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都睁不开眼 一直想睡觉怎么办?是不是发作性睡病?

我很喜欢克里斯蒂安。只要当天的候诊名单上有他我就开心。他总能让我大笑出来。有时我的睡眠门诊很耗精神,因为许多病人都被睡眠问题搞得疲惫不堪,还伴生了心理和社交方面的问题。而克里斯蒂安则像是一股清流。

你可别错以为他身体无恙。克里斯蒂安有严重的发作性睡病和猝倒,已经到了无法保住工作、难以正常生活的地步。但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他对世界的看法稍显另类、偶尔脱离实际,他的措辞也很可爱,让人乐意倾听。他身着便装,颔须和头发都修得整整齐齐。他靠在我诊室的扶手椅上,用我很少见到的洞察、幽默和缜密,给我讲述他最近几次发作性睡病的经历。

这个智慧而雄辩的人十几岁时就得了发作性睡病。我感觉他很喜欢和我谈论自己的病情,因为他觉得周围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生活的这一面。他说:“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当然不算,但除了他们,我就只能和你坐下来谈这些经历了。还有你看我的眼神,不像认为我是个疯子。”我听了哈哈一笑。“我的意思是,你或许也觉得我疯了,但没用那种眼神看我。”

克里斯蒂安经历了发作性睡病的几乎所有症状。虽然他在十几岁就发了病,但一如许多此类患者,他也是多年之后才得到诊断,那时他已经32岁。他今年40岁,也和所有受这种疾病折磨的人一样极度嗜睡。这是他最大的困难,令他无法工作。他告诉我:“我在白鹿巷球场看热刺对曼城的比赛时睡着过,真是出了大洋相。场地特别拥挤,大概有三四万人,都在叫喊、唱歌、发牢骚,可不是个安静的地方。”我对足球没什么感觉,可能也不介意在看球时睡着,我更担心的是克里斯蒂安在其他一些场合也会睡过去。

他之前在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公司上班。工作任务包括驾驶叉车,将大集装箱装上运输大货车。他常常将叉车开到一边,停在同事看不见的地方:“我会趴在方向盘上休息,然后完全睡着,有时一分钟,有时十分钟。”但他并不总能在打盹前有所准备,“我曾经撞上过大货车。当时正叉着一个托盘往前开,然后一激灵醒了过来——就是身子一震,一下回到了现实——”说着他大声拍掌,模仿撞击的情景,“叉车撞到了集装箱,砰的一声。老天哪!幸好没撞上人或什么贵重东西。”

同样令人担忧的是,偶尔他走在街上也会睡着。“我记得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人昏昏欲睡。但是当我走到路上,嗖的一声——”他模仿汽车贴身驶过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刚刚差点走到车头前面去了。冰冷的现实击中了我。”

克里斯蒂安还在往来于英国多佛和法国加莱之间的大气垫船上工作过,跟船疾驰在英吉利海峡之上。我回想起小时候坐过一次这样的海峡渡船。那天风浪不大,但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噪声和随每波海浪上下颠簸的感觉,比我乘过的最颠簸的飞机还要严重。但是对于克里斯蒂安,问题完全不在于气垫船的不适。“我在船上也能睡着,就和我做过的其他工作一样。”

就像菲尔和阿德里安,克里斯蒂安也经历过猝倒。他猝倒的原因应该主要是大笑。“有时我正看着《弗尔蒂旅馆》(Fawlty Towers),演员约翰·克立斯(John Cleese)做了个可笑的事,我觉得这真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笑的东西。而这就会诱发猝倒,(影响)我几乎全身的肌肉。我的面颊和脸部肌肉变得反常,就像是在颤抖。手臂和双腿也不受控制。”

几年前,我和两位同事曾试图用MRI扫描来记录克里斯蒂安的猝倒。我们一次次让他躺进扫描仪,并播放很容易诱发他猝倒的视频,是喜剧《办公室》(The Office)里的一个场景:大卫·布伦特向同事卖弄舞技,其实他的动作只是缺乏灵气、自我陶醉的搔首弄姿。我们的尝试彻底失败了,不是因为我们无法诱发猝倒,而是因为在技术上难以做到一边扫描、一边记录他的脑波。

和伊芙琳一样,克里斯蒂安也有入睡前幻觉。快睡着的时候,他常会看见房间里有黑影,有时还有更诡异的幻觉。他偶尔还记得自己在身体上空飘浮,体验好似灵魂出窍。他也体验过第九章讲过的那种男女梦魔:“我不是个信教的人,但我当时就觉得是女梦魔在夜里来找我。那是一种氤氲缥缈的幻觉,不是成人形的什么妖怪,而是一阵浓烟笼罩上来。”他顿了顿说,“我能感到那东西朝我飘过来,和我交合,然后离开。每晚都是这样。我就算睁着眼睡觉也能看到这烟雾,伸手还能抓到它。它不是坐在我身上跟我交合,而是以带着性意味的方式——我不想说得太粗鲁——进入我的体内。”

