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与猫_新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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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三
　　这是关于一只狗与一只猫的，或者准确地说，是关于一只狗的故事。
　　大学有一段时期,我神经衰弱得厉害。因此我请了假回家养病，便长时间呆在家里。回到家我发现了两个新成员。一只狗与一只猫。狗是一只纯黑的公狗，猫是一只纯白的母猫。区分它们的性别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它们都还幼小。尤其是猫，看上去只有我的拳头那么大。它刚断奶没几天，吃饭和走路对它来说都是了不起的本领，所以它每天都在刻苦学习吃饭走路。它柔弱的叫声比老鼠还要细小。跟猫比起来，狗算得上很厉害了。狗有半岁多了，站在猫面前，完全有资格称为一个庞然大物。狗在猫面前跺跺脚，就是山摇地动，轻轻吠一声，就是五雷轰顶。更重要的是，狗总喜欢欺负猫。我虽然不是猫，但我能够想象出，站在一个恶狗的身子底下，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每天在一只恶狗的眼皮底下生存，又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因为这样，我一直比较怜悯那只猫，觉得它活得不容易。而对狗则是又踢又骂。
　　狗特别惹人厌的是它的媚态。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讨好卖乖。为了混口饭吃，不惜出卖尊严。但在猫的面前狗完全不是这样。狗成为我家的成员已经有半年了，而猫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多久，被我家抱养更没几天。所以狗摆出了一副先入为主的姿态，视猫为被压迫者。狗一点都不懂得爱护妇女儿童。它经常借故找茬，无事生非，最后总要找到猫的头上。在大嘴一张就能把自己囫囵吞下去的狗面前，猫显得可怜而柔弱，就像一坨面一样，随便狗怎么捏扁揉圆。狗一出现在猫的视野里，猫就开始显出浑身发冷的样子，毛发直竖，抖擞不止。如果没有看见狗在旁边虎视眈眈，只看见猫摆出这样的姿态，我有时会以为它忽然发起了高烧。后来类似的事发生多了，我只要一看猫这样，就知道狗又想来欺负它。每当狗临近，猫就摆出一贯的姿态，抖擞着身体一动不动。直到狗走到它面前，才把小尾巴翘起来，小身子弓起来，如一只凶恶的大龙虾。因为没有退路了，它准备勇敢地同狗战斗。然而战斗往往不会打响。因为狗从来没有真的对猫动过口。它顶多只是在猫面前狮吼几声，表演几个凶恶的造型，虚张一番声势就结束了。它的牙齿从来没碰过猫的皮毛。
　　这让我怀疑小不点的猫是不是真的也挺厉害，以至于让狗也不敢对它轻举妄动。要知道这只狗还是有点野性的。它偷吃过家里的小鸡崽。还有一次我给它喝了二两黄酒。它喝高了，走路踉踉跄跄。而且跑到我腿下发酒疯，咬住我的鞋不放。它一定把我的鞋当成了肉骨头。我踢了它一脚，它毫不屈服，反而变本加厉，扑上来咬了我一口。我发现它咬掉了我几根汗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说断就断，而且还是被一只狗咬断的呢？于是我怒不可遏，使了一招佛山无影脚踹出去，踹得它惨叫几声，屁滚尿流地跑了。我感觉好久没有踹得这么爽了。事后想想，我是狗的主人，作为狗理当对我尊重有加，然而它竟敢不尊重我，这是它的第一不对；不仅不尊重我，还假借喝了几口酒在我面前大发酒疯，这是它的第二不对；既然我是它的主人，踹它自然踹得有理，即使不对它也应该忍受，而不应该反抗，这是它的第三不对。另外，作为它的主人，我待它向来不薄，除了一天三顿饭不缺它，还经常在饭桌上给它扔菜吃。我不吃的东西都扔给它。象什么苦瓜，老芹菜，花椒籽，猪脖子肉，它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家里人建议我不给它扔菜吃，只让它吃米和面做的东西。我为它辩护，说狗也要改善生活，何况它正处于青春发育期，吃不饱会长不大，到时候找不到母狗的。我这样关心它，它却不知好歹，反过来咬我。想到这些我愈发觉得不解气，觉得踹的那两脚远远不够，惩罚太轻了。于是我从此以后不再给它扔东西吃。这是对它最大的惩罚。对一只狗最大的惩罚，就是不给它东西吃。想让一只狗对你产生感情也很简单，就是多给它东西吃。
　　每当狗和猫发生争执的时候，我一定去解救猫。我总是站在弱势群体一边。然而狗总是游手好闲；一只游手好闲的狗总会觉得无聊，无聊总要找点消遣，所以它总是来找猫。狗一找到猫就跟它发生对峙局面。狗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闲在家里也很无聊，总想找点消遣。所以我把观看猫和狗的对峙当作消遣。然后把化解它们的矛盾当作消遣。我每次都把猫一把抓起扔到床上，然后把狗赶跑。它们之间未发生的战争总是这样化解的。我怀疑之所以狗从没动口咬过猫，是因为它总是没有机会。救世主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及时出手。如果我们对狗的一切行为动放任不管的话，猫可能早就死于非命了。
　　狗对猫的热心毕竟是一时的。一段时间以后，狗与猫的接触不那么频繁了。主要是狗不再主动去接触猫。对猫来说这自然是巴能不得的事情。再说狗也有自己的事，不能一天到晚老是跟一只小猫过不去。它的人生目的不是跟猫作对。而是看家。所以作为一只好的看家狗，就应该一天到晚守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看到生人进来就汪汪叫几声，如果是贼就会吓跑。这也是我们养这只狗的目的。我们把它当作一只看家狗培养，决定了它的一生将是为了看家而存在。当然这只狗还不算大，家里还没有对它严格要求，而是给了它不少的自由。除了夜里把它拴在院子里以外，白天允许它跑出院子去玩。
　　狗在外边可以找到一些伙伴。比如说邻居家有一只白色的小母狗，唤作小白，长得活泼可爱，经常跟我家的狗在一起。它们都懂得利用就近原则发展关系。我经常看见这两只狗在我家院子外边跑来跑去，打打闹闹。它们一公一母，一黑一白，年龄相仿，体形相配，是很合适的一对。都觉得它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狗。两家主人坐一起闲谈的时候，也会指着这两只追逐打闹的狗替它们订亲。光阴荏苒。一段时间以后，两只狗都长大了一些，基本具有了成年狗的造型。这个时候，它们的玩耍已经不限于在地上打打滚，你咬咬我，我咬咬你的方式了。它们的方式更亲密了一些。我家的狗有事没事爱在小白的屁股后面蹭来蹭去，嗅这里嗅那里的。有时还扒上小白的背。小白并没有表示激烈的反对。我怀疑它们的发情期正在来临。不过我还没看到它们交过尾，可能只是我没看见而已吧。
　　但是狗既然长大了，就应当肩负起它们应当肩负的责任。它们的责任就是成为一只合格的看家狗。这是人对它们所作的要求。就象谁说的，我们人设置了这些动物的生活。作为动物的主人，我们有义务教化它们，使它们承担一定的社会角色，不要整天这么吊儿郎当，没正事可干的样子。于是我们家就用绳子把狗拴了起来，不再让它东跑西跑。不仅晚上拴着，白天也拴着。我们完全禁止了它的人身自由。而小白要稍微年幼一点，还没有资格成为一只看家狗。它也没有资格被人拴起来。所以它还是基本自由的，可以跑出来玩。黑狗在家里拴了几天，不断地表示抗议。它整天叫个不停，围着树团团转，摆出很焦躁的样子。它以为这样就可以唤起主人的怜悯，然后放了它。然而它没有得逞；一直没有人理睬它。
　　我开始只是以为它对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不习惯而已。狗本来就有残存的野性嘛。后来我才发现，小白不时地闯进我家院子，在院子里探头探脑，最后探到黑狗旁边。而每次小白出现，黑狗就表现出兴奋，从地上跳起来向小白跑过去。只可惜它总被绳子拉住。不过小白善解人意，主动凑上来。两只狗在一起，你蹭蹭我，我蹭蹭你，说一些悄悄话，如同亲密无间的恋人。
　　然而过不了多长时间小白会走开。虽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却终究阻止不了动物流浪的天性。不过小白走开的时候，会回过头看着黑狗，抛下几个媚眼，表示自己其实是舍不得走的。同时也更勾引得黑狗欲罢不能。黑狗叫个不停，挣着绳子要跟它一起去，简直是一副不能在一起宁愿死的样子。小白把它勾引到这种程度后，摇摇尾巴，绝情地离开了。黑狗痴痴凝望它远去的背影。它的背影消失好长时间，黑狗才能回过神来。然后它就开始叫。
