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无故就会坐月子头疼怎么办,跟坐过车以后似的,怎...

4路车开来了(1) - 简书
4路车开来了(1)
字数 103314
时间长了,王铭就有了一种本领,每次他从书本里一抬头的时候,就会看见4路车在马路上慢腾腾地开来。先前还分散的人一下子都象水里的油一样聚拢在了一处,紧张地判断着车子会在站牌前,站牌中央或是站牌后停下。王铭因为没有要找座位的欲望,所以也就多了一份悠闲。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穿着黑色西装短裤的老头急急地跑过来,王铭见状又让了让,老头两手抓住门两边,腾地一声上了车,让人感觉到他身手很是灵活,还未老去,显示出一种与他这个年龄不太相符合的沉稳来。王铭上车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座位都给坐满了,包括着那个跳上来的老头正往最后面的一个位置努力地移去。这样王铭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愿再多走路,而是往司机后的栏杆上一倚,看着前方。司机纹丝不动,能看到她帽子下面有一些零散的细发,直到纤小白皙的脖子,最后消失不见。小喇叭里放着的是事先录好的平淡的用语,带着冷漠的礼貌。王铭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他以为一定很好听。王铭下了车,他只能看见她的头像的一部分,依然是宁静与恬美。周倩倩所能看到的要比他多一点,也仅仅是多一点,因为她有车前镜,她看到了那男孩抬起头,眯缝着眼,似乎不能一下子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乱哄哄地上来了一帮人,周倩倩关门,发动,再没有一股暖暖的呼吸轻轻地打在背后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对这种职业通用的烦躁来。语文课上,王铭打开了课本。他看见了书里夹着的一张小纸条。王铭有些心跳加快地在书页间展开。“王铭:我们能通信么。假如愿意,就请你按照这个地址给我来信。南阳市大宁街34号电机厂吴宁转吴小阳。假如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不要告诉别人,不然的话我会去死的。吴小阳”吴小阳坐在他的斜对面,他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纸条放进去的,肯定是在之前做广播体操时,那时教室没人。吴小阳会写信给他,是他所没有想到的。这是一个与男孩们没什么接触的女孩,不腼腆,却也并不过分活泼。自己似乎并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她也没有朝这边看过来,只是在很认真地听讲,做着记录,这让王铭又有些疑惑起来莫非是谁做的一场恶作剧。吴小阳,我想我们现在还应该以学习为重。虽然拒绝了她,但王铭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感情,有骄傲,得意和些微的伤感,特别是看着从他面前迎面而来面无表情的吴小阳时。班上一对一对的很多,王铭看着他们的样子觉得他们很傻。张阿姨打电话来问今天是什么班,周倩倩说是白班,她知道张阿姨问这话的意思。果然张阿姨说有个男孩在证券公司上班,27岁,市区人,爸妈都是老师,想不想去见见。周倩倩说我听张阿姨的。男的戴了一幅眼镜,文文静静的。张阿姨说你们聊聊吧,说着就和介绍人在另一个房间说起话来了。他们也只是小心地问及了一些对方的情况,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多深入的。王铭在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想想又从一本已经不用的初中英语书里取出了那张吴小阳的纸条。他努力通过着它去想象着吴小阳和那个公交车上的女的模样。一直等到那个男孩下了站,周倩倩一直挺直着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有弯下腰的一点迹象。直到下一站,周倩倩才拾起了那张滚张脚下的纸条。上面写着“你好!我们能做个朋友么。如果行的话请寄信到南阳市北京街2号南阳中学高二(1)班王铭收,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写,请把纸条烧掉。”一连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的东西。王铭再次上车时,那个女的突然把头转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王铭一眼,王铭虽然努力着不想露怯地看着她,但他的脸已经红了。周倩倩没有说话。昨天晚上她和她新交的男朋友去看了电影。在散场后往回走的路上,为了不至于陷入某种缺少话题的尴尬,周倩倩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那个天天上她车的男孩的事。男友笑了笑,说倒也有这样的事呢,什么时候我坐你的车,指给我看看。王铭不晓得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仔细回想着,恨不得在某个角落里再重现一遍,他是如何没有任何心理防备上车的,然后她就突然转过了脸,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庞,嘴边有一颗痣。周倩倩本来想这件事就让它不了了之的。后来男朋友到家里来吃第一顿饭。父母自然是喜笑颜开,问着他的情况,男朋友则是在回答的间XI,四处打量了一下,估量出这个人家的底细。后来父母就进了厨房,男朋友自然而然也要进去一下,准备插手帮忙,父母自然把他赶出来,说你去和小倩说说话。于是两人就虚掩着房门,在小倩的房间里说说话。周倩倩今天着实把房间打扫了一下,整个房间里有一些书,一个大玩具熊,两个造型各异的兔八哥,床上是色彩斑斓而又不显得过分艳俗的床单和被子。有一本《中国青年》杂志放在床头,从人躺在枕头的方向上看去,前面的小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康佳七彩小画仙?(去掉)。整个房间充满着一股小女儿的恬静气息,正是周倩倩想表达出来的房如其人的意思。后来男朋友就说你把那人写给你的纸条给我看看呢。周倩倩本来想说已经扔掉了,但是她那不自觉伸出去的手暴露了行踪,她那只手无法解释将向何处落下,于是最终只得落在一本书上。男朋友带着笑看,他说后来呢。周倩倩说哪有后来,没睬他么。你不给他写封回信么。周倩倩说干吗啊。有什么事,不写的话说不定他还在等呢。王铭在意的不是她的拒绝,那失望就象一小块乌云仅仅飘过了一下而已,或许他早已知道这样的结果。又或许悲伤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的心灵,以至于无法感觉出来,所以他只是盯着这封信,很娟秀,字如其人。这是一张普通的信件用纸,他甚至想到了她是如何上街把信纸买回来。她所有的生活状态和细节是他所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的,在他的眼里都是幸福着的。王铭上车时看到了一个男的站在原先他站的位置上,身子靠着栏杆往前微探着。他的脸上带着笑,扫了他一眼,而她正好回过头,也扫了她一眼,脸上带着笑,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王铭一开始时是往旁边一站,然后他又回过头去,似乎在看有没有空座位了。男的好象又注意地盯了他一眼,因为毕竟上了车就往前面一站而不去找座位的人不多啊。今天的人不多,座位很空,王铭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似乎是因为每日正常的惯例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人给打破了。在车子开动之时,他也已无法再走到后面的座位上,因为这会更加让人觉得某种心虚。王铭感觉到了进退两难。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话题也因为王铭的到来而被打断了。后来是男的挑了一个话头,但似乎已经无法恢复刚才兴奋的状态,也可能是她正在开车,不能分心。男朋友看着他下车,融进三五成群的中学生的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说,就是这个头硬啊硬的?周倩倩笑了起来,她觉得男朋友的形容很到位,因为他走路的样子很怪,无法形容,而他的话刚是一针见血,不愧大学时是念中文系的。他好象在说自己不在乎任何人,但他这样的行走样子已经表明了他在乎所有人的目光。王铭保持着这样的姿态走着。在他明显感觉到受伤害的时候,这样的姿势就越发明显地显露了出来。这是他在十八岁试图进入成人世界时所寻找到了一种姿势。这种姿式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显得很是与众不同。吴小阳那时正站在教室的窗前,她可以没有顾虑地看着下面在众多学生中间的王铭,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在王铭走进教室时,吴小阳已经把头埋进了书本,但她不用抬头,就已经知道了王铭已经进来了,走到课桌前,放下书包。这是一班末班车,周倩倩象街上昏黄的路灯一样,也止不住地打了个呵欠。一个人上来了,却是那个男孩。周倩倩的心就是一跳,这是以前所从来没有过的。他却也并不象往日一样往身后一站,没有停顿地就往后走。周倩倩瞥眼看去,他已经在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上来了。车到中学时,车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了,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车到终点时,前门后门都开了,男孩下了车。周倩倩在值班室里喝了点水,定了定心。出大门时,外面没有人。往回骑的一路上,并不象周倩倩所想象的那样,反而是象往日一般平静,没有什么事发生。周倩倩说那一刻简直要把我吓死了。男朋友笑笑,说说不定是他有什么事情呢。能有什么事,深更半夜地到东郊去,而且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回来的车了。要想回到他上车的地方,要么打的,要么就要往回走六站路。周倩倩有想让男朋友晚上来接她的意思,也不一定单单是为这件事,但他没有开口。却是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她欲往回缩,却是被他紧紧地攥着,无力自主。放学的时候,他依旧是靠在栏杆上,面无表情。过了会儿,一个坐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学生突然抬头冲他说了句,玄武路在哪里下噢。男孩抬头翻了一下眼睛,说还要两站路呢。女学生自说自话地说,最近我都要到那儿下了。他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你不是住那儿的啊。女学生说我爸妈出去了,我住我姑姑家。到此为止,他们以后再没说话。女孩子似乎是他的同学。男朋友也在车上。他和她一起上了车,他看到了男朋友。这次他和那女孩一起找座位坐了下来。男朋友冲她哎了一声,示意性地扬了扬头。从镜子看去,他们只是在那里笔直地坐着。相比之下,男孩更象一个入定的和尚,心无旁念。最后他们一起在玄武路下了车,而不是他通常还要再过三站才到的健康路。男朋友问她笑什么,周倩倩说没什么,她只是止不住地想笑。这样子的晚上应该是很平静。因为周倩倩以为男孩子的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不管他是不是出于示威性的报复,至少这段时间他不会再在夜深人静之时出现在无人的公交车上了,至少他在白天再次出现时应该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车上,他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往后面一站,而是找一个座位迅速地坐下,等到女孩上车时让她坐下。这是一对不太交谈的中学生恋人,他们比成年人还要严肃。从大门出来时,突然一辆车子横了过来,吓得周倩倩龙头连忙往旁边一打。定晴看去,却是笑着的男朋友。周倩倩抚着胸口,嗔怪地说你吓死我了。她对于男朋友今天一反常态地主动到来有些疑惑,但他笑而不答。在两人行到青园路时,男友说我们进去坐坐?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春风打在身上有种微醉之感,正是万物生长的好季节。这里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沿小路两边大概有五里路都是种着高大的松柏之物,曲径通幽。