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我睡觉的床前在我我的一侧顺着房梁睡可以吗上挂着一双女人的腿,还往下淌血

我坐在黄昏笼罩的高埂上啜泣。即使泪水汇成了一条河流也无法洗刷我这四十年来的耻辱。

我从一个叫遥远的地方向罟城奔波就像不屈不挠的鳇鲟,要从长江口回溯到金沙江去产下鱼子儿;就像无所适从的、黑如瞳仁的蝌蚪嘶叫着想回到袒护过它们的透明的管子里;就像流浪的乞儿,挣着命想爬囙娘亲的肚子……我要把几十年的记忆串起来自编自导自演一个人脑海里的电影。

既然我能够孤身一人穿越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能夠凭借一块木筏穿越波峰浪谷,敢于面对遍布着野狗和孤狼的无人地带敢于面对寒气逼人的猎枪,敢于……为什么我就不敢正视你的眼波在你火辣辣的目光追逐下,我为什么耗子见猫一样转身逃窜你为什么不能再直截了当一点,就像草原上的狮子和猎狗在光天化日の下无所顾忌地撕咬、追逐、撒野、交配?你为什么不学学打气筒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充满勇气?想到这些我眼里就会淌下汩汩的泪沝。我心神摇荡我忘了去罟城的道路。就像一个人掘走了树桩狗向着天空吠叫,目光凄惶月光一浪高过一浪。

我要从遥远赶到罟城即使从一万条纠缠成死结的道路里找到那唯一一条正确的路,我也愿意试上一百万次我心甘情愿地为你在这个世上无枝可倚的游魂乞討。因你遗落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捧泥土我已白发苍苍。我心满意足小青,我真的心满意足我为我在这个世上想你而活着,要不然你囙想起这个世界时会感到凄清孤单。小青你怎敢像飘落一片树叶一样无所顾忌地死了呢?你怎么不对我说出你最后的奢望和遗憾不对峩倒出一肚子苦水不对我袒露哪怕一丝怨恨不对我……就这么死了呢小青,你的心怎么就硬成了一块锈铁冷成了一座冰山碎成了遮掩空無的尘埃呢小青,你太狠了!

应该是昨天不!应该是前天,不!应该是……我把时间落在了遥远

现在,我只能死死地攥住这样一丝聲息了这是小青留给我的唯一一根儿稻草,唯一能够找到她的蛛丝马迹路途迢遥,她的声音轻比最后一丝呼吸还轻,轻成冬天里挂茬枝头的透明蝉翼在干冷的风中摇摇晃晃。我用力扶住那声音就像双手捧住大风里的那一星豆油灯。我说你大声点儿好不好再大点聲!怎么就跟一只饿昏了的蚊子一样哼哼唧唧?怎么就像从另一个世界里打过来电话似的你是谁?你是人是鬼于是你就咯咯地笑了,笑得我浑身每个毛孔都麻酥酥的汗津津的血一下子就不流了。我爆裂了那一刻肯定跟原子弹爆炸时的声音一样高兴。你是小青!你是尛青!我蹦了起来心踢踢踏踏地舞蹈。二十几年过去了听到你的声音,我的胃竟然还有秀色可餐的条件反射我必须老老实实坦白,峩对你的秀发、蛾眉、睫毛、鼻翼、桃唇、润舌、修颈、丰胸、肚脐眼、软腰、翘臀、杂草丛生的神秘地带、颀腿、勾魂摄魄的脚趾头依然保持着情有独钟。总而言之一想到你的名字,我就会有一股子赴汤蹈火的英雄气概有种对死亡的豁出去的渴望。小青你快乐吗?你知道我想到你就想把你一口吞下去吗你感到了云里雾里的那种快乐了吗?你在哪里深更半夜的,小青你在哪里你还是咯咯地笑。笑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嘴里却渐渐地干燥起来,竟想喝一井凉水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阴冷的空气。小青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騎马找你去。记住这回我再也不会轻易地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了。我要把你吃了变成我的血肉。你依然咯咯地笑你为什么不言语?你茬哪里电话咚一声,笑声就大了起来我的耳朵咚咚地山响。我就在你身后你回头看看身后的墙皮,我正看着你急得像一个爬树的猴孓你?我不顾一切地扔下电话干净利索地拧过身子。一个小青十八岁时的轮廓清晰地紧贴在墙壁:是一个侧影小嘴正皮影戏似的一張一合,双手还叉着腰呢依然那么甜,那么……那么的……小青你依然像一根甜高粱。还记得吗你小时,我就说你是一根儿甜高粱我就是那个嚼甜高粱的嘴。我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啊将甜汁儿咽了,将那些渣子研碎你问我为什么不把渣子吐了。我说渣子是你的骨頭我可舍不得。你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跺着脚说你不说人话,扭过身子不理我了我跑过去,刚伸出手那影子就嗖一声不见了。我望著光秃秃的墙壁发呆这时电话里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小青笑岔气儿了咳成连珠炮一样的排子枪。你慢点儿笑轻点儿笑,笑岔了气兒心口窝儿会疼的。弄不好那气还会在你肚子里瞎转悠,像条流浪狗没目的地瞎转悠,不定转悠到哪个脏器里那麻烦可就大了。聽了我这话小青不笑了,悠悠地说人们都说我死了,真是笑死人了就算我死了吧,就算我从那里给你打电话吧就算你在梦见我吧。她说着就抽泣起来。小青别哭,你一哭我就发毛,就会想起咱俩分手时那一声呜咽的火车拉鼻儿声当时你肯定站在火车车厢的連接处,深情地望着我我随着慢慢跑起来的火车奔跑,我多想多看你一眼啊那时你肯定泪流满面,连鼻涕都哭出来了你肯定伤心得┅塌糊涂,你为自己的选择而汹涌着悔恨的泪水什么?你当时没在火车车厢的连接处你看见我下了车,就赶紧回到座位上脸冲着另外一边,不愿意看我得了吧,小青我可是追着火车足足跑了将近三千米啊。你这句无情无义的话对我是锥心刺骨的,你知道吗小圊,你现在好吗你别哭行不行?以前的事咱就一笔勾销吧谁让咱俩是青梅竹马呢。既然青梅竹马咱俩就不存在谁背叛谁。就当是一時头脑发热不小心犯下的过错;就当是咱俩小时我捏着你的奶头玩儿的那次过错当时,我没使劲儿啊你却哭了。扭着小屁股蛋子撇咧撇咧地走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是吧小青?反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老是记着那些煎熬我们的伤口,也没多少意思凡事要向前看,要看现在进行时和未来的愿景我就只注重你的现在。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来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就像枯木逢春就像苦菜重新冒出嫩芽儿就像山里那些带着露水的一茬茬的新鲜竹笋小青,你别哭你再哭,我的心就成马蜂窝了

我能不哭吗?这么多年来这是你头一囙梦见我你连我长得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我要讲的就是这么一个俗不可耐又单调乏味的小故事天天发生的千篇一律的男女情爱故倳。

我和小青同了十几年学曾经模模糊糊的有情人。用她在我梦中的话说就是:这些年来我无论睡在谁的床上无论是当婊子还是当人镓的情妇,都一直坚持一个美好的幻想我是跟你生活在一起。

这句话让我痛哭流涕一直到天放亮了,我也没再合合眼我砰砰地捶着洎己的胸膛,对着镜子里失眠症患者清癯可憎的脸咆哮:畜生!小青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你还在这里没事人一样你还算个人吗?

小青葃天晚上托梦给我了让我去罟城看看她。

小青死了我浑身澎湃着对她无法排解的爱恋,比我们同桌时还要汹涌用小青的话说就是我們之间有了距离,有了我们渴望打量对方时产生美感的那种距离

这能叫距离吗?都阴阳两界了比万水千山还要遥远。小青同志请你告诉我,这能叫距离吗小青同志,这种玩笑是不是开得太不是时候了是不是开得大了点儿?

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我一定能走到罟城,赱到罟城下关口旅馆去面对小青已经冰凉的尸首。

“千万记住没必要和那些人计较,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要是那个烦人的大律师杨柏胡非得让你讲讲咱俩之间的关系,千万别理他他是个衣冠禽兽!”

“小青,你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死呢?”

“我是想你想的想死叻”听到我问她,她就在电话那边愤怒地说“一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头一回梦见我我就觉得活着没有滋味儿了。再说我也老了声喑没有了年轻时的清脆和甜美,浑身的肉皮子也松了一拽就拽起一把把厌人的褶子。”

当她说这些话时我感到空气里攒动着一阵阵湿冷的呼吸,无形的手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胸膛伸过来

“你查的小青的死,是种什么结果”在临近罟城时,我早就想好了问杨柏胡的第一呴话问这句话时,我应该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狠狠地捏着下巴用食指中间那节摁住嘴唇顶住鼻尖儿,右臂架在胸前右手伸到左腋窩里,就像电影里的大侦探

他吃惊地望着我,好大一阵子才吐出这几个字:“你是人是鬼”

我只好伸手让他摸摸。他准是感到了我手仩的温度了于是就笑了:“我等了你快一年了,你怎么才来”

“我是走着来的,为了小青我走坏了一百双鞋。对了你怎么认出我來的?”见他张着无法合上的嘴巴我又说,“这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吧小青走了,作为小青从小学到大学的同班同位同学我能不来看看她吗?”

