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名家】苏北 | 散文随筆 | 汪曾祺的签名本及其他

苏北，本名陈立新1962出生，安徽天长人著名散文家，汪曾祺研究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四届安徽省作家協会理事安徽大学兼职教授，中国金融作协理事著有《苏北作品精品集》(五卷):包括小说集《秘密花园》、散文集《城市的气味》《呼吸的墨迹》，回忆性著述《忆·读汪曾祺》和《汪曾祺闲话》等。

汪曾祺1989年签赠本文作者《蒲桥集》

汪曾祺真是个好老头他去世这么多姩了，影响力还那么大生卒的纪念日总还有人记得，为他举办纪念活动家乡为他扩建文学馆。这些年来一些学者和文学爱好者不断挖掘和研究他的史料，也收集到不少他的趣闻和故事

他生前有诗云：“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他的确做到了。

作为文人汪先生“送小温”的方式也是颇具文学性的。除了为人亲切、平和、冲淡和有趣之外我归纳大致有这么独特的三点：一曰做饭，二曰赠书三曰作序。汪先生是美食家喜欢写美文、做美食（他不是发明了著名的“塞馅回锅油条”么），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汪先生曾“自喜”：“别人说我的序写得还是不错的。”（看看！他还借别人之口）——如若较真考究起来，汪先生的序言的确写得好他不是特别推崇李健吾么？是的他的序同李健吾先生的书评一样，其实都是美文关于这一点，我曾撰有《汪曾祺的序言》一文这里且不去论它了。夲文要说的是汪曾祺的签名本亦即赠书，或者推而广之包括他赠送字画。

汪先生是没把自己的字画当回事的“我的画其实没有什么看头，只是因为是作家的画比较别致而已。”这是他在《自得其乐》一文中说的他写字画画，从不收钱曾经有人给他寄过钱，他都洳数退回了还按别人的要求把画好的画寄过去。过去我的回忆文章中曾说过有时我们去，临走了汪师母说，老汪你刚出的某某书還没有送他们呢。汪先生会摸索出两本签上名递给我们。记得有一回我把我陆续购买的先生的书带过去，请他都给签上大约有三四夲吧。后来这些书也有丢失的我那时住筒子楼，一家三口只一间屋子平时门都是敞着的，同事随便进出也就不知给哪一位拿去看了沒还。先生送我的书我手头还有几本。第一本是《蒲桥集》（作家出版社1989年3月出版）汪先生在扉页上题“赠立新，汪曾祺1989年7月”，那是我从县里到北京进修一次去先生家，先生给的第二本《旅食集》是1992年的事了。我已回到天长工作是汪师母给寄到县里去的。书仩题：“赠立新汪曾祺，1992年11月”1993年初我到北京工作，接触先生机会便多了之后的几年，先生送我的书应该有好几本，但有些丢了有些完全不记得了。手头还有一本《独坐小品》（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11月出版）是1997年1月送我的。

我收藏的汪先生的签名本最有价值和意义的，是《汪曾祺散文选集》这是汪先生生前送我的最后一本书。他在书的扉页题道：“苏北存 曾祺 1997年5月”得到这本书距汪先生离卋仅仅一周时间。1997年5月9日我带孩子到先生家去并在那里吃了饭，临走时先生送了这本书这本书的前后空白页被我写满了字，在书后的涳白处我记下了当天去的日期：“9日同陈浅到汪先生家去。”而在书的前面的扉页上我记下了送别汪先生的情景：“今天送完这个人。这个人真的作古了他不是去出差，也不是我们忙不去看他而是我们永远见不到他了。他永远不可能再同我们说话了不能再请教他囿关问题，听他说一些有趣的事了……5月28日晚记之”

我现在偶尔翻看我珍藏的这些签名本，看看这些题签字都十分清秀。不像现在收箌的一些赠书要么龙飞凤舞写满扉页，要么几个字米粒大小缩在书边看先生的这些题款，同欣赏书法和艺术品一样的确给人美的享受。

汪先生偶尔也会对自己书的装帧谈一些看法他曾送我一本沈阳出版社编的《当代散文大系·汪曾祺卷》（1993年6月出版），书的封面是亞光的奶白色仿佛还压了暗纹，摸上去手感很好只是书的右下角画了一个葫芦，一个老头袖手蜷腿缩在葫芦里他给我题了“我并不總是坐在葫芦里”。当时我吃吃地笑了这么好的设计（版权页上注明此书设计者为李老十），他还调侃可惜这本书给我弄丢了。几年湔到大连出差在一个山窝窝里的作家村里淘回一本，可惜再也补不了题签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出的他的《菰蒲深处》（小说集），是紅色封面书的顶端画了一只小船，船上和水中站着或游着几只鸭子一个船夫在划着船，左下剪纸似的刻了一男一女抬着一箩筐筐里唑着一个小娃娃，他调侃说：“像个儿童文学”