　　我对动物是向来怀着善意的。狗因为被拴着而不能过正常的生活，让我也跟着它难受。当然，是让我的耳朵难受。为了让耳朵好受，我索性过去把狗放了。狗向我摇摇尾巴，表示它的感激之意，然后就一溜烟跑出院子。过一会儿我就看见它跟小白在一块儿玩。看见它跟小白在一起开心的样子，我想它不可救药了。
　　然而世事难料。没过多长时间，发生了一次变故。有一天邻居家上街，小白也兴高采烈的跟了去。但它并不懂交通规则，在马路上四处乱窜，见了车也不知道躲。倒是来来往往得车辆总是给它让路。所以一路上它挨了不少司机的骂。但是偏偏有些车不吃这一套；比如有一辆卡车跟它迎头相遇时就没有停下，而是直接冲过去。于是轮胎下面响起了什么破裂的声音。卡车绝尘而去，但是小白不见动静了。然后有一群人在马路上围观，还指手画脚的评论：“可惜了，多好的一条狗！”结果可想而知。卡车给小白留了个全尸，邻居家把死狗捡了回来。然后，邻居家飘起肉香，方圆百米内都可以闻到。他们还给我家端来了一钵狗肉，烹得香喷喷的。我吃了以后还想吃。那天我没把我家的狗放出去。它被拴在院子里。我想如果把黑狗放出去了，可能会有两个结果：第一小白没死，因为它跟黑狗一起呆在村子里；第二黑狗也死了，因为它跟小白一起去逛街。但现在的结果是这样的，它被拴在家里，几天不见小白，精神又变得不正常，情绪波动很大，时而暴躁不安，时而萎靡不振的。还发起了狗脾气，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的食量也缩减。邻居家给我们送来狗肉的时候，我有心给狗扔了一块儿。狗肉在它的鼻子底下散发着香味。狗皱皱鼻子闻一闻，一下子变得喜笑颜开，忘了精神的痛苦，叨起狗肉大嚼起来。吃完之后又望着我摇着尾巴，涎水从伸长的舌头上滴了下来。很明显它希望我能再给它两块儿。这让我开始怀疑，它不想吃东西不是因为精神痛苦，而是因为食物里缺少荤气。于是我又踹了它一脚，骂它没有骨气。我还想，要是它知道吃的是什么肉，会不会把它吐出来呢。
　　小白死了，我就没必要再把黑狗放出去。以前看在它的热烈的爱情的份儿上。如今爱情远逝，它也该收回心思，务好正业了。做一只看家狗，总得有个看家狗的样子，要安分守己。至于它还有性的需求，也不难解决，我们人类会替它安排好的。如果不给它安排，它就打一辈子光棍也没什么。好多狗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狗被拴了一段时间。日子一长，它旺盛的精力被每天徒劳的挣扎消耗光了。它变得委靡下来，神思恍惚，眼光呆滞，毛发凌乱，形容枯槁，跟一只刚从稻草堆里钻出来的癞皮狗一样。这只癞皮狗经常无精打采地趴在树下面，痴痴呆呆地想什么，谁也不搭理。连主人给它喂食的呼唤声都充耳不闻。实际上进食对它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它对食物已经不感兴趣。我感觉，好象一只狗活着也不仅仅是为了吃饭。说句良心话，它的食谱也的确过于单调无味。所以它的狗脾气发得更厉害，一天只吃过去一顿的食物。幸喜还没到绝食的程度，不至于饿死。家里人看到狗成了这样，认为它肯定是生病了，就去请兽医来看看。虽说它只是一条狗而已，却肩负着看家的使命，也算是家里的重要东西，不能随便丢弃。出了什么问题不能不管。
　　兽医来给我家的狗看病。兽医是白手起家，既无文凭又无执照的赤脚医生，自称研读过医书百本，医活垂死的牛羊无数，有起死回生之本领，颇得众乡邻崇敬。兽医来了以后，看着我家的狗说：“嘿！这是一只狗吗？”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对狗进行了检查。狗无动于衷地让兽医在自己身上摆弄。兽医检查以后，下结论说这只狗体内微烧，且肚里长虫，导致体虚气弱，精力衰竭。所以看起来是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于是三下五除二，打了一注退烧针，开了两服驱虫药。胸有成竹地说过几天就好了。如果不好的话，再去找他。他会再来继续打针，多多开药。
　　狗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至于我家那只猫，在我家渐渐养熟，渐渐长大。体形大起来，胆子也大起来。开始它只敢在屋里乱跑乱窜。然后就敢到院子里乱跑乱窜。后来它敢于跑出院子，在村子里乱窜。只是它跑出去之后，往往记不得回来，或者是不愿回来罢，多由别人好心给我们送回来。再后来，它跑出去就能记得回来了。这时它已经长得不小，会爬树，能上房，身手矫捷，轻灵无比。
　　猫以前总是被狗欺负。现在狗还是想欺负它；然而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了。猫与生俱来的一身本领是狗望尘莫及的。猫现在敢于常常在狗的附近蹿来蹿去，一下子爬上树，一下子爬上房，骄傲地展示自己敏捷的身手。有时候狗就趴在地上看猫，看得一愣一愣。每当它做出一点侵略性的举动，比如狂吠，张开嘴扑过来，猫都会敏捷的跳开，爬上一棵树，跳到房顶上，扬长而去。狗终于发现了猫的神勇，自愧弗如。只有对着猫的身影望洋兴叹，恨爹妈为什么没给自己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于是狗的嚣张气焰日见减弱下来。不过总还没忘维持一下自己脆弱的权威，见了猫就汪汪叫几声，警告它：别理我，烦着呢！
　　然而到了后来，狗连这种心情也没有了。
　　自从小白死掉以后，我家的黑狗就变成了前述那副样子。准确地说，它这副样子已经不象一只狗了。作为一只狗，本来应该是这种样子的：整天稀里糊涂，快快活活。什么也不想，只知道玩和吃。看见人来给它喂食，就欢天喜地扑上来，然后把脑袋埋在饭盆里，津津有味地大嚼，不管里边的东西有多难吃。如果没有人来给它喂食，就发挥它谄媚的本领，见到人走过来就迎上去，又是摇尾巴又是咬裤腿，好象跟人感情很深似的，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这样的行为尽管有些卑贱，但毕竟是一只狗应有的样子。而且还会让主人高兴，觉得没有白养一只狗。当然除了吃饭，它也该有些别的活动，尽管在人面前卑贱，但可以在比它弱小的动物面前耍点小威风，找点自信心。比如说猫。虽然欺负猫是一种不怎么仗义的行为，但毕竟也象狗本来的样子。而且主人也喜欢看它欺负猫，作为无聊时候的消遣。它还可以做点插科打诨的事，比如拿拿耗子。虽然一般都拿不到，但也锻炼了身体。有了好身体就可以更好地看家。而不至于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比方现在这样，还要给它请医生。现在我家的这只狗就完全不是一只狗应有的样子。在应该承担起看家责任的年龄，却不务正业地谈恋爱。恋爱失败应该收回心思了，却变得病恹恹的。既不活蹦乱跳，又不整天想着吃饭。既不负责地看家，又不去捉耗子。既不在主人面前谄媚，又不在猫面前耍耍威风。就那样整天半死不活地趴在家里，什么闲事也不管。所以不仅家里人开始讨厌它，连猫也开始不怕它了。
　　我这么说，是因为随后几天里我注意到了猫的异常举动。可能因为猫跟狗是夙敌，所以阴胜阳衰，此消彼长吧。狗威风的时候，猫小心翼翼，什么都得看狗的脸色。狗一疲软下去，猫就强硬起来。如今猫的胆子异乎寻常地大了。最初是这样的，猫偶尔从狗近旁经过，狗趴在地上没有理睬它，既没有汪汪叫几声，也没有作势欲扑的样子。这使得猫有些奇怪。那只猫是只好奇的动物。它以后故意总是在狗的附近走来走去刺探它。狗总是那副模样，顶多翻翻眼皮看它一眼。那也是因为觉得猫老在旁边晃悠有些奇怪而已。于是猫的胆子逐渐大起来。后来我看见猫站在狗的跟前，冲着狗喵喵叫唤。狗却自顾自趴在地上，睡死了一样。狗好象变成了植物狗。或者说，它把猫当成了透明物。无视猫的存在。我想，狗状态可能达到了禅的境界，完全沉浸于内心，丝毫不受外物干扰。
　　于是猫在狗面前肆无忌惮了。后来它还小人得志地做了一个恶作剧。有一天狗象往常那样趴在地上睡觉。猫悄悄走过去，伸出爪子在它脸上抓了一下。然后马上逃开了。猫抓得挺狠。因为我看见狗的脸上马上出现了几条白印子，还渗出了一点血。我想，猫也真下得了手。
　　猫跑了一段距离停下来，蹲在地上看狗的反应。它看见狗浑身哆嗦了两下，跟着就跳起来，没头没脑地一阵狂叫。然后狗看见了猫。猫坐在不远的地方；当然，就狗的绳子说就足够远了。狗看见的猫是这样的：坐在它的小尾巴上，小尾巴尖从肚子下面露了出来，一晃一晃的。好象很自在的样子。猫的表情看起来很象是笑眯眯的。所以它揣测猫的心情一定很得意。狗一眼不眨地盯着猫，定定看了一阵子，忽然向前猛扑过去，挣着绳子狂叫不止。叫声中不无悲愤之意。仿佛它要扑过去跟猫拼命。狗的心情我能够理解。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鸡。猫被狗的叫声所震慑，它能想象到，狗要是把绳子都挣断，那就麻烦了。于是一个转身，落荒而逃。不过它没有跑远，它蹿上一棵树，躲在树上看狗。这下它觉得很安全，所以脸上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它笑眯眯地倾听着狗的叫声。狗仿佛把这一阵子的痛苦全都发泄在这叫声里了。不过又有什么用呢？猫坐在高高的树上看着狗。看了半天，直到觉得兴味索然，才跳下来，在狗的叫声里跑出去玩了。