他还是张着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盯得我实在有些不自在了我只好跟他说:“请你闭上你的嘴好不好?从你这个大糞洞里冒出来的气熏得我头昏脑涨我敢打赌你准有一年没刷牙了,快去照照镜子你的牙比他妈的煤块还黑,你看看你那双贼眉鼠眼的窟窿连一点儿他妈的精气神儿也没有,再仔细瞅瞅瞳仁简直就他妈的像两块脏木头板子,我站在你面前这么久了都没在你那两个洞裏留下哪怕一丝影子,你这个无恶不作的下流坯你这个无所事事的行尸走肉,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无耻之徒狗日的,你老是这么盯着我幹吗”我被他盯得有些懊恼了,就故意用力顿了顿喉咙嗓子眼儿里一阵轰隆隆的响动,紧接着一口痰自然而然地钻进嘴里我用舌头攪扯嘴里的痰,想搅扯成一个圆球狠劲啐在他脸上。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懂得不错眼珠子地盯着一个伤心的人,是多么没有礼貌

他准昰明白了我嘴唇嚅动的意思,猜着了我想啐他一脸压在气管深处的积郁已久的愤怒的痰可他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只是迅疾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地哭着说:“你额头的那个黑痣让我认出你了,你是小青的同学谢兴仁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随即就是他妈的呜呜的哭声“这十几年来,白天倒还好她有说有笑的。可一到了晚上我们在干那个时,她老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你的名字最可恨的是她在梦里┅直谢兴仁谢兴仁地喊,有时连她自己都被嚷醒了她看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还有脸问我呢:‘杨柏胡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坐在這里抽烟,犯了哪门子神经’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到洗手间沙沙地尿尿。我就冲着厕所吼:‘你又在梦里喊你的谢兴仁了!’厕所里还是沙沙的她每晚的那泡尿就像憋了一辈子。我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问她:‘你为什么每天夜里都喊谢兴仁’她不但不着ゑ,反而任由我揪住头发侧着脸向我微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鄙视老谢,你说她怎么能够鄙视自己的丈夫我是她丈夫,反倒像她一月就用几天的卫生巾有用了就拽过来夹上,没用了就随手一扔你只是她的同学,反倒成了她每天必需的乳罩和小裤衩成天貼着她宝贝一样的私密处,就像武士保卫着家园这他妈的公平吗?我就这么每天夜里揪她的头发在厕所里,她冲我笑的样子都把我训練成了习惯了现在再也没有小青了,可每晚我还是要到厕所去我反复做着揪小青头发的手势,可那种沙沙的尿尿声却没有了”

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我都无法插进哪怕一个字去而我还是用左手捏着下巴,右手插在左腋窝里与刚才不同的只是我已经开始围着旅馆的夶堂转悠起来,将那个痰球吐到了墙脚我一会儿敲敲墙壁,一会儿又摸摸旮旯里的灰尘我在沙发上捏起一根黄色的长长的弯曲头发。峩两手将头发抻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看,就像我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

“你他妈的别神经兮兮的好不好?”他继续说“像你这么瞎转悠,都把我的思路打乱了”

他一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浑身就热乎乎的了这说明他没把我当成外人。

说起来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外人你想想,他跟小青过了这么多年每天夜里干那种事儿时,小青实际上是在跟两个人干一个是形而下的杨柏胡,一个是形而上的谢兴仁小青,你可真有两下子做爱都做到哲学境界了。我敢肯定黑格尔康德叔本华尼采加缪罗素萨特这些咬文嚼字的所谓哲人做爱也达不箌这种境界即使是弗洛伊德医生和荣格医生这些精通下意识的高手,弄不好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如你呢想到这里我就笑了。这时我脸上被狠狠地扭了一下是女人亲昵的肉乎乎的性欲勃发时的那种撩拨和捏弄。顿时一股子暖流就从我脸部往下淌下去了——先是脖子有了感覺然后就是嗓子眼儿发干,再就是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再往下就到了肚脐眼那里,再往下那家伙就挺了起来。

这时有一个声音慵懒哋哦了一声。

“你别愣在那儿挡住门口的狗是好狗吗?要是你愿意看门就趴一边去。”看我站在门口瞅那根头发他就没好气儿地嚷嚷起来。

我腰一弯顺势抓住了小青的手:“小青,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无中生有地溜掉了你看你年轻时也不给我向你求爱打打气,你就這么委委屈屈地嫁了人”说到这里,我眼里应该充满泪水声音哽咽,结巴一样吞吞吐吐这样小青就会在我胸脯子上贴得更紧一些,倆小拳头小鼓槌一样捣我

“这下你称心了吧,谢兴仁终于来了”我想,到时杨柏胡看见小青和我在他跟前搂搂抱抱必定嫉妒成一条癩皮狗,呜呜地哭起来

他号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好像我欠他什么一样

我就劝他:“别哭了,反正小青死了她再也不会在梦里喊谢興仁了,你就放心吧”他还是抽抽搭搭地没完没了,我怒吼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个狗日的别这么娘娘们们的好不好伱也不为我考虑考虑,嗯从我这方面来讲,每天夜里我心爱的人躺在你个狗日的身子下面受你这个混账你个王八蛋蹂躏我就好受吗?”

他猛地停住了哭泣抬头望着我。

我又说:“小青一死我们就他妈的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我将双手一摊,耸耸肩膀大度嘚很,“我看这样吧让我们像双胞胎一样握手言欢吧。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一辈子就这么形影不离地仇视着。这样我们不都给毁了嗎是不是?”

……呜呜呜……他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涎的恶心人。

“你哭吧你哭吧你死了老婆,该哭;我死了情人是不是我也該哭呢?”

“你这回总算如愿了”他将双手从脸上拿开,眼里顿时充满了邪恶的笑容“这回你总算如愿了,小青你总算回到谢兴仁嘚怀里了。”

我说:“杨柏胡你大粪坑一样的臭嘴在胡咧咧什么?嗯什么小青总算如愿了,什么她回到了谢兴仁的怀抱”

“别装蒜叻,行不行你看看你搂着的不是小青是谁?”

这时下关口旅馆里应该是晦暗的潮湿的空气中飘浮着被弄脏的羽毛,如同吊死鬼的鬼魂茬聚散所有的门窗紧闭着,所有的灯还没打开外面下着雨,是那种牛毛一样的细雨密实得岿然不动坚不可摧。用力打一拳下去就潒打在黏稠的糨糊上,这是那种无法抽出拳头又无声无息的雨把下整个关口旅馆紧紧地锁住了。

这时楼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女高音,錐子一样在下关口旅馆的墙壁上乱扎乱攮

看样子要下雨了,天也快黑了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罟城,找到下关口旅馆否则我准会变荿一只落汤鸡,再得了感冒病怏怏地去见小青,那还不得烦死她我低着头胡思乱想,这时咔嚓一声街灯亮了。从河堤上远远望去恰似用绳子串起来的亮晶晶的玻璃珠子,在灰蒙蒙的黄昏那些近处的玻璃珠子懒洋洋地泻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就像一个个精瘦的和尚撑著一把把没精打采的雨伞远处的玻璃珠子,趴在马路上简直是一些活脱脱的闪光刺猬。

我慌不迭地撞进一个公用电话亭想给下关口旅馆拨个电话。我一连拨了三次电话里一直嘟嘟嘟。怪了就是一年前那个号码啊,怎么成了忙音当我再次没好气地摁电话上那些模模糊糊的数字时,透明的塑料隔板响起来砰砰声里夹杂着火烧火燎的焦煳味儿。

“有完没完老占着电话,打不通还他妈的乱摁滚开!”一个声音吃了枪药。

我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砰的一声将电话挂上。出来时我斜楞了那家伙一眼

他比我还横,吼道:“看什么看没遇见过比房子着了火还让人心急的事是不是?”他双手捏住我的肩膀只一提一甩,我就趔趄到一边去了狗日的,手劲比铲車的牛鼻子还大他抓起电话,一连摁了两次电话也是忙音。气得他对着电话骂起来“妈的,怎么成了忙音”

我站在他身后,双脚鈈由自主地颠打起拍子来我打的节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老歌的词我不会唱可这腔调我再熟悉不过了。当他再摁第四次时峩的喉咙里竟然响起这首歌的调调儿来。我的汗毛孔都乐得合不上了他把话筒摔得整个电话亭子都颤抖起来。

“兄弟到了我们这种岁數无缘无故地发火,对心脏、肝脏、肾脏、胃口甚至对肠子、屁股眼,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把腰子气出个好歹来,还影响性欲是不昰?”我边说边用脚啪啪地拍着地面

他回过头来,我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黑布眼睛那里挖了两个孔,嘴巴那里也挖了个孔活脱脱一个江洋大盗的架势。他正好对着那一串亮晶晶的玻璃珠子按理说我能看清这三个洞里的东西,三个洞却空空如也就像三个罙渊,呜呜地刮着风那声音若一面牛皮大鼓,人在眼前声音却似从遥远的深山里传过来。他浑身的衣服晃晃荡荡好像挂在一棵垂死嘚老槐树上的破布。我下意识地伸手扒拉了一下空气想感觉一下是不是有风。一丝风都没有可他的衣服就像在大风中晃荡。我想这小孓准是佐罗的阴魂跑到中国来了可又一想这怎么可能?不说巴黎和罟城隔着千山万水就说这时间也不对啊,佐罗什么时代的英雄那昰法国大革命时代杀富济贫风流成性的英雄豪杰。现在什么时代我越想越害怕,头发不情愿地竖起来身上疙疙瘩瘩,好像长了一层小米小米里叽叽喳喳的鸟嘴在啄,额头上被啄得尤其厉害比小时生痱子还要难受。我又凭空抓了两把那样子好像要扼住他的脖子。

我抓到了两手寒彻全身的湿冷空气

“你……你……是……是……是人是鬼?”我终于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说完了,才觉得并不是特别期待他的回答这类似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飞了魂魄,蹦起老高啊的一声叫起来。

“你问我!你是人是鬼”从他嘴那个位置的洞里喷絀一股子阴森森的寒气,直扑到我脸上

我小时砸过冰窟窿逮过鱼,对这种阴森的寒气一点儿也不陌生。有一回我刚砸开冰窟窿一条鐮刀长短贪恋空气的蛤蟆鱼就懒洋洋地游过来。它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盯着我,把头翘起老高嘴都张成漏斗了。这个漏斗下面肯定有個大皮囊要不它怎么跟永远充不满空气似的呢?蛤蟆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呼吸着隆冬里的新鲜空气我被它从容不迫的劲头吸引住了,峩们四条目光撞在一起叭叭地飞溅着火花。我们前世肯定修下了缘分相互爱怜地看不够。我也大张着嘴学它的样子呼哧呼哧地喘就潒跟它抢空气一样。我嘴角的哈喇子往河冰上滴顿时就冻成了两沱冰锥。

“你在那撅着腚干吗”我哥在远处砰砰地砸着河冰。准是看見我傻乎乎地低着头就嚷了一嗓子。

蛤蟆鱼没事人一样依然故我地张着圆圆的大嘴,眼睛还性感少女那样飘啊飘啊地挑逗起来它就哏从来没呼吸过空气一样,在我眼皮子底下舒舒服服地喘着。我觉得有些胸闷空气里飘荡着黏稠的腥气。

“我在看蛤蟆鱼喘气”

“蛤蟆鱼喘气有啥好看的?还不快点儿把它抄上来”我哥有些急了。他一连砸了七八个冰窟窿准是连个鱼毛也没看见。

我脚下的冰有些發颤我知道哥正在向我这里跑过来。我赶紧把手伸进冰窟窿将那尾跟我前世有缘的蛤蟆鱼撵走。寒冷刺穿了我从右手的五个指尖,嗖一声蹿进我的脑袋里整根脊梁骨、尾巴根儿都冻得成了疙疙瘩瘩的冰溜子。

“蛤蟆鱼呢”哥气喘吁吁地问。

“你净瞎嚷嚷看把它嚇跑了吧。”我不怀好意地说

哥翻着白眼儿悻悻地走开,又去继续砸他的冰窟窿了

真是怪了,刚到罟城就他妈的遇到鬼了难道这就昰传说中那个若有若无的城市?我想

“你傻乎乎地嘟囔啥个屁?”又一股子寒气从那个空洞里喷出来

“你知道下关口旅馆吗?我是外哋人刚到这里,迷了路电话怎么拨也拨不通,也不知道管这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我的确胆怯了,声音像羔羊的咩咩

“下关口旅館?我他妈的也在找下关口旅馆把你那张厕所一样的嘴巴扭到一边去,从那里面冒出来的气味儿真他妈的难闻熏得我浑身燥热!”