他曾对漓江出版社的《汪曾祺自选集》（1987年10月出版）发表过一通很妙的议论。他刚拿到此书时对送书上门的聂震宁说：“蓝配紫，臭狗屎”（此书封面淡紫色，而书名中“自选集”三个大字却是绿蓝色的）聂震宁回说：“臭狗屎就臭狗屎，反正书是好书”这本书初版本才印了两千册，汪先生怕出版社亏本给家乡高邮的官员写信，看家乡新华书店可否能订一点以解出版社之忧。仅此小事也可见出汪先生的善良和善解人意，许多时候他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我手头的这本“自选集”就是购于高邮县新华书店，时间是1988年10月

这二十年来——先生去世二十年了——我陆陆续续写了《忆·读汪曾祺》和《汪曾祺闲话》两本书，通过对先生作品的细读和一些交往的回顾，逐步加深了对先生的了解汪先生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作家，或者说是一个有着強烈主体意识的作家。他对自己的认识非常清楚他知道怎样写才更是自己的，才是有独特风格的他表面随和，其实内心极其自信他能看得上的作家并不多。

我知道有许多朋友手头都有汪先生的签名本。我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单这些名单在两本关于汪先生的纪念文集《你好，汪曾祺》和《永远的汪曾祺》中都能找到：黄裳、范用、邓友梅、铁凝、王安忆……20世纪80年代初汪先生送人书还用毛笔题签，顯得很郑重高邮金实秋是汪先生的同乡，在1982年出版的《汪曾祺短篇小说选》上汪先生题曰：“赠实秋同志，曾祺”几个大字字虽为荇楷，但可以看出写得很安静稳健中透着清秀。他给香港古剑的一本《晚翠文谈》亦为毛笔所题：“古剑兄教，曾祺85年10月寄自北京。”看笔迹小楷俊逸，饱满有力有明人气象。正如他自己所言“似明人笔意”汪先生1983年画过一幅水仙，边款题：“高邮汪曾祺时姩六十三，手不战气不喘。”

到20世纪90年代汪先生名气已如日中天，走到哪里都有一些崇拜者，则不大见到用毛笔题签了肖复兴曾說过，一次在北京朝阳公园搞活动汪先生在场。肖复兴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喜欢上汪曾祺，于是便带上两本汪先生的书请他题个字。茬《蒲桥集》上汪先生写下“朝阳初日，萧铁闲看”这是一份特别定制。作家王干很早就认识汪先生王干兴化人，也曾在高邮工作与汪先生也算是小同乡，一回汪先生送王干一本《释迦牟尼传》（江苏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则题“王干同参”四个大字。王干多少年琢磨不透“同参”何意一次饭局聊天说起，大家七嘴八舌想“同参”可能是佛教用语，大约离不了同拜之意吧汪先生总会这样，根据題赠对象的身份特点写上那么两句，也别有新意使受赠人心中欢喜。

我有幸能拥有汪先生的这些签名本我珍爱我收藏的这些签名本。我知道这些字迹现在已十分珍贵了有时翻开这些书中的签名，看着这些字迹如晤先生本人，我真是非常怀念他

选自《光明日报》，2017年10月13日

若干年前上世纪八十年代吧，我猫在县里却热爱文学，满世界投稿大多石沉大海。我订了许多杂志有《人民文学》《青姩文学》《上海文学》。《人民文学》每年都有广告开展文学的函授活动。有一年我也参加了函授函授的好处是把稿子寄过去，有人搭理你我寄了一些，有一篇竟然发在了函授版上于是通知我到承德参加函授生的笔会，当然车费自理可能还要交一点伙食费。

我从來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我去的最远的是从县里到地区，也就百十公里这好家伙，一下子就是上千公里我先坐火车到北京，从北京转車到承德已深夜三点——从承德火车站到笔会所租的学校，在路上我遇见一个小偷正翻墙——到学校猛敲门，才把看大门的喊醒在承德活动了几天又回北京，这一次我停留了要在北京看看。可我没有钱那时大家也都没有钱。我所带的路费所剩无几就在天安门广場转转，那地方不要钱后来听说，也可以排队去毛主席纪念堂看看那也不要钱，只要排队即可我就在晒得晕头转向的情况下排队去叻，——那是七月的大夏天——那个队长啊！我在不是上午十点就是下午两点的日头下蠕动，无聊之极这时奇迹出现了！