他补充说:“我甚至准备好去见牧师,和他谈谈了。但我还是先来见了你!”他说罢微笑。我告诉他,牧师的活我可干不了。

我推测克里斯蒂安的发作性睡病与菲尔和阿德里安一样,也是因为脑深部那块小小的下丘脑侧区受了损伤。我没有检查过他的下丘脑分泌素,就是这个区域分泌到脊髓液中的化学物质,但我肯定它的含量会很低甚至完全没有。他的一切症状,都是因为这个微小的核团被摧毁了,而这个核团正位于那条控制睡眠并调节梦境的回路的中心。阻止他突然睡着或直接进入REM睡眠的开关出了故障。我们大多数人每天夜里会经历四五次REM睡眠,如果早晨从REM睡眠中直接醒来,我们或许还会记得刚才的梦。但克里斯蒂安会快速地在睡眠和清醒之间切换,使他在极不恰当的情况下突然睡着,比如操控着叉车方向盘的时候或是在足球比赛喧闹的人群中间。他还会从REM睡眠中直接醒来,所以才会躺在床上经历那些奇怪而可怕的幻觉。

此外,这种神经损伤还使他的REM睡眠很不稳定,因此他夜里常在REM睡眠和清醒之间来回摇摆。他整晚都处在REM睡眠和完全清醒之间的模糊地带,也正是在这种状态下他会回想起梦境。那不是醒来后模糊地想起的一小段记忆或故事,而是持续、生动、真实、反复出现的梦,它们如此强烈如此多彩,有时难以和真实生活区分。听着他的描述,我不由得入了迷。

几乎每天夜里,克里斯蒂安都会梦见同样四个人。他告诉我:“那都是我上小学和中学认识的真人。我大概已经20年没见过他们四个了,但他们每晚都在我梦里。”他有些害羞地笑了一声,“我和其中一个女孩有点风流韵事。不,其实是和两个女孩!”说到这里他觉得需要澄清一下,“说‘风流韵事’也不太准确,因为我在梦里见到的是她们小时候的样子。我不是作为成年人和小时候的她们恋爱的。在梦里我和她们一样,都是过去的孩子。”

我问他是不是在重温昔日回忆,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经历新的体验、几乎全新的生活。“两个女孩一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另一个只是我挺喜欢的同班同学。所以这场奇怪的恋爱在现实中绝绝对对不会发生。毕竟我和她们都20年没见了!我在脸书上看过她们的照片,所以知道她们长大后的样子。但她们在我梦里不是现在的模样,因为我长大后和她们从无来往。”每晚他都在过另一番人生,其中有社交也有浪漫,但他很清楚,梦里的恋情绝不包含性的意味,那是纯真的时光、幸福的岁月,没有担心也没有忧虑。

他的梦除了内容之外,其强度和持久性也很引人注目(虽然也会醒来)。他认为那感觉很难描述,于是给我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我梦里走在路上时遇见了某某。在梦里我说:“你好啊某某,最近怎么样?”这都是从我自己的视角见到的。而我一旦醒来,刚睁开眼的时候,梦还在继续,但这时起,我刚刚遇见某某并和他打招呼的一幕却突然变成了别人向我叙述的情景。这时会突然出现一个声音,给我念一本书,书的内容就是我刚刚的经历。我刚还在和某某说话,(一转眼就)成了“克里斯蒂安在和某某说话,并和他握手”。

对此我有一个解释:他梦境的一些方面(但非全部)泄漏进了清醒状态。我问他重新睡着后会怎么样,他说刚才的梦还会继续,旁白音也会消失。他一下子重新回到了街上,又和某某说起了话。“梦会无缝接续。”他说。

每每望着床上的小女儿,我总是惊叹并嫉妒她入睡的速度:刚还缠着我给她买一只小狗、惦记着这个睡前的最后一念,转瞬之间就闭上双眼、呼吸变慢、像关掉一盏灯似的睡着了。就仿佛她掉下了一面悬崖,一头扎进了睡眠之海的深处,对外界再无知觉。这个转换急剧、立刻而又突然。她肯定从没对睡眠思虑再三。这是她本能又原始的生物行为,就像吃饭喝水,发生就发生了,没什么好想的。她只会感到困倦,不会想为什么要睡觉,也对自己睡着毫无觉察——只有一点除外:她知道自己会做梦,而且会做噩梦。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至少是睡眠不成问题的人,梦是睡眠过程中唯一会渗入意识的方面。除了觉醒的身体活动之外,梦是我们曾经睡着的唯一证据。向来都是如此。梦是人类的固有体验,或许也是其他哺乳动物的固有体验,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去问它们。自古以来,人类就对梦的意义、意味感到迷惑,在几乎每一种宗教中,梦都有着一席之地。

现存最早的书面文本之一是古埃及的《梦之书》,这份纸莎草文献如今保存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从盖伊医院过去只消快步走上40分钟。它已经太过脆弱易碎,无法继续展出。即使照到展示柜里最微弱的光线,书页也可能粉碎。《梦之书》的年代可以追溯至公元前1220年,它详细记载了108个梦,将其按好坏分类,并解释了这些梦预示着什么。我有幸亲见过这份古本真迹。