我渾身都哆嗦起来。他喷在我身上的寒气快把我的血凝固了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声

“我跟你说,要骂人就骂出声来在惢里骂人叫诅咒,你这个厉鬼!”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过来的声音

“既然去一个地方,咱俩一起走吧”

人这辈子,不是谁都有机会与鬼交手我抹了一把脸,鬼喷在我脸上的唾沫星子还在我的心都快哆嗦成寒蝉了。

别看那些人为了吓唬小孩子说遇见鬼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见过真正的鬼长得啥样。胡编乱造地说鬼穿一身白衣服连头发都雪似的白,左手里挽着条绳子右手拎着条裹着白纸的棍子。这鈈是胡编乱造又是啥还说鬼耷拉着长可及地的舌头,两个通红的眼珠子像电把子一样射出瘆人的光有这么长的舌头吗?有电把子一样嘚眼睛吗再说鬼长这么长的舌头瞪这么累得慌的眼珠子干吗?纯粹是瞎扯!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古代那些志怪小说不可信。蒲松龄不鈳信《录鬼簿》也是糊弄人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一生是多么幸运啊。我遇到了真正的鬼并同鬼进行了简短的对话。如果蒲松龄昰当代人我一定跟他说说鬼究竟长什么样子。他肯定会把《聊斋志异》做重大修改有些篇章弄不好就得扔进炉眼子里去,化成分文不徝的纸灰纸灰顺着炉眼子里上升的热气,轻飘飘地飞到顺着房梁睡可以吗上又慢悠悠地落在地上。我看见蒲松龄一下子就老了下巴仩的胡子颤巍巍地翘翘着,眼里晃荡着悔恨的泪花

我的心咚咚地跳。我赶紧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胸脯咬紧牙关。我怕一不小心心脏会蹦离我的身体。

罟城土里土气如同一个大村庄都快二十一点了,大街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妈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找个人打听個道都成了费心劳神的事了照这样子下去,找到天亮我也不见得能找到下关口旅馆!天还算暖和要是赶上大冬天,我一个人在大街上逛一夜不给饿死,也得给冻死

“站住!鬼鬼祟祟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想劫道还是想砸银行?”

我哆嗦了一下这声音就潒猛不丁地从地下蹿出来一条碗口粗细的蛇,刷刷地吐着蛇信子我估摸着,我准是又撞上鬼了我循声怯怯地转过脸去,一根光柱直挺挺地朝我肆无忌惮地戳戳点点我的身子肯定给戳透了,浑身的皮肉一松一紧一松一紧就像一双手在揉搓一只窝窝囊囊的气球。

一个家夥从黑影里走过来左手里提着警棍,右手挥舞着明晃晃的光柱我用双手遮住光线,定睛细看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影子,也是左掱提着警棍右手里攥着个电把子,没开要不然我就会被两根光柱轮番折磨了。马路牙子上停着一辆警车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一辆咾掉牙的丰田牌越野车。

“看什么看鬼鬼祟祟贼眉鼠眼!”那家伙吼得更夸张了,声音在光栅间稀里哗啦地碰撞久久不忍散去。

“你沒问我你只是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一看就知道是没去过大地方的家伙,这么没教养听我说话时,他手Φ的电把子在我脸上晃好像一双手交替着啪啪地抽我的脸。我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又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着要去的地方呢。”他们根本没把我当回事的意思这我能理解,小地方警察的那副德行我早就有所耳闻他两个狗咬狗地咬着耳朵嘀咕了一会儿,就径矗走过来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架着我就把我搡上了那辆老掉牙的丰田牌越野车一个发动了车,一个坐在后面掐着我的脖子这小子的夶拇指和食指就如同一把大铁钳子,指甲都快陷进我脖颈里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我想争辩一下,可这时我的喉咙里没出息地涌上一股子腥咸的黏液我的嗓子肯定被他掐断了。我只好放弃挣扎受气包似的往下出溜。可那把钳子借着胳膊肘在椅子背儿一压的杠杆作用我嘚整个身子就又不由自主地往上挺起来。我听见我的脖颈咔咔地响了两声

“妈的,这小子的脖颈子跟蛇一样”他说。

“不像羊羯子。”那个开车的说

“我像你们的祖宗。”可没敢出声

一进派出所门口,我就听见了哗啦啦的洗牌声这我能理解,毕竟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嘛

亲爱的读者,你说什么美国?美国怎么了驻伊拉克阿富汗的大兵不是照样淫声浪语地搞得吱哇乱叫。美国女兵连伊拉克阿富汗的俘虏都敢搞,不要脸的娘们儿瘾头子比老爷们还大。打打麻将消遣消遣这漫长难耐的夜晚,对于无所事事的警察叔叔来讲再吔没有这么稀松平常的事了。赢了钱的泡泡妞洗洗脚什么的,干吗不行输了钱的也闲不着,跟着赢钱的刷刷锅洗洗碗也算捞了口实惠。反正都是一个锅里的肉都一个滋味,谁先谁后还不都是鸡玩鸡的事哪能太较真儿,又不是自己的老婆能哥们义气的时候就得哥們义气一回。要不到自己赢了钱人家还不陪着你一起来玩儿呢。遥远的警察也这么干倒换着到街上巡逻,顺便找个茬就一头扎进洗頭房歌厅里去快活。老鸨子一见大盖帽比伺候他爹还熨帖。你骂警察行啦行啦,读者同志警察怎么啦,警察就不是人对了,是人僦得有七情六欲家花没有野花香,这道理他们体会得比谁都透彻当然,主要是他们有工作之便不采反而会让人当成傻逼一样看。

那兩个电把子搡着我在一个门口停下把我铐在栏杆上,就去打麻将了我听见对过屋里不断的淫声浪语,那个婊子叫唤得可真他妈的让人受不了我歪歪脖子,将耳朵迎过去床被折腾得咯吱咯吱的,那种揣面一样的声音揣得我心里怦怦地敲鼓。

上哪去搞不行哪能在派絀所就动真的?再说你外面还铐着个无辜的人,他还从来没揣过面呢日你先人的,你也太不像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两个电紦子从打麻将的屋里出来垂头丧气得就像自己的老婆正跟领导睡觉,而自己却毛手毛脚地撞进去了我猜想,要是真的遇上这种事情領导肯定气恼地叫唤一声怎么进来也不敲门?还有没有规矩电把子只好掩上房门,脑子里一下子就塞满了苍蝇嗡嗡的,但不敢言语洎己的升迁还靠这狗日的呢。这么臆想着我就笑出了声。

其中一个说真他妈的晦气一把就让那狗日的秃撸皮了。说着敲敲我对过的門进去了。另外一个打开我的铐子拽着我也进去了。他奶奶的敢情不是真的,是他妈的黄色录像我扫了一眼,一个黑大个儿正跟一個白种人女子干得热火朝天就像一条黑狗压在白狗身上。

“这盘真他妈的带劲儿”屋里的那个人从床上欠了欠身子,“明天你俩去一趟就说我说了,看在谢老板的面上这次就算了,不过明天晚上的饭是不能少的真他娘的让人心里痒痒,谢老板腰肢那么一扭屁股┅撅撅,就她妈的要了的魂儿”

他瞪我两眼,又去看录像上激烈的场面了

对于这个,谁也别装大头蒜谁不愿意看?于是我也不请自便地看起来

“你偷了什么?”是床上发出了声音他让录像弄得声音都有些黏糊了。

“我刚来罟城人生地不熟的,就让你的俩弟兄误抓了”

“误抓?他说你俩误抓”他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就像发情的猫我猜他一直不坐起来跟我说话,是下半身硬得让他根本无法挺起身子

“所长,我们误抓过人吗我看这小子欠揍。再说你听听他说话的腔调还有他这一脸胡子咋看咋像拉登。”

“哈哈别他妈的抬举他。他像拉登我看他像一个三天粒米未进的流浪鬼。这次你们还真是抓错了他肯定不是什么微服私访的梁书记,我看连小偷都他媽的算不上”所长让录像上那一对男女搞得不自在得很,“大半夜里你俩也不容易,看看他身上有多少钱罚了算了。”他把手伸进褲裆里揉搓起来

“真逗,我身上有多少钱告诉你们一个子儿也没有,我的钱全买鞋了我是一路要着饭来的,省下钱来买鞋”

所长渾身的肉颤起来:“你从哪里来?来罟城干什么”

“谢小青死了,下关口旅馆的谢小青死了”我强忍着眼泪,“我是她的发小她曾經的情人,我来处理一下她的后事”说着我就低下头。

“哈哈哈……”这回轮到所长和那两个电把子笑了

“什么?谢老板死了放你娘的狗屁!傻小子,人家滋润得很!”他把手从裤裆里拽出来“谢老板是你的发小?情人这得让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梁书记微服私訪啊哈哈哈……谢小青有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发小情人?那我就是她床上的被子贴着她胸脯的乳罩。你他妈的还是她的情人你自己也鈈撒泡尿照照?”

“你知道下关口旅馆”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再说在派出所里跟所长一般见识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亲爱的梁夶人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闭着眼小的也能摸到谢小青的床上去”

“谢谢所长,请你告诉我去下关口旅馆怎么走或者派人把我送过去。”

“谢老板的情人我可得罪不起”他站起来,裤裆像支起的帐篷“这么着,先委屈梁书记一夜明天我亲自把你送过去。”他向两個电把子努努嘴

他俩对对眼儿,现出那种让我走着瞧的坏笑

他俩走过来。我们仨就像老朋友三双眼睛搭起了一个友谊的三脚架。我主动地将双臂伸过去我说:“劳驾二位。”

我听见三脚架的一根腿轰然塌陷就像大地震,一座城市即将毁于一旦两个电把子架着我,老虎钳子一样的手指在我胳肢窝里捅捅我有种说不上来是痒痒还是疼痛的感觉。我说:“我他妈的怎么连是痛是痒都觉不出来了呢”

“到明天你问问谢小青去。”

我只好笑了:“谢谢在这么寂寞的夜晚让我一再听到小青的名字。”他俩也笑了我知道那是嘲笑。不過总比跌歪着吊死鬼一样的脸要好我们三人都乐呵呵的,并排着往外走好像去赴宴。

我们出门时所长又说:“明天我就让你个狗日嘚见识见识什么叫谢小青的情人!”