周倩倩想了一下,没有说现在已经很晚了的话,默认了。他们弯下腰,男友在前面细心地拂开碰头的枝条,往深处走去。他们现是听见有人踩在枝叶上的声音。周倩倩把男朋友一推,两人又迅即地恢复了一定的距离。然后他们就听见了说话声。抬起头,看到了有几个黑黝黝的身影立在面前。正是夜深之时,加上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另外周倩倩也没有喊,她只是打摆子一样地浑身抖动着。男朋友先前到是叫了两下,但很快地就被他们打倒了绑在树上,嘴里塞上了他的袜子,看着他们熟练而粗鳍地扒下了女友身上的衣服。周倩倩再次坐到方向盘前,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一切都已告一段落。男朋友走了,他们没有报案,她也没有任何后遗症,只是请了一个月的病假。他和她在分手前默契地订同盟,他们之间谁都将不会再提往事,甚至见面了也许只是陌路人,因为不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一段不愿再提起的羞辱。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上的周倩倩面容有些憔悴,这或许正说明了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才请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假。但她无法掩饰住自己脸上所多出的一份哀怨之情。她看到了男孩再次上了车。男孩看见她时似乎动作停了一下,他们之间好象也已经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吧。男孩在她的后面坐下来。再行了两站,过去的记忆自然而然地就上来了,她知道女孩要上来了。女孩上车时象一只蝴蝶一样冲着男孩的方向轻盈地笑了一下,男孩站起来,让出了座位。周倩倩仔细地从“请主动出示月票,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的机械声音中欲努力辨出他们的对话。女孩说来了?男孩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后来男孩就自然而然地倚到了栏杆上。只不过他是背对着她,随着车辆的行进轻轻摇晃着,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女孩,女孩此时正饶有兴趣地往窗外看着。过了会儿男孩又转了过来,恢复了还是很久以前的姿式。这次周倩倩毫无顾虑地抬起头甚至是有意要让别人看到她这个动作一样,看了一下后视镜,从镜子里她看到了男孩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却是毫无征兆地又把身子转了过来,她再次感觉到了听见那种均匀呼吸的熟悉感觉,甚至感觉到了正轻柔地打在了身上。母亲再提起这样一件事的时候,是很小心地看着女儿。但周倩倩佯装不知,她甚至都没有一点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她希望母亲能放下心来,不会以为她会有什么负担,一直没能摆脱过去的阴影。说不定这也是母亲对她现在心理状况的一种焦虑的担忧,从而做出了这样一个投石问路般的举动。果然母亲被瞒骗了过去,她先前脸上试探性地带些畏缩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她说那个男孩蛮老实的,家里条件也不错。这次母亲是陪她一起去的,在肯德基。她从来没有到这儿来过,也不太适应这里的饮食。她说玉米棒子怎么会是甜的呢。男孩要再去买一些其它的东西,被母亲拉住了,她说就这样子蛮好,我不饿,真地,我一点不饿。回来的路上母亲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蛮好的啊。你说行就行吧。周倩倩答复了这么一句。她没有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只是说着她和她父亲年轻时怎么怎么样,以表明爱情婚姻实际上是一件简单平淡过日子而不要报太多不切实际想法的事情。周倩倩觉得心里有些委屈,虽然她不希望妈妈担心,但心中的委屈还是让她说了出来,如果放在以前,我是不会答应和他谈的。妈妈一下子噤住了声。周倩倩有些懊悔,但已无法收回。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父亲来接她。今天周倩倩说不用来了,他打电话来说要来接我。已经到了最后一班车,车厢里象往日一样空无一人。隔着老远她就看见了站台的树阴下站着一个人,周倩倩的心就开始跳起来,怎么又会是他呢?等到站打开小灯,才发现是他。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来,两个人的个头都差不多,为什么会把他当成他呢,有些自责的是自从上次见面她连他什么样子都不太能记起来了,只有重新看到了他,回忆才一点点地重新浮现。他说,我要不要买票啊。周倩倩看着他,不着一言,似乎没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那我还是买一张吧。说着就欲到裤兜里掏钱。周倩倩恍然醒过来般说,用不着,用不着。她只是刚才对他的玩笑没有反应过来,她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在公司门口等她而是直接上了车。在经过那片小树林时,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们到那片地方坐坐吧。周倩倩突然就觉得他知道了这一切的事情,或许当时他是在旁边看着,或许是先前的那个男友告诉了他,他只是要重提旧事,于是她转过了脸无神地盯着他看。他似乎被她看穿了心思,勉强笑着说你怎么了?周倩倩噢了一声,说没什么,就到那儿坐坐吧。他在她面前拂开了挡着的树枝,说着小心点脚下。他们来到了一处四周被树围住的小空地,那里有一张在透过树从的月光下照射得发白的报纸,可能是前任者留下的。他蹲下来,在报纸上拍了拍,然后仰头看着她,说我们坐吧。他没话找话般地说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好啊。后来他又想起了什么嗤地笑了一声,问你怕不怕啊?周倩倩心一横,该来的总还要来,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于是她反问道,怕什么?你没听说么,前些时候市里破了个大案,一伙流氓经常在任西路的河边,吴港角的公园里,还有这儿,专门抢劫强奸那些谈恋爱的人。周倩倩嘴角撇了撇,说不知道。倩儿啊,你给我千万记住,你不能提那件事啊。这是今天晚上妈妈得知他要来接她时两个人锁在房间里说的话。周倩倩不说话,见女儿不表态,妈妈就有些急了。以后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弄破了的。周倩倩感觉到一股成人的欺骗与阴谋正慢慢不可避免地袭来,一股反感也随之欲努力地排斥它,虽然她对他也不曾有多大的好感。哎呀,现在人不管这个的。我随你噢,你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妈妈嘀嘀咕咕地也就没再坚持要统一口径,出了这样的事,家人之间似乎变得客气与生分了点,不敢过分的坚持。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想往回抽一下,但是后来没有动作。他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小的啊,说着和她比手掌。果真是她的中指只能到他的第二个指节。他把她的手顺着他的身子往下移,在某个地方停住了,虽然周倩倩在心理上还是个处女,但她多少也知道某种变化在他体内发生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得让她无法思量,作出决定。她只能木木地听着他的摆布,在摆布中理清思绪,她决定坚持下来,不准离开,仿佛他成了她以后生活的一个试验品,看她是否能再度投入到生活中去。她的身子抖得厉害,象是打摆子那样的抖。以至于他在轻褪罗衫的这样美好时刻都无法顺利下手,衣服似乎已经牢牢地绑在了身上,必须加以万分的小心才不会被撕破。周倩倩很勉强地朝有些心急的他笑笑,似乎在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报歉。他把她放倒下来,整个身子轻轻地最后却是整个重量地都压了上来。周倩倩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问怎么了,周倩倩把头侧过去说没什么,她只是感到肚子有些不太舒服。这种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尽管她提醒着自己这已经是换了一个晚上了。但还是被接吻给诱了出来,在他的舌头不停地搅动,口里充满着两个人的唾沫时,一股在胃里波动已久的恶心不可抵御地翻了上来,一股微甜却又刺人的东西冲过了嗓口,周倩倩把他一推,呕吐了起来,他的嘴上身上却已是沾满了晚上吃进去的经过一阵消化的东西。他对周倩倩的开口似乎感到有些吃惊,甚至朝后看了看,黑暗的车厢里确实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哦,我到学校去拿本书。那个天天和你坐车的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不是,不是,我们是同学。到站了,他对她摇摇手,说再见啊。他看到了特地为他开的小灯里的她笑了一下。她怎么会口突然就张开了,对那个男孩说起了话。周倩倩觉得自己是疯了。痛不欲生的她,竟是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咧嘴笑了一下。她是不是真地要发疯了。她只是一看到他上车,看到他那个躲闪、害怕的神情,她立刻就变得轻佻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就张开了嘴,那不是平日里的她。她看到他,就不再像是看到那些男的一样,而是顿时放松地,有意地讽刺着,有着邪恶的愉悦,甚至是一种反弹的报复,她可以对他这样。在仅有的他面前,独独在他面前,她发现了曾经一度绝望地认为在男性面前不会再有的轻松和愉悦,哪怕它是充满着恶意的。他上车时,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话,仿佛在经过了周倩倩一个白天的工休后,他们又迅速回到了以前。只是在他的女同学上车时,周倩倩看到了他惶恐地往她这里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照例让座,来到了栏杆前。他有些慌乱,侧着身子,似乎不晓得最终转向哪边,最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很认真地看着。在他上车的那一刻,他主动说了一句真该死,我又把书忘在教室里了。哎,真该死。周倩倩无声地张口笑了笑,以示理解。这是四天后的事了,他应该知道了她的班次了吧。四天里他们没有说过话,只是这个时候,似乎黑暗能摆脱一些窘迫。周倩倩问你过会儿回来怎么办?走回去啊。你家是不是就住在健康路?对的。等到他下车的时候,周倩倩哎地一声喊住了他。你要是愿意等的话,就等会儿,我跟你顺路。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但周倩倩很快就把车门关上,开走了。她似乎承受不了他的重量,龙头始终把不到位上。他说还是我带你吧。周倩倩下了车,换上了他。他把头转过来,示意她先坐上去。他的背微弓着,并不说话,一个劲地往前骑。周倩倩的脸上有些许笑容。离大桥很有很长一段路时,他就已经明显地加快速度了。你骑得这么用劲干吗,不吃力么。他瓮声瓮气地说,这样子能省点力。能省力么,却也不去反驳他。下来时的速度很快,只看到黑暗模糊的东西随着风声一个劲地扑来,周倩倩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他说最近他有些烦。周倩倩说小小年纪,烦什么呢。他说你不懂啊。周倩倩看着充大的他,说倒是说给我听听哩。于是他就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她。他今天晚上来找她就是为这样的事么。我不看,人家写给你的情书我不看。什么情书啊,你别乱讲。我们班上有个女孩子对我有意思,但我不喜欢她。是不是那个经常和你坐车子的啊。嗯,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哪晓得你啊。周倩倩很轻松地说,眼睛往外瞍着。一辆车灯老远地打了过来,周倩倩把他往树影里拉了拉,虽然她知道同事们是看不到这里的。要不你帮我跟他说一下。嘁,我怎么好说啊,我是你姐姐么,人家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呢。周倩倩抢白了他一句。他连忙辩解般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后来就沉默了下来。