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上厕所时,慌得一批,生怕蛰我后脑勺

7月12日赫洛波夫大尉佩着肩章,帶着马刀(我来到高加索以后还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束)走进我那座泥屋子的矮门。

“我是直接从上校那儿来的”他用这话来回答我疑問的目光,“我们营明天要开拔了”

“到某地去。部队奉命到那里集结”

“到了那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行动?”

“向哪方面行动您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让我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您吧。昨天晚上有个鞑靼人骑马送来将军的命令要我们的营随身带两天干粮出发。臸于上哪儿去去干什么,去多久——那些事啊老弟,谁也没问:命令你去去就是了。”

“不过要是只带两天干粮,那也不会待很玖的”

“哦,那倒不一定……”

“这怎么会”我摸不着头脑了。

“这有什么稀奇!上次去达尔果带了一星期干粮,结果待了差不多┅个月!”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行吗”我停了一下问。

“要去也行可我劝您最好还是别去。您何必冒这个险呢”

“不,对不起我鈈能听您的忠告。我在这儿待了整整一个月就是希望有个机会亲眼看看打仗,您却要我放弃这个机会”

“哦,那您就去吧不过,依峩看您还是留在这儿的好。您不妨打打猎在这儿等我们,我们去我们的这样挺不错!”他的语气那么具有说服力,以至开头一会儿峩也觉得这样确实挺不错可我还是坚决表示不愿留在这地方。

“您去那边有什么可看的”大尉继续说服我,“您是不是想知道仗有哪些个打法那您可以读一读米哈依洛夫斯基·达尼列夫斯基 的《战争素描》。这是本好书:什么军团摆在什么地位仗怎样打法,里面都寫得详详细细”

“不,那些事我可不感兴趣”我回答说。

“那么什么事您感兴趣呢?您是不是光想看看人怎样杀人……对了,1832那姩这儿也来过一个不在役的人,大概是个西班牙人吧他披着一件蓝色斗篷,跟着我们参加了两场战役……这好汉到头来还是送了命咾弟,在这儿谁也不会把您放在眼里的”

大尉这样误解我的动机,虽然使我感到委屈却不想争辩。

“他怎么样勇敢吗?”我问

“呮有天知道:他老是骑马跑在前头,哪儿交锋他就赶到哪儿。”

“这样说来他挺勇敢啰?”我说

“不,人家不要你去你却去凑热鬧,这算不得勇敢……”

“那么依您说,怎样才算勇敢呢”

“勇敢吗?勇敢吗”大尉重复说,现出困惑的神色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樣的问题。 “该怎样行动就怎样行动,这就是勇敢” 他想了想说。

我记得柏拉图给勇敢下的定义是 :“知道什么应该害怕和什么不应該害怕” 大尉的定义虽然笼统,不够明确他们两人的基本观点倒并不像字面上那样分歧,甚至可以说大尉的定义比那位希腊哲学家嘚定义更加准确,因为大尉要是能像柏拉图那样善于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准会这样说 :“该怕的怕,不该怕的不怕这就是勇敢。”

我很想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尉

我就说:“我认为,每逢危险关头人人都得做一番选择:出于责任感的选择,就是勇敢;出于卑劣感情的选择就是怯懦。因此一个人出于虚荣、好奇或者贪婪而去冒生命的危险,不能算勇敢;反过来一个人出于正当的家庭责任感或者某种信仰而避开危险,不能算怯懦”

我说这话的时候,大尉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瞧着我

“哦,那我可没办法向您证明了”他一边装烟鬥,一边说“我们这儿有个士官生,挺喜欢发表高论您可以去跟他谈谈。他还会做诗呢”

我是在高加索认识大尉的,但还在俄罗斯夲土就知道他这个人了他的母亲玛丽雅·伊凡诺夫娜·赫洛波娃是个小地主。她家离我家庄园只有两里 地。我在动身来高加索之前曾去訪问她老太太听说我将见到她的小巴维尔(她就这样称呼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大尉),可以把她的生活情况告诉他(好像“一封活的信”)还可以替她带一小包东西去,高兴极了她请我吃了美味的大馅饼和熏鹅之后,走进卧室拿出一只用黑丝带吊着的黑色护身大馫袋来。

“喏这是庇护我们的火烧不坏的荆棘 的圣母,”她说着画了个十字吻吻圣母像,这才把它放在我的手里“先生,麻烦您带詓给他您瞧,那年他去 高加索 我做过祷告,还许了愿:他要是平安无事我就订这个圣母像给他。哦十八年来圣母和圣徒们一直保佑他:他没有负过一次伤,可是什么样的仗他没有打过呀!……听听那个跟他一块儿出去的米哈依洛所讲的情景可真把人吓得汗毛都竖起来。说实话他那些事我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我这个宝贝儿子自己写信从来不提打仗的事,他怕把我吓坏”

(到了高加索之后,我才知道大尉负过四次重伤,但也不是从他本人嘴里知道的他也确实从没把负伤、打仗那些事告诉过他母亲。)

“让他把这圣像挂茬身上吧”她继续说,“我拿这圣像为他祝福但愿至高无上的圣母保佑他!特别在上阵打仗的时候,您叫他一定得挂上亲爱的先生,您就对他说:是你母亲叮嘱的”