　　猫走了，狗也叫累了。它用叫声抒发了一番心中的苦闷，然后疲惫地躺下来，继续呼呼大睡。
　　我坐在院子里看书。抬头会看见那只狗。狗在小白死后，大部分时间总是昏昏沉睡。那天被猫抓破了脸又接着睡，这就显得太没出息了。狗睡下没多久，猫回来了。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墙头上，轻手轻脚地跳回院子的时候，狗还没醒过来呢。猫跳进院子的时候，还探头探脑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危险才进来。看来猫对狗还有点余悸。不过一只睡梦中的狗是没有危险的，所以猫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自若，在院子里跑来跳去，丝毫没把狗放在眼里。而狗依旧久睡不醒。
　　不仅如此，得意之下的猫居然又一次跑到狗的旁边，抓了狗一爪。这一次抓得更厉害。狗的脸上不仅刚刚凝固的几道血痕又被抓破，而且又平添了几道新的血痕。
　　对于猫的举动，我做了一番心理学的分析。分析的结果是，猫是一种残忍的动物。我的依据是：猫喜欢玩弄其他动物。比如耗子。猫捉到一只耗子，通常不是痛痛快快吃掉，而总是不厌其烦先玩弄一番，以欣赏耗子的痛苦为乐。把耗子玩弄到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的地步，才怀着满足的心情享用它。这一点它比其他动物都要残忍。比人也要残忍。人虽然说不管什么肉都要吃，但不会这么拖拖拉拉。而且人虽然在吃着它们的肉，但同时也在不停呼吁，要求善待动物。这说明人是善良的。至少比猫要强得多。猫只是因为比大部分动物都要弱小，所以没有什么机会玩弄其他动物。只有抓住耗子这种弱小的动物使劲发泄。虽然它捉耗子是一种对人有利的行为，但我决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偏袒它，不表达我的真实意见。在这一点上，猫并不比老是欺负它的狗强多少。现在狗疲软下去，猫立刻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在狗面前嚣张起来。
　　我也对狗进行了一番分析。狗现在表现得很窝囊。其实，一个人内心窝囊情有可原，但表现出来就实在不应该。无论内心怎么窝囊，表面上也必须装作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是一种策略。不要以为一个看起来窝囊的人会激起别人的同情。相反常常激起别人的鄙视心理。至于以前常常受他欺负的人，一有机会自然会挺身而出，毫不客气地教训它，以报复以前受到的不平待遇。譬如阿Q对赵太爷，王癞胡之流。现在我家的狗就是赵太爷和王癞胡，猫就是革命的阿Q。因为这个原因，猫开始在狗面前露出真面目，毫不客气地欺负它。但是狗没有机会反抗。猫取得了胜利。然而猫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胜利而满足。它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它想用对一只比它强大的狗的决定性胜利来满足它残忍的天性。
　　由此我得出了结论，一只狗的软弱无能只能激起一只猫更强烈的进攻的欲望。如此分析，猫一而再地去玩弄狗就不奇怪了。
　　可怜的狗遭到猫的又一次戏弄。按理说，狗这次应该更加愤怒才对，奇怪的是狗并没有表示出这种应有的愤怒。狗醒过来，却没有跳起来，用更大的叫声发泄它更大的愤怒，就象第一次。而是盯着猫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舌头舔着伤口，眯起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猫。猫当然已经逃远了。它比上次逃得更高，爬上高高的树，跳上高高的屋顶。猫蹲在房顶上，感到很安全，狗是上不了房的。所以猫从容地望着狗，跟狗对眼。表示它不仅不怕狗，而且鄙视狗。但是狗没有因为猫的鄙视而燃起丝毫愤怒。
　　结局还是象上次那样平淡无奇。猫看了半天狗，觉得索然无味，所以跑下房顶出去玩了。不同的是狗，它没有继续睡觉。而是不停地舔着脸上的伤口，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幅样子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狗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样子，我当时也不知道。但是我这里有一篇狗的自白，暂引用片断，就会发现真相：我梦见小白回来了，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可我怎么也接近不了她。不论我怎么向她狂奔，试图跑到她的旁边，我始终离她有那么十来米远的距离。我气喘吁吁地向她哀告：“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让我到你的面前，好吗？”她望着我幽幽地说：“我也没办法啊，因为你被拴着，是无法接近我的。”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说：“我现在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拴着啊。”她说：“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你自己看不见的。”我说：“绳子！绳子在哪儿？我要咬断它！”她笑笑说：“你咬不断的，肯定咬不断的。”我说：“为什么会这样？”她说：“这很正常。好多狗身上都有这条绳子。”我着急地说：“那我怎么办呢？以后岂不是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叹口气说：“好久不见你了，让我摸摸你吧。唉，你的脸瘦多了。我理解你对我的思念之情，但也不用太折磨自己嘛！”我深情地说：“我愿意。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她微笑起来，接着伸出右爪，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身本事，爪子一伸就是这么长。爪子伸到我面前，我很想吻吻它，可是它忽然狠狠抓了我一下……我的眼前黑了一瞬，又像帘子一样打开了，原来是我睁开了眼皮。我看见小白蹲在我前面！不是，那是一张猫脸，微笑着，像小白一样蹲着。她蹲在地上的姿势与小白略有不同。小白蹲着的时候是将尾巴翘起来，象我一样。而这只猫是将尾巴压在屁股下面，屁股坐在尾巴上。尾巴尖从肚子下面伸出来，就像一个姑娘将辫子搭在肩上似的。显得活泼而调皮。我惊异于猫在那一瞬间的可爱，也惊异于自己以前何以没有发现猫的可爱。那一瞬间，我真的把那只猫当成了小白，我把梦境当成了现实。呆了几秒钟的样子，忽然神经质地冲动起来，跳起来冲猫大喊大叫。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当时为什么冲动，这种冲动包含着什么。然而猫看来是被我吓住了，很快就跑了，可我无法再睡下去。我心里有一种新的滋味。我反复念叨着：小白，小白，小白，……中午我又没吃饭，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我只感到空虚和疲惫。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睡梦里又看见了小白。她仍然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次她居然又学会了另一种本事，就是像那只猫一样把尾巴压在屁股下面，尾巴尖从肚子下面伸出来。我惊讶道：“你怎么也学会了这套？”她笑道：“怎么不行吗？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可爱吗？”我喃喃说：“可爱，可爱极了。比那一只还可爱。”她说：“什么那一只？哪一只？你是不是又跟谁好上了？”