周倩倩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却是不想退让下来,嘴上却又不肯认输,说道,你到是说啊,你是什么意思呢。没什么意思。他低着头说。她恨他不能了解自已心里的想法。看着他手里攥着的那封信,她最后还是说你读给我听听吧。他读信的时候并不看她,她也是一脸的严肃,声音低矮而迅速。读完了他就眼巴巴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想这么早谈恋爱就跟她说呗,反正这么早谈恋爱的话对你的学习也有影响,你说是不是。就这么直接跟她说?这有什么事。周倩倩说。在这个时候,平时很弱的她突然倒是一下子强了起来,变得似乎所有的都能是不以为然。他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说好,那我试试吧。她先上的车,径直往后走去。他却是在周倩倩的后面坐了下来。到站的时候,她看着她闷头下了。下一站,是闷着头的他。再后来就看不见那个女孩子了。他们之间也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这是一个让他们很好开口的话题。“怎么看不见你那个同学了?”周倩倩头也没回地大声问。早上的人很多,他站在她的后面。“她爸妈回来了。”他说。周倩倩很想再说句什么,但他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振奋。到了终点站,在所有人都下去了之时,周倩倩转过头对着空荡荡的车厢大声说,“那她就应该是回去了。”他跳了上来。周倩倩在学校门口停住了。他看看她,嗫嚅着说我今天不去学校。周倩倩再次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她慢慢地把车站里把车子推出了门,并没有看见他。走了两步,她心里有些失望,甚至已经开始责备起自己时,她听见了后面有急急的脚步声,那种熟悉的恐惧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回过头,却是一个和她差不多高而又瘦弱的男孩冲她跑来。是周倩倩先提起来的。她单刀直入地切入了话题。她对这样的事情似乎很有兴趣。并不满足他的简单的一句,说了。而是要他从头提起,包括她那时在做什么,他是如何走向她的,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而她又是如何反应的。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想让他们坐下来从头细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现在我都不敢抬头看她了。感情上的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周倩倩打断了他的话,很老到地说道,过了会儿,又乜着眼问,不过你确实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吧。什么事啊,他有些惶惑地抬起头。周倩倩故作强硬地盯着他,她正在显出了在这样一个少年面前成年人所具有的肮脏来,并且一点都不会退缩,坚持固执。我是说你们有没有拉拉手,搂搂抱抱之类的。哪能啊。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定了。这个自己她已经不认识了。那种感觉又来了,它就没有离开过,它一直都在,她就像是故意的,故意地要把这个少年往脏的里面推,她说的那些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只有这样,她才仿佛是能享受到一种痛苦的快意。她是故意地要回到那里去,故意地在往那件事上磨蹭着,就像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在男人堆里挨挨碰碰着。他真地不懂,不懂周倩倩问的这些,更不懂周倩倩硬是非要问着这些。但周倩倩多少还是被弄得有些讪讪的,似乎由此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来。过了会儿她自说自话般地说道,其实你们这种年龄是不适宜谈恋爱的。他捏住了刹车。她忍住没问,就当这是一次正常的挥手作别,她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再次相见的理由,但她也清楚这个不应该是由她来提起的。她头也不回地准备往前骑,然后听见了一声哎,她倏地回过头去,问还有事么。“我们以后,以后还能再见面么。”他仿佛是同样地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周倩倩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房间是黑的,他们应该睡了。周倩倩摸黑洗着工作服。突然后面有个声音传来,还没睡呐。周倩倩的心就是猛地一哆嗦,虽然已经听出了是谁,但她还是脸色煞白地朝后看去。“妈,你吓死我了。”妈妈象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脸上是一副略带忧郁的观察神色。这让周倩倩稍稍扬起的心又顿时沉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妈妈说怎么不让小林上来坐坐。周倩倩说天不早了,让人家早些回去睡吧。妈妈并不知晓她和小林早已分手,她也不想点明,似乎是害怕家人又会重新给她张罗起对象的事,似乎这样她可以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厕所里有冲水声传来,她回头喊住了往房里走的妈妈,说下次你别站在人家背后了,给你吓死了。妈妈却是不说话,径直进了房。似乎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就这么会轻易地被破坏了。仿佛此时她才开始渐渐醒悟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自己的身份和在自己的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来。仿佛妈妈是一面镜子,照亮了那几个已经锒铛入狱应该千方百计被抹去的面孔。夜阒寂无人,她的面容一转,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能睡着过。重又开始了,眼睁睁地看着前途与后路被堵死,只给她留了一个无法熬过去的现在。她现在已经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走上的是一条错误的路,但她没有想要这样啊。这样的深夜里有人在睡觉,有人在打麻将或者打牌,有人在上夜班,有人在为未卜的前途而写作,但这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而已,即使你为自己的事情恐慌得流下满头大汗也不会如此,就象有人对着镜子发出初恋时甜蜜的微笑一样也不会打动上苍的丝毫心灵。这是一首正在流行的歌曲,带着些微的伤感,仿佛写尽了他的心思。他不知道她正在干什么,他希望她是她身上的某样附属品,这样就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了。他甚至有种冲动想把她介绍给他的那些同学们,他觉得班上的那一对一对的简直都是傻帽,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成人们也不过如此。他轻松地跳上了车。她有意地看了他一眼。从发车时她的心情就很糟,开始厌恶着她所看到的她所碰到的她所想到的还有她自己。直到已经发了两班车老远就看见了人群中的他,她这才发现自己无法对他厌恶起来。他今天就像吃了药一样地兴奋,嘴里面一直哼着歌,老是翻来覆去的同一个旋律。你在哼什么呢。《星星知我心》,有没有听过。她摇摇头,心里感觉象是被针刺了一下。听磁带还是那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似乎生活里总会有些断点让你记住你应该忘掉的事情。很快就到了站,她看着他从后门下了车,背微弓着,融入了那一群学生中去,似乎只有在这时她才更为清楚地意识到他只是个学生,一个比她要小五岁的学生,这种想法让她的心情变得比起始时更为糟糕。却是一连好几天没有看到他,周倩倩以为这要缘于她的一次换班。班长把她的班次往后移了一个,她反问道为什么要移。班长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平常这个并不多话文文静静的同事,也是反问一句,怎么你有意见么。没什么,没什么,在黑暗里闪了一下火光又很快熄灭了下来,周倩倩低下了头。但即使是换班,也应该无关大碍啊,4路车每五分钟一班,有个先后也是正常的,之前并不是没有过先例。那是别的原因?上车的学生很多,全部叽叽喳喳地象是麻雀窝一样,有人唱歌,有人吃东西,有人谈论着某个明星的是与非,特别是长得越丑越胖的小女孩嗓门越高越喜欢谈论越喜欢发出嘿嘿的傻笑。这仿佛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跳出来看清他们关系的机会,这让周倩倩越发的觉得不可能与自己的幼稚来,她决定要下狠心把这一段现在看来很是可笑的事情给解决掉。但现在他的人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周倩倩止不住地想着这个人,特别是走近汽车,坐上去这种思念就已经开始了。她留意着车上车下的每个人,透过学校的大门往里看去,并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东西。有一阵子她甚至想要抓住那个说王杰说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的丑女孩问一下,哎,你们学校里那个总是也坐这辆车的男孩子上哪儿去了。她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怎么会如此的气急败坏,不就是要和他说明一下情况,自己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么。那只是个寻常的晚上,不过因为车灯照亮了等车的那个身影,夜晚才会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她发现了他的笑容与往常并不相同,似乎带了些怯弱与疲倦。他说差点就上了8484车,后来觉得不对又马上下来的,被那个司机骂了一下。她似乎能想象出他匆匆心心下车还有前面的那个贾玲一撇嘴吐出神经两个字时的情景。她带着笑腔说,我换班了。噢,我也说的呢,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我生病了。听了这话,周倩倩才明白过来他先前笑容所具有的含义。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被时陷时隐的灯光照亮与抹黑,她却由此感觉出一个未来男人的轮廓来。周倩倩定了定心神,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她想着你可以说了吧,你可以说了啊。可能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今天并不象往日那般显出多话来。你病好了么。好了,明天应该能去上课了。我看你还是病怏怏的样子,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吗呢。我在家闲着没事做,出来透透气。她知道他在找理由,他应该是来看她的,但她怎么可能指望他说出来呢。毕竟他还小啊,或许真地不应该再呆在一起了,说的话都不会说到一处去。她在终点站把他扔了下来,说你别乱走,过会儿我来接你。他在黑暗里看着她,温顺地点点头。就好象他是她的儿子一样,让她沉睡心中已久的母爱复苏。在调度室里,正在喝水的贾玲看见她就跳了起来,喂,今天有个小男孩上车找你的——他却根本就没有说这事。周倩倩一惊。一屋子里都是人,热气和烟雾缭绕在一起。师傅从牌桌里一抬头说别是老牛吃嫩草,满屋子里都哄地笑起来。但没人再往下说,没人把这个当回事,仿佛知道这于周倩倩是绝对不可能的。接着,贾玲就不知道怎么突然和丁师傅闹在了一起。贾玲已经结婚了,所以她就可以放肆一点么。周倩倩看不惯,可大家似乎都知道有一个度,并不曾有过与她戏耍的动作,最多只是拍拍她的肩,可就是这样,还是让她不寒而栗。她仍旧想着先前已经被大家遗忘的话题,老牛吃嫩草么。真是被他们知道了她也就不能来上班了。这更加让她坚定了就在今晚的决心。她看见了他在站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影,顿时责怪起自己在调度室里有些拖延时间来。再怎么样,他也是刚刚病好的啊。她很小心地把他引上了一条偏僻的没有灯光的凹凸不平的小路。她一直在等着他的开口,他却是一直不说话,时间长了呼吸里就带些重的味道,似乎他今天晚上来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纯粹来走路而已。