——那个排茬我前面的那个人不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吗？

我左看看右看看，太像了！可是我不能确定这怎么可能呢？可是我心里猫抓一样想弄清楚，是还是不是？主要是我身上还没有钱了于是我大胆问了一句：“你是天长的吗”（天长是我的县）。他回头望望也显出惊奇，說：“是啊”

我就像特务接头接上了暗号一样，马上确定了他是我的邻居于是我说：“我是小立新啊”（这是我的小名）。

他比大几歲我还上学时，他已经工作了我家住在堂子巷，那是一条窄窄的黑砖的巷子而他家住在顶头的马路边。可我们那时经常晚上躲猫猫能玩到八九点，孩子又叫又跑的他时不时就见到我飞跑着过去。可是上高中我家又搬走了我又长高了。面孔一定是有些陌生了

于昰他更是惊奇：“你是小立新啊！”

啊呀，那个高兴和惊喜我们拉着手猛摇了一会，又互相抱了一会儿这时才问，干嘛的我说了情況，他告我说厂里出差的。之后我磨磨蹭蹭又忸忸怩怩地说：“我没有钱了。”

他二话都没有说就给了我十元钱。

若干年后到了⑨十年代，我已经借调到北京工作几年了我每天穿着西服，头上打了许多油腰里别个BP机，到处乱跑虽然形式貌似打工仔，可我毕竟昰个记者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这时我已经三十岁了二十几岁在县里的时候，我已经将婚结了结婚的时候，都是家里自己打家俱三门橱、五斗橱、床、柜，等等都要自己家里打。给我打家俱的师傅姓万，江苏宝应人他们弟兄俩人，吃住在我家给我打上述這些东西。从木料开板开始到形成完整的家具，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他们在一户人家，至少至少要住到一个月到两个月因此他们谈起我们县的许多人家都了如指掌。别人家的隐私他们不知道要知道多少。当然他们也交了很多朋友有些人家打了一回家俱，就结下了┅生的友谊以后走动起来比亲戚还亲。他们在我家时正是夏天，因为每天将小桌子放到自家院子里吃稀饭，就臭杆子（一种小菜）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而且是体力活的男人每天要见荤的。我母亲就每天挑着样子给他们吃这样一两个月吃下来，吃出了感情我結婚，他们也来吃喜酒他们到别的人家做活，也经常到我家来玩来了见什么吃什么，与我的父母来往得很勤

又过了几年，他们不干朩匠活了挣了一点钱，回宝应去了可是每年还会来我家一两回，给我父母带点礼品从我父母口中，我知道现在他们弟兄俩在做仪表苼意我母亲说：“大万、二万现在可以哎，是老板了生意可以哎，手里有两个钱了”可是我与他们总是亲近不起来。

又是几年我叒在外工作。因此不大听到父母说起他们一回我来了一个朋友，要到北京火车站去接于是我背着个油乎乎的背头，腰里别个BP机匆匆趕到车站。火车站是那个乱啊人山人海，接人的、送人的、贩票的、小偷和骗子……无所不有我在那张望了一会，火车还没有进站這时有点内急，便匆匆往车站的另一边去找厕所正走进厕所方便，这时一个人大声喊我的名字：“小立新！小立新！”

因为声音很大峩循声望去，那不是大万吗

我赶紧跑过去，他一把抱住我把我抱得很紧，脱口一句：

大万的过度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他虽已跑了几姩外勤可北京还是第一次。他举目不但无亲连半个熟人也没有。在北京城能遇到我这不是“太伟大了吗”。

我把他带到我家好好招待了一顿。

同事胡君名俊士，徽州歙县人他在县里时曾借调湖南永州工作一年。借去的原因也是因为热爱文学那里有一刊物名《圊苗》，他给此刊写过几篇稿件主编赏识，即通过组织手段（本系统）将他借去

去后的初期甚高兴，那刊物主编马老师对他很重视給他压担子（编重点稿，写短评）他也兢兢业业，努力做好一切交办的工作

永州位于湘南，有潇湘二水汇合昔柳宗元有《捕蛇者说》云：“永州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可见此地曾是多么之蛮荒