工作人员将我领进古埃及与苏丹阅览室,然后取出了四个玻璃镜框,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橡木书桌上。夹在玻璃板中间的正是那几张纸莎草。其中的一些已经支离破碎,但令人吃惊的是,有一张却大而完整,宽约2英尺,高1英尺。我在上面看到了黑色红色的笔锋,这都是抄写员写罢一字抬手的地方。能看到3000多年前写在纸莎草上的文字,还有作者留下的印记,实在令人震惊。就我所见,纸上的字符有大有小,不像是一个人的作品。其中正文字体精确,有固定间距,但文稿的空白处还加入了另一种字体,它大而华丽,笔触较为随意,像是在页边写下的评语。虽然圣书字不是我的长项,我还是看出来了一份清单,其中的每个句子或词组都标上了一个红色符号,我推测这个符号代表“床”。不知道清单中的每一项是否代表了一个梦及其解释。

古埃及人相信他们的神明能在梦中向人现身,而梦也能用作通向阴间的窗口。类似的,在《旧约·创世纪》中,约瑟也通过解读法老的梦,预测了未来将有七年丰收和七年饥馑。犹太教的神秘主义分支“卡巴拉”认为,人的灵魂有60个部分,睡觉时,其中59个都会离开,只留1个维持我们的生命——这些信徒也将1/60看作任何事物能够度量的最小单位。当灵魂进入灵性世界接受滋养时,它在那里瞥见的事物就会如涓涓细流一般进入我们的身体,形成梦境。

现在很少再有人把梦看作对未来的预测了,但对于“人为什么做梦”这个问题,我们的答案仍是一个响亮的“不知道”。这想来真够惊人的:这种基本的人类体验,这件像吃饭喝水一样每晚都要经历的事情,居然到现在还是个谜。要是有人问“人为什么吃饭”而我们回答“我不知道”,那该是多么荒谬。

我们总认为REM睡眠和做梦是一回事,但正如我在第二、第三章讲过的,我们已经明白这看法并不正确。我们知道,如果在非REM睡眠阶段将某人唤醒,他也常会描述类似做梦的现象,但似乎REM睡眠才是与带有叙事结构的梦关系最紧密的。做这些梦时,你的脑海中有情节在发展,有故事在展开。但严格来说,REM睡眠当然也不等同于这类梦境。REM睡眠的定义是一种睡眠状态,此时你身体麻痹,但脑很活跃。脑电图呈现的电信号能使我们对脑部活动有一番有限的了解。在REM睡眠期间,脑电图与脑在清醒时非常相似,但这时唯一能活动的肌肉只有让我们能呼吸和转动眼球的那些。此外,REM睡眠还是一种从子宫就开始出现的脑部活动。甚至当母体进入晚期妊娠阶段,胎儿的几乎所有时间都处于这种脑部状态之下,至少在这个阶段出生的早产儿是这样的。即便是出生之后,我们一天的24小时里也有1/3是在REM睡眠中度过的。

耶鲁大学的睡眠医学教授迈尔·克吕格(Meir Kryger)在和我讨论这件事时问我:“婴儿到底能梦见什么呢?”答案很可能是什么也没有,或者至少没有我们觉得是“梦”的那些东西。也许就我们理解的梦来说,做梦的经历要等脑子发育到能用叙事来表达主观体验时才会出现。我的意思是,只有当脑的成熟度和组织性达到某个阶段时,它才能理解我们的人生经历,并把它们用故事的方式组合起来。可能要到5岁左右,我们睡觉时的意识活动才会合并成我们心目中的梦,虽然这个时间也很难确定。我们很难理解自己的两岁小孩为什么会发脾气,更不用说询问他们做梦体验了,当然,小孩子醒过来还是会说自己做了噩梦的。

但正如克吕格暗指的,一个才28周的胎儿还全未经历过子宫外的世界,怎么可能梦到生活经历?哈佛大学的精神病学与睡眠医学教授艾伦·霍布森(Allan Hobson)主张,这种“无梦的REM睡眠”是意识出现的基础,他称之为“原型意识”(protoconsciousness)。借由在虚拟空间中的“排演”“练习”,我们的行为,从最初婴幼儿时期的无意识自动行为起(比如为食物哭喊、吮吸、不带自我觉知或意志地伸手去够东西),渐渐发展成了我们眼中的有意识行为。他还主张,REM睡眠是“二阶(secondary)意识”出现的推手,正是这种等级的意识将人类和其他物种区分开来,它包括意志、自我觉知、推理、洞察、抽象思维等。二阶意识生自“一阶(primary)意识”,后者只包括简单的感知和情绪,其他哺乳动物也有。霍布森说:“说来尴尬,我现在认为‘原型意识’这词并不恰当。不过我要传达的意思很简单:造成意识产生的脑部发育出现得很早,在怀孕期就开始了。”

虽然REM睡眠是一种脑的状态,可以度量也可以检测,但做梦却是一种主观的心理状态。不过至少,REM睡眠中确有一些和做梦相关的东西,而它们是容易确定和研究的。所以我们暂且把做梦放到一边,先来集中关注REM睡眠。我们对它的功能了解多少?既然在胎儿和儿童的脑部发育期,我们都在这种睡眠上投入了这么多时间,那它或许就有促进脑部发育的作用。但REM睡眠又会持续我们的一生,直到老年,说明它的作用不止于此。也许其作用还包括持续地维护并重建我们的脑?也许REM睡眠让我们能为清醒生活进行练习或准备,让我们能在睡眠时调整好脑子,以便在醒来时使用。米歇尔·茹韦,就是那位发现脑损伤的猫会在REM睡眠期间做出捕猎或打斗动作的研究者,他主张REM睡眠的功能是演练对生存不可或缺的本能行为。还有人指出,小猫在睁开眼之后,REM睡眠就会显著减少,这或可表明REM睡眠是在脑内准备起某些回路,好在将来实现一些功能或活动。