最后还必须由她来打破这样的僵局。你生的什么病?不知道,上吐下泻的,医生说是肠胃性感冒。噢,她明白般地点点头。明天要去上学吧。(看我们之间的话题还围绕着他的学校,这又是何苦呢)嗯。明天又看见老师同学开不开心。(似乎是为了强调对自己所做所为的不满一样)。有什么开心。他嘁了一声,好象对她今天晚上这样的语调觉得有些奇怪。她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如果能够的话,她希望自己没有这部自行车,然后两手背在后面,象小姑娘一样轻松地一颠一颠地往前走,然后说:“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这样子对你不好。”说完又是轻松地一颠一颠往前走。或许在她的眼里这是一副良辰美景图一种最容易解决的方法吧。有什么不好呢。他低头说道。对你的成绩不好啊,她依然扮演的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大姐姐角色,口吻中不觉间带了些港台电视剧腔。我没觉得什么不好,事实上我反而觉得挺开心的。是么,她勉强地笑笑,但他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所以根本不能辨清这副专为他显示的笑容里有多少是做作的成分。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什么关系。他抬起了脸,带些惶惑的神情。她的脸微仰着,似乎在思考。我也不懂,你如果真地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那就算了。说着他加紧了两步,竟是欲走。不晓得他怎么会在这样一句话里毫无征兆地改变了初衷,莫非他是被现实吓怕了么。她却又哎地一声喊住了他,这不应该正是她所一直期望达到的效果么。却似乎因为这样的结果让她又有些不甘心,她要把话说透彻了才能放他走。这是她的第一个听众,她有在他的面前把事情剖析的清清楚楚的权力。我真地是为你好。你想想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比如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在家里做作业,而不是出来闲逛。我刚生病的,哪有作业。没有作业,你也可以看看书啊。我现在跟你不同了,我反正有这个时间,可以陪你说说话。在一刹间周倩倩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母亲,而眼前那个听训的小男孩竟是上学时的自己,她不由得在说话的同时分了一点过来稳稳自己的心神。我知道了,我以后晚上肯定不出来了。这依旧不是周倩倩想听到的话。她自己却也并不能够了解自己的心思,只是有些莫名的烦躁。烦躁带来了一种说话的冲动,这种冲动来自于她的内心,无法控制。你老是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跟我说话,我跟你讲,我觉得我们之间最好还是保持一种朋友的关系。我们间本来就是朋友关系啊。他抬起头笑了一下,竟是带些与他年龄不符的成人狡黠的模样。周倩倩的脸就是一红,她这才明白过来被缠裹住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是她想要一个说法,想要一条自己给自己画下的不可逾越的圆圈。她感到脸上一阵阵的发哄,于是作出一副很冷静的样子,偏腿上了车。他似乎觉察出这个温暖夜晚的气氛有些不如人意,却也没有一味地再耍弄嘴皮子,乘乘地听话地跳上了车。周倩倩骑得很吃力,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某种暗示,自己就如同背了这么一大块沉重的包袱,却是自找的。他跳下了车,看看她,好象有话要说。她也不愿就这么离去,毕竟不希望以这样冷漠的神情作为结局,或者是不愿意让他看出来自己已经被他触痛了伤疤。他问那我们还是朋友吧。周倩倩微笑着,像他那样歪着头模仿他之前的那种语调诘问道,当然是,为什么不是。他的脸上一幅显得有些忐忑的神情立刻化成了很愉快的笑容,仿佛一朵花完全舒展开来一般,让周倩倩感到了这样夜晚里弥漫的一股春意。但她心中很快地劝诫着自己,希望让自己迅速铁石心肠下来,她在心里对他说,不可能了,我们是永远也做不成朋友了。周倩倩一路上往回骑,带着认为自己应该愉快的心情。她认为一切都应该重头开始,包括要和母亲说她和那人早已分手了。这样他们就会给她再次的张罗。但到家时显然他们早就睡了,她不可能把他们拎起来嘻嘻哈哈地说他们早就分手了,这样也太不合乎道理了。还是明天再说吧。周倩倩认为其实今天是最好说出来的时机,因为自己一切都已想通了,也有了十分的勇气。就在她一边刷牙一边有些懊恼的时候,她听见了他们的房门轻轻响了一下,母亲来到了她的身后。她问回来了么,女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就在母亲走到她身后的这瞬里,周倩倩突然心里感到无由的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一贯如此,不管你之前下了多大的决心,有了多大的勇气,心情是多么的愉快。其实从进了家门这一刻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她以为今天晚上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心情已经不可控制地在改变,直到母亲的出现,完全地崩溃下来。她这才知道事情并不象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说一句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就完了。母亲肯定要问为什么分手,她能说是因为自己亲热时吐了他一身么,她能开得了这个口么。于是她只能支支吾吾的,于是母亲就会叹一口气,说倩儿你也别太挑了。我看这个人不错,婚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也许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她跟她是一样的挑剔,甚至比她还要有过之而不及。厕所的马桶上的盖子并没有合起来,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掀起的模样。她知道母亲并没有用完后随手拉起来的习惯。那么她只是到厕所里转了一圈,然后拉了一下水冲头么。她每天晚上都是如此么,等她回来,看一下她才能去入睡?与其是关心,还不如说是压力,而周倩倩明白自己已再也无法做到。她从房间里取出内衣,小心地锁上卫生间的门,拧开水龙头。水流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是如此的清响,打在瓷砖地上象在下着一场雨。周倩倩两手交替合拢着,一件件地脱去了上衣。她用力地呼了口气,极力地甩了甩因为脱衣服时被弄乱了的头发。然后一只脚踮起来,一只手扶在墙上,把内裤脱下来,每次到了这里,她那口在有意不开灯的黑暗里呼出的气就会变得颤抖起来,最后掉进了沙哑粗粗的喉咙里,发出着像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特别有意地回到了调度室里,去模仿着男司机们在里面说的话,他们一点都不避人,说的都是黄色下流的笑话,结了婚的女司机哈哈直笑。男司机看着她,她站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小赵说,女的只要被开了,就会耐不住的,不信你看过去,那些寡妇们哪有不偷人的。被开了,她把小赵的这三个字给带了回来,带在黑暗里,狠狠地说着,放在嘴里嚼,用手掐。自己也是被开的人吧,也是吧。她在心里轻声反复地重复着,仿佛要用此来抵御自已止不住的思绪,抵御快要垮下来的身体。那一天的开始是多么的美好啊。为了表示自己的隆重,她甚至愿意回想一下那天在上班前她晚饭吃的是什么,说过了什么样的话。然后就是他来接她了。她是非要坚持回到那里去的。月亮照得一片雪白,她有意地没有拉上窗帘,仿佛就是要让那个丑恶的东西给大庭广众看,父母就在这里,她无声地求救,两条腿拼命地在铺满松针的地上踢动着,直至那堆血涌了出来。王铭记得自已好像在上体育课,后来就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来了。他是从一扇偏门上楼梯的。后来他就看见了她正坐在楼梯口。王铭吃了一惊,问道,咦,你怎么会来的?他心里想着可能是劳模来给我们做报告的吧,但她什么时候当上劳模的也没有告诉我一声。她笑了一下,她每次笑起来都是那样,带些勉强,但王铭喜欢。她说里面太吵,我溜出来吹点风。隔壁的房间里确实很吵,有很强的音乐传出来。楼梯很窄,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梦做到这里的时候,王铭一下子睁开了眼,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短裤已经湿了。黏黏的粘在腿上很不舒服。他开了灯,低头看着,就是在那里一块斑四处洇散了开来。他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有股腥甜的不太好闻的味道。他换上了一条干净的,摸黑把它投进了洗衣机,并有意识地把它与那些脏衣服混合在了一起。他拉开窗帘,月亮已经西斜,甚至有晨曦的微光隐隐出现。他发现自己竟是止不住地想念着她。他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先前的那个梦才会让他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但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对她说出口的,更不可能说出这个梦。窗子开着,空气显得是那么的新鲜,但却有些寒意,他打了个寒噤。他希望在这样新鲜而又略带寒意的地方想着她,清醒地想着她。他想把这一切都重新梳理一遍。但这仅仅只持续了五分钟,最后还是耐不住关上窗重新回到床上沉沉地睡去。那个时候,中午放学的高潮已经过了。甚至整条街上都显得有些冷清,已经开始吃中饭了。周倩倩远远地就看见了他,无聊地在站牌下来回地走着。汽车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周倩倩甚至已经从后光镜中看到了他略带迷惑的神情。她不无得意地笑了笑。他从后面跑了过来,没等车停稳就上来了。他站在她的后面,她能听得见他急促的喘气声。两个人似乎一下子都记起了昨晚在分手时未解决完的问题。周倩倩很认真地开着车,甚至想象着领导正站在后面,自己正参加着优质文明服务竞赛的评选。而王铭也是一脸少有的严肃,目不转睛地紧盯前方,好似一个模范乘客,牢牢遵守着在她上面贴着的一个铁牌的规则:为了您和其它乘客的安全,请不要与司机讲话。到站之时,周倩倩微微把头抬了一抬,他顿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径自下车去了。周倩倩在这个时候觉得有些惶恐起来。他是对自己的话当真了么,真是不理睬自己了。但这怨不了他,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她总不至于说过了那个晚上我又反悔了啊。不过这样也是好,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让他来结束,虽说心里有一种遗憾,但对自己来说省却了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周倩倩想着,心中顿时又有些轻松起来。但他为什么又偏偏要等自己的这一躺车呢?就在这时她的心神一凛,猛地踩了一下刹车。随着尖锐的车轮磨擦声车厢里的人显然是猝不及防,个个东倒西歪的,随之响起了一片轻微的惊叹与抱怨。周倩倩的脸就是一红,看着那条野狗不作声地一瘸一拐地惊慌离去。傍晚时分王铭上了车,两人依旧是中午的延续。只不过在快要下车的时候,他往她脚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匆匆离去。周倩倩一直到终点站时才往下看去,因为她觉得了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看穿了他们,这里面包括那个坐在她后面一点一直死死盯着她的一个老太,所以她不会给她以任何的把柄落下。虽说这落实到最后仅仅是她的私事而已。周倩倩一直等最后一个人下了车,甚至还讨好般地帮助了那个老太把一包重得不得了的牛仔包拎了下去。她这才重新回到了座位上。让她脑子里在刹时间冲上血的是她没有在脚下看到有任何东西。莫非是什么时候滚落到别的地方去了,被乘客的脚带下去了,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如果还停留在车厢的某个地方的话,那麻烦就大了。似乎想象到了不可想象的后果,周倩倩的冷汗开始下来了。因为她接下来已经没有班次了,车子将会交给下一班的小于。小于坐上来,喝一口水,把挡风玻璃擦擦,然后低下头来,无意中看见了一张纸团。捡起来一看,一片空白。