,说不
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关上门之后,醋火攻心的肖某就象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在屋子
里又蹿又跳,唾沫四溅地发表演讲,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捅得韩灵体无完肤。不管她怎么
辩解,肖然都一口咬定韩灵这“贱货”被那厮“干过了”,说到恨处,此人兽性大发,一把
撕破了韩灵的裙子,非要检查检查钟德富的作案现场,韩灵又气又急,又羞又慌,一边挣扎
一边抱怨,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肖然撕扯了几把没能得手,心中象炸了一样,突然扬起
手,啪地扇了韩灵一记重重的耳光,鼻歪眼斜地骂道:“你 *** 给我滚,现在就滚!”
  韩灵一下子傻在了那里。脸上发热,身上发冷,心头冰凉,她直盯盯地看着肖然,象完
全不认识他一样。肖然行凶之后怒气未息,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凶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
苍白、气喘吁吁的女人,只见韩灵眼里泪水慢慢涌上来,突然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
边哭一边撕脱自己的衣服,脱到一丝不挂时,她砰地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地对肖然说,你看
吧,你看吧,“我下面还流血呢!”
  那天韩灵至少流了一海碗眼泪,哭得痰气上涌,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肖然知道自己犯
了左倾冒进主义错误,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只是心急火燎地搓着手干站着,直到韩
灵打着嗝摇摇晃晃地去收拾行李,他才真正急了,一步冲到衣柜门前,两手左右开弓,狠狠
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肿胀着脸说,是我混帐,我误会了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韩灵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说你真狠心,你打我,呜呜呜,还让我滚,“你让我
去哪里?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说得肖然心中酸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一齐哆
嗦,听见怀里的韩灵继续哭诉:“你不该怀疑我!呜呜呜,……我心里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肖然死后,韩灵偷偷地回了一次深圳。从火车站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微笑着上
了去蛇口的小巴,身上没有零钱,她往投币箱里投了一张20元的纸币,然后坐在门口,上来
一个人她就微笑着提醒一次:“请把钱给我,谢谢。”上了滨海大道后,车有些颠簸,她起
身给旁边一个老太太让座,说阿姨你来坐,老太太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臂,抬起头来想跟她说
句什么,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光断断续续地照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一层隐约
的雾气,老太太揉了揉眼睛,看见韩灵正面朝窗外微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韩灵在深圳呆了三天,从粤海工业村慢慢地走到半岛花园再走回来,一直在微笑。四海
那家小书店还开着,老板看到她,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韩
灵微笑着点了点头,左臂下意识地外伸,再慢慢缩回,就象依然挽着多年前那只温暖的臂
  最后一天韩灵去了西丽湖,在墓碑前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微笑。夜幕降临时,韩灵轻
轻地摸了摸照片上肖然的脸,说亲爱的,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话刚说完,泪水一下子
涌满双眼,她背转身,使劲地眨着眼睛,过了半天才转回头来,满脸微笑,对着石碑轻轻地
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脏了,但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广东电视台在重播一台香港文艺晚会,伊能静正伸着脖子笑嘻嘻地唱《悲伤朱丽叶》,
深圳台有个娘娘腔正在耍贫嘴,中央一台在播洁尔阴的广告,“难言之隐,一洗了之”,中
央二台是一个谈话节目,两个獐头鼠目的学者正教育全国人民要尊重社会公德,肖然看得不
耐烦,把遥控器丢在桌上,拿起茶杯想去倒水。刚站起身,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飞快
地涌上心来,手里的茶杯再也拿捏不稳,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韩灵在卫生间听着声音不
对,隔着门大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肖然砰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站在哗哗喷洒的喷
头下,双手摇晃着韩灵的肩膀,浑身透湿地对她说:“有了!我想到了!”
  那是日,第二天,肖然注册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这个牌子,两年之后,
他就成了千万富翁。
  这不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神话,这就是深圳的历史。2003年春节,陈启明开车带我去西
丽湖墓园,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墓碑上,肖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两只瞳孔微微收
缩,似乎正在害怕着什么。陈启明拍拍我的肩膀,说他这一生啊,然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说下去。这时候肖然已经死了半年,他的公司已经解体,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捐给了希望
工程,另一部分还在打官司。
  离开墓园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从车窗里往外看,墓碑上的一张张脸模糊而遥远,就象岁
月流转时那些深深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悲欢。而那些死者,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一句来不
及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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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灵是在性骚扰中长大的。她发育得比较早,十四、五岁时胸前就颇有规模,公车上经
常会遭遇有预谋的顶擦和抠摸,东北治安比较乱,流氓们猥亵起妇女来也是肆无忌惮,有一
次韩灵去电影,散场时被两个家伙挟持了一路,人很多,她既不能叫又不能喊,只好听任那
两只肮脏的手在自己腿上、胸前乱摸乱捏,心里又愤怒又屈辱,刚出电影院大门,两行清泪
就从小脸蛋上滚滚而下。
  这种事永远无法对妈妈说,否则不仅得不到抚慰,赶上严打还可能挨一顿鸡毛掸子。韩
灵的老娘脾气暴燥,也不大讲理,在她的概念里,骚扰从来都是招来的,苍蝇不叮没缝的
蛋,“你不卖弄风骚,人家就会平白无故地碰你?”这样韩灵一下子就从受害人变成了犯罪
同谋,面对老娘法官连枪夹棒的审判,韩犯灵无言以对,只好溜回自己的小屋长吁短叹,珠
泪暗垂,怎一个哭字了得。
  这大概是她性冷淡的主要原因。跟肖然同居了两年多,她从来没在床上快乐过,第一夜
很刺激、很兴奋,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疼,但就是不舒服。打胎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极其干
涩,肖然每一次闯入对她而言都象是受刑,疼得眉头紧皱,五官扭曲,行刑人肖某分不清那
是快乐还是痛苦,有时还要雪上加霜地问上一句:“好不好”?韩灵咬着牙点头,心中不知
是悲是喜。
  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有时候高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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