我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是说一只猫。”她说：“什么？你跟一只猫好上了？你还是不是狗？你太过分了！”我忙说：“我不是说我跟猫好上了，我只是说你的姿态比那只猫还可爱。”她转怒为喜道：“那还用说，有什么能比本姑娘更可爱？”我说：“是啊，谁都不能跟你比。”她忽然又正言厉色道：“你刚才说，我比那只猫更可爱？更？你是说那只猫也很可爱是不是？你肯定是喜欢上那只猫了！你太没良心了你！”我赶紧解释：“我没这个意思，真没这个意思，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原谅我……”她想了想说：“就算是吧，谅你也不会那么变态，去喜欢一只猫。不过要我原谅你，还得让我惩罚一下。”我说：“你怎么惩罚？”她嘻嘻笑着举起右爪，说：“让我摸你一下。”我苦着脸说：“你没看见吗？上次你抓了我一下，脸都抓破了，你怎么这么残忍。”她说：“不行我就走了！”我忙说：“不要不要。我让你抓还不行？如果爱上一条狗是一种折磨的话，我情愿忍受折磨！”她就开始伸长右爪。一边伸一边说：“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抓，是摸嘛！”爪子伸到我面前，我闭上眼，感到一阵阵幸福的颤粟，甜蜜的痛苦……我的眼睛又睁开了，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跃了起来，从树上跳到房顶上，然后它蹲下来，将尾巴压在屁股下面，笑嘻嘻地看着我。恍然间，梦境与现实合而为一了……
　　关于狗的自白先引用这么一些。这些自白表明狗已经爱上猫了，然而它究竟爱的是小白还是白猫，是不是把白猫当作小白的替代品亦或化身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总之狗确实是爱上猫了。
　　自从狗被猫抓了两次之后，精神忽然好起来，重新恢复了活力。仿佛猫的爪子具有特异功能。狗的脸受了点小伤，这是小问题。过后就没事了。只是留下了几道爪痕。打这以后狗经常有事没事伸出舌头舔着爪痕，好像那伤痕总是很疼似的。一天总要舔那么几十上百次。食量也恢复了，一天要吃三顿饭。除了夜里，它基本不再睡觉，而是精神焕发地蹲在树下。它躁动不安地等着猫的出现。猫的每一次露面，都让狗格外兴奋，就象像当初见了小白一样，又是摇尾巴又是汪汪叫，还挣着绳子想扑过去，表现得热切无比。遗憾的是，猫却毫不配合。猫一点也不接受狗的热切。它又变得象以前一样，恢复了对狗的小心翼翼，随时保持着警惕，决不轻易跟狗接近。
　　猫的保持疏远让狗非常懊丧。狗总是望着猫急匆匆走开的背影，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就这样，狗的兴奋只持续了那么四五天，又委靡下去了。好象它也明白了每天的期望和等待只能是徒劳。猫不会理解它热烈的感情。猫不是它的知音。如果猫知道了狗对它的爱，一定不会接受。这只猫看起来是一只不懂得感情的动物。一只不懂得感情的猫不值得它为之牵挂和等待。与其每天为了这样一只猫而让自己受折磨，不如干点别的事。比如睡觉。睡觉是一件好事情。睡觉是躲开悲惨现实的绝好方法，一切精神痛苦都会在无知觉的睡眠中麻木下去，一切难以忍受的时间都会在睡眠中悄悄流逝。所以还是睡吧。睡觉才是最忠实的朋友。于是狗的生活又返回到了昏昏沉睡的状态。这些是我对狗的心理的揣测。
　　狗的反复变化没有逃脱猫的眼睛。这是一只聪明的猫。这是我长期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但它也是一只喜欢得意忘形的猫。所以在它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得意忘形的事。这就不够聪明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它很快做出了一件不够聪明的事。有一天它跑到熟睡的狗面前，在狗的脸上撒了几滴尿！
　　对于猫的这种行为，连我也感到义愤填膺了：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得寸进尺呢？转而我开始对狗怜悯起来。狗已经受到了两次羞辱，那也罢了。也只是被抓了两下而已。至于被猫在脸上撒尿，做狗做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太可悲了。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树上算了。如果想死得更惨一点，也可以用绳子在树上打个结吊死。这两种死法对它来说都很方便合用。当时我看见猫叉开两腿，把几滴猫尿滴在狗脸上的时候，的确很想这么建议它。幸好我发现我的建议纯属多余。
　　猫并没有像它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狗也没它想象得那么笨。遗憾的是，当猫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当狗忽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猫抓住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到，这是狗的一个阴谋。狗连日来的昏睡原来只是障眼法。它的真实目的是将计就计，诱敌深入，一网打尽。我一直没发现狗居然有这样的心机。它的心机没有白费，猫终于被它捉住了。
　　狗抓住了猫，把它肚皮朝上背朝下按在地上，使得它动弹不得。猫后悔莫及，徒劳地蹬着四条腿，发出凄厉的嗥叫。这时的猫显出了它弱小的面目，让人觉得可怜。它一定预见到了它面临的命运。于是猫决定死得好看一点。它不停止无谓的挣扎和刺耳的嗥叫，直挺挺地仰躺着，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狗丝毫没有懈怠地按着猫，居高临下地俯瞰它。接着狗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口气，张开血红的大口，露出森森狗牙。我以为狗要对猫下毒手了，正准备起身，发挥我作为它们主人的权威，让这场游戏结束。但是狗并没有下手；所以我也就坐回来，继续看它们的表演。对我来说，是两只小动物不怎么精彩的表演。对它们来说，却正面临生死抉择。狗张开嘴不是要去吃猫。它只是伸出舌头，在猫身上舔了起来。狗在猫身上舔啊舔啊，舔来舔去，不停地舔。舔了大概十分钟吧，把猫身上舔了个遍。然后它忽然做了个奇怪的举动。据我观察，它这个举动的目的是把猫翻个身。至于为什么要把猫翻个身，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它的爪子本来是紧紧按着猫，现在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两只爪子在猫身上扒拉着。这是一个极大的失误，给猫造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猫的身体很自然地翻过来。它本来四脚朝天，毫无用武之力，现在四脚着地，又得了空隙，马上机智地一蹿，竟然逃出去了。
　　猫一蹿出去，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头也不回，一溜烟消失在院子门口。当然狗的反应也不慢，它立即追上去。仅差一点点就可以追上猫了。可惜一点点也是距离。何况它还有一条绳子。如果不是绳子，猫能不能跑掉还真难说。不过我后来觉得，即使狗把猫抓住又能怎么样呢。再说狗的行为还得经过我们的批准。它要做什么，人不让它做它也没办法。当然，狗自己可能不会考虑到这些。
　　猫从狗的爪牙之下死里逃生以后，从此患上了恐狗症。狗一出现猫就消失。狗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狗依然被拴在院子里。但看样子是完全不能指望它充当看家狗的角色了。那次猫从爪下逃走，好象使它受到不小的打击。它整天整天地围着树乱转，拼命地挣着绳子，不停地叫。我每次在家里看书或看电视，听着它的叫声感到心烦意乱。它的叫声不仅大，而且太难听了。我从来没听过一只狗叫得那么难听。这是我们家养过的叫声最难听的一只狗。我数次对它进行严厉斥骂，喝令它不要制造噪音，它居然完全置若罔闻，根本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拿棍子抽它也不行。它太顽强了。一家人都拿它没办法。家里人还怀疑它得上了疯狗病。于是又想到了兽医。现在提到兽医家里人便交口称赞。家里人说，兽医的确高明，上次狗生病，兽医一出手就搞定了，狗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现在看来狗生龙活虎得有点过头了，看来还得劳兽医再一次出马。他们这么说，倒使我怀疑兽医给狗注射了兴奋剂。不管怎么说兽医又来了。他身挎药包出现在狗的面前。兽医欲再次大显身手，可惜狗不再给他机会。狗怎么也不让兽医近身。兽医与狗周旋了半天，施尽各种威逼利诱之策，最后无功而返。兽医不敢采取强制措施。他说恶狗容易伤人，万一咬他一口就麻烦了。于是不了了之。不过据他说，这只狗从症状上看好象不是疯狗病。因为它没有主动伤人的表现。他让我们放心，不过也不能大意。因为照目前来看，这只狗还是又危险性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拴紧一点，不要放出去。狗嘛，拴的时间长了，野性就会消失，自然变听话了。我们点头称是。