还有一个和REM睡眠的功能有关的理论,认为这种睡眠对调节情绪和心理状态至关重要。先是有人在研究中打乱了人类被试的REM睡眠,并发现几天后被试开始出现明显的情绪问题,但之后又有研究指出,在这一点上REM睡眠和非REM睡眠同等重要。使问题更加复杂的是,对抑郁患者而言,只要在一个晚上不让他们进入REM睡眠,就能显著改善他们的心境,而旧的抗抑郁药能完全消除REM睡眠。可见这也不是一个完全可信的理论。

那么REM睡眠能否促进学习和记忆?当然能。动物研究普遍显示,学习一项新任务之后REM睡眠会延长,而破坏REM睡眠也会破坏学习过程。但来自人类研究的相关证据却大多薄弱,所以即使人身上也有这个效应,肯定也比较微小。总之,也许REM的作用不仅是存储新材料,还有巩固我们的已知内容。也许REM睡眠能激活为记忆或技能编码的回路,强化它们并防止我们忘记。当然有证据指出REM睡眠对学习和技能的许多方面都很关键。马修·沃克(Matthew Walker)属于该领域的一流研究者,他和同事证明了REM睡眠可以促进一系列重要能力,如识别面部表达的情绪、在迷宫中认路及创造性思维等。人们很早就把创造性和做梦联系在了一起,常举的例子有玛丽·雪莱梦见了《弗兰肯斯坦》中的场景,基思·理查兹在梦中写出了《(我无法)满足》开头的几小节,门捷列夫在梦中想出了元素周期表,以及保罗·麦卡特尼在梦中写出了《昨日》的曲子。因此,也许REM睡眠具有合并多重记忆、不同经历并将它们整合成一部天才作品的力量。

REM睡眠的一个奇特之处在于,和人生中的其他时刻不同,此时,我们的体温调节机制会失灵。在其他时间里,我们的体温都绝对稳定,但在REM睡眠期间,体温却会下降。这对我们而言是一种极危险的状态。即使小小的体温波动也可能使我们心律失常,或脑部无法正常工作。我偶尔会在重症监护室看到病人因为低温(hypothermia)而陷入昏迷,或是因为使用了娱乐性毒品身体过热而致脑部损伤。鉴于体温失控是如此危险,我们显然为REM睡眠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尤其是我们每晚都会数次进入这种状态。演化可不愚蠢,这意味着REM睡眠和体内恒温器的失效肯定有极为重要的功能。

不过这个功能也有一道安全线:觉得冷时,我们是无法进入REM睡眠的。看来只要我们不觉得温暖,脑就不会冒险放弃对温度调节的控制。然而这里又有一个悖论:如果不让大鼠进入REM睡眠,它们很快就会失去调节体温的能力,并很快因此死亡。霍布森和我通电话时,联想到了他的妻子:“我妻子也是个神经科医生。她总是在人人都觉得热的房间里感到冷。这是因为她总是睡眠不足。她工作太辛苦了!”那既然REM睡眠对我们的体温调节如此重要,为何我们又会在REM睡眠中丧失对体温调节的控制呢?我问霍布森对这个明显的悖论有何看法,他说:“进入REM睡眠时,我们会修理那个调节体温的系统。就像你把轿车送进(修车)店里,他们会让车子轮胎悬空运行。要检修一样东西,你就得停止它的正常工作。”也许关闭这个将我们的体温稳定在37摄氏度的系统,是为了有机会调节它、维护它,使它保持正常运转。

对于克里斯蒂安,情况不仅是梦到童年友人,他对梦的记忆更是惊人。如果是我,每两周能记住一个梦就算不错了。我发现自己刚醒来时还能清楚记得梦的细节,但几分钟后,这些强烈的记忆就会像风吹薄雾一般消散。而对于克里斯蒂安,梦的细节会一直保留,像白天的经历一样明亮多彩。“在梦里我的双手总有特别之处。我能用手射出激光。我能清晰地描述这在每次梦里都是怎么发生的。每次都一样。我先是感到脑部有一股压迫感,手上涌出一个能量球。我能感觉到脑袋里的压迫,也能感觉到手里的能量球越变越大,因为这球就是我造出来的。然后我就把能量球扔向别人,扔了一个又一个。”我说这听起来真像《哈利·波特》,这又引出了他的其他记忆。

“我在梦里还能穿墙,但每次穿墙时脑袋总是很难过去。”他顿了顿,思索了几秒钟说,“我在想,是不是我的脑子在现实中就是有什么问题。说不定它是有点肿了?我不知道这里头的科学原理,但也许在我睡觉的时候,现实中也发生了点什么?它转移到了我的梦里,所以我的头才不能穿墙过去?”