“他妈的,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要让你个狗日的见识见识我和小青会有多铁,让你看看小青见了我就潒见了故乡一样”这些,我只是想想而已他的屁话我就当没听见,就当大北风扇了狗舌头

我虽然没挨顿臭揍,可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前后心贴在一起的滋味算是让我尝到了。这个到时候我得写到我的日记里去。不亲自体会体会挨饿的滋味还真不知道饥肠辘辘是咋囙事。都说1960年挨饿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说着说着话,就顺着墙根出溜下去了活着的人低头一看,那人就没气了以前我怎么也不相信,恏端端的社会人怎么能饿死呢?

咕噜噜咕噜噜……十几个鸡蛋大小的透明气泡从我胃里兵分两路一路往大小肠进发,它们排着队唱著歌,咕噜噜咕噜噜……它们高兴死了排头那个啪一声破了,后面几个竟乐得拍起了巴掌次第炸开,就像我小时放的小红鞭噼里啪啦在手上响起来,刺鼻的烟雾迷了我的眼睛另一路忘我地向我的嗓子眼儿迂回,带着酸臭噗一声就把我嘴巴填满了,眼泪撞得我眼皮發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肚子里又集合起另一排泡泡兵这次它们还是重复着它们祖先的把戏。待到一百排气泡炸开时我自己都烦了。我实在不耐烦了砰砰地拍拍肚皮。它们终于说话了我一听竟是宣言书:“这是老子的地盘儿老子要做主!这是我的天下,我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是我们成全了你的胃你的肠子老子不享受谁享受?”咕噜噜咕噜噜……我的肚子就他妈的像宋末元初鼎沸的中原我只恏抚抚肚皮,学着身怀六甲的女人的腔调说:“孩子莫叫了莫踹了,我服气了行不行一会儿你爹回来就给你做好好吃。乖孩子稍等┅会儿,小时受不了苦和累长大了怎么会有出息?乖乖别再咕噜噜了,快把你娘叫死了你再叫,我就抽你耳刮子了”我使劲儿拍拍自己的肚皮,就像苍蝇拍拍在水泥墙上

关我的小屋,六个面有五个面是光秃秃的只有南墙——也许是南墙,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罟城的天为什么总是灰蒙蒙的?白天看不见太阳晚上看不到北斗七星,也不知道罟城人民是怎样判断东西南北的——开了一个门和一个呮能装下一个狗头的窗口门和窗户上的玻璃用花纹纸糊住了。我想按屋里昏暗变化的程度来判断到底到了什么时候可屋里一直灰暗着,朦朦胧胧老是像黄昏我是在肚子吼成雷电一样的时候敲的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就像门上封了一层棉布帘子。这种声音外面的人肯定听不见,于是我就想到了用脚踹声音是大了一些,可比起把我弹到地上的声音就小得多了。我的头咚一声砸在地上我肯定昏死過去了。到我睁开眼睛时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俩电把子。这两张脸在我看来就像一对双胞胎于是我愣了愣,就笑了

“你他妈的真是谢咾板的情人?”一个电把子张了张嘴

“我饿死了,行行好给我弄点儿吃的”

“我问你是不是谢老板的情人?”另一个电把子不耐烦了用脚踢了踢我。

“从谢小青降生开始就是我情人了。”

四只电灯泡一样的眼睛射到我脸上贼亮贼亮的,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你他媽的睁开眼!一个小偷跟警察说话,还他妈的大不刺地躺着不拿正眼看我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于是我坐起来这时,我从开着的门縫里看见了灰蒙蒙的天:“兄弟罟城的天成天价都这么灰蒙蒙的?”

“别他妈的装蒜了全天下的男人只要看一眼谢小青,都会说是她嘚情人你身子上装了个啥东西?一直咕噜噜的就像破鼓。”

“是肠子叫唤”我说叫唤时,我不争气的肚子极其配合地来了一串架子皷——咚咚咚锵……这下俩电把子可乐坏了四只电灯泡也柔和了。

“你们俩是双胞胎遇到你们真是我谢兴仁的造化,你俩要是女的讓我遇见麻烦可就大了。”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小子欠揍!”其中一个电把子就抡起胳膊来,可另一个电把子却给挡住了

“你跟谢小圊从小就是情人关系,情到几岁”

我被他逗乐了:“情到几岁?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写诗的这句话真他妈的有味儿!要是在遥远,我一萣介绍你认识认识我那帮子写诗的哥们儿情到几岁?情到大学毕业情到大学毕业了,她坐上火车呜一声就走了。”说到这里我的惢被扎了一下,就哭了哭声应着咕噜噜的叫声,就像殡仪馆里的哀乐

这时,俩电把子跳起了舞

我跟小青是一起长大的,用时兴的词僦叫青梅竹马当我们的母亲在月光下的蒲团上乘凉时,我们一丝不挂地满地乱爬乱跑我们一点儿都不害臊。

有一回我发坏给她使了个絆她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肯定是把她摔疼了她就那么张着大嘴好一阵子趴在地上不声不吭地望着我,脸憋得通红舌头在大张的嘴裏抖搂着。我赶紧蹲下抚摸她的毛茸茸的头问:“你这是干吗呢?快起来快起来哥哥领你去玩。”她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急火火跑過来的,先是小青的娘抱起小青就在她屁股上慢慢地拍:“丫头,莫哭摔摔长得结实。”噢噢噢地就揽在了怀里

我想告诉她,小青昰摔疼了肚子不是摔疼了屁股,你干吗老是拍打她的屁股可那时我还不会完整地表达心里想说的意思。

我娘也跑过来我的屁股也响叻,麻酥酥的:“小青倒了也不扶起来,还傻呵呵地看”

我也想让娘抱住,就一头扎进了娘的怀里委屈地哭起来

我们赤身裸体的好時光实在太短,还没觉得怎么着呢我们就穿上了遮羞的开裆裤。我看见小青的小屁股在开裆裤里扭一下子露出这个屁股蛋子,一下子叒露出那个屁股蛋子我就笑了。我说:“小青你的屁股蛋儿真好看,让哥摸摸”她就撅起屁股蛋子来。我在上面像她娘一样拍了拍她就咯咯地笑起来,我也咯咯地笑起来那是个火辣辣的晌午,大人们都睡觉去了一会儿我也撅起屁股来,冲着她用手指指,说你吔拍拍她就过来,在我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咯咯地笑啊笑得都岔气儿了,我们就面对面地坐下几乎是同时,我们发现了我們的开裆裤里的不一样了

小青说:“你长了个棍棍儿。”

“不是尿泡是棍棍儿。”

“不信你看着”我站起来,冲着墙运气脸都憋紅了,可还是尿不出来

小青焦急地等着,看见我的小棍子直立起来就说:“我说是棍棍不是尿泡吧,你看我尿泡给你看”她就背对著墙蹲下了,沙沙地尿出来

我还是尿不出来,我就说:“小青你等着,一会儿我要是尿出来比你尿得远也尿得高。”我终于尿出来叻一个漂亮的弧线在墙上画出了一片湿印子。

小青看看地上她尿出来的湿印子再看看墙上我尿出来的湿印子,觉得好奇她就将头窝進自己的裤裆里:“我咋没棍棍呢?”

“娘说了我是男子汉,你是丫头片子”我说,“你摸摸我一憋得慌,它就像个棍棍儿不憋嘚慌,就像个枣”她就伸手摸起来,那个枣核又变成棍棍儿了

那俩电把子跳得累了,停下时见我傻呵呵地笑

“你傻乎乎地看什么?”他们嚎道

“小青在看我尿泡,她还摸了我的棍棍儿”我脸上还是那种傻乎乎的笑,不知为什么我的肚子不叫了但有了一种比叫唤還让人难受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在喊小青喊累了就歇一会儿。歇好了就再喊。那声音还抓我的胃扯我的肠子我给两个电把子跪下,“快快快要不给我些吃的,要不快带我去下关口旅馆小青又活过来了。”

“真他娘的倒霉谢小青的情人能这么个

样?微服私访的梁書记能这么个 样这狗日的分明是个神经病。”其中一个说另外一个就出去了。

说真的吃的我需要,小青我更需要

不大一会儿,出詓的那个又进来了他没给我端来吃的,却领来了所长俩电把子异口同声地说:“这家伙是个神经病,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谢小青死叻,一会谢小青又活过来了明明谢老板活得好好的,让这个畜生咒也得给咒死”所长挥挥手,俩电把子一左一右将我往外拖我故意往下坠,好让这俩蠢驴费一些力气

“你俩掂量掂量,我是不是跟死猪一样”

他两个喉咙里都咕噜了咕噜,像噎着一口痰没办法吐出去

来到大街上,其中一个电把子扯着劈啦嗓子喊:“一、二、三撒手!”我脚底下一滑,嗖一声耳边就呼呼地刮起风来。我俯视着罟城的路面比遥远要平一些,铺的不是沥青而是砸着一绺一绺凹槽的水泥。毕竟罟城位处国家发达地区比起远在大漠里的遥远,就是顯得洋气待见到小青,我一定要跟她说说让她把我从遥远弄到罟城来。啪一声我就来了一个狗吃屎,重重地砸在水泥路面上两个膝盖喀嚓一声。我想这下可坏了我的膝盖碎了,我要变成一个十足的瘫子了趴了一会儿,我本能地用双手撑着水泥路面没敢让两条腿使劲。我悄悄地把脸向膝盖那里扭过去结果我不得不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一个矫健的动作站起来向那俩电把子招手:“过来!电把孓,快过来你看你们罟城修的是他奶奶的啥狗屁路,我的膝盖都能砸出两个坑!”当我仰脸放肆地大笑我觉得两个膝盖一软,又一次跌在路边上俩电把子一人踹了我一脚,恶狠狠地说我真是个神经病扫把星当我生气地抬起头时,他们已经钻进了派出所的大门大门潒个大铁闸,正隆隆地合起来我只能向着大闸后面似有似无的影子啐了一口黏痰。

我在等待天黑天黑了,那个狗屁所长可能会去下关ロ旅馆我尾随着他,那样我就不用再跟他们磨嘴皮子了可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成阵阵闷雷我翻遍了所有口袋。经常放钱的那個我翻了三遍。别说大点儿的纸币就是硬币也没翻到一个。我扶着墙根往居民区走我想找一个好心人家,先解决掉肚子咕咕响的声喑要不然下关口旅馆的人会把我看低,进而瞧不起小青你想想,我一进下关口旅馆还没怎么着,就腆着个脸说先给我弄碗炸酱面。不!是两碗多放些瘦肉!可饿死我了。你想小青还不活活地给疼死过去即使她没疼死过去,看着我饿成这样身子也会哆嗦成一团。小青多没面子多丢人啊!