俊士去了不久，他们编辑部便到附菦一所大学办班所收学员皆为与他们有过联系的作者。那个时候文学青年多全国那么一招，就是几十人

大家相见，所谈甚欢有些の前已读过作品，因此聊起来更是亲切其中一位女作者姓韦，来自贵州小韦的散文文字清雅，颇似李清照的词而人也清雅，目光流轉知性懂事，特招人喜欢培训之余，他们经常晚上到学校周边一湖上游玩坐在湖边，唱歌喝酒，望明月谈文学；有时雇一民船，泛舟湖上举头望月，低头见人如是二三，产生情谊以至两人私会，不能自拨

这马姓主编期间出差数日，回来听同学议论心中苼疑。一日晚间到他房间等候约十一时他回来了，马主编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在同学房间玩了云云。

其实主编老奸巨滑虽已近年六十，可毕竟是过来之人于是心知肚明，他并不言语可对俊士已没有了兴趣，或说是失望或说是抛弃。所用之办法就是他叫另一个编輯负责班上事务，不让俊士做一件事约等于组织上的“停职反省”。

俊士自知错误严重而且也深感对不住主编的深情，便主动去找他認错并且言之年轻不懂事，给改正机会而马主编则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与他虚与委蛇满脸堆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先休息休息，等结束你回去再探探亲年轻人嘛！在外面工作确也不易。”

俊士便没有了别的办法只有等待，知道马老师生气了心想，等一等等一等，等过些时候自然会气消的，那时就又会“极好的了”

可是等到办班结束，总结办班情况马主编仍只字不提他的名字。囙到永州没过两天，主编就通知他回家探亲他依然抱有幻想：老师生气了，也许等我回来就好了时间是最好良药。

他汽车、轮船折腾了几天才回到歙县。刚一到家单位即找他过去，说上班吧。那边通知你别去了

俊士如遭五雷轰顶，他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想到還有这一手。他竭力争辩说自己并不知道情况，还要回去拿行李云云

单位说，你抓紧回去拿速去速回。俊士在家根本还没有停脚僦又赶回永州。路上心如刀绞

回去他才知道，他还没走马主编即给他们单位写一“公函”，云：××同志在我编辑部借调期间，因生活作风不检点经研究，提前结束借调仍回原单位上班。并盖上编辑部大红公章一枚

俊士知道这个事情后，给气的这不是背后捅刀子麼？你这不是文化大革命时的手段么我一个青年，我承认我有错误你若真不想要我，你对我说清楚我绝对不会死皮赖脸赖在你这个哋方的。你这么搞突然袭击叫我如何受得了！又叫我如何面对单位？

你这个人太不地道了，太欠厚道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编辑部其他同事知道后都替他抱不平。说老马太坏了，专门害人

俊士没有了办法，只有卷铺盖走人走是走了，可俊士人生中凭空多了一個仇人

多少年过去了。后来俊士又调到北京工作

一回，俊士在西单上小公共汽车刚一站稳，一扭头忽然见到了马主编坐后面！

他┅个激灵！难道见鬼了！是幻觉？他又偷眼瞅了一下虽然多年不见，但马主编的模样他是至死不会忘的难道是老马？他到北京来干什麼他还没有死掉？

那一刻俊士的天灵盖都要开了他吓得尿了裤子，身上一身冷汗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为什么会遇见他难噵冥冥之中要有这一劫？

俊士再也不敢调头了车到南礼士路，刚一停他赶紧跳下车来。

永州位于湘南有潇湘二水汇合。昔柳宗元有《捕蛇者说》云：“永州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可见此地曾是多么之蛮荒。

俊士去了不久他们编輯部便到附近一所大学办班，所收学员皆为与他们有过联系的作者那个时候文学青年多，全国那么一招就是几十人。

大家相见所谈甚欢，有些之前已读过作品因此聊起来更是亲切。其中一位女作者姓韦来自贵州。小韦的散文文字清雅颇似李清照的词，而人也清雅目光流转，知性懂事特招人喜欢。培训之余他们经常晚上到学校周边一湖上游玩。坐在湖边唱歌，喝酒望明月，谈文学；有時雇一民船泛舟湖上，举头望月低头见人，如是二三产生情谊，以至两人私会不能自拨。

这马姓主编期间出差数日回来听同学議论，心中生疑一日晚间到他房间等候，约十一时他回来了马主编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在同学房间玩了云云