　　狗的情况没有继续严重下去。但也没有好转。他整天不停的叫声让我不胜其烦。它有病难道我就没有病吗？它需要发泄，我还需要休息呢。我回家是来养病的，而不是来听一只狗的叫声。我一个人当然比它一只狗重要。所以我寻思就把它放了吧，不要整天这么打扰我。总不至于出多大问题。于是自作主张把它的绳子解了，放它出去。谁知这一放，从此它就再也没被拴过。它不再让人近身，看见对它心怀不轨的人就跑。吃饭的时候如果有人在旁边，它也不肯走近饭碗，怕我们趁机把它弄起来。不过这只狗虽没绳子拴着，倒也恋家，不肯走远。顶远也就是在附近一片走动走动，而且每夜都准时回家呆在院子里。所以家里人拴不住它也就算了，只要能呆在家里就行。好歹是条狗，多少总能起到些防盗作用。把它拴着还不是为了让它看家吗？因此，家里人从此也不怎么约束它了。
　　狗得到自由以后，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呢，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我发现狗原来在刻苦地练习腾挪本领。它在平地上一阵加速短跑，三两下就扒上一堆柴垛；它从一座矮墙的墙头一跃而过；从一条河沟的这边腾身飞跃到那一边。有时它也在院子里练，把家里的一群鸡当目标，追着它们咬，闹得整天鸡飞狗跳的。后来家里人发现，我家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只公鸡，三只母鸡。很明显这是狗做下的好事。不管怎么说，狗的本领的与日俱增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四领八舍都夸奖我家养了一条好狗。这只狗腾跃矫健，步伐灵活，弹跳力很强，本领高得让人惊叹。我从没见过像这样优秀的一只狗，它的潜力发挥到了一条狗所能达到的极致。我想如果一个马戏团从我家经过的话，难保不会看上它，然后出高价把它买下来，那样我们家的生活就可以大大改善了。不过狗达到这种状态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它是经过半个月的辛苦努力才换来了如今的成功。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让人不解的现象，就是它在学习一些与狗的身分很不相称的行为。在练习腾挪本领的间隙，它试图把尾巴卷下来压在屁股下面蹲着；它学着低声的叫，先闭上嘴然后张开嘴以便发出喵喵的声音，后来它低声的哼叫中当真带上了不伦不类的喵喵的声音。它甚至还想学爬树，我亲眼看见它在院子里试着往树上爬，结果摔得狼狈不堪。树皮都让它抓破了几大块。它还想学上房，我见它好多次眼巴巴地望着房顶，一副要跳上去的样子。它也确实在一间矮棚的房顶下面跳来跳去试验着自己的弹力，但终究没有胆量真正实践。爬树上房是猫的绝技，如果狗连这都学到的话，猫可就惨了。
　　我奇怪狗为什么要学习这些东西，后来想了想，得出了一个自认为确凿无疑的结论：这只狗变态了。
　　猫也发现了狗变态的行为，它被吓得够呛。有多次它回到家里，看见狗没被拴着，并练了一身高强的本领，惊恐不已，只敢从树上和房顶上行走，到了屋里赶紧往房梁上爬，连站在柜子上都觉得不安全，因为它怀疑狗能跳到柜子上。它只敢在家里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从房顶、树梢和墙头匆匆地跑出去。后来甚至于连回家的次数也减少了，成了一只不知是家猫还是野猫的动物。家里人吃饭的时候它也不敢往旁边凑，因为狗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在桌旁转悠来转悠去。那几天狗的活动量大，食欲旺盛，一日三餐定量供应的食物不够吃，就来扫荡家里人吃饭扔下的残渣。猫在屋里发出饥饿的叫声却不敢露面。这时爸爸就进屋去把它捉了出来，离狗尽量远一点给它喂点食物。猫被捉来进食的时候狗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这只猫的存在。而每当猫吃饱了饭匆匆离去时，狗总是忍不住盯着它的身影看，直到它消失。
　　狗经过潜心苦练，修得一身高强的本领。现在它决定出手了。
　　有一次猫又从外边回来。这次它破天荒没从高处潜行，而是直接从平地进来。狗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老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狗那天没有锻炼，而在休养生息。它静静地趴在墙角想心事。狗看见猫进了院子，就紧盯着它不放。猫居然不怕它似的，一步一步从容地走进屋里。猫不见了，狗又一眼不眨地盯着屋门。猫在屋里跳了一阵又走出来，仍然是走平地，狗也仍然紧盯着猫，眼睛里燃烧着什么东西。猫一步步走着，眼看要走出院门，狗忽然一跃而起，向猫冲过来。猫没有往外边逃，而是疾速转身，往院子里奔跑。这时我明白，猫是存心要跟狗斗一斗了。这使我惊讶于猫的胆量。猫在前面跑，狗紧追不舍。猫的优势是敏捷，而狗比猫速度快。所以猫扬长避短，尽可能往旮旯多的地方去。猫左跳右跳，一会儿上墙，一会儿钻洞，狗也不停地腾跃和转圈子。周旋了一阵，狗和猫都有点累了。于是猫跳到树上休息了一下。狗也在下面调匀气息。随后猫跳回院子，跑到院子中间的平地。狗紧随其后扑过去。刚才的一阵周旋使它活动开了身体，现在它的强大开始发挥出来。它不仅跑得比猫快，在身手的灵活上，看起来居然也不比猫差多少。所以眼看就要追上猫了。猫再玩下去，估计会危在旦夕。猫明白在地上没有优势，急无可奈只好又爬上了树。然而猫还并不想结束。它从树上跳到矮棚的房顶上，蹲着不动了。狗追到了房顶下，喘着粗气看着猫。这就是狗曾经好几次试图跳上去的房顶。这个房顶并不太高，因此狗站在下面仰望，有点犹豫该不该跳上房顶。猫以挑逗的姿态蹲踞在棚顶的边缘。猫与狗一上一下地对峙，相距也就是两米的距离。狗看来下了决心，它退后几步拉开点距离，然后向前奔跑，腾身跳起。
　　狗这次跳得确实不赖，它的两条前腿扒住了房顶，身体的惯性还在把它往前送。狗技巧性地前腿轻轻蹬了一下，后腿也踏上了房顶。狗终于跳上了房顶！这真是精彩的一跳。这是狗一生最精彩的一瞬间。猫睁大了眼睛，无比惊恐地后退。这是出乎它预料的一种情况。以至于它好象忘了应该爬上树。猫近在咫尺，兴奋的狗正欲向前摘取胜利果实，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支撑着狗的后腿两片瓦突然松落，掉在地上。毫无防备的狗也随之落了下去。其实这并不算重要。关键是掉下了第三片瓦，准确地砸在了狗的脑袋上。落在地上的狗浑身颤抖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根据我随后的检查，这只狗死了。
　　猫见狗落到地上，一动也不动，终于回过神来，探头探脑看了一阵，后来从房顶上跑开了。
　　我当时正欣赏着狗与猫的争斗，不想忽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我起初不相信狗死了，以为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直到我过去摸了摸它的鼻子，再摸了摸它的心脏，才确信它已经变成了一堆肉。我有些震惊。我亲眼看见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在瞬间化为乌有的事实，尽管这只是一条狗的生命。
　　我把狗的尸体移开，放在角落里。过了一会儿猫探头探脑地回来了，它发现已经没有了危险。我唤了一声：“猫，过来！”猫听话地跑过来。我一把抓起它，把它抛在最高的房顶上。猫打了两个滚站稳了。它看了看我，叫了一声，逃遁了。