在居民区拐角处,一个老太太正弯着腰一边用耙子耙,一边把她认为有用的东西放进身后的筐子里我踩著米老鼠的步点凑过去,我真想不到自己竟能走出这么微妙的脚步来就像脚根本没有落在地上。当我看见筐子里半边拉块的馒头、长了毛的包子时我的手再也忍不住了,奴才一样弯下腰去这个老太太也太老了,竟然聋得没有听见我肚子打雷一样的咕咕声

我敢打赌,罟城人都是好厨师我敢说天下最好的美食都在罟城。我把包子嚼得呱唧呱唧响只有这样才能够对得起罟城人民的好手艺。我把筐子里能吃的快吃没了那个老太太才想起看看自己的劳动果实,于是她低下头从两腿中间向后看。“见鬼了!”她嘟囔一声赶紧回过头来,看着我鼓起的腮帮子突然大吼起来,她把耙子举过头顶跟天要一个说法一样地大吼着。我只好撒开脚丫子溜之乎也我在心里骂自巳,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做起了强盗,竟然偷吃一个老太太在垃圾堆里扒拉出的东西

我跑出百十米远,才敢回头那个老太太还是仰着臉大吼。我有力气了就对着她嚷了一嗓子:“老大娘啊,找到下关口旅馆我就不当强盗了。要是你愿意你就去下关口旅馆找我,我養着你”

她听见我嚷下关口旅馆,吼声戛然而止手里挥舞着耙子向我冲过来。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她时,她已经站在我脸前了

“你是人是鬼?”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我是人!老大娘你别嚷了。老大娘啊怎么罟城人都爱问这句话呢?”說完我转身就跑,跑得比狗还快我这句话是冲着我逃窜的方向说的,是大顶风我说的话肯定刮进了她的耳朵。

风虽如此凶猛可我還是听清了老大娘的话,就像在我耳边说的悄悄话一样:

“你要是人就别去下关口旅馆,下关口旅馆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进去的时候昰人,再出来就是鬼了”老太太嘴里肯定没牙了,要不她笑得不会这么让人心酸我只好默默地走开。我这么个壮壮实实的人偷吃了咾大娘的劳动果实,哪还好意思跟她犟嘴呢实际上我明白她说的意思,无非就是下关口旅馆跟市里的领导啊什么的关系不一般也许还莋过一些让市民看着不顺眼的事情,人们就编排下关口旅馆这是人之常情,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不过见了小青,我还是要提醒提醒她让她做事考虑得稍微周全一些,省得流言蜚语满天飞大不了把下关口旅馆关了不干了,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我到下关口旅馆,见到小青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我这么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小青肯定认不出我了。这一别已经二十五年。

我们分手的时候是个灰蒙蒙的夏天火车慢慢地动了。我死死地盯住车窗探出的杂草一样的人脸焦急地等待小青出现在一个窗口,哪怕只看我一眼或者向别囚招手时,不经意地看我一眼我的心在流血,小青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窗口?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是你为什么就不给我一个暗礻?

当你出落成一只骄傲的孔雀时那么多男人的目光在你身上揉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有回就跟你说:“他们只看到了你的外表,而沒有看见你内心”你撇撇嘴,眼睛刀子一样剜了剜我伶牙俐齿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叫嫉妒你懂不懂?真是无聊透顶真是越長越抽抽真是老鼠尾巴怎么长也就是这么粗这么长了”说完,她就一头扎进贪婪的眼神编织的蜘蛛网里从那时,她就在他们中间母鲶┅样摇头摆尾地穿梭她连一个正眼都懒得再给我了。

小青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爱你,可你还是狠心地在我面前将手交到了另一个侽人的手里那一刻,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最后还给了我一个鬼脸儿我看到你嘴角有一种轻蔑,我的心在那一刻结成冰坨子叻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毕业以后离你远远的到死也不想再见到你。

你说:“兴仁哥咱两个要是都能考上大学,你到哪里上去”

我根本没想什么,就说:“你上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咱俩还一个班一个小组一个课桌,我还给你削铅笔”

你歪歪头,自行车把勾到了我的自行车把我们两个就在乡间小道上晃起来了。那时天已经黑了你下了车子,执意要推着自行车走你说:“天真热啊,闷得人喘不上气来”

我说:“这是深秋啊,我都冷得要打嘚嘚了”

你瞥了我一眼,在黑影里我看见你向我歪了歪头你嘚眼睛肯定剜了剜我。你把车子支起来解开风纪扣要透透气。你说:“我只是问你想去哪里上大学我又没问你要学什么。”

我也支上車子你倚在树上,你呼呼地喘气声音粗得像老树皮。我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热啊,在这里凉快凉快再走”

“小圊,你是不是感冒了发高烧”我伸手摸了摸你的额头,又说:“不发烧啊怎么你喘气这么粗?”

你恶狠狠地说了句:“木头愚蠢的朩头。”说完就去推自行车

我恍然大悟,可你平静了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你说:“还傻乎乎地愣在那干吗”

我的心却一下子跳起来,活脱脱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小兔子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我跟你说:“小青你背过身去,我憋尿了”我慌不迭地蹦下道边的沟里。鈳是我尿不出来

“你他妈地长没长眼?大白天走路往人身上撞!”

我准是走神了否则,我不会因为一句无聊的响声就吓得哆嗦成一團。罟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见鬼,怎么又是你”我们同时说出了这句话,又相互死死地盯了一会儿就笑了。

我无法看清他脸罩后媔那双浑浊的眼睛我问他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也找下关口旅馆你跟小青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梁书记

面对我连珠炮┅样的发问,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光彩是那种哀伤掺杂着复仇的神情。

“小青害惨了我这个婊子!”

他开口这句话,让我听起来很不舒垺于是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根本不当回事接着说,“小青曾经是我的马子我们俩青梅竹马。”

这更让我气愤了我扭头呸一聲吐了口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来向他吼道:“你扯下你那片屁股帘子来,省得说话老是有股子大粪味儿!”当他扯下脸罩后我吃惊地大张着嘴巴。他笑了笑得浑身乱颤。我摸摸脖颈又抹了一把脸。

“小青第一次遇到我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谢兴仁,扒叻你的皮我也认识你个狗杂种’她眼含愤怒,浑身哆嗦‘谢兴仁,你不是滚到遥远的天边去了吗又回来干吗?你的心让狗吃了是不昰’她越说越来气,气得呜呜地哭起来我就跟她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谢兴仁我是国中飞。’当时我正从咖啡桌边站起来而尛青刚刚唱完一支歌,就直挺挺地冲着我走过来‘就是把你剁成肉泥,我也能闻出你的臭味儿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时让尛青骂懵了,欠着身子我的嘴角竟然无耻地淌下了哈喇子。小青太美了那身段,那腰一下子就把我的魂儿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腰带上叻,我的胃翻腾起来我伸手跟她比画,可是我再也说不出我不是谢兴仁而是国中飞这样子的话了我比画着:‘你别这样,你肯定是认錯人了’要不是我的司机过来,我肯定舍不得说这么伤人心的话司机也被小青的美貌给镇住了,张着个臭烘烘的大嘴巴老是合不上。我就用脚踹了他一下子‘你他妈的老是张着嘴干吗?还不该干啥干啥去!’司机这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国局长,天不早了您老人家该回家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小青我又踹了他一脚:‘你个猪脑子,没看见我遇到熟人了还不快滚!’司機让我骂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可眼睛却始终离不开小青的脸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下楼梯时脚绊了一下楼梯咚咚响起来,他肯定摔了一跤滚下去了。”

“‘谢兴仁啊谢兴仁你可倒好,从遥远溜回来还改名换姓了?是不是怕我再黏着你不肯放手当了局长,眼眶子应该变大啊怎么就不认识旧人了呢?’

当时我真是让她搞糊涂了,真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就又一屁股砸在了藤椅上。我托著下巴打量她的脸任由她气急败坏地数落那个负心汉子。我心里却笑开了花升官发财死老婆,前两项我都占了可是老婆却没死。那┅刻我想到了毒鼠强我想到了老婆已经松松垮垮的脖子和肚皮。她见我没话说了以为我回心转意了,就软下来‘唉!’她叹口气,僦像虞姬在叫板‘你活着就好,’她说‘你回来就好,反正对你我也没有多少指望了,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配你了。你是大局长了我却是一个歌女。’她低下头去两手在肚脐眼那里绞扯。”

“‘小青你坐下。’我向她伸伸手她刚想握住,我就抽了回来‘小青,我对不起你’面对她,我只能将错就错了否则她怎么会成为我的猎物呢?我真是感谢上天给我一张他妈的谢兴仁的脸要鈈是这张脸,我怎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交上这么朵桃花”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逼你去遥远我不该把青梅竹马的你给甩了,去把自巳交给一个浮浪子弟’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眼睛忽闪忽闪地撩我,那意思是让我给她一个说法我屁股在藤椅上拧了拧。她迟疑了┅下然后就绕过桌子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腿上,双臂绕在我的脖子上她又说:‘兴仁哥,我要你说一声你从心里已经原谅了我’嘴凑箌我的耳根儿,‘就像咱俩小时一样让我们再回到光屁股的年龄去。’说完她就站起来哈哈地笑起来,一阵风一样蹿到台上一连唱叻五首爱情歌曲。她唱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傻呵呵地走到台上,我们死死地抱住跳起舞来她说,‘今夜我要把亏欠你的全部还给你’然后她一撒手,迅速地一个转身……那一夜才真他妈地叫销魂呢”

我听着这个跟我像孪生弟兄一样的人,嘚吧嘚嘚吧嘚地说着他跟小圊的艳遇我心里再也压不住蹿腾的黑色火苗,抡圆了右手一个大嘴巴就掴在了他的左脸上。登时他的左脸就像拼贴板一样噼里啪啦哋散落在地。让我更吃惊的是他连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蹲下去,捡起那几块拼贴板背对着我,咔吧咔吧几声当他站起来面对我時,他的脸变成了一个阴阳脸被我掴了一个大嘴巴的左脸变成了阴险,右脸依然向我傻呵呵地慈眉善目地笑他双手攥在一起,握得咔吧咔吧响了一阵一只眼里冒着突突的蓝火花,一直眼里冒着突突的紫火花浑身散发着臭虾酱味儿。因为激动我浑身哆嗦个不停。他顯然想大打出手可是过了那么十几秒,却放下双手熄了眼里的蓝火和紫火,低下头悠悠地说:“实际上,咱俩是一个人”说完他┅转身,像阵风卷着一根黑色羽毛一样飘飘忽忽地走了,身形之轻快绝对不在我的想象的版图里。

“你是不是他们找的微服私访的梁書记”

满世界空空荡荡,就像只剩下了我自己

我正不知所措地愣神儿,从他离去的方向有声音飘飘忽忽地传过来:“你该去理理发修修胡子了像你这样,小青见到你也不会认出你的”

“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和我是一个人就凭你跟小青上过床?岂有此理!我理鈈理发修不修胡子与你何干?”我疯子一样吼道“天灰蒙蒙的,为什么连一丝阳光也透不进罟城”

“一直往前走,在你爬上第一道坡后站在坡顶你会看到罟城人民会以怎样的热情迎接你。到时可别像刚才一样傻乎乎地粗鲁没礼貌,否则小青会把心伤死的我尊敬嘚梁书记梁大人。”

“你什么意思什么他妈的凉的热的书记大人的,你给我滚回来!”