周倩倩甚至有些开始恨起他来,弄什么不好,偏要这样子,而且自己也不晓得他在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在驾驶室的门边有一个黄色的不起眼的东西。它在周倩倩的眼里已经绕了好几圈了,因为最后实在是找不到,濒于绝望的周倩倩才试着把它拾起来。是一张电影票。今天的日期,晚上八点钟。是这个吗?是这个吗?小于已经从调度室里出来了,实在是除了这个,再也找不到任何别的纸条了,她急匆匆地下了车,是他如此没头没脑、幼稚的行为让她这般地狼狈。这到底是他扔下来的电影票,还是别人不小心遗失的?她对母亲说早点吃饭,要出去。母亲就看了她一眼,问去哪儿。她说看电影。后来她就避开了母亲询问的眼神。她肯定是要问是不是和小李一同出去。因为前些时候她才说了怎么小李只是接送她之外两人之间就没了来往。这下总算可以堵住她一会儿了,但周倩倩还是因为撒谎或者对这次见面又产生了另一种心境而变得有些慌乱。她原本是坦然的,没有作任何的打扮修饰,是做给母亲看的,也是做给他看的。一进电影院她就从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了他的那个后脑勺。她猜测了一路的悬起的心略有些失落,就是他扔了那张票。应该没什么事了,可以走了。对于她此时突然上升的这个念头她显然是没有料到,一时间竟是怔在那里了。如果他此时回头他将会看见,那么她将会不可选择地走向他。但他并没有回头,甚至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如果去了,那就不是仅仅与证实有关,而是在赴一场名副其实的约会。但如果扭头就走,她知道这将表明了她的态度,那么最后是她放弃的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在这样一个傍晚的电影院里,周倩倩犹如中了定身法一样,迫使进场的观众们从她身体的两侧分流而行,但在她岿然不动的身体里却是有两股相反的力量在相互拉扯争夺着。最后周倩倩终于决定下来,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占了上风,只是第三个中立的想法:去就去吧,还免费看一场电影呢。他转头看见了她,看着她从外面向中间的座位一步步地走来,他的尴尬顿时化作了愉悦。这种尴尬从他匆忙扔下电影票赶紧跳下车就开始了,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地跟进了人头攒动的电影院里,他在这个夜晚全是大人的观众里面跌跌撞撞,似乎是想摆脱掉它。他根本就没去想假如她不来他将面临的困难的处境。但当她出现时,他的心情也仅仅是放松了一刹那,很快地重又被惊慌代替了。周倩倩捕捉到了他脸上笑容的惊慌,自己也随之慌乱起来。但她比他好,因为她没有笑,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并顺便把自己裙子的下摆理了理。灯光迅速地暗了下来。除去人声之后,一种细微琐碎的声音开始浮出水面。那是男男女女们吃零食的声音。仿佛是一片广阔的海洋,而正襟危坐的他们漂浮在其中。显然他是第一个动摇了,坐不住了。终于他咕哝了一声,微微弓着身站起来。周倩倩的腿往旁边侧了侧,她以为他是要上厕所去的,但他却是往外走。周倩倩的心里略微有点吃惊,但自忖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不大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周倩倩始终把它拿在手中,甚至连封口都没有拆。虽然他已经提醒了两遍了,他不再好意思说了。整个观看电影的过程中对零食的注意力一直困扰着他。直到电影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一个人对着河里撒尿。当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是河面给撒得星星点点。突然间他遭到了致命的袭击。于是那股尿线在他倒地的一刹那间就止住了。这是一个出乎意料却又是落在情理的事实,现在的电影小说哪一部不拿这种东西开一些玩笑呢。两人却在全场发出的哄堂大笑的嘻笑声中坚定地选择了沉默。直到最后散场时,她很自然地把那袋东西又往他手里一塞,说你帮我拿着吧。零食重又很自然地还了回来。于是,他手里拿着这两袋未拆袋的零食,感觉很傻地顺着人流往外走。但很快他的心理就被另一种感觉代替了——在他身边的人群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他默不作声,周倩倩也同样地感觉到了,自已的身份与人群融合在一起,随即产生的是对身边的懵懵懂懂、沉默不语的王铭一丝厌恶以及对自己的自卑。这样子的想法造成了她出来时也是不发一言,找到了自行车后推着似乎就想一个人离去。他从后面追了上来,你要回家么。或许这只是一个脱口而出的问题,但周倩倩却没能耐得住,含着笑反问你是不是要和我上公园呢。可能他没准备到有这样的提问,一时间竟是瞠目结舌怔在那里了。周倩倩有了些不忍,但却也无法向他道歉。“你说看这么一场电影有什么意思呢。你的学习都给耽误了。这两个小时你可以看多少书啊。你现在最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学习上呢。”“我知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有些不耐烦地说。“那我们就回家吧,这会儿九点钟,你回去还可以再温一会儿功课呢。”“好吧。先送你。”“嘁,我要你送么。”周倩倩笑了起来。“怎么啦,不服气么。”“还是先送你回家吧,不管怎么样,遇到坏人我还是可以抵挡一下让你先跑的。”看着他很真挚却又是稚气的表情,周倩倩就突然想到了那个夜晚和那个懦弱的男人。他这么做了吗,没有,他只是在一边惊慌失措地小声地叫着,或许他是连他也不如呢。“再说我还可以认识你的家呢。”本来已经动了的一点心却是因为这句话提高了警惕而重新合上了门,她的家是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的。就像有一次介绍朋友那个男孩子也要送她回家。她却是不肯,两个人就在路口象那样僵住了。但毕竟这次要好,因为在他面前她还可以作一点主。“要么我送你,要么你一个回家。”“好吧好吧,你送我吧。”妈妈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而是坐在客厅里看着一张报纸。觉察出反常的周倩倩明知故问,“妈,你还没睡啊。”边说边就要躲进房间了。妈妈放下报纸,抬起戴着老花眼镜的脸问她,你今天和谁去看电影的?周倩倩感到身体倏地被什么给撞击了一下,然后拎着未及放下的包低头不语,因为她知道妈妈肯定是知道实情了。那么丁点大的小孩你是怎么认识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骗我们说你在谈恋爱,我今天打电话给小丁小丁觉得莫名其妙的说你们早就不来往了,我们父母年纪这一大把了你还在玩这样的花样,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爸爸从房间里出来拉妈妈的时候周倩倩委屈的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随之进了房。这是让她的自尊心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特别是妈妈挡开爸爸的劝阻冲进房来并且锁上门只剩母女两个直接面对的时候,周倩倩心里的堤坝已完全崩溃,只等妈妈的那一句问话了,问出来了周倩倩就全数说出了他的名字学校班级以及他们的所谓“交往”经过。说出来之后才恢复了一些勇气的周倩倩刷刷地流着泪水把了解了真相得到目的开始退缩而想劝慰一下女儿的母亲推出了门外。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有权利能回味一下自已的委屈和痛苦。而也是在同样的时刻对父母们撒了谎假装是去学校上晚自习的王铭正沉浸于一种莫名的兴奋及愉快中,浑然不知自己就要面对人生路上第一个险滩恶途。王铭是在上课的途中众目睽睽之下班主任打断了英语老师讲课的情况下被喊到办公室去的。在途中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是直到他看见了那个陌生的年纪偏大肤色有些灰暗的女人时他还是不相信这一切将会真地发生于他的身上。班主任让他回教室的时候,又是在上课的时候,于是他再一次上演了早晨的一幕。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个学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他们心里肯定都起了一些波动和猜测,再过一会儿只要到了下午这件事将会传遍整个校园。原先瞧不起班上那些偷偷摸摸假装谈恋爱或者有那份心思却不敢表达出来只是通过上学的路上交作业本的时候一些脸红一种一瞥的动作表达出来的同学们认为自己是比他们高出一筹已经长大了,但假如这件事传了出来丢脸的却还是自己。因为她的年龄要比他大,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将如同一个怪物出现在校园里。他没有想到她妈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只是十分地恨她,在他的心里已经咒骂了无数遍。因为他是一向地这种老女人很反感的,在他的想法中她们与胖,固执,守旧,人生已无说法,丑,邋遢,世俗,站在大街上公然争吵,说脏话联系在一起,虽然他竭力回避着一个问题:在无数次的回想之后,他才觉得原先不象的母女俩中有着十分相象的影子,她年纪大了也会这样吗,应该不会,因为他无法想象所以不会。那她现在在哪里呢?说不定已经被她妈妈给关起来了。她哭着吵着要出去,但门已经被反锁。最后她象疯了一样的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外面。透过玻璃窗撒下的阳光照在明亮的教室里以及外面隐隐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王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几乎是逃似地开离了那一站,因为在她看来这里满是尴尬。即使此时是显得冷冷清清只有琅琅的读书声传出来。但再过两个钟头就会有人了,有一大批学生。她知道母亲今天肯定是去了学校,她想着他肯定在恨她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冲着自己苦笑了一下。她还是这么认为的,让她妈妈来结束这件事或许比较好。她已经和头说了,要调离这个线。头问她什么原因,她却是低头不语。头后来也不说话,站起来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她开始有些责怪起自己来,她知道她在头的眼里的印象一下子差了,她成了个怪物一样,但她好说出是因为这件事么。她为什么不随便撒个谎找出一个理由呢但她没有因为她似乎找不出来她似乎就学不会那种八面玲珑处处都吃得开,她只有低头不语,她开始为这样一件事为自己懊恼起来,莫非她就真地要在这样一线路上开到死么,一直被那些屁大的小孩子点点戳戳么。想到这里,她猛揿了一下喇叭,似乎想通过这个发泄出来。没有人对她戳戳点点,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她自己,也没有那烦人的窃窃私语声,一切都很正常。当车子来回开过之后,她认为他已经走了,他再也不会上这辆车了。相对于之前的害怕来说,此时知道了最后结果的周倩倩的心理却被一种自责与惊恐的东西纠缠住了,她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走了,他以后将不会再在她的面前出现。她瞥眼看去一个妈妈模样的人放下手中的小孩,往前走去。蹲在地上的小女孩顿时大哭起来,妈妈停住了脚往后看来,小女孩却并不追上去,只是两手朝前张开,嚎啕大哭着。这是一个街头场景,肯定是她哪里惹怒了妈妈。但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种被依仗的东西突然倒塌下来的委屈。她开始恨起自己来,恨起妈妈来,她无法面对这以后的生活,这种突然其来的袭击让她毫无准备,第一次感觉到竟是那般的无助。但在她看到他在站台的身影的时候,她却是有些茫然了。他跳上车,一言不发,却是无法掩盖住那有些颓然的表情。她透过那模糊的挡风玻璃上所隐约透出来的影子仔细地辩识着以了解他对她的态度,但无法如愿。不知怎么,她的眼眶开始湿了。眼泪迅速地成形,凝聚,打转,最终簌簌地掉下来。她甚至发出的轻微的抽泣声。她知道他肯定是看见了,听见了,她知道这会儿他正在观察着她。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委屈,但是那带着一点点先发制人的委屈,生怕他会首先发难,以此来责备他一样。这是一趟伤心的公共汽车。车子只是后座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车子前面是一脸忧郁的他和时不时胡乱抹一下脸的她。车子到站的时候,他并没有下车,而是一直跟到了终点站。