　　后来家里把狗肉烹了。全家人把狗从肉体上消灭掉。狗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狗肉味道很鲜美，我们家乡有吃狗肉的习俗。所以有一段时间盗狗成风，狗从此几乎绝迹。狗死后家里只剩下一只猫。没有了狗的骚扰，它过得挺快活。猫抓老鼠抓得不错，一家人都喜欢它。没多久我病好回学校了，再次回家就不见了这只猫。我也忘了问一下它哪里去了。
　　我叫小黑。小黑是我的名字，也是对我外形的形容。我有一身乌黑的皮毛。我是一只全身黑色皮毛的狗。黑色是漂亮的颜色，这是小白说的。小白是一只母狗。她叫小白是因为她全身白色，跟我正好相反。小白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小黑也是她给我取的名字。
　　小白很喜欢我，常夸我是母狗杀手。其实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她经常对我说：“小黑哥，你长得好帅啊，你的皮毛真漂亮！”我说：“你真的这样认为？”她说：“那当然了，黑色是最漂亮的颜色，特别是长在公狗的身上。没听说过‘公狗不黑，母狗不追’吗？”我被她哄得十分开心，也奉承她说：“你的皮毛也漂亮啊，全身雪白，像白雪公主一样。”她故意说：“我才不认为自己漂亮呢，我最讨厌白色了，可白色长在我的身上，我也没办法啊。”我就假装安慰她说：“不要自卑嘛。公狗可都喜欢白色的母狗，没听说过‘母狗不白，公狗不爱’吗？”她说：“你真坏！明明是‘公狗不坏，母狗不爱’嘛。”不知道是我坏还是她坏。不过说实话，我很喜欢母狗对我说“你真坏！”“真讨厌！”“去你的！”之类的话。小白动不动跟我撒娇，拿些好听的话来逗我，使我觉得她不仅漂亮，而且聪明，真是一个可爱的尤物。
　　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已经感觉不到它的真实。仿佛那些事情如同云烟那样虚幻飘渺。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那些事其实很近，因为它们就是几个月以前发生过的。几个月，当我用这样一个度量单位来衡量的时候，时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看起来，似乎我们的知觉并不可靠，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易察觉的矛盾。当我们用不同的方式来认识，来体验同一种事物的时候，却会得出完全不同的认识。我这么想，也许是我的神经出了问题罢。这些日子我老是迷迷糊糊，如同脑子里和进了稀泥。我忘记了这几个月来是怎么过的，时间在我的知觉系统里好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大脑对过去残存的一点记忆，恐怕就是睡觉了。
　　睡觉当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除了睡觉，我想不出还能干些别的什么。本来我喜欢跑，喜欢跳，喜欢四处游荡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游荡，喜欢在田野里没有目标地乱窜，田野里有兔子和野鸡可以追逐，有在空际里回响的蛤蟆和鸟的叫声。如果还有更美妙的，那就是同一只母狗一起，我们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撒欢，追逐，打滚，分享着自由和无忧无虑的美好……又做梦了。一直以来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困得打盹，然后地睡过去。是绳子把我变成这样的，我现在完全明白了。绳子不仅让你失去自由，他还让你忘记自由。绳子让你忘记了什么叫做美好，进而让你明白无所谓美好，被拴住就是一切。很重要的是一天有三顿饭吃，吃饭的间隙还可以观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形色人等，作为精神的消遣。把我拴在树上的人偶尔会给我放放风，让我感觉生活的丰富。拴住我的人给我一天三顿饭，这一点让我心存感激。一只狗最好的活法就是接受这样的方式，反抗不是不可以，只是看起来有点可笑。我几乎已经开始接受这种方式了。我能感到我对这种方式的逐渐习惯。这都是拜一根绳子所赐。我时不时会想到：即便我自由了，我又能怎么样呢？自由也不过是对另外一种方式的选择罢了。安于已被给定的某种选择就不好了吗？多想一点东西，我把自己弄糊涂了。我只知道这是绳子的效用。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什么东西真正叫做美好，所以我开始觉这条绳子山着也无所谓，解开也无所谓，都是一样的。在绳子拴在我身上之前，我只有单纯的快乐；现在即使把我解开，我也未必得到以前那样的快乐。所以我不再那么强烈地渴望解脱。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心态，我为自己悲哀，但我无力改变自己。除我的生活里进入了另外某种东西，强有力地推动我，我才有可能改变现状。
　　我在这种无所作为的状态下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小白的缘故，我可能会一直那样生活下去。准确地说，不单纯是因为小白。当初小白离开我的时候，我的确生不如死。开始我以为小白是象我一样被拴住了，我还担心她对这种处境忍受不了。后来我有过机会去小白那里，却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和气息。我才彻底明白她真的离开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既然无可挽回，我再难过也没用。我开始不断地睡觉，意图用这种方式缓解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就那么睡啊睡啊，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一只象小白一样的猫站在我的面前。于是，我终于决定无论如何要改变这种方式了。
　　那要从一场梦说起。即便在那段昏昏沉沉的日子里，我的精神因为过度的睡眠而麻木下去，也还是无法完全摆脱情绪的困扰。我无论如何不能忘掉小白。也许因为她的太过于可爱，也许因为我的太过于孤独。以至于后来我希望，我做梦能够梦见小白。现实中见不着她，梦里见着她也好啊。于是我拼命想梦见她，每次睡觉之前都不忘祈祷一遍：主啊，请让我梦见小白！但是祈祷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就是梦不见她。我简直气坏了。过了几天赌气不再梦她。我要梦见一根骨头。于是我随口祈祷了一遍：主啊，请让我梦见骨头。阿门！那天我就真梦见骨头了，那根骨头跟主人曾经扔给我的那块肉一样香。醒来之后嘴里还流着涎水。我想了一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祈祷结束要加一句“阿门”才行。听说“阿门”乃“真实的”之意，你不在祈祷结尾加上这句话，主耶酥就会认为你的请求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不会理睬你。主耶稣喜欢诚实的狗。主啊，我明白了，阿门！明白了之后我赶紧去睡觉，祈祷了一遍：主啊，请让我梦见小白。阿门！果然，睡着之后我就梦见了小白。