我怀疑他描述的是我们在第三章讨论过的那种现象,即感觉信息融入了梦境,比如四肢的异常活动会造成暴力的梦境,这是REM睡眠行为障碍的典型特征。“假如我腿上生了块斑,但我自己不知道,没有注意到它。那么那天夜里,我十有八九会梦见腿上有什么东西,但在梦里那会是一个蘑菇之类的东西长在我腿上。”

但克里斯蒂安的梦并不总是甜蜜、光明、恋爱和超能力。有的梦令人非常难受。“我常梦见核战争,每次都很生动,甚至恐怖。我当然没有经历过核战争,只在电子游戏、电影、纪录片之类的里面看过。”他接着向我形容了在夜晚的(噩)梦中时常经历的核子屠杀,其中充斥着恐怖、死亡和毁灭。“比如我们现在就在梦里,此时此刻,我正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这时远处那边就爆出了一朵蘑菇云。我们就开始慌了。我能看见有炸弹从天上落下,也知道它们会落在哪里。炸弹不会立刻爆炸。我们离开这座建筑,努力寻找掩体。我必须躲到地下去。接着一枚炸弹就在我们身边爆炸了。如果是现实,几毫秒内你就会气化,但在梦里,我却还有时间逃跑。我一般不会死掉,总是会努力救几个人。”

克里斯蒂安常能回忆起梦境,这显然是因为他的发作性睡病引起了不稳定的REM睡眠。当他在觉醒和REM睡眠之间反复无缝切换时,他的梦就常常会进入意识。这些梦是如此强烈和完整,使他怀疑其中是否有某种目的,是否在告诉他一些什么。真是这样吗?梦真的在揭示我们自身,我们的经历、欲望、个性吗?

研究梦的科学无疑被心灵和身体(这里的“身体”也包括脑)之间的历史性割裂阻碍了。笛卡尔式的二元论将身体和灵魂截然分开,这个观点也影响了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两种医学的分裂,前者研究神经系统,后者则研究心灵。不过近几十年里,这种人为的分割已经在慢慢弥合,今天的神经病学家或精神病学家已经很少有人信奉这个二元论观点了。我们神经病学家很熟悉脑部肿瘤或自身免疫脑功能障碍会引起“精神病”症状,如幻觉或妄想,甚至更细微的“精神性”症状,如焦虑或抑郁。同样,翻阅最近的精神病学期刊,也会看到大量研究将精神分裂症或双相情感障碍之类的疾病和基因变异、神经递质的改变以及各个脑区的活动变化联系在一起。

由此看来,心灵和身体、心理和生理的分割,正在渐渐消亡。然而在梦的世界里,所有的道路仍通向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起源的理论几乎人所共知。梦代表没有达成的心愿和欲望,这是弗洛伊德理论的核心信条。梦的表面意义只是审查后的结果,底下还有压抑的情绪或欲望有待解析。我们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欲望,不光别人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而我们的梦就是这些潜藏愿望的隐晦表现。我们需要的不是用古埃及的《梦之书》把梦的内容翻译成对未来的预测,而是需要一位精神分析师告诉我们梦境揭示了心灵的幽暗深处有些什么。从某些方面看,弗洛伊德是在笛卡尔式的二元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他接受的是神经病学的教育,但很快就转攻精神病学,并提出了著名的精神分析理论。虽然他的年代没有脑电图和脑成像,甚至不知道REM睡眠,但他还是坚定地认为梦属于生理世界,源自脑中。只是他的梦的解析理论无法检验也无法证明,显然还带着一股唯心的气息:我们的内在精神每晚都受潜藏的黑暗欲望的折磨,这显现了我们内心的俄狄浦斯情结,或是被压抑的童年性爱场景。

显然,我们现在已经能清楚地证明梦境源自脑内。我们不仅证明了梦境来自可以测量的脑电状态、即REM睡眠,而且通过功能性成像监测技术,我们还能看见脑的内部,了解其中的不同部位在特定时间的活动,从而知道在REM睡眠期间,脑的许多部位都是极活跃的。只要回想自己的梦,你或许就能推测出是哪些部位了:最活跃的都是和情绪、动作、视觉及自传式记忆有关的区域,分别是边缘系统、运动皮层、视空间区及海马。同样意料之中的是,在REM睡眠中得到休息的主要区域是前额叶皮层,即脑内负责理性思维和复杂规划的区域。

但是有没有可能,梦只是REM睡眠的“副现象”(epiphenomenon)?做梦的心理过程是否只是上述脑区在REM睡眠中随机活动的结果?对比一个简单的例子:吸气和呼气。在冷天呼吸时,呼出的水汽证明了我们每次呼吸都在损失水分。一名体型中等的男性,每天会经由这种方式失去约400毫升的水分。但呼吸的功能显然不是排出水分。水分流失只是因为有空气通过我们湿润的气道,它只是吸入氧气并呼出二氧化碳的副产品,一种“副现象”。那么,做梦是否同样只是REM睡眠的一件副产品,是REM睡眠在脑内执行“打扫”任务时产生的无意义垃圾?就个人经历而言,我们很难将这个观点与自身的睡眠经验相调和——在梦中,我们见到了认识的人,和逼真的世界有了互动,也体验了强烈的情绪。就算尽力不带感情、抱持纯科学的态度,我还是难以认同梦是一种电流过程产生的无关垃圾,而这个过程另有目的,和梦毫不相干。而在观察我的一些病人时,我也同样很难认同这个观点。