后来他下去了站在站台上。隔了一阵子周倩倩推着车出来,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她,她似乎是略加了修饰,至少是不哭了。她低头迅速地轻声地说了句走吧,声音里却还是有些哭腔。在这样一个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似两只过街的老鼠,无处可去。周倩倩甚至仓皇地回过头看了一下,母亲是不是又将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吧,我们去哪里吃顿饭。我不饿。你总要吃饭的,不然你下午还要上课呢。上什么课啊。他嘟哝了一句。周倩倩是听见了,却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继续劝说下去。这是他第一次发牢骚,第一次就让周倩倩觉到了一阵心虚。深秋的公园显得有些肃杀,中午时分更是不见游客,似乎这么一块偌大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等待着有一天他们会到来谈心商量问题的。公园深处有个亭子,两人很有默契地朝那里赶去。路上并不交谈,也不看风景。而此时周倩倩的脑海里甚至倏地想到了一个对策,那就是以后他不要再来找她了,等到他毕业再说。这样她就不会对他的学业前途方面有任何的内疚,而自己也不用再拼命说服自己离开他了。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决策,周倩倩的心理甚至为这样的决定感到了轻松。亭子已经在望,它缩在公园的一隅里,三面环着小土坡,跟踪的人将会现出她的身影来。他们坐定了才发现有衣服散乱地丢在台阶上。王铭朝湖里看了看,说这个时候不见得还会有人游泳吧。周倩倩漠然地笑笑。他们坐了下来,王铭继续表达了对这堆衣服的浓厚兴趣:在这样偏僻的环境中,说不定意味着一场谋杀?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中突然插进了一个不相干的东西,让周倩倩觉察到了滑稽。有东西沙沙地响。两人都朝身后看了一眼,一个盖着的大衣在蠕动,两只皮肤略黑的脚膀子盖在两只皮肤白皙的脚膀子之上,它甚至用脚拇指蹭了一下下面的脚,好象在给对方抓痒一样。周倩倩在一阵茫然中似乎幻听到了王铭发出的一声轻轻的哧笑,让她红了脸,仿佛做了错事的是是自己。直到走了很长时间,她才能抬起头瞥了一眼王铭,而王铭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褪去,被风一激,沉淀在了皮肤里。对他这幅欲作老成却又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慌张的模样,周倩倩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这是一个掌握主动的笑,让周倩倩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听错了。进咖啡馆时眼睛不能适应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般,每走一步都害怕会碰上什么东西。这就象是一个黑窟,这是王名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它把外面吵闹的世界以及公园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隔绝了开来,让他能定下心神,重整旗鼓,开始两人很好的交谈。隔壁好象已经有人了,在说话,一男一女。却又显得很是遥远,无法听清在说些什么。周倩倩问你要喝什么。王铭大咧咧地说随便。周倩倩给他作了主,他一杯咖啡,我一杯花茶。隔壁的声音有如嗡嗡的蚊子般,由远及近,等到了耳边时,就是那种很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的细微声了。它犹如一个孤魂野鬼般阴魂不散地死命抓住了可怜的他们犹如抓住一根十分脆弱的稻草。本来周倩倩还在思忖着如何作好这以下叙说的铺垫,但很明显地都被这一切所打乱了,她说这样吧,以后你不要再和我见面了,等你毕了业再说行不?她原以为这样的话是很难出口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了某种松动,看样子还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_无疑它改变了她矜持的态度。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所提高,试图来盖住或者阻挡一下这丝丝缕缕传入耳廓让她脸颊绯红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就说好啊,回答的是那般的痛快爽气,声音比她还要高个半拍。这让周倩倩又不由得有些矛盾的失望,似乎他应该否定一下的,哪怕作出半刻的沉吟状也好。可是他没有。但她像管不住自己一样地继续高声说这样子对你比较好,因为你还太小,还不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如真是有……有那个的话到那时也不迟啊。他连着头大声地说对啊对啊。他们之间的交谈很严肃,很大声,没有用方言而是普通话,咬字很标准,犹如在台上演话剧一般。这里面两人都是主角,在一方话头将尽的时候另一方及时拾起弥补过来尽量不形成冷场以至于有的时候会形成两人抢话筒的情形。人的生理极限有多长他们的话也就有多长。但还是慢了一拍,就在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想要说些别的当儿时,那一声最后死一般的叹息如约而至了,这声叹息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品茶喝咖啡,好一会儿隔壁才响起了如夫妻般经过长夜的睡眠后睁眼时说着的带着迷蒙的话语。听不清字句,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在说话。因为高考的缘故,周倩倩也沾光得到了三天意外的假期——学校门口禁止通行一切机动车辆。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与往日不同的激动,甚至连炎热的气候也变得不是那般的难以忍受起来。她决定把家里收拾一下。当她爸妈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家里乱作了一团,而女儿正急急地搬着东西从这个房间跑进那个房间。一切都是没有头绪,因为自己太黑心了,想把一切都顺好,结果没有一样是做得成的,眼看着太阳西落,这让周倩倩未免有些沮丧,甚至想把原来一切拖出来的东西再重新塞回柜子里。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因为它与周倩倩那种迫切企望的心情并不相符,甚至并不算能成为一点问题,对此她有信心和动力。父母看到这个几近文化大革命时被抄家的样子,对小时的回忆又重新袭上心头,(父亲甚至记起了那时候的一些事情写了篇小文章发在当期的广播电视报上,这是后话不题。)却也敢发出声音,犹如手捧着一个稀世瓷器,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打坏一样。这是近几个月来女儿一扫平日的郁闷,所一反常态表现的积极状态来。这种态度更让母亲放了心,她以为女儿已经想通了,从此会重振旗鼓,积极面对人生也就是如正常人一般嫁人生子。毕竟女儿始终这般的悒郁下去最后闷出病来(昨天她才看到了报纸上写着一对家长因为逼迫小孩学习结果把小孩变成了精神病的报道。她反省着自己那次是不是做得过格了点想最近能和倩倩谈一下)也是一个做母亲所担不起的责任。母亲重又开始暗自得意起来,认为还是自己及时的刹车有好处啊。在高考的第三天下午周倩倩终于完成了这桩庞大的工程,举头四顾,窗明几净,一切都是显得次次序序,每一样东西都是各就各位,就象装潢画册里的样板间一样,没一样东西都是恰到好处。甚至不能被使用,因为哪怕是仅仅挪一下位置也将破坏原有的布局。周倩倩想等父母回来以后对他们说以后用了东西要及时清洗放回原处,但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就象那个现在擦得簇亮的油烟机又将会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恢复它原有的面貌。想到这里,周倩倩不由得有些心烦起来,她把它归结为自己累了的缘故。结束的时候她看了一下钟,三点钟。其实不抬头看她也能明白,因为她一直在看着钟,心里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最后她决定出去走一走,不一定到那里去,只是走一走而已。学校门口挤了很多的家长,她在围墙外慢慢地走。二楼的教学楼里露出的是黑漆漆的半截脑袋们。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里面。突如其来地想不知他平时的成绩怎么样,这次报考的是什么学校,她颤栗着,为这个时候才发现的事情的关键所在。先前的一切朦胧的说不出口的企望都在此时被击了个粉碎,如同一切都将是海市蜃楼。早已步入社会喜欢看看言情小说的她在现实面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会陷入到刻意把事实掩盖起来的想象泥沼中。她甚至有一刻祈祷上苍让他做得不要太得意,很快地她又为这样的想法自责起来。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抬起苍白矛盾的脸犹如自身经历了一场考试那般大汗淋漓。教室里的那些半截脑袋们仿佛长高了一样,露出了上半段身子,并带动着椅子划在地上的响。紧张的气氛开始被一阵犹如吁出一口闷在胸中的长气的低语声所划语。周倩倩苍皇地闷头离开了。她走在人行道上,不时有学生样的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掠过,她一时间竟是不敢抬起头来,生怕会遇上他。她清楚地看到双方都没有留下任何的地址电话,这次考试的结束,有可能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周倩倩希望那天的4路班车都由她来开,即使是倒贴她也愿意。校园里显得空空荡荡,甚至能听到了鸟的啁啾声。站台上的人很少,有时候甚至是没有。这一天里她没有看到他。只是有个学生模样的人上了车。她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奇怪地看看他,可能是不晓得这个驾驶员为什么用这般奇怪的眼神,在心里想着犹如恐怖片里呆滞的女鬼,这让她的身体不由得发出夏日里的冰凉,她甚至迷信地想到了明天的报纸上将会写着一辆公共汽车失事,车上坐有一即将录取复旦大学的女大学生。她想退下去,可最后还是坐下来,她以一个学生的单纯想着假如下去她将会伤了这个女驾驶员的自尊心。周倩倩已经认出她来了,她是他的那个同学,两人好象以前还曾有过那么一段看上很可笑的偷偷摸摸的关系。难道自己现在就不可笑么,周倩倩犹如化身成了无所不知的上帝看着他和她感觉出是先前他和这个女孩一样的可笑。她不由得烦躁起来。她想问一问她知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他考得怎么样,但无论如何却总是开不了口,虽然这样的欲望看上去是越来越强烈。她上哪里去,是到他家里么?她去的方向正是他每次放学回家的方向。她去他家干吗,两个人会静静地接吻吗?会……周倩倩无法抑制住自己焦虑的想象,一切都很简单,她只是想问一问他的情况。她用那么短短的几站路和自己作着赌咒。惟其短,她才不会最终真地问出口。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影打在身上让吴小阳可以有一种很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不仅仅是考试结束,而且是随着她的情况发挥得很好,有很大的把握性成为尖子考生,如愿以偿地录取复旦,把本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同班同学们远远地甩在后面。一段崭新前途无量的生活摆在面前,这似乎可以弥补她长期以来受伤的某种自尊心,让她可以彻底地把担子放下来,这一学期以来她的成绩迅猛地进步,而且保持在保持在极其稳定的状态上,她所做出的这一切心无旁羁的努力似乎也正是不能承受另一副担子的重量:那就是王铭没有任何理由地就拒绝了她。王铭的成绩本来就是中等,最后的几次模似测验更是惨不忍睹。因为学习上的差距,这可以让吴小阳感觉到了王铭骄傲后的可笑,理解了老师与家长谆谆教诲的一片苦心。她的心跳有些回快,因为她知道王铭的房间就在这一幢楼房的三楼上。她是去她姑姑家的,她本可以在下一站才下车,但她想在这里走一走,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是无所谓了,已经是胜利了,但在她经过他楼下的时候,想象是他在此留下的痕迹的时候,她还是涨红了脸,要哭出来一般。