　　我梦见小白回来了，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可我怎么也接近不了她。不论我怎么向她狂奔，试图跑到她的旁边，我始终离她有那么十来米远的距离。我气喘吁吁地向她衷告：“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让我到你的面前，好吗？”她望着我幽幽地说：“我也没办法啊，因为你被拴着，是无法接近我的。”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说：“我现在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拴着啊。”她说：“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你自己看不见的。”我说：“绳子！绳子在哪儿？我要咬断它！”她笑笑说：“你咬不断的，肯定咬不断的。”我说：“为什么会这样？”她说：“这很正常，好多狗身上都有这条绳子。”我着急地说：“那我怎么办呢？以后岂不是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叹口气说：“好久不见你了，让我摸摸你吧，唉，你的脸瘦多了。我理解你对我的思念之情，但也不用太折磨自己嘛！”我深情地说：“我愿意。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她微笑起来，接着伸出右爪，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身本事，爪子一伸就是那么长。爪子伸到我面前，我很想吻吻它，可是它忽然狠狠抓了我一下……我的眼前黑了一瞬，又像帘子一样打开了，原来是我睁开了眼皮。我看见小白蹲在我前面！不是，那是一张猫脸，微笑着，像小白一样蹲着。她蹲在地上的姿势与小白略有不同。小白蹲着的时候是将尾巴翘起来，象我一样。而这只猫是将尾巴压在屁股下面，它的屁股坐在尾巴上。尾巴尖从肚子下面伸出来，就像一个姑娘将辫子搭在肩上似的。显得活泼而调皮。我惊异于猫在那一瞬间的可爱，也惊异于自己以前何以没有发现猫的可爱。那一瞬间，我真的把那只猫猫当成了小白，把梦境当成了现实。呆了几秒钟的样子，我忽然神经质地冲动起来，跳起来冲猫大喊大叫。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当时为什么冲动，这种冲动包含着什么。猫看来是被我吓住了，很快就跑了，可我无法再睡下去。我心里有一种新的滋味。我反复念叨着：小白，小白，小白，……中午我又没吃饭，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我只感到空虚和疲惫。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睡梦里又看见了小白。她仍然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次她居然又学会了另一种本事，就是像那只猫一样把尾巴压在屁股下面，尾巴尖从肚子下面伸出来。我惊讶道：“你怎么也学会了这套？”她笑道：“怎么，不行吗？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可爱？”我喃喃说：“可爱，可爱极了。比那一只还可爱。”她说：“什么那一只？哪一只？你是不是又跟谁好上了？”我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是说一只猫。”她说：“什么？你跟一只猫好上了？你还是不是狗？你太过分了！”我忙说：“我不是说我跟猫好上了，我只是说你的姿态比那只猫还可爱。”她转怒为喜道：“那还用说，有什么能比本姑娘更可爱？”我说：“是啊，谁也不能跟你比。”她忽然又正言厉色道：“你刚才说，我比那只猫更可爱？更？你是说那只猫也很可爱是不是？你肯定是喜欢上那只猫了！你太没良心了你！”我赶紧解释：“我没这个意思，真没这个意思，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原谅我……”她想了想说：“就算是吧，谅你也不会那么变态，去喜欢一只猫。不过要我原谅你，还得让我惩罚一下。”我说：“你怎么惩罚？”她嘻嘻笑着举起右爪，说：“让我摸你一下。”我苦着脸说：“你没看见吗？上次你抓了我一下，脸都抓破了，你怎么这么残忍。”她说：“不行我就走了！”我忙说：“不要不要，我让你抓还不行？如果爱上一条母狗是一种折磨的话，我情愿忍受折磨！”她就开始伸长右爪。一边伸一边说：“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抓，是摸嘛！”爪子伸到我面前，我闭上眼，感到一阵阵幸福的颤栗，甜蜜的痛苦……我的眼睛又睁开了，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跃了起来，从树上跳到房顶上，然后它蹲下来，将尾巴压在屁股下面，笑嘻嘻地看着我。恍然间，梦境与现实合而为一了……
　　我是说我爱上猫了。这不能怪我。在那段既无自由又无爱情，只有窘迫和痛苦的日子，我的心焦渴得像久未逢雨的土地，任何一滴细小的雨水都会在我的心中融化，让我的心灵尝到渴饮的甘甜。所以，我最后居然爱上了一只猫，也就不应该是件太奇怪的事了。小白已经远去，白猫却近在眼前；小白杳无音信，白猫却低头不见抬头见。从此以后，每当我想念小白时，眼前却总会出现白猫的面孔。不知不觉中，小白与白猫融合起来。我看见的小白就是白猫，我看见的白猫就是小白。白猫躯体装着小白的灵魂，小白的灵魂装在白猫的躯体里……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一开始我非常烦恼。我的良心在拷问我：你爱的是小白，你怎么能爱别人呢？你是狗，怎么能爱上一只猫呢？你为什么要爱上一只猫呢？我傍徨了许久，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什么事情不要问能不能，不要问为什么，想爱就爱了，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一条狗爱上一只猫是一个错误，那我情愿去犯错！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原来是在梦里跟小白说的：如果爱上一条母狗是一种折磨的话，我情愿忍受折磨！想到这个我很内疚，深感我背叛了小白。但是思虑良久，我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如果爱上一只猫是对一条狗的背叛，那我情愿做一个叛徒！找到了这个理由，我就心安理得了。
　　说句实在话，活在世上做每一件事，不都是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吗。有了理由，就可以心平气和地活下去，心安理得地做每一件事。即便是一个不怎么完满的人生，一些不怎么恰当的事，因为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而且我还有一点理由，那是一只白色的猫。全身白色，象小白一样。所以从这一点说，我爱上猫不是对小白的背叛，而是对小白的爱的延续；我爱的不是猫，我爱的实际上还是小白。如果硬要说我背叛了小白，那我也背叛得有理。
　　这是一只漂亮的猫。我无可抑制地爱上了它。甚至我觉得，当初对小白的爱都不能跟现在相比。猫重新唤起了我的热情和渴望。准确点说，是爱情唤起了我的热情和渴望。这是对美好生命的热情和渴望。这时我发现，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热情和渴望了。我浑浑噩噩度过了太长时间。我浪费了太多本应该成为美好的光阴。我为自己以前每天的昏睡不醒和消沉放任感到后悔而羞耻。我不能再继续那种灰暗无望的生活。我要改变。无论花怎样的代价，我都要重获自由和美好。为了猫，为了爱情！
　　我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猫，如果不是因为那条狗的话。那是一只经常打扰我正常生活的狗。不过即使这样，说我是一只快乐的猫仍然是没错的。我对生活的态度一向是积极的，不会因为生活中存在一些令人讨厌的东西而改变对生活本身的看法。说到那只狗，奇怪的是这些天它忽然变乖了。
　　今天我把狗的变化讲给同伴们听。我说这只狗如今窝囊得不得了。其中一只小雄猫就建议我说，既然如此，何不趁这个机会教训一下它呢？我说：“我可不敢，他那么凶恶，叫一声就吓死人了。”他说：“有什么不敢，一条狗用绳子拴住了，就好象凤凰落到了水里。没听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吗。”我想了想说还是不太好。他激我说：“不记得它以前是怎么张狂，怎么欺负你的吗？现在教训一下他是为他好，让他知道恶有恶报的道理，以后就不会太嚣张了。”我觉得有理，就问那怎么教训它呀，他想了想，附在我耳边如此这般地授意了一番。我说：“这可危险啊。我一个人做不来，你得帮我才行。”他推脱说：“我不愿跟狗打交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做好的。”我想了一会儿，说：“你这个办法值得本猫考虑，我回去试试。”我回去试了，结果狗毫无还手之力，狠狠被我抓了好几下。这使我觉得狗原来并不是那么可怕，无非一个傻大个罢了。
　　今天我从院里经过的时候，习惯性地看了看狗，发现狗以一种不同寻常的眼光看着我。那种眼光像极了我周围一些雄猫的眼光。那叫媚眼。那些雄猫就经常用这种眼光色迷迷地看我，企图勾引本姑娘。但我从来没上当。如今一条狗也向我抛媚眼，不会是真的吧？我不相信地朝它多看了一下，确信事实如此。我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慌忙走进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向我抛媚眼。他恐怕自以为很有魅力吧。我却想要吐了。