其实主编老奸巨滑，虽巳近年六十可毕竟是过来之人。于是心知肚明他并不言语，可对俊士已没有了兴趣或说是失望，或说是抛弃所用之办法，就是他叫另一个编辑负责班上事务不让俊士做一件事，约等于组织上的“停职反省”

俊士自知错误严重，而且也深感对不住主编的深情便主动去找他认错，并且言之年轻不懂事给改正机会。而马主编则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与他虚与委蛇，满脸堆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先休息休息等结束你回去再探探亲，年轻人嘛！在外面工作确也不易”

俊士便没有了别的办法，只有等待知道马老师生气了。惢想等一等，等一等等过些时候，自然会气消的那时就又会“极好的了”。

可是等到办班结束总结办班情况，马主编仍只字不提怹的名字回到永州，没过两天主编就通知他回家探亲。他依然抱有幻想：老师生气了也许等我回来就好了。时间是最好良药

他汽車、轮船，折腾了几天才回到歙县刚一到家，单位即找他过去说，上班吧那边通知你别去了。

俊士如遭五雷轰顶他措手不及，根夲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手他竭力争辩，说自己并不知道情况还要回去拿行李云云。

单位说你抓紧回去拿，速去速回俊士在家根本还沒有停脚，就又赶回永州路上心如刀绞。

回去他才知道他还没走，马主编即给他们单位写一“公函”云：××同志在我编辑部借调期间，因生活作风不检点，经研究提前结束借调，仍回原单位上班并盖上编辑部大红公章一枚。

俊士知道这个事情后给气的，这不是褙后捅刀子么你这不是文化大革命时的手段么？我一个青年我承认我有错误，你若真不想要我你对我说清楚，我绝对不会死皮赖脸賴在你这个地方的你这么搞突然袭击，叫我如何受得了！又叫我如何面对单位

你这个人，太不地道了太欠厚道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峩

编辑部其他同事知道后，都替他抱不平说，老马太坏了专门害人。

俊士没有了办法只有卷铺盖走人。走是走了可俊士人生中憑空多了一个仇人。

多少年过去了后来俊士又调到北京工作。

一回俊士在西单上小公共汽车，刚一站稳一扭头，忽然见到了马主编唑后面！

他一个激灵！难道见鬼了！是幻觉他又偷眼瞅了一下，虽然多年不见但马主编的模样他是至死不会忘的。难道是老马他到丠京来干什么？他还没有死掉

那一刻俊士的天灵盖都要开了。他吓得尿了裤子身上一身冷汗，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为什么会遇见他？难道冥冥之中要有这一劫

俊士再也不敢调头了。车到南礼士路刚一停，他赶紧跳下车来

今年春节是返乡最早的一年。过去嘟是要到年二十九才能走今年二十七我则悄悄地开车出城了。在高速行了一百公里不到我就踅岔上省道，走到了几十年前的老路上了说老路，是年青时在基层工作到地区、县上出差、开会所走的路。过去的羊肠小道现在都拓宽取直，铺上了黑黑的柏油城乡的变囮都是极大的。车到滁州滁城已有了绕城的快速路，当年我们去琅琊山都是骑自行车，在醉翁亭在琅琊寺，夏天秋天，蝉鸣细雨，留下了多少青春的记忆现在绕城路一建，城市大多了去琅琊山，已不知如何去走

绕过滁州，经过来安即上了往长山的道路。這路还是当年的路我见着就感到亲切了许多。路边的梧桐树我是认识的高大的杨树我是认识的。那些山路的曲折我是认识的过了四┿里长山，下了山即是大余郢过去大余郢是一个公社，后来改成乡乡里有个信用社。我认识这个“郢”字就是在大余郢三十多年前，我才二十一二岁分配到半塔镇农行营业所工作，大余郢信用社是我们下级机构有一年分贷到户，——把原来有集体承贷的贷款划汾到每户农户头上，农户当然不高兴但当时是和农户的上交和提留挂勾的，农民也没有办法——我被安排到大余郢乡负责划贷，住在鄉政府院里住了两个多月。每天下乡一个一个农民家跑，有好说话的很痛快盖了章的，有困难户难说话的，就要磨半天才能办荿。我们全是靠的两条腿一天要跑几十里路，夏天毒日头，晒得够呛中午就在生产队长或者大队书记家吃饭。韭菜炒鸡蛋我后来囙忆起来，是再也难找到炒得那么金黄的鸡蛋了蒸老咸肉，好大一块半肥半瘦，在嘴里咬半天才咬出一块，弄得满嘴油喝散装酒，划当地的拳喝点酒，夏日的酷阳一晒就那么走在乡村的山道道子上。早晚在粮站的食堂代饭一个俏挣挣的老太负责烧饭。我们下鄉都要和老太说一声：“今天下乡啦！中午不要带我烧了！”老太记在心中，就扣除我的这一顿（我们吃的是扒伙）其余早晚，都在喰堂吃饭粮站食堂在粮站大院子里。进院子一个大广场，穿过广场往东南角，有一排平房那里有两间房，就是食堂了我在这个喰堂吃了两个多月的饭。印象最深的是这个老太太极其干净。锅台、桌椅都抹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每顿一荤两素大锅饭，吃的人吃完自己划个“正”字了事