她不敢抬头,她只能说服自己慢慢地走,她知道这一走将是意味着无言的告别。她希望他能在楼上看到她,喊住她。王铭房间门窗紧闭,还保持在原先因为考试带来的稍许凌乱中。一个小女孩内心里的哭泣和一个成年女子的迟疑相继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挤进了这个房间,四处碰撞搜寻着希望能够让他知道。但王铭并不在这里,他人已经远在北京。父亲只是很轻描淡写一问了他一句,考得怎么样。王铭说不好。父亲对他的成绩并不是十分关心,不管是他意外地考取了重点还是成绩不断地下滑,他都没有表现出应该的激动来。所以原先觉得他们开通而感到自由的王铭现在却有些恨他了。他希望他能狠狠地把他责骂一通,越狠越好,什么以前就跟你讲的你不听啊,你这样子下去怎么好呢,只能去讨饭。你的心思倒底放在哪里,整天魂不守舍的。甚至是他不知道的情形也说出口:整天和那么一个开公交车的呆在一起,你们能有结果么,年龄相差这么大。这是父亲说出的话,所以王铭并不需要为这一番话付出什么责任。可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意味着他将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无援的痛苦。而在此时父亲说要带他去北京玩,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下来。此时不管是北京还是穷乡僻壤,他都是愿意去的,只要不留在这块让他痛苦反省的地方。他想到了一下周倩倩。他确实是遵守了他们的约定,那就是不再联系,最多只是保持着每天上下学时的见面而已,那也是公事公办。王铭不希望被她看轻,以一个少年人的自尊抵抗着一个少年人排山倒海般的爱情。他像班上所有的学生老师一样扳手指倒数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只是目的不同而已。他冷眼看着这帮学子,觉得他们是那般的可笑,仿佛是为了将来的两斗米而整日忙碌的蚂蚁们,他想象着自己的爱情已远远超于他们之上。而在考试结束之时他才发现自己那鼓足了气的勇气被一根针所轻轻地戳破,倏地瘪了下来。此时的他才发现了自己的沮丧——与看似平等的同学们的差距已经被无形地拉了开来,而这种差距目前还仅仅停留在他只是不能享受到一种独自在外的大学生活而已。在脑海里所想象过的无数遍的和周倩倩见面的场景已变成干巴巴与烦躁的一小块,所以那天父亲提起此事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就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神情离开了这里。只是留了四五天而已,王铭说要回来了,而父亲的会还远远没有开好。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先行回来了。在这趟痛苦的北京之行中,他无法避免地看到了北京的众多高校,而这就是意味着他将和这座城市无缘,能大声地喊出北京,我来了的是那些考取了北京的同学。而他认为他必须回去,因为在此时他竟是止不住地想念着她,一种把坚硬的白纸使劲地捏在手上让坚硬的棱角划痛了他但却感受到了一种痛楚的快感的想念。他恨不得即时就飞回去,他为此感到了一种欣慰。因为连日来的迷惑困扰着他,那就是他到底喜不喜欢周倩倩,这样的问题让他黑夜里睁大着眼感到了绝望般的害怕。但现在无疑已经肯定了下来,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连那种揪心的对其他同学的焦虑与嫉妒此时看似也能够在爱情的力量下得到最终的解决。这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周倩倩远远地就看到了他,毫无思想准备地看到了他。虽然这几天她脑海里萦绕的都是这件事,吃饭开车都只是成了下意识般的动作而已,虽然她想象是自己的下一趟车将会确定无疑地看到他,看到他在众多背着书包的学生中略带佝偻的身影。她是那般的确定,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他飘忽不定顾左而又欲言它的目光,并为此激动起来。她压根就是没想到现在已经是暑假。没有了这样的环境是不是也注定她将不会再次遇见他?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幸福来临得是如此的直接简单,全没有了想象中的兴奋与高兴,那只是在刹那间一滑而过。他上来了,腼腆地冲她一笑。周倩倩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前方的某样东西上。她好象想起了什么猛然回过头,却又像根本没料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走远。她怔了怔,说同志,上车请买票(她也负责收票款)。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看着她脸绯红绯红的。周倩倩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忍,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说同志,上车请买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上车时已经象是自来熟一样地往那儿一站了。这不仅仅是节约钱的问题,更大的程度上表明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有一次他和看上去是同班的两个同学上来,他对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买票了吧。她表示了默认。他们倚在杆子上,稚气未脱却又煞有其事地讨论了一路的国际问题。那次周倩倩记得王铭的声音一直有她自结识他以来不多见的高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让他们免费上了车。请你买票。周倩倩再次重复了一下。仿佛是怕他听不懂般,她的语气放慢,一字一顿,却更为坚决。因为他车子迟迟没有开,有些烦躁的心情开始在车内弥漫,他成了一个上车赖票不给钱的人。身后的他没有一点动静。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满脸通红地看着她,满腔疑惑加愤怒地看着她。最后周倩倩仿佛是无奈般地叹了口气,自己从驾驶台上拣出一个铅子儿,扔进了钱箱,发出很脆的一声响。周倩倩回过头,轻轻嗳了一声。他不确切地扭过头。周倩倩看着他说你上哪儿去啊。我下车回家。周倩倩闭了闭眼,点了点头,以示理解。此刻她的神情仿佛是他的大人一般,正以一种说教的姿态面对着他,是猫和老鼠一般玩的游戏一切主动权都把握在她的手中。周倩倩对自己的这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能掌握到的主动也是暗暗吃惊。因为先前她是真生气了,但她没想到她是用这种方式来打消自已的气结,仿佛也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一般。犹如在舞台上演戏,她已经坐上了贴好性格面具的滑车,不能自已。她说这一车开完我就下班。他的神情一凛,刚想说点什么。周倩倩就已经别过了头去,仿佛是没有看到,自有自的自信——他绝对不会再走。他一直没有说话。两个人就在马路牙子上慢慢走。他们没有抄小路,没有避人,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前所未有地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种大胆带来的刺激让他们两个人都感到了某种激动,似乎他们的身份已经随着他考试的结束由此可以公开。周倩倩故作轻松地问你这几天上哪儿去的啊。这句话在周倩倩的心里曾经发出过绝望似的追问,她甚至早已暗暗下定决心在再次遇见他时决不首先发问而是要由他自行说出。但现在她还是问了,虽然用的是仿佛与自己无关的口气,但还是表明了一些懦弱。我上北京去的。你上北京去的?周倩倩一怔。她曾经给他设想过多种去向,比如生病了由此她甚至想去医院的病找找看,或者是他想断绝这份感情了她在家中想象是自己将能够这一切或者……但无论如何却是没想到他会去北京的,好像这是一件风马牛不相及此时听起来有些滑稽的事情。随即而来的却又是一丝紧张。他上北京做什么的呢,莫非他已经被提前录取,去做面试的么?一种因为不知他所踪而被隐藏起来的近似于对灵魂拷问的两难问题重又浮出了水面。对啊,考好了我就去北京的。依旧是答非所问。那你是一个人去的?王铭看着周倩倩略微有些迷惑的神情,认为她是很感兴趣的。不是,我和我爸爸去的,其实北京也不怎么好玩。王铭体贴地安慰着她。那你到北京是去玩的吧。对啊,那去做什么呢?王铭奇怪地看着周倩倩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哼,考完了就把我给忘掉了吧。周倩倩浮现出一种小儿女作嗔的神态,这是在两人的交往中所不多见的,王铭一时间竟是看得有些痴了。等周倩倩微微嘟着嘴回看过来时,王铭赶紧把目光移偏了两寸,掩饰般地说,哪儿啊,我那天等你的,你没上班。说着他的脸就红了。他并没有去乘那辆4路车,最多他只是出了家门没几步,感觉到一阵烦躁,又蹩了回去。他以为她会戳穿他的谎言的,但还是勇敢地微笑着迎了上去。但周倩倩也只是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因为那天晚上她确实没有出车。她曾经在那个熬人的夜晚想到过要到车站上来的,因为这是让他们联系的唯一途径,而白天没有作好约定她就擅自跑到了学校门口去等他的举动看起来有些是自作多情,注定失望。但尽管是这样,她还是不想去,似乎她去了她就输了这场战争一样,宁愿一人忍受煎熬。知道是这样那还不如晚上就过去一下呢,周倩倩为这么天来所受到的痛苦感到了一些不值。你知道么,最后那门我还有半个多小时就交了卷。为什么?那天是注定看不到他的,因为他早就走了。没有为什么,做好了就交卷呗。这倒是真的。王铭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成绩将会是怎样,所以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埋头苦做的面无表情却又浑身上下透着紧张的同学们,他甚至感到了一种骄傲,一种不随大流高高地站在云端之上犹如上帝一般俯看如蚂蚁般的芸芸众生的骄傲。在这种骄傲下,他认为自己有很多题目做不起来也不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在交卷之前,他也曾有过短暂的反复,这一交仿佛自己的终生就已经给确定了下来。但这种反复不过是一闪而过而已,因为即使坐到铃声响起之时,自己干巴巴的卷子上也不会出现新的奇迹。而此时的终生已定也是显得那般的可笑。王铭站了起来,椅子不小心在地上划出了刺耳的一声响。好象每个人都把头抬了一下,王铭象是上台领奖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而又面无表情地走了上去。他感觉到周倩倩就好象在远处看着他一样,这个时候他是禁不住地想念着她,甚至有种卷子也是为她而交的错觉,隐隐约约这似乎表明了爱情的某种忠贞。在走出校门的一刹那,王铭认为自己最终得到了自由。在走上大街没多久,他却开始变得惶惶然起来,低头早早地拐进了小巷。你是做不出来么?怎么可能呢,每一条我都答了。那你为什么要提前交呢,你就不知道要复查么,万一还可以查出什么错的呢。我才不高兴复查呢,就是发现了错我也不会改。为什么?王铭就轻轻地一笑,好象是答案已经摆在了面前,用不着再说什么了。随着王铭的这一丝笑,看上去十分关心他的成绩而显得有些焦虑的周倩倩一下子沉闷了下来,最后只是扔了句,我不管你噢,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显得是那般的无力与低沉。缓缓行进的他们看上去像是在谈心,外人们不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因为从他们的神色看上去没有那种神情飞舞,替代的则是一种严肃以及偶然抬起头时一种欲要镇定却更是暴露出慌乱的眼神。有如一个被放出囚笼的人在得到了盼望已久的自由后,却是一下子被眼前缤纷的世界所扰乱了心神,竟是还想回到笼子里去了。所以他们都是下意识地走得很慢,到了头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我送你回家吧。周倩倩笑了一下,说大白天的要你送了干吗?却是在无意中勾起了记忆,整个心开始止不住地在不见底的黑洞里往下掉。王铭原本以为考完了试他们就可以正常在一起的,不用考虑白天还是黑夜,但在见了面以后才感觉到了气氛不是那般的融洽,甚至有些疏远。周倩倩现在的郁郁寡欢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他以为自己兴致勃勃地从北京赶回来应该是让她有所感动的,但她却并不是那般的热烈。她难道有了男朋友,联想起一开始她竟是不让他上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愣是要让他买票,他的心里又有些恨她起来。