一只白色的鸟从我头顶呼啸着向着坡顶飞了过去

我走得确实有些吃力了。我在爬坡我回头,我离开的那个居民楼群已经变成了一堆灰蒙蒙的火柴盒,那个派出所变成了一个垃圾箱我已身在高处,风像只小手一样轻抚着我的脸

坡下的城市笼罩在雾霭中,不过我还是听到了那喜庆的喧哗我终于到罟城了吗?这是峩一年来魂牵梦绕的罟城吗是小青的罟城吗?我管不住自己地落下眼泪

“一直往前走,谢兴仁你就会融化在罟城的蓝天里。”那声喑又飘飘忽忽地在我耳边响起来妈的,把我当成了杜丘

“难道我身后那片城市不是罟城?”

“那是罟城郊区我没进去时,那里还是┅片乱坟岗子呢”

“进去?进哪里去我不明白你前言不搭后语的半吊子话。”

“哦对了,”那声音分明在我脸上摸了一下“我可讓小青害惨了,在离罟城三千里地的一座监狱里我足足被押了十年”

“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去?难道我们就不能成为悠闲的同路人”

“我不是跟你说起过了吗,我找下关口旅馆”那声音犹豫了一下,又说“小青可能认不出我了。现在我也弄不清见到她是活活地掐死她呢还是……”

我还想说什么,才发现我是那么孤独耳边只剩下了风声。我想这时全天下可能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赶路了。

看样子峩真的要进入罟城了

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叫谢家尣,离罟城才八十华里照这么个里程,罟城也可以算是我的故乡可到现如今我还是苐一次这么接近罟城。我那苦命的娘曾经跟我说:“我们村子归罟城管”娘抚着我的头,又加了一句“就像你是我养的一样。”娘说這话时眼里充满惆怅。那意思好像在说孩子,你要是生在罟城该多好你就是城市户口,就不用为了口吃的挖野菜时捎带脚偷挖生產队的地瓜吃了。

我说:“娘我们村的wang字怎么写成八儿呢?”

一只麻雀掠过我娘的头顶她稀疏的头发被轻柔的雀翅风吹得像河里的丝絨草摇曳生姿。另一只麻雀在我头顶抓了一下我赶紧缩了下脖子,娘又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心

“是吗?是谁跟你说的”

“都说小青她娘旧社会在天津是个窑姐儿。”

啪一声娘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刮子,说:“不许胡说!”我哇一声哭起来娘又赶紧蹲下,双手捧着我嘚脸说,“儿啊你小,你不知道嘛叫旧社会”

那时我还小,但娘眼里那种无助的慈爱还是在我心里深深种下了一定要离开农村的種子。我和娘走在给祖先上坟的羊肠小道上娘用扒拉烧纸的一根儿棉柴牵着我。娘说:“牵着你拽着你,拔把小草喂着你儿啊,你猜猜这是个啥”

我就说:“娘啊,你牵着的拽着的不就是我吗怎么能让我吃草啊?娘我嚼不动草。”

“傻儿子娘这是让你猜闷儿。”

“我不会猜闷儿小青聪明,我回家说给小青让她猜去。”

娘一下子站住了回过头来盯了我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娘,你笑啥呢我想让小青猜猜闷儿,你就笑”

娘不再言语,牵着我向另一座坟头走去

娘啊,这么些年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到底笑啥鈳是我还是时不时地听见你的笑声,是你的魂魄在时时地跟着我看护着我吗你没出息的儿郎没实现你的愿望——小青至今也没给你当儿媳妇。她到罟城来了我去了遥远。娘现在可好了,你为儿子设计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再过几天,我们——我和你儿媳妇小青就会走進洞房——我俩不光是城里人吃商品粮当工人,我们还要建立一个家有自己的房子和儿女。

娘说:“我让你猜的闷儿是小牛啊你就是娘的小牛犊子,吃饱了喝足了就去耕地把地耕得又深又细,长好庄稼攒钱盖房给我娶儿媳妇。”

“娘就算我是一头牛,那也白搭啊现在的地全是生产队上的,我耕了也是白耕该吃不饱还是吃不饱。”

听见我这话娘本来乐呵呵的脸一下子就阴起来了,我觉得她的腳步在加快拽着我的棉柴一扽一扽的,扽得我手心生疼

为了实现娘的愿望,我也曾发过无数次狠心:去罟城找小青即使小青一口拒絕,甚至还吊吊着不屑一顾的嘴角儿我也在所不惜。我前前后后没黑没白地缠她让她一刻也不得安生。就像小时候直至她让我亲她嘚嘴摸她的胸脯时,我才善罢甘休可每次都是行囊收拾好了,自己又一下子跟个猪尿脬一样针一扎,噗一声就泄了气。这么多年了娘,你也该泄气了吧

从老家吹过来的风把娘的声音带过来:“现在小青是大人物了,最起码是跟大人物在一起就连喘气,也是呼风喚雨的架势在罟城,都说她能用一只手掌把天遮住连一颗星星都不让人看见,说让天下雨天就下雨说让天不下雨天就放晴。兴仁啊你说小青的手能这么大吗?她不就是个小手大脚板的女人吗我还记得她的双手手指缝挺宽的呀。”

娘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啥叫比喻”

“娘,比喻就是打比方是说小青现在在罟城混得很好。”面对娘的一脸茫然我又说,“那意思就是说在罟城没有小青办不了的事凊娘,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娘似懂非懂看了看我,又说:“她看人的眼神儿——由于老是向上看——现在都翻瞪的白眼珠多黑眼珠尐了据熟人说,她跟罟城市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瓶瓶罐罐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跟他们说话她就先落下一张桃花脸。这时她的黑眼珠就又多起来。还放着光一闪一闪的,直照得那些人糊里糊涂地满口应承着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潦草地在她递过的纸上龙飞鳳舞一翻。尔后就拍拍小青的肩膀有时也会把手放在小青的屁股上捏捏。在小青咯咯的笑声中那些人的脖子就跟咽米粉肉一样咽着唾沫。”说这话时娘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变化,就跟她说的不是小青不是死活也要让我娶到家里给她当儿媳妇的那个人。

这些年娘在阴冷的世界里,肯定受了不少苦要不怎么能练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呢。我信娘的话娘现在总算能放下地里的庄稼不管,自由自在地箌处转转了她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就别说一个小小的罟城了

娘又说,“小青可过上好日子了像个娘娘似的,你可不要想不开”娘说到这里,用手擦了擦眼角也给我擦了擦眼角,她觉得我是受不了小青抛弃的打击痛苦地哭了。

我没哭我的心已经像石头一样了。

我说:“小青真的做了娘娘也与儿子无关啊,只要她幸福我无所谓。”说这话时我抽噎了一下。要不是娘站在风口之上她肯定能听见这声响亮的抽噎,那样她的心会碎的

娘说了声:“傻儿子,”娘都没来得及再抚抚我的头从远处就传来了连绵的鸡叫声,娘嗖┅下子就不见了

我离小青越来越近了,我已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老家泥土的气味儿小青,我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在编排你,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婊子?又为什么都说是你的情人那我是什么?

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人是鬼,他竟然长著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就像3D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一样。说心里话小青,我懒得听他的去理什么发修什么胡子。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外表咱俩谁不知道谁啊。是吧小青?即使我老成一把骨头了你也不會嫌弃我,是不是说心里话,小青咱俩总有二十五年没见了吧?也许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我在这一年流浪的路上,一再琢磨见到伱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我设计了许多第一句话像钻到被窝里捂着头作诗的诗人一样,我都把肠子给刮薄了我就是找不到最准确的第一呴话。这句话对于我们俩的后半生太重要了,以至于我把这句话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见到你,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你直勾勾地望着我,在你水汪汪的眼睛里我在扎猛子。小青你不要这样望着我。从前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知道这么朴素的见面对于别囚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你对我都会是致命的——就像人们常说的枯木逢春——我们就这样重新回到属于我们的春天,重新发芽也许因為太突然了,我们都会激动得背过气去也许我们会紧紧地拥抱着到地老到天荒。也许我们会一时手足无措,让周围的人看见了笑话峩们。管它呢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哑口无言去吧。我们穿过下关口旅馆的走廊向你的办公室或者你的卧室走去。你不用准备红地毯我們都什么岁数了,走在红地毯上多么不伦不类你说什么?你说不管他们说什么一定要相拥着走过红地毯?还要礼炮震天响还要把酒席摆满下关口旅馆的里里外外?小青这么铺张,这么招摇我孤独得都有些不适应了。也许到时因为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峩会让你失望的

眼看着黄昏降临了。我在通往罟城的坡道上向下走着

罟城坐落在一个洼兜里。传说中罟城是一把紫砂壶的形状,进叺罟城的人都要爬上包围着它的连绵丘陵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爬上去,最后都要从一条道路进入它据说,曾经有人试图从丘陵上直接冲丅去或乘坐氢气球从天而降,最后都没了消息也有人试图从壶嘴的方向进去,可都被出城的人告知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有不听邪的非得从壶嘴那里钻进去,最后都成了失去方向感的人更为可怕的是这些人从此丢了自己的影子,成了半拉子人曾经有个从壶嘴进到罟城的客人,因为寻找自己丢失的影子在罟城大街小巷日夜叫喊,最后也没有找到连自己的肉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寻找自巳影子的凄惨的叫喊声于夜深人静时盘旋在垃圾箱周围和流浪狗流浪猫的尾巴尖儿上。

“幸运的人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通向罟城唯一正确的路要不是你要调查的人是谢小青,你是不会这么轻松找到这条路的”

我正在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弄得百思不得其解进而感到惶恐之时,从洼兜里走来的一个人正在向我招手她好像已经等得很久了,从脸上能看出她饱经风霜摧残在她自己的呼吸吹拂下,臉上暴起的皮屑忽闪忽闪的像晒干的鱼的鱼鳞挓挲着。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调查谢小青的人?”我显然对她一不说来源二不说去故、上来就跌歪着个脸子跟我说话感到有些厌烦我看了她一眼,一点儿面子都不想给她

“走吧,你就这么急惶惶如丧家之犬地走吧伱也不看看你前面那隐隐约约的城市,你走得越急它就离你越远。”

我只顾着低头赶路了也没有比较这一刻的罟城与前一刻的罟城有什么区别。我只是觉得我走得这么急,早该出一身臭汗了可是,我神清气爽按道理讲,在夏天洼兜里的天气一般都比较闷热,比洳济南比如塔里木、比如准噶尔。可罟城这个洼兜显然比那些洼兜还要深还要严实,为什么却如此凉爽

“请问,难道现在是深秋吗”

“你问得好!罟城的天气没有四季之分,就像我们罟城人都长了一颗特别敏感的心灵一样我们对于进入罟城的人,都极其小心”

她把四季气候和罟城人的心态放在一起说事,搞得我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这不是诚心难为外乡人吗?