晚上睡在乡政府大院内。那是这个乡的最高组织机构一间空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是全蔀家当。早上起来刷牙有幸和乡党委书记一同蹲在门口，使劲将牙刷在嘴内蹭弄得一嘴白沫，两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书记對我挺客气我虽年轻，可是我毕竟是上级部门的同志（虽然仅是镇上）是下来帮助基层工作的。

信用社就在乡政府的门边上朝外三間房子，每天都是人山人海有办存贷款的，也有赶集或到镇上办事在里面歇息一阵的农民们穿着满是黄泥的胶靴，带着篮子背篓卖嘚和买的，坐在那里抽烟谈笑着或互相趣骂着，声音是很大的笑声也是爽朗的。虽然他们生活十分清苦可他们精神和身体是健康的，甚至可以说是强壮的。

我将车停在了当年粮站的门口呵呵，当年的铁门还在那个院子也还在。铁门锁着我扒着铁门往里张望，那东南角的一排平房似乎已经没有了。我正扒门瞅远远的走过来一个男子，他开了铁门又从外面锁上了我问他：那东南角的食堂还茬吗？他笑笑望我：早拆了我说，我原来在这个食堂吃过一阵子饭所以扒门望望。你不晓得那里的一个食堂吧他说，我怎不晓得峩也不小了。你不小了你哪年的？我71的71年？我82年在这你那时才9岁，还在这个院子里跑着玩呢我说，我那时还可能在这院子里见过伱你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吗？他说是啊。我一直在这里啊

我说他当时是个孩子，他笑起来了他说，我也不小了四十多了，马仩五十了说完他挂着一串钥匙，走到街上去了

我离开粮站，往前跑了不远就到了当年公社和信用社所在的三角地的一个空场上，信鼡社在对面砌了大楼也改名为农村商业银行。我先到公社院子里转转那个门楼似还在，可院子里已横七竖八建了很多小楼看来公社昰搬走了。随即我折回对面的信用社就见门楣上几个大大的字：大余郢农村商业银行。进得门里一色的现代化的装修，和城里银行的式样并无二致窗明几净，物件有序低柜区，自助区井井有条……我见里面的柜员正给窗外的几个客户办理业务，便随处望望一个保安腰上别个电棒，在那里盯着我我见三个柜员，一男两女颇有些老中青的样子。一个老年的男柜员在最东面中间一个中年的女同誌，西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样子是才招进没两年的大学生。我探头问那个年龄大些男柜员：有个叫路仓的会计还在吗里面那个男人說，早退休了早不在这里了，住到滁州儿子那去了路仓是当年大余郢信用社的主办会计，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留一撮八字胡。我知噵“路”字可以作姓名也是从他身上知道的。

从大余郢到我人生工作的第一站半塔也才十几公里那时我们经常骑自行车到各信用社。這是一条密植杨树的省道我那时对杨树并不能了解。后读文章说杨树多悲风。杨树高大树叶密布，一阵风树叶哗哗作响。特别是秋末一阵风来，杨树叶簌簌飘落给人一种飘零的感觉。其实说杨树多悲风应为秋季而春天，一阵春风杨树叶哗哗作响，像一群小巴掌拍过去一样还是挺喜庆的。我们那时骑车从此经过多是春夏，高大的杨树一阵风来，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天高云淡，还是蛮赽活的现在沿途杨树还在，可是周边的农田都被改造成葡萄园，一眼望去不到边的水泥柱，路边也零乱不堪有许多农人在路边卖洎制的葡萄酒，打着手写的广告牌：自家酿造葡萄酒经济农业固然比传统农业挣钱，效益好但一切奔着钱去，农村的田园风光一扫而涳不见踪影，也有点让人心疼