自己抛弃了大好前途到来是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且是真地这么认为着。成绩出来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受到了一场不小的打击,似乎这样的分数有些太离谱了点。他在一些白日梦中甚至感觉到自己考得还是不错的,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一所烂学校呢。但事实并非如此,哪怕是提高一百分也好,虽然仍然是达不到分数线,但这样好歹也可以让他的自尊心好过一点。父亲依旧是那般的笃定,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于胸一般。没几天父亲打电话来说一所大学要人,只要给钱就行。这再次燃起了王铭心中似乎已经熄灭的火,虽是一所闻所未闻的大学,但一样是可以享受到一人在外的大学生活的,这意味着他失去的与同学们平等的地位又再次回来了。他脑海里兴奋地跳到了周倩倩,他以为自己应该对她说这件事,而且用商量的口吻,虽然他的心里已经作了决定。这近一个月来的交往其实让王铭觉察到了很不舒服,两人之间仿佛长了角一般,处处格格不入。王铭有一阵子想到要放弃了,但一觉醒来,他却无法坚守住睡前对自己的赌咒发誓。好象这已成为一种定势,碍于情面不得不去。虽然此次前去面对的是一点点嘲讽与不耐烦,然而在这其中也会夹杂着那么一些让人心悸或开心的东西,或许正是有了后者才让他最终坚持了下来,并使得他经常从武侠小说中抬起头来,回想一下这份有意识被他剔除掉不愉快的甜蜜。这个暑期其实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埋在武侠小说的故纸堆里了。他的桌上整整齐齐地堆放着金庸的全集,这是他父亲从一个老友那里借来的台湾原版,而此时的民间仅有一部盗版的《射雕英雄传》被传阅得纸角翻页。这让他深感骄傲,假如有个同学到他家来的话,他会发现堆叠得如教科书一般整齐而庞大的武侠小说们,顿时两眼会如入宝山一般放光——他可以想象得出他这样的神情。但其实也只能存在于想象中,因为他和他的同学们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联系。即使是有人来敲门,他也会佯装没有听见,直到楼梯口脚步声的消失。王铭小心地站在窗帘背后,隔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朝大街上看去。依旧是不变的景色而已,并没有看到熟识的背影。他的理由依旧不变,因为他和他们已经不是在同一条路上了。因为有了周倩倩。而正是有了周倩倩,他才要必须紧紧地和她联系在一起,尽管有的时候她对他是冷言冷面,因为他已经是无处可去。在整日的埋头苦读中,特别是在深夜或凌晨那阒寂无声之时,他享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快感,一种犹如自己仍在努力学习的快感,只是天资不够所以未能考上大学所以并不能怪罪自己。而这样的时候因为缺少的睡眠整个大脑有点微醉般的摇摆,仿佛金庸笔下的女子此时都能在周倩倩的身上找到影子,从而使得他对周倩倩的想念也是来得前所未有的痛楚。他认为周倩倩是并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的,假如知道的话,她会为此深深地感动甚至是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的。但他也不会说出来,他要让周倩倩自己感觉并最终地领悟。王铭并没有把可以出去上大学这份意外的惊喜过多地表现在脸上,相反地他现在的神情经常是以一种老成的类似于成年人的麻木出现。直到周倩倩下了夜班,两人走了有一段路后,王铭才讲了出来。周倩倩一点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留随口就接了上来,说那好啊,你什么时候去呢?这就让王铭有了些不愉快,仿佛她已经厌倦了他只是不好意思讲出而已现在却是一个让他离开的大好机会。王铭笑着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肯定会去的呢。为什么不去啊,不去的才是呆子呢。周倩倩说着描了他一眼,尽是一股很肯定认真的神色。当她再次扭头过去时,鼻头却是一酸,一股她所无法控制的委屈袭上了心头,顿时就是泪水涟涟,但她却不能伸手去擦拭一下生怕被他发觉。她原以为这次自己所能采取的主动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害的主动早已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无情怨恨。到那边以后,我会写信给你的。他闷了半天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还存有一点点幻想的心思一下子被彻底地粉碎了,只感到心倏地一声朝下掉去,那只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捞,却只是扑了个空。信是寄到你单位还是你家里。对了,我现在连你的地址都不懂呢。周倩倩依旧是沉默不言,她害怕一开口就会露出那暴露她心思的哭腔来。所幸的是他们已经来到他家的楼下了。周倩倩没有征光地转回了身体,不打招呼地疾步离去,她听见了他在后面哎了她一声。仅仅是一声,没有再次的挽留的表示。她能想象到他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的背影,她宁愿在这最后的时刻取得一些些可笑的尊严,即使她知道其实她这样的动作已经是把她的虚弱暴露得一览无遗。快步走出那条街道时,周倩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无人,长长的街道只有梧桐树的叶子上反射出街灯清冷的光。她的失败之处就在于她以为找到了他就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但现在她又不能这样想了。但她现在突然觉得其实她已经不害怕了,她对那件事也不再有任何的胆怯。有一个男的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她现在就可以跳上他后面的书包架。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只要他冲她打一声招呼,他就可以和她结婚。她当真就站在阴影里等着,有那么几个人经过时看了她一眼,但仅仅如此。夜已经很深了,她激烈急躁的心里却没有随着夜晚的凉风降下一丁点温来。她认为是自已站的地方不对,她想到了那里甚至就已经开始激动起来。这似乎成了验证她此时想法的一个有力的佐证,你看那里我都不怕了,我现在就要到那里去了,我会毫不犹豫地迎合上他的,我一点都不怕,就算他不带我走我也会肯的。我会她们不同,因为我不要钱。对夜是充满着那般恐惧即使是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也生怕会突然冲出两个男人把她拖进紧闭的大院铁门后一个人走路都不敢过一点阴影的周倩倩来说此刻全身上下竟是鼓充满了无尽的勇气。那里是那般的静谧,甚至在周倩倩踏进去那残存的一点青蛙的鼓噪声也都歇息了下来。面对着这乌漆麻黑如同张着一张大嘴欲把她吞进去的小树林周倩倩不由得打了一个与这个季节不相符的寒噤,好似她听到了来自于几年前她那凄厉而令人绝望的呼叫声。这是一片她就是在睡梦中也竭力避免提起的地方,在她的内心里她希望的是有一把大火把这里连同她的记忆烧得干干净净,但现在为了证明自己想法是错误的现在她已经恢复了勇气的周倩倩对自己的懦弱感到了一份可耻,所以她还是带着强烈的害怕与自责踩上了那一年四季始终是潮湿而软悠悠的土地。她的眼睛渐渐开始熟悉起这黑暗,她没有碰上一个人,她所希望的事情始终不会再次发生。那是她人生里注定要遇到的磨难,而现在命运却不肯轻易地把幸福赐予她,即使她现在是如此的别无所求,即使她已经来到了当初她象是一头待宰的小羊羔被裸杀的地方。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男人都已经死光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对一个树林里最后渐渐解去了上衣的纽扣扣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胸罩而惊恐万分向四处张望的女子无动于衷呢?那白色在黑夜里是如此的耀眼,或许他们害怕的是它会把他们的眼睛划伤吧。周倩倩在这个时候感到了身体里可耻的反应,如同电流把她击穿并钉在地上一般,那胸前的两块东西此时如同那正在吹气的气球一样不断地往外膨胀着,似要把它崩裂开来冲出那束缚。一个早已被遗忘的面孔和场景此时又清晰地重现了出来,假如现在他在就好了,他会发现她不再吐得他满身了,他们会是十分的默契,就象是鱼儿在水中游,她也可以和他结婚了。“你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去送送你。”“你的行李有没有准备好,要不要我帮你顺?”“到那边你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现在只要两个人一见面,她就是在这样地问着他,不停地赶着他,似乎他是连在这个小镇上待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王铭不由得有了些恼恨。两个人如同刺猬般,一碰到面就感到着难以言说、而又无法撕破脸面的烦躁。周倩倩极力地显示着她的无私,还有不作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敌意。而王铭只是一味轻微地恼怒着,这种恼怒让他感到了正确,所以他一味地沉浸在其中,不愿去想其他。他自认正确地觉得周倩倩是十分的莫名其妙,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孤傲。这让他产生了一些反感。回到家时,看到父亲正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父亲最近从北京赶回来了)。那人笑得咯咯的,引得王铭又看了他两眼。他和周倩倩是又一次的不欢而散。正欲进屋,父亲把他喊住了,这是王叔叔。王铭应付性地叫了一声。那人又咯咯笑,连说大了大了。行啊,小伙子不错。这人原来是税务局的局长,跟父亲是战友。正好最近税务局少一个名额,父亲不作声不作气地托了他,他这次也是为此而来。王铭一时间就有些愣在那里了,似乎他对将要展现在面前的无限自由的大学生活作出了美好憧憬,而不能接受这又一个看上去无法作出拒绝的选择。大学以后还是可以再上的,像我们局里不少人就有脱产学习的,单位里还帮了报学费呢。这样的工作却是很难遇到的,要不是凑巧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呢。父亲作主般地说去,去,铭儿又不是傻子。按照以往王铭有些发拧的个性他说不定到是更坚定了要去上大学的决心了,但现在他被另一件事所困扰着,竟然也就是含糊应了一声走进房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周倩倩,原来他确实有个很好的打算——在学校里将继续与周倩倩保持一定的联系——所以他打听起周倩倩地址的事也不算是惺惺作态,但就在他要作出选择的一刹那间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去了大学他们间的事情将会彻底了结,现在不过是自己不愿完全放弃罢了。他也由此领悟了今天晚上周倩倩那显得奇怪的举止,不免是有些自责。他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坚持上大学?想到即将要面临的工作他又有了一些莫名的激动,此时他最希望的就是周倩倩能够在身边,对有些迷茫的他指明一条其实自己内心里已不知不觉间定的的道路。之所以要如此做,是因为他想让她作主。周倩倩醒来时的想到的就是从昨天晚上他来接她时起,每一个细节每一付神情每一句话她都不愿意错过,但就到他上楼时为止。再往后的东西她有意识地回避着,她认为那一切不过是自己失去了常态,她为此甚至感到了一些庆幸,自己至少没有再错下去。但昨天夜晚的幸运并不能代替她如猫爪子搔弄的抓狂。越是深入到记忆她越是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从事情的开始她就是毫不留情地拒绝着他,那是为了什么?是为他还是一个学生么?他现在已经毕业了。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怕被别人嘲笑吧。别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她和他在一起,能感到幸福,至少是不紧张,一种别人的男人走近几步包括主任面对面跟她说话她就会紧张得浑身往外冒汗,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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