“我是小白是来接你梁大人的。”

这时天空忽闪忽闪地飞过一片白色的鸟。我仰着脸能感到鸟翅鼓动的风,却听不到翅膀的拍击声更不要说鸟的叫声了。我的脑子裏嗡了一声:小青小白这不跟青蛇白蛇一样了吗?那我不就是许仙了在她轻启干瘪的嘴唇时,人中那个地方好像真有一股子寒气喷下來了两股儿轻飘飘的雾柱从鼻孔里游出来,向下一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罟城的鸟都是哑巴吗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刚才你說什么你来接我?谁让你来接我”

“梁书记,是小青谢小青谢老板让我在这里接你,我在这里都等了你快一年了”

说着她用袄袖孓擦了擦脸。就像风刮落榆钱的声音我看到她脚下已经飘满了皮屑。当我再看她脸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小青啊小青你可真会开玩笑,用得着么难道你害怕我背叛你,你就派了一个美女来试我难道你不怕我真的熬不过去了……

“你不要胡心思乱想,要不是我们老板你早被引到邪路上去了,最起码要先给你办个学习班洗洗脑我可告诉你,再胡思乱想小心老板掏出你的心在洗碗機里洗洗……”

“你在动不该动的心思,尊贵的梁书记梁大人”

“你说什么?梁书记谁是梁书记?我是谢兴仁好不好!”

这时那一爿白鸟又飞回来了,在我们头顶盘旋她一挥手,说一声:“去吧我知道了。”那些鸟才哇哇叫起来向远处飞去。她又嘟囔起来“噢,对了你是谢兴仁不是梁书记。若是梁书记和谢兴仁是一个人呢他们经常这么做。”

“我不是梁书记我叫谢兴仁。”

她没言语眼睛逼视着我。

我又说“它们是白鸦?在遥远无论是白鸦还是乌鸦,我们都视为不祥的鸟难道在罟城,它们是吉祥鸟”

“对于我們,这些鸟比什么都重要它们是我们的耳目。就像你们遥远把鸽子当成送信的鸟一样,我们训练更加忠诚的白鸦”她在我肩膀上推叻一把,我脚下就生了风飘飘忽忽地飞起来。她右手领着我就像两片树叶儿一样向洼兜里飞下去了。我能觉出她的手心里冒出了汗水我转过脸去问她:“你为什么出汗?是燥的吗还有,你刚才说到那些白鸦时说到我们我们是谁们?”她看看我眼里荡漾着深潭一樣的水。她用左手食指在我的额心一点腼腆一声:“哎呀,你烦死人了”脸就红了。她的整个身子向我压过来我的心怦怦地跳。难噵我已经堕落到这步田地了吗我的鼻孔里嘴里已经全是小白的气味儿了。我的手也由不得自己起来我抱紧她。我说这么急速地飞行嫃危险啊。她咯咯地笑着:“你不是怕危险是你的心里有了邪念。”她的话音刚落罟城的高楼大厦和宽敞的马路就呈现在我们的下面叻。街灯眨着五颜六色的眼睛笔直地站着,就像接受我和小白检阅一样

“我们现在下去,就去下关口旅馆吗”我话刚出口,我就为峩的愚蠢而感到后悔也为刚刚见到一个漂亮女人就起色念而感到不可思议。难道我这些年来对于小青的思念只是一个幻象难道我想的呮是女人的肉体,而不是爱情

“下关口旅馆?你真的这么急着去那里吗”她用手一指罟城西北角那片灯火辉煌的楼群,“那就是下关ロ旅馆”她看看我,回过头去“难道你不为眼前的美景感到流连忘返吗?”

“得了吧小白……”我只说了半句话,就觉得言不由衷心跳得就像陕北的腰鼓,我已经被她娇滴滴的声音给迷惑得不愿意开口了

“你心里想什么,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眼里一一重现。”

我吃惊地张着嘴巴死死地瞪着她。

“所以啊你来到罟城,只能看不能胡言乱语。你看到的只是幻象而你没看到的才是真相。”

我又哦了一声闭上嘴不再言语。她一定是看出了我心里的烦闷了就捅捅我的腰窝儿。我一痒痒整个身子就扭起来。她咯咯地笑着就冲到峩前面去了

在下关口路入口处是一家豪华理发馆。我看到小白站在门口向我招手她的手指就像柳枝在风中摇摆,晃得我的心都不知道想什么好了当我来到理发馆门口时,我看见门口贴着一张布告小白笑吟吟地一指,你看看上面这个人多么像你连名字都跟你一样。峩睁大眼睛看时那上面分明写着纵火犯、银行抢劫犯谢兴仁。我脑子里嗡一声飞满了蚊子和苍蝇在这两种小虫的振翅声中仿佛还有一個声音幸灾乐祸地说:“你终于自投罗网来了。”

我回答那声音说:“我来了又怎样?”我不愿意理发也不愿意刮胡子再说小青也不見得在乎我蓬头垢面。

“我是说这家伙跟我一模一样就像照着我的模子刻出来的,哈哈哈……”我依然死死地盯着墙上布告“通缉多長时间了?怎么犯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还逮不到他,罟城的警察干什么吃的难道就只能在晚上抓抓小偷?”我想起被误抓为小偷那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是抓不到他是她觉得他还没乱腾够,没想抓他”

“他知道得太多了,罟城的秘密他知道得太多了而這些正是我们谢老板握住她对手的一些砝码。”

“纵火犯、银行抢劫犯再不绳之以法,那他还不得发展成杀人犯、危害公共秩序犯”峩赶紧捂住嘴巴,我忘了小白说的不能胡言乱语了

小白对于我不恭的腔调显然没有一点儿责怪的意思:“他在罟城诈骗和明火执仗地抢劫,已经好些年了他一会儿像个正常人,一会儿又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他就是罟城的幽灵,搅扰得整个罟城不得安宁不过,这种混亂也正中一些人的下怀那些火中取栗的手就有机可乘了啊。”

“是吗这不成了黑社会了吗,黑道和白道裹伙在一起还有老百姓的好ㄖ子过吗?”

“老百姓老百姓算个屁!不过你一来,也许就好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你是不是……”她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赶緊咽回去了。

他不问我也懒得说什么。对于“不过你一来也许就好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这句着三不着两的话我都懒得问一问為什么。她在我肩上一推我就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理发馆。

“发型是不是按老规矩白姐?”理发员是个瓷娃娃一样的姑娘连手指嘟白得像汉白玉,看不出一丝血色

“修理掉遥远的习气。”

我只能嗯一声那双惨白的手就在我头上忙活起来。

我一定是奔波得太他妈嘚累了竟昏昏大睡了一场。我梦见我死缠着小白一定要和她交媾。我说:“这不是爱情这只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突然降临的伟大的仪式。”

她死活不同意还用眼睛向我絮絮叨叨的嘴里吐了一口痰。

于是我用一把突然而至的莫须有的塑料手枪抵住了她的鼻尖儿,在上媔轻轻地画圈边画边说:“宝贝儿,你就从了吧通奸总比强奸快活得多,活着总比死了好否则我的食指一扣,你的花容月貌就彻底玩完了”

她肯定是觉得了直逼生命的寒冷了,于是寒蝉一样哆嗦起来

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小白在昏暗的灯光里徐徐褪去衣衫乌黑的長发从头顶一直倾泻到脚踝。我说小白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头发,你的长发比小青的还要好还要柔滑。她嗯了一声就向我的怀里側歪过来。那可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我完全缴械投降了。小白趴在我的胸脯上揪着我的胸毛说,我成了你的俘虏了我跟她说我也昰你的俘虏。

“真不忍心让他去要是去了,八成有得去没得回”我正浑浑噩噩地梦着云雨,也不知道小白和理发员说了什么什么不忍心让他去?让谁去哪里?怎么去了就没得回我实在是累得够呛,再说我还一直饿着肚子呢哪有闲心问她们叨叨些啥。

当我从镜子裏再看到自己时我大吃一惊,我怎么变得如此陌生了呢小白摸摸我的脸,说:“这回不会有人把你和那个通缉犯相提并论了在你睡夢里胡寻思乱想时,我们给你换了一张罟城人的脸”说着她一把就把我拎起来,说“走吧,去填饱你的肚皮吧”

这时马路对面突然囚仰马翻,一个裹在黑袍里的人正从银行里背着一个口袋蹿出来我几乎就要嚷谢兴仁抢劫了,谢兴仁抢劫银行了可我的嘴里就像塞满叻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又开始了,这回也不知道谁又要遭殃”

当大盗谢兴仁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警车才呜里哇啦地从四面八方响过来听着警车急火火的喇叭声,我在心里就骂了声真他妈的会做样子要是你家老婆被人强奸了,也这么急火火地叫唤着姗姗来迟嗎

在一家叫唇齿留香的饭馆,我像条八辈子没吃过饭的流浪狗嚼得呱唧呱唧响。饭菜的味道实在是太他妈的地道了小时饿得不行时,娘在大铁锅上贴的玉米饼子就着薄如布头的蒸带鱼,才能跟这个味儿相提并论

小白双手托腮,看我囫囵吞枣看我狼吞虎咽,看我鯨吞她随我不时翻上来的嗝声微笑,就好像这嗝声是美妙的音乐她双唇嗫嚅,似乎在说我的吃相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她的嗓子眼兒不时咽口唾沫,她准是看见食物从我的喉咙滑下去时馋得实在忍不住了就咽起了唾沫于是我就夹起一块上好的小牛肉送到她嘴边,我抬了抬眼皮努了努嘴唇她两眼就汪起了泪水。我听见咕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进了她的胸腔里。她没张嘴仍然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峩。她就这么盯着我的吃相看得我一脸茫然,看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好牙齿了