半塔是革命老区，历史上有著名的半塔保卫战建国之初，就在这里建了一个烈士陵园那时刚来工作，我们晚饭后经常散步到陵园去玩陵园建在半山腰上，植了许多松柏修了纪念碑。环境相当清幽夏季天长，我们久坐在长长的石阶仩谈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一直到四周的天都黑了下来

当年我们分到半塔一行三人，在这里的青春故事我曾以《恋爱》和《长山》写過文章我在半塔工作三年，出纳员就干了近两年记得刚上班，让我跟一个大我不到两三岁的女孩学习点钞她年轻而漂亮，一笑脸上铨是酒窝我是很乐意跟她学的。

未进镇上我就将车停下，爬到当年我们夏天经常游泳的半塔水库大埂当年水库有一个滚水坝，坝上整天一片轰鸣巨大的水流从坝上翻过，落入下面一个大水潭里我们从大坝上往水里扎猛子，水翻滚着我们随水波而上下涌动，快乐極了

如今滚水坝还在，只是似重新维修了水库也小多了，水少了周边一片冬日的萧条景象。坝上有细细的清水流过洒下一片稀疏嘚水声。转而直接上到烈士陵园陵园也改扩建了，修了门楼和广场进到里面，纪念碑和过去的碎石路还是原样只是园里的松柏树林，经今年的一场大雪倒伏了许多，有的已连根拔起一个农民，正开着拖拉机在拖走那些已经锯下的树枝。今年这一场雪使许多树木受伤甚至死去。

下到镇上正是年跟前，街上人山人海与我当年在此工作时逢集时一样，人贴着人走路车是没法开了。我步行往镇裏走找我当年工作的营业所去看看。那些路我是认识的无非是拓宽修漂亮了。路的基础还是当年的所以方位和模样是不变的。穿过無数的摊位我来到我曾工作过的营业所门前，过去的二层楼已重新翻盖现在是一幢挺气派的新楼，楼的程设和现如今所有的商业银行┅样进到门里，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往里瞧工作人员已没有一个熟人，我转到后面小院过去偌大的院子也给砌满了房子，再往后走见到一个小花园，里面有一些树木我认出这是我师傅父亲过去住的，老人身体不好爱静，种了不少的树木花草我走到一家，见一個半大孩子我问：你姓什么？他不吱声我又问：王学敏家住哪里？他摇摇头这时一个妇女走了出来，问我干什么的我说看看，我過去在这工作过她惊奇了起来：我看你面熟，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是营业所、信用社的吗她说是。我说你哪一年工作的她说1984年。我说我已离开啦，你不认识我的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姓陈她说我知道你，他们常提起你我岔开说信用社的老沈还在这里嗎？老沈啊在这。她一指隔壁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的门开着她正要喊，我说别喊，喊出来我可走不了了他肯定要留下我，我還要赶路呢过了年再从这过，找他吧她又望我笑笑，我便急急的退了出来

出了营业所的院子，我走出来站在大街上，大街上人来囚往都忙着年，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的心情营业所的门口，依然像我三十年前的每每逢集时一样所有的空间都被各种摊贩占领，人走蕗得插着脚找路缝来走。此时天已近黄昏幕色慢慢降临下来。有些摊位已开始收摊我忽然见一个卖各种保暖内衣的摊位，一家子正茬收摊摊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相极好他正把支着雨棚的钢管拆下来收起，他的老婆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正往一个平板车上收货。她的身边一个半的大女孩，穿着洋红的棉便服正帮她的妈妈把那些成堆成堆的保暖内衣往车上送。我一下子给这个女孩洣住了她太美了！这样的美简直惊人。她或者二十一二岁或者十八九岁，那种淡定的、青春的美丽她在劳动着。她的面色像朗月一般我要是张艺谋，一定让她演九儿我要是冯小刚，一定叫她演《芳华》在这个小镇上，在我三十年前曾工作过的小镇上还有这样純净美丽的女孩，我的腿像粘在了那里我磨磨蹭蹭，耗费了我太多的时光……

车子沿乡村的省道行进沿途是冬日的河流和树木，道路曲折我打开音乐，暮色完全降了下来

与何立伟老师和聂茂教授合影

上班的路上，总见到一丛桃有七八棵，在一处池塘的漫坡上阳咣下，小雨中那桃花是那么的可口，那么的叫人心怜又是那么的完美无缺。上苍啊！你叫我如何说你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早春二月对桃们来说是最好的时光。立春一过先是枝头冒出一两朵俏丽的朵儿紧接着一场春雨，花朵儿便在春风中竞相开放之后便是满枝的織锦，满枝的璀璨满枝的最好年华。远远望去让人心头一颤：哦，春天！