　　狗又没动静了。它向我抛了几天媚眼，我没理他，看来他知难而退了。他又开始睡他的大头觉。今天我又心血来潮，看见他睡着了，想再去抓抓它，谁知它竟把我捉住了。太不象话了，我不就是想抓它两下吗，反应干嘛那么激烈？狗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那时候，我真吓坏了，幸好它还没咬我。我问它：“你想干什么？”他的一双色眼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说：“你很漂亮啊。”我说：“我知道。不用你说。”他说：“为了能够跟你亲密接触，我费了多大心机。你知道吗？”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来气，我落进他的圈套里了。我瞪了他一眼说：“不知道。跟我说这干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也许你不需要知道。但我觉得你还是知道好一点。所以跟你说这个。”我不耐烦了，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可没时间跟你玩。”他看着我的毛，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没什么事。只是看你身上有虱子，蹦来蹦去的，想替你捉一捉。”我说：“用不着，还是给你自己捉捉吧。你身上的虱子更多。”他说：“我无所谓，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虱子多就不好了。再说，看见你因为虱子叮咬而难受，我心疼啊！”我愤愤地说：“我难受关你什么事？”他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关心你吗？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的眼光是多么的脉脉含情吗？”我说：“你的口臭太厉害了，嘴巴离我远点好吗？”他说：“哦，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口腔气味的话，我以后一定勤刷牙，保持清洁。”我说：“没什么事了吧？那你放我走吧。”他说：“好的，我会放你走的。不过，你先让我吻吻你好吗？”我说：“不行，你口臭。”他忽然改变了语气，霸道地说：“你说不行就不行？口臭也要吻。”说着竟伸出舌头，肆无忌惮地舔起我的全身。他的皮毛的异味混合着口臭散发开来。我难受极了，几乎吐出来。我奋力挣扎，可他就是不放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对他说：“你玩够了没有？”他才停下来说：“怎么会够？一辈子跟你呆在一起，我都不够。”我说：“你让我仰面躺着，我难受死了！我死了看你怎么办！”他说：“真有那么严重吗？”我说：“废话，不信你躺下来试试。”他说：“我躺下来你跑了怎么办。”我说：“难道你能让我一辈子这样吗？”它愣了一下，答不上话，我又说：“不管怎么样，你让我翻个身吧，我趴在地上，你也好吻我的背部啊！”他喜道：“对啊，这是个好主意，你倒想得周到，你的背部我还没吻呢！”说着就松开爪子给我翻身。本姑娘何等聪明，这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计谋而已。在他给我松开爪子的瞬间我逃离了它的魔爪。它想来赶紧抓我，可是哪有我快？他没抓住我，气得七窍生烟。我逃开的时候骂了他一句“神经病！”一想到想本姑娘向来冰清玉洁，保持着一身清白，如今竟然遭到一个色情狂这样无礼的待遇，这真是我的奇耻大辱！不报此仇，我誓不为猫！
　　前两天，我把自己遭受侮辱的事告诉了同伴们。他们都替我不平道：“哪有这样狗？这狗完全是一条疯狗。得了狂犬病了。”其中两只雄猫尤其异愤填膺，他们还追问：“那狗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还对你做了什么？”我说：“什么做什么，什么没做什么。”他们说：“它除了把你按在地上，用舌头舔你之外，有没有做其它事？”我没好气地说：“还能对我做什么。本姑娘这么机智伶俐，它还能对我怎么样？”他们都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瞪了他们一眼。
　　他们又问我：“你不打算报复吗？”我说：“说得容易。一条疯狗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我可不想死。”上次给我出主意的小雄猫说：“看来你又需要我帮忙了。”我说：“要你帮忙？我骂你还来不及呢！我被狗害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不安好心，你不得好死，你天打雷劈……”他说：“你不要老是责怪别人，反省一下自己。是你自己太贪心，得了便宜还不想收手。我又没告诉你那条办法百试不爽。”我说：“不跟你争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他说：“好主意暂时我也没有，不过嘛，这次你肯定需要一只猫跟你联手。因为这条狗变狡猾了，你一个人对付不过来。”我说：“对付？我可没打算要存心去对付一条狗，我只是没事了消遣消遣。事情好像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他说：“你真傻。你现在面对的是一条疯狗，它一定准备缠上你了。你不惹它它也会找你，你躲不开它的！”听他这么一说我当真有些害怕起来。我说：“这么说我要跟你联手罗？”他说：“本来我是不想跟狗打交道的，为了你我愿意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有什么条件？”他笑着说：“嘿嘿，你要跟我好。”我想了一下，说：“这个以后再说吧。”他说：“那我等你的答复。只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愿为你献犬马之劳。”我说：“你先别想得美，我不会让一只狗占我的便宜，也不会让一只心怀鬼胎居心不良的猫占我的便宜。”他说：“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怎么会只想占你便宜呢？放心好了，我是一只负责任的公猫。”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狗好象真的疯了。他想要干什么？他为什么每天不停地跑来跳去？是不是得了小儿多动症？不过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一只很厉害的狗。他以后会越来越厉害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他迟早要对我下手。我必须把事情早点解决。但是该怎么做才好呢？让我好好想一想。
　　狗死了。
　　我本来没有想到狗会死掉，我也不是为了让他死掉。我只是希望有个解决，好让它以后不再骚扰我而已。哪知道它简直太不顾一切了。现在想起来，我的方法也实在不怎么恰当。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冒了一次险。幸好我干得不错，毫发无损取得了胜利。狗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命搭上了。
　　狗死得太仓促了，让人不太敢相信。死掉了也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当然，我并不是一只以看狗死掉为乐趣的猫，现在只能这么说了。从此以后这只狗将永远走出我的生活，它不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其实我知道狗爱上我了，但这实在是太离奇了。也许一只狗与一只猫的爱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在于我们之间，只能是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告诉我不可能。至少在我这一方面，我就根本不喜欢那只狗。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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