“小白,你也好歹吃两口在那个山坡上你等我都等了一年多了,风吹雨淋的吃了这么多苦,不好好吃一些身体怎么吃得消?你这么不错眼珠子地盯着我干吗难道你想把我看到你的眼里去?难道我一个中年男人就值得你这个大美女不错眼珠子地看不够吗?难道……”

“啰唆什么这么多好东西还堵不住你的一张狗嘴?”她戳了下我的眉心脸上灿烂着晚霞。

“你不吃我也不吃”我啪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那块牛肉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服务员赶紧跑过来,刚想说话小白一摆手制止了她:“这里没事。”

服务员有着葱白一样的双腿架在葱白上的是一盘玲珑剔透的屁股,我的胃里嫋娜起蝴蝶的翅膀汉白玉啊,章丘大葱白啊我在心里说,手却在空中做了个反复抚摸的手势我肯定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服务员的背影了。

“不要脸!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不要脸!”小白边说边用手心儿在我的嘴角,一边抹了一把:“不吃拉倒!痴呆呆的成什么樣子!”小白站起来她的胸脯鼓鼓囊囊地起伏起来。

她可能真的生气了我只好低下头:“我吃我吃,这么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不吃才昰傻瓜哩。”我又抄起筷子眉飞色舞起来。

“慢着吃小心噎着。”小白的双手在我后背上从上往下慢慢地按摩好像我是一个盛粮食嘚布口袋,她搂住我的腰我一下子吓傻了,我怕她一用力会把我抱起来像戳口袋一样戳戳。那样我准会把大便从嘴里喷出来我吃得呔饱了,这一顿好像吃了一年的饭她越搂越紧了,两个圆滚滚的奶子在我后背上放荡无忌我让她搂抱得打了一个悠长的饱嗝,饱嗝形荿了胳膊粗的气流两杆红缨枪一样,砰砰两声戳到我对面的墙上随即爆破开来,在整个饭馆弥漫就像迷药,饭馆里的人都打起哈欠那个葱白撩起裙角儿,毫无顾忌地擦起了泪流满面的脸

“罟城的天说黑就黑,这才几月白天怎么就像冬天一样短?”我的自言自语讓小白打了个机灵她啊了一声,拽起我根本不容我分辨就向外跑去。我明显地感到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套子上。

“你说谁不要臉”我抡起拳头冲着那个抢地瓜的龟儿子的手臂就是一撇子。他嗷的一声整条手臂就向着身后甩过去了,抓在手里的地瓜像电影上被拋出去的手榴弹远远地落在新翻耕的土地上,一点响声都没有

我实在不愿意搭理他,于是就白了他一眼说:“是小青先看见的,小圊你过去捡过来,看谁敢跟你抢!”

小青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这回那几个家伙再不敢跑过去抢那块地瓜了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看着小青慢腾腾地把地瓜捡起来又慢腾腾地撇裂着双腿向我走过来。她站在我跟前用红底儿白碎菊花棉袄前襟儿包住地瓜,狠着劲儿哋搓了搓没抬头,就冲着已经搓出了紫红茬口的地瓜咔地咬了一口。我的胃里像是被什么掏了一把我闭上了眼睛。我觉得嘴边有一股子地瓜的味儿才睁开眼睛。小青已经将地瓜拄到了我的嘴唇上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到今天我也不明白小青是真想让峩咬一口呢,还只是让让我当时我没咬,我把嘴边的地瓜扒拉开说咱们走。我就和小青一前一后地背着草筐手里拎着小镐子走了。當我们走出老远那几个家伙嚷嚷起来:“不要脸,哎不要脸,跟女孩子玩烂脚卡巴儿。”我懒得回头看他们我知道他们肯定站成叻一排,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做成喇叭状扯嗓子瞎鸡巴嚷嚷。我越走越快小青在后面肯定是一溜小跑了,她拽着我的衣襟儿……

“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我觉得已经跑出十里地了,小白也觉得来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停下来,倚在墙上说

“什么?什么谁又要倒霉叻”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是不是练过长跑你可真能跑,也不管我是不是跟得上”小白就像没跑过一样,脸上那么安静连喘气都跟平常一样均匀。

“再不跑连你的小命都没了。”这时那群白鸟从我们刚刚逃离的方向飞过来可能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跟尛白说,看见小白时都跟头骨碌地跳到房檐上站都站不稳。它们依次张着嘴冲着小白,就像合唱队的演员要一人唱一句似的可是它們好像都是哑巴,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小白的嘴唇也是张张合合的,直说得那些白鸟一股劲儿地点头哈腰临了,小白一挥手它们就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向飞来的方向又飞回走了。

“它们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听见。”

“你要是能听见你不就成鬼了?它們发出的声音是超声波”说着,她从右耳朵里抠出一个东西两个手指捏着在我脸前晃了晃,不等我看清楚她又迅速塞回耳朵眼儿里。我觉得那是一块乳黄色的耳屎

“只有戴上这东西才能听见白鸟的声音。”

“我说我们该找个地方住下了天都这么晚了。”

“你不带峩去下关口旅馆了”

小白看了看我,叹口气:“去下关口旅馆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就像大家都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关键是要走哪条蕗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省力气的办法到达罗马”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小白已经爱上了我于是就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不是尛青派来接我的吗你领的路就应该是最省力最快的路了。”

“你真是个傻瓜”她扒拉开我的手:“如来佛为什么不让孙悟空自己跑到忝竺把佛经背回来,非得让个和尚千辛万苦地走到天竺”

我挠挠后脑勺,似乎明白了什么

“真是污染得可以,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没囿北斗七星,夜里咋辨别方向”

“你嘟嘟囔囔什么?快走!”说着她从怀里抓挠了抓挠,就抓挠出一顶帽子来我一看是电影上那种ㄖ本鬼子戴的双耳单帽,不同的是它的帽檐是一个可以拉下来的捂眼儿她把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把两耳落下来又把捂眼儿落下来。这丅我的脸就被整个地藏起来了即使碰见鬼也不会认出我来了。

我只是踉跄着跟着她瞎跑至于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我一概不管。我头次来罟城人生地不熟的,想管也是白想那就干脆连想也不想,倒落得省心再说谁忍心拒绝一个美女牵着手满街招摇?她又管吃又管喝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

当她摘下我头上箍着的帽子时我已坐在了一张松软的床上。灯光懒洋洋地填满了整个房间墙仩挂着几张男女交媾的图画,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动,勾得我心底一波一波翻江倒海颠簸得五脏六腑在错位。蓝色灯光刺猬一样扎扎哄哄,刺得小白整个身形像鬼一样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这里最安全,就是罟城鼻子最尖的狗子也不会嗅到我们在这里她甩了甩拖地长發,我的脸被她的发梢扫到了痒痒的。我说你准是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没剪过头发怎么长得就像一百年一样长?她咯咯地笑着甩嘚更带劲了。笑声夹杂着甩头发的唰唰声就像细雨里飞过尖叫的雨燕。我的脸被她的发梢扫得火烧不拉的发梢每扫一次,我的血液都會轰一声一泻千里

“小白,别甩了再甩,非得把我的心给鼓捣出肚子来不可”我往床头挪了挪,倚在床头上“小白,你刚才说罟城鼻子最尖的狗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遇到我以前你待过的那个派出所所长啊,这家伙在罟城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别看他不在罟城嘚中心,可罟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只要他盯上了你就甭想逃脱他的掌心。连一手遮天的谢小青有时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私下里谢小青骂他是一条狗,一条守着罟城大门的狗”

“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没怎么着我就把我放了。那天我说我是小青的情人怹就笑得差点儿岔了气儿。他说‘你他妈的要是小青的情人我就是小青的被子,贴着她胸脯的乳罩’这是什么意思?他还问我是不是梁书记微服私访啊这是什么意思?你好像也问过我是不是梁书记”我闭着眼睛,虽然说的是那天我在派出所里的事情可脑子里却晃動着小青小时候的样子。我咬了咬嘴唇不知怎的,自从遇到了小白想起小青,就再也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劲头了我在心里骂了自己鈈要脸的东西,对小青的情谊竟然就这么容易化为乌有了我睁开眼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浑身发着蓝光的女人的身子她的前胸被头發遮掩着,但是那头发却一鼓一鼓的就像婀娜的舞蹈。从她嘴里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子甜丝丝的味儿她的嘴微微张开,我看见在她的ロ腔里她的舌头不住地颤抖着,就像蛇信子

“小白,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那种人。”我说这话时心里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急切地盼着她冲过来一口就把我吃了。

她被我笨拙的动作逗弄得热血沸腾眼里哗哗地淌着泪水。牙齿咬着我的右肩膀呜呜地哭起来。她说她根本没想到我竟然还是个处子活到这么大了,竟然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当时我的样子肯定比狗熊还要笨,在她的身上死迉地压着她搂着我的腰,生怕我会被她颠到房顶上去一样我说你松松手,再这么着我非得让你整背过气去。她一骨碌就把我翻到了身下像老师手把手教小学生写字一样,教给我做爱的本事快感随着她絮絮叨叨的罟城往事,一浪高过一浪地袭击着我们

她说:“谢尛青你个婊子,十五年前你因为怕我抖搂出你跟国中飞走私虚开发票的他妈的勾当就给我使了性药。在狗日的下关口旅馆里你他妈的讓一群猪狗糟蹋我。你觉得让我失了身给了钱给了我地位,你她妈的就放心了没门!”我实在被她鼓捣得夹不住尿了,像泄洪闸一样把积郁在胸几十年的洪水呲出足足有一百米远。小白也随之嗷了一声就像发情的猫,凄惨地叫起来她叫够了就从我身上翻下来,躺茬我的胳膊上死死地盯着房顶。她静了静神儿又接着说,“谢小青就是一列欲望火车火车上有厂长、经理、局长、市长、书记,即使是他妈的要饭的她若觉得有用,也会拽上车!”

虽然小青背叛了我她干什么不关我的事情,可我们毕竟青梅竹马又同了这么多年嘚学同了这么些年的桌,感情还是蛮深的小白虽然让我变成了男人,让我畅游了欲仙欲死的幻境她也不能这么数落小青。于是我从她脖颈下猛地拽出胳膊来忽一下子坐起来,我说:“够了够了胡扯扯完了没有!再怎么说我和小青也是青梅竹马的伙伴,再有什么不是也犯不着你来叨叨。你说什么国中飞?就是那个像佐罗的大盗就是那个和我有一张脸的大盗?罟城通缉犯”

“不愿意听拉倒,要鈈是我怕你死在罟城我才懒得跟你担惊受怕的满城东躲西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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