我想到了不久前接诊的一名青年男子,一位来自斯里兰卡的难民。他出生在一个泰米尔家庭,童年生活因内战而支离破碎,不时遭受拘捕、骚扰和暴行。虽然十几岁时就离开了祖国,但他还是每一两晚就会遭遇逼真的噩梦,即使15年后,他依然会因为梦中重放的强烈创伤体验而尖叫着醒来。这种噩梦是典型的PTSD表现,他在噩梦之外还有白天的记忆闪回,以及在被提醒到创伤体验时的异常反应。这些反复出现的噩梦显然和白天的经历有关。说它们只是一种副现象?我看不太可能。

其实,人之所以在REM睡眠期间做梦,功能之一可能是马修·沃克提出的“夜间治疗”(overnight therapy)。清醒状态下,我们脑内充斥着各种神经递质,但进入睡眠后,情况就变了。在非REM睡眠阶段,乙酰胆碱、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都会下降。但当我们进入REM睡眠,情况会再次变化。这时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会跌至最低,但乙酰胆碱的含量却变得比清醒时更高。因此在化学层面上,REM睡眠期间的脑是相当活跃的,只是少了去甲肾上腺素,而它和相关的激素肾上腺素一样,也是“恐惧—战斗—逃跑”反应的基础。它或许还能加深与强烈情绪有关的记忆。如果回顾人生,你会发现记忆最深的几乎全是那些和极端的快乐、恐惧或激动有关的经历,PTSD患者显然也是如此。然而有一项出色的研究指出,REM睡眠或许提供了一种机制,它单单巩固这些记忆,并将它们和情绪背景拆开,换句话说就是降低和经历相连的情绪的强度。我们不妨从演化的角度理解这一点:如果你始终将被蛇咬的记忆与恐惧及疼痛捆绑在一起,那么下次见到蛇时,你或许会怕到僵住,就像一些PTSD患者在被勾起创伤回忆时的表现那样。记住蛇会咬人很重要,记住被咬时的疼痛和恐惧也有帮助,但同样重要的是,在下次见到蛇时还能维持理性思考。

由此可见,REM睡眠也许是一种心理治疗,使我们能卸下一些经历的情绪包袱。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PTSD患者会一再出现同样的噩梦:创伤体验引发了强烈的情绪,去甲肾上腺素又没有完全消除,于是患者做起噩梦,并彻底清醒。每次噩梦出现,它都不会完成,和那段记忆相关的情绪也没有抑制下去。就像一张唱片有了刮痕,唱针就总会在相同的位置跳出纹道,永远也放不完那首歌。而脑则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清楚你的恐惧记忆,清除和这些记忆有关的情绪创伤,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实际上,在治疗和PTSD相关的噩梦中广泛使用的一种药物哌唑嗪,其主要作用就是在脑内阻断去甲肾上腺素。虽然最近有研究指出哌唑嗪只有安慰剂的作用,但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见证这种药物成功治疗了几名病人。

因此,至少对有些人来说,梦的内容本身就有重要意义,而不仅是脑在REM睡眠中随机产生的噪音。对梦的分析实验也确证了我们的个人观感:梦很少会重现前一天的事件,但往往和后者有相似的情绪主题,如担忧、焦虑、愤怒等。白天的世界决定了夜间生活的颜色。那么,梦的确切内容要紧吗?或许有一条小小的证据支持肯定的答案。有实验让被试在虚拟现实中穿行迷宫,如果被试报告在梦中穿过了一个复杂环境,他们在醒来后的表现就会大大好于做其他梦的人,虽然这些并不是REM睡眠中的梦。

也许最吸引我的一个假说是由霍布森与其合作者、神经科学界大佬卡尔·弗里斯顿(Karl Friston)提出的关于REM睡眠和梦的理论。我也不确定为什么这个理论这么吸引我。也许是因为当我还是一个无知但充满兴趣的医学生时,读到的第一篇关于睡眠的论文里就提出了相似的观点,那篇论文的作者是克里克和米奇森(G. Mitchison),我在本书的前言里已经稍微做了介绍。克里克和米奇森主张,REM睡眠是一种“反向学习”,能把我们在白天的经历中形成的不必要连接从神经网络中清扫出去,而做梦就代表了清除这些垃圾的过程。霍布森和弗里斯顿的假说和这个只是略有差异,且另一个诱人之处是它真正将REM睡眠和梦统一了起来,在某些方面还统一了身体和心灵。它为做梦的目的提供了一种解释。这个理论有些复杂,虽然把论文读了几遍,我好像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正是因此,我才给霍布森打了电话,想听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他们的理论。听到我说我好像不完全明白他的理论时,他打趣说:“我也是!”但接着他还是对我做了解释。