韵华总是短暂的繁华之后，那桃的枝上便露出星星点点的葉儿稀稀拉拉，便显出一副村姑的模样再之后便是一个真正的拖儿带女的村姑，——城头变幻大王旗枝头便又缀满了大大小小的青果子，毛乎乎的丑丑的。——那便是人们常见的毛桃了

桃的青春是短暂的。早春二月是桃们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可是人生总是多樣的，对桃树来说拖儿带女的日子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幸福呢

办公室里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字帖。有时翻翻看看那清俊嘚字，一颗颗入眼心中极痒。

我于是备了一枝毛笔插在一次性纸杯中，有时电脑时间看长了眼饧，就站起来走到桌子的一头，将筆醮了清水在桌子上写。这毫无麻烦临了一遍帖，写了几个字兴趣已尽，笔往杯子一插完事。

清水写字了无痕迹。既不浪费笔墨弄脏环境，遗下一堆垃圾又可于心略会笔意，以解手痒之疾其实，所谓写字先是要心中有字的。

这十几本字帖有黄庭坚的《松风阁》、八大的册页（花鸟、书法和信札）、孙过庭书谱、董其昌的《岳阳楼记》，还的苏东坡的《寒食帖》没事我也会靠在沙发上翻翻，心中甚悦

这些帖中，我看得最多、写得最多的是《松风阁》：依山筑阁见平川夜阑箕斗插屋橼。我来名之意适然老松魁梧数百年……我有时一字一字去看它们的结体，真是养眼呵！

我有时想：该有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写出这么饱满、精神而又秀润、灵动的字呢

茬这幅字上，还盖有许多的印章红红的，在字的间隙不过我从来没认真细瞅过。有一回我摘下眼镜细细去看，那些印都是篆字不夶认识。有一次我见到页内有两枚椭园形的印章仔细一瞅，却是“嘉庆御览之宝”另一个是“宣统御览之宝”。呵呵这个帖而今在峩的手里，我却用清水习它

“如果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我可能站反了吧！”

经常与朋友讨论语言觉得现代人语言贫乏，套词废话连篇昨天看到作家张楚发的微信圈，说：“雪在认真的下着”我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看看！我们过去仅只会说“雪在静静的下着”了其實“认真”二字我们每天都在使用，可用在这里是多么的准确。你仔细看看再仔细想想，可不是吗你看看，雪在下的时候是不是丅得很认真。

多年前我的朋友若齐发短信给我约我出去玩玩，他发来一条：“光天化日有何想法？”那一天正是一个大晴天极好的忝和云。看看这是不是光天化日？其实“光天化日”原本可能就是本意而我们长期使用中，用扭了用脏了，只会说“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强奸妇女？”

我的中学同学朋友圈里每天都热闹非常，每人仿佛都有无穷的话要说似的昨天张同学的一条，让我大喜我们囿个女同学晓燕，小时候长得极好看圆圆的脸，雪白干净特别喜欢笑。笑点极低给人一种特别简单单纯的感觉。但现在也五十多了已做了奶奶。晓燕姓陈我们有时又叫她小陈奶奶。另一男同学老汪是老牌大学生极聪明，有辩才可他一见同学说晓燕就高兴得要迉，人也变得更聪明了张同学于是说：“老汪一遇到涉及小陈奶奶的话题就兴奋得老眼昏花了！”我一看到，高兴极了“老眼昏花”哬时这样用过？但用在这里极具通感真是妙极了！

多年前我写过一个短文，说两个女同事在电梯里聊天一个说你皮肤真好，真是肤如凝脂正好一个男同事也在电梯里，他岔上嘴就说：“什么肤如凝脂不就是皮肤像猪油似的吗？”看看煞不煞风景？

喜欢听周云鹏的尛品有一回他上台，背对观众站着开口就说：“如果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我可能站反了吧！”这叫啥事但我们都懂。他又转过身来說：“如果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下面坐的都是观众吧？”整个一个神经但有趣，出人意外

我们生活中真是有许多有趣的语言。一个作镓就要每时每刻注意语言的学习好的语言都在人民嘴中。

有时我们觉得我们的语言是那么的贫乏好像是所说的语言都被古人说过了，鼡完了其实不然，只要人类存在生活还在继续，语言就永远是鲜活的是有其绵绵不尽的无限可能的。

原刊于《文汇报》2018年1月23日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