本质上说,我们如何理解周遭世界,取决于我们对视觉、触觉、听觉、动作和经历的解释。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的脑,这部接受信息输入并赋予它们意义的复杂机器,需要为周围的世界建一个模型。某种程度上,这个模型、这条基本回路,是遗传赋予的。它在我们出生时、甚至出生前就有了。霍布森告诉我:“脑并不只是简单地回应外界的刺激,它有一套强烈的预期。你可以说这些预期是习得的,但弗里斯顿和我认为,它们在我们学习之前就习得了,是编在基因里的。”不过这个模型需要调整,需要时刻校正,它在一生中都会不断发展,这样才能定义我们每一个人。它决定了我们爱不爱喝葡萄酒,喜欢达利还是康斯特勃(J. Constable),或者在争吵中如何回应伴侣。霍布森继续道:“脑的工作是预期现实,它不会被动地预期,而是主动地去做。它准备了一套假定,并根据数据调整它们。你和我思维方式不同,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经历。我们的脑或许差不太多,但我们对世界的模型却相当不同。”

简要地说,这个模型界定了我们的意识,但它只能在一种情况下调整,就是我们下线的时候:我们脱离开外部世界,无法移动,也与周遭环境断联,甚至切断了体温调节过程。霍布森和弗里斯顿认为,在REM睡眠期间,脑会将新获得的经验融入这个模型,改善它、重塑它,而我们的梦就体现了开展这个过程的虚拟现实环境。说到底,梦代表的是我们经验的混合体,代表了我们经过无数种方式的演练后积累而成的世界模型,这一切都是为了理解我们的个人世界、确定我们的个体意识。霍布森告诉我:“你的梦就是这个模型运行时的主观体验,而这就把我们的研究和精神分析联系到了一起。梦的解析可以看作是理解某人的世界模型的一种方式。而某人对世界的模型,显然部分地是由他的经验决定的。”

某种意义上,这个理论也包含了弗洛伊德的一个观点,即梦和我们的童年经历有关,虽然霍布森暗示,弗洛伊德错在把一切都说成了性:“我认为弗洛伊德学派的做法就是把一件只和性稍微有些关系的事说成了完全由性决定,而罔顾了其他更主要的部分。”他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在日记中记录自己的梦,“顺便一说,我的性梦只占所有梦的5%,你要是认为剩下的95%也全是由俄狄浦斯式的愿望支配,我看就太荒谬了。”

在我看来,克里斯蒂安梦见的童年代表了他对小时候的一些看法。他后来告诉我,他的朋友都说他身上有一丝悲伤的气质,一种重回儿时快乐岁月的倾向,一种对从前种种满足的丧失之感。与其说它们表达了潜藏的性欲,我和他都认为那些梦代表的是一种希望,希望能回到过去那些更为简单的日子,不必应付成年生活的艰辛和发作性睡病。

总之,我们的一些梦确实可能反映了前一天的经历,但另一些就未必有这样好懂的联系了,而会是我们此前人生的总结。还有一件事也在意料之中:为了理解白天经历的意义,一些或好或坏的梦可能反复出现。但这些梦都体现了脑的功能。“脑创造了心灵,心灵也创造了脑。”霍布森说。脑和心灵是相同的一体,笛卡尔式的二元论已经死了。

克里斯蒂安还说他有明显的清醒梦,就像第九章的伊芙琳。他在梦中保留了一定的意识或觉知,也能对梦施加一定的影响。我看他很享受这个。他觉得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入睡前幻觉,就是之前每晚都来骚扰他的那个女梦魔:“后来我开始和它战斗,把它打跑了。”现在他已经能把握自己夜间生活的方向。“我能轻易做出清醒梦。”他告诉我,“我给你举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从来没去过香港,只在电影和电子游戏里见过。但在梦里,我却来到了我构想的那个香港——窄窄的街道,哪里都是可口可乐的大广告牌。我记得自己就在那样的街道上走着。我住进了一家酒店,我能随意在酒店里走动,也去了酒吧。我记得是自愿去酒吧的。”我问他是否真觉得自己在控制梦境,他说:“那个梦的许多部分我都无法控制,因为梦的本质就是奇异的。但我确实可以走动,能和别人交流,我去了趟酒吧,然后离开了酒店。我记得走进了一家商店浏览挂架上的衣服,然后在其中挑选起来。我其实是在梦里,但能像控制现实那样控制它。”

在一些人看来,清醒梦是一种奇观,甚至是一种灵性体验。常有人不屑地认为它只是凭空的想象,但它在神经生物学上确实有清晰的标记物。曾有人报告,自己在脑中央深处的丘脑中风之后做起了清醒梦;它也可以客观地检测到,而不单靠做梦者本人的描述。在做梦者从非清醒睡眠向清醒的REM睡眠切换时用脑电图监测其脑波,会显示他们的额叶区出现了变化。不仅如此,在一项非常出色的研究中,研究者还确切证明了清醒梦的存在。他们让六名定期做清醒梦的人睡进扫描仪,并请他们在清醒梦开始时发出信号。别忘了,在REM睡眠中我们的身体是麻痹的,只有移动眼球和维持呼吸的肌肉能运动。所以一旦被试进入清醒睡眠,他们就发出唯一可以发出的信号:按事先约定的方式移动眼球,左—右—左—右。被试不仅要用这个信号表示清醒梦的开始,研究者还要求他们去梦自己单手握拳10秒,然后也这样发信号,再去梦换一只手握拳也再发信号,如此反复,越久越好。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握拳,因为他们的手也像别处一样麻痹了。有两名被试努力完成了这项任务,其中一个的结果令人震惊:这个在清醒梦中握拳的人,先是一侧感觉运动皮层出现了活动增加,当他在梦中换另一只手握拳时,皮层活动也随之转移到了另一侧。感觉运动皮层的这些活动和人在清醒时完成同样的任务、即让手真有动作时很相似,这清楚表明了清醒梦是一种十分真实的现象,当事人显然是在睡觉和做梦,但也表现出了清醒的特征。

和许多睡眠现象一样,清醒梦代表了脑的又一种双重状态。它似乎是清醒和REM睡眠之间的重叠,就像梦游是清醒和深度睡眠之间的重叠那样。从这个角度看,有个现象或许就不奇怪了:发作性睡病患者报告清醒梦的情况,比非患者要频繁得多。如果克里斯蒂安经常在清醒和REM之间徘徊,就像他的入睡前幻觉、睡眠麻痹和生动梦境所表现的那样,那么他做清醒梦一事也近乎意料之中了。实际上,发作性睡病患者中高达八成会汇报清醒梦。

不过,清醒梦的真正意义是为睡眠研究者开辟了一片游乐场,让我们能在其中理解梦的作用。如果你能有意识地影响自己的梦,梦就成了一场天然实验,让你能观察其内容是如何与白天的生活联系起来的。以学习新技能,比如学弹钢琴为例,你如果会做清醒梦,并能将梦境推向钢琴弹奏,或许就能学得更快。或者说那些会做清醒梦的艺术家,他们针对绘画的清醒梦会提高自己的创意和才华。其中的可能性无穷无尽。

治疗克里斯蒂安的发作性睡病很不容易。对于他,最大的问题不是猝倒,而是日间极度嗜睡。但即使小剂量的兴奋剂也会带给他副作用。他厌恶服这些药的感觉,说那使他觉得自己“一肚子化学品”:“我以前用过娱乐性毒品,所以知道那种感觉。它们(兴奋剂)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他一服药就会觉得有点“嗨”,而不致催生这种感觉的低剂量,又不足以使他保持清醒。他常在服药后感觉“飘飘然”,但又不够抵抗睡意。因此他虽然偶尔也会使用这些药物,但却不愿定期服用。他同样不愿服用其他效力更强的药物,比如对菲尔产生奇效的羟丁酸钠。“唔,至少目前我的日子还过得下去,我很庆幸生在这个国家,即使无法工作也能享受一些福利。要是在有些别的国家,甚至连治疗都不会有。现在我可以白天去睡觉,通常一天睡两三次。”

白天小睡是治疗发作性睡病的常用手段,就算在服药的同时也能采用。我的许多发作性睡病患者都有小睡计划,无论在学校还是工作中,到了事先定好的时间,他们就退入一个安静的房间,有人甚至会躲进储藏柜或厕所隔间,小睡十到二十分钟。发作性睡病的一大特征就是患者在小睡过后会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都能保持清醒。克里斯蒂安继续道:“现在我已经能应对生活、家务、购物和杂事了,就是那些一般人眼里的正常生活内容。所以能应对这些,是因为我现在没有工作的压力。我大体上接受现在的处方,但也不是天天吃药。如果今天有重要的事,需要绝对清醒,我就在早晨吃一点。”

克里斯蒂安还表达了一种感想,这感想我偶尔也会从我别的发作性睡病患者口中听到:这种病的有些部分他还挺喜欢的。“你要是看过莱奥纳多·迪卡普里奥的电影《盗梦空间》,就很好明白我的梦是什么样的了。”有一次他用了另一部电影作比,“这就像《黑客帝国》里的那个矩阵真的存在,但局限在我的内心里,一到夜里我就会过上另一种生活。”我问他,在《黑客帝国》式的梦里,他是基努·里维斯(尼奥)还是劳伦斯·菲什伯恩(墨菲斯)。他呵呵一笑说:“我就是我,我是故事的主人公,我挺享受这感觉的。”

就克里斯蒂安而言,我猜想他从夜晚的多重生活中得到的享受,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发作性睡病对他日间生活的限制。我告诉他,我的另一个病人告诉我他的发作性睡病引起的梦有某种灵性意义,让他能在另一个生存层面上与现实交流。克里斯蒂安说:“对,我是感觉自己有些特别,如果不是瞎想的话。因为我对科学的一些领域还有政府都很怀疑,所以也会读点东西。我不一定相信它们,但我接受心灵感应之类的观点。在我看来,要是心灵感应真的存在,我很可能就是能做到它的人。我也真的感觉到自己在梦中试着和别人交流,你明白吗?”

我不清楚克里斯蒂安对这些东西相信多少,但他显然花了许多时间分析自己的体验,努力理解它们。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私人的夜间世界给他带来了一些好处:“我见过别人从来没见过甚至不可能见到的东西。虽然那些都不是真的,但我仍然能体验它们、看见它们。普通人绝不会有这些体验,因为普通人记不住它们。他们或许一辈子才记得住一两个梦,对吧?”

至于人为什么做梦,回顾本章内容的话,我能看到许多问题,但很少有确切答案。REM睡眠与做梦很可能有多重目的,它们也很可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各不相同。但眼下,答案依然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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