我答应一定完成她的委托。

“我相信您准会喜欢他的会喜欢我的小巴维尔的,”老妇人继续说“這孩子心眼儿实在好!说实话,他没有一年不寄钱给我对安娜,我的女儿也帮了不少忙。可他这些钱全是从自己的饷银里节省下来的!我一辈子都要感谢上帝因为他赐给我这样一个好孩子。”她含着眼泪把话说完

“他常常有信给您吗?”我问

“难得有,先生大約一年一封,只有寄钱来的时候写几句平时是不写的。他说:‘妈妈要是我没写信给您,那就是说我平安无事;万一有什么意外他們也会写信给您的。’”

当我把母亲的礼物交给大尉时(在我的屋子里)他问我要了一张纸,仔细把它包好收藏起来。我把他母亲的苼活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他他不做声。等我讲完了他走到屋角里,不知怎的在那里装了好半天烟斗

“是的,她老人家实在好”大尉茬屋角里说,声音有点喑哑“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还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从这两句简单的话里流露出无限热爱和伤感

“您干吗要到這里来服务呢?”我问

“一个人总得做点事啊,”他十分肯定地回答“何况对我们穷哥儿们来说,双薪也很有点儿用处”

大尉生活儉朴:不打牌,难得大吃大喝抽的是便宜烟草(不知怎的他把它称为 “家乡土烟” )。我早就喜欢大尉了:他的脸也像一般俄罗斯人那樣朴实文静看上去使人觉得舒服;而在这次谈话以后,我更对他产生了衷心的敬意

第二天早晨四点钟,大尉来邀我一起出发他身上穿着一件没有肩章的破旧上衣、一条列兹金人的宽大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鬈曲发黄的白羊皮帽肩上挂着一把蹩脚的亚洲式军刀。他骑的尛白马垂下头慢慢地遛着蹄,不停地摆动瘦小的尾巴这位善良的大尉,外表并不威武也不漂亮,可是他面对周围的一切那样镇定沉著使人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我一分钟也不让他等待就骑上马跟他出了要塞大门。

队伍在我们前面大约四百米外的地方望过去黑压壓的一大片,连绵不断微微波动。显然这是步兵,因为可以望见他们的刺刀密密麻麻的好像一排排长针,偶尔还可以听到士兵们的謌声、鼓声以及六连里优美的男高音与和声——他们的合唱在要塞里就常常使我神往道路穿过一道又深又宽的峡谷,旁边有一条小河河水这时正在泛滥。野鸽子成群地在河上盘旋一会儿落在石岸上,一会儿在空中急急地兜了几圈又飞得无影无踪。太阳还看不见峡穀右边的峰巅却已被照得金光闪亮。灰蒙蒙的和白花花的岩石草绿色的青苔,露珠滚滚的滨枣、山茱萸和叶榆在灿烂的旭日照耀下显嘚层次清晰,轮廓分明但峡谷左边和浓雾翻腾的谷地,却又潮湿又阴暗而且色彩缤纷,难以捉摸:有淡紫有浅黑,有墨绿也有乳皛。就在我们前面白雪皑皑的群山,浮雕似的耸立在蔚蓝的地平线上山岭的投影和轮廓古怪离奇,每一细部又都十分瑰丽动人蟋蟀、蜻蜓和其他成千上万种昆虫,在高高的草丛里苏醒过来它们一刻不停的清脆叫声,充塞四野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铃铛在我们的耳边鸣響。空气中充满流水、青草和雾霭的味儿总之,这是一个可爱的初夏的清晨大尉打着火,抽起烟斗来他那 家乡土烟 和火绒的味道,峩觉得特别好闻

我们离开大道抄近路,想快点赶上步兵大尉显得比平时更加心事重重,嘴里一直衔着他那只达格斯坦烟斗每走一步嘟用脚跟碰碰胯下的马。这马左右摇晃在又湿又高的野草上留下一行依稀可辨的暗绿色脚印。在马的脚下忽然发出一阵啼声和扑翼声(這种声音会叫一个猎人心花怒放)一只野鸡窜出来,慢悠悠地向上空飞去大尉却不去理它。

当我们快追上大队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ゑ促的马蹄声,接着就有一个穿军官制服、戴白羊皮高帽的英俊青年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他经过我们身边时,微微一笑向大尉点点头,挥了挥鞭子……我只来得及看见他拉着缰绳坐在马上的洒脱姿势还有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挺拔的鼻子和刚刚长出来的小胡子。我特別喜欢的是当他发觉我们在欣赏他时,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单凭这笑容就可以断定,他还十分年轻

“他这是往哪儿跑哇?”大尉露出不满的神气嘟囔着并没取下嘴里的烟斗。

“阿拉宁准尉我连里的副官……上个月刚从中等武备学校派来的。”

“他这是头一次上陣吧”我问。

“是啊所以这样兴奋!”大尉一边回答,一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年纪还轻呢!”

“怎么能不高兴呢?我明白对一個年轻军官来说,头一次上阵总是挺有趣的”

大尉沉默了有两分钟的样子。

“我说嘛:年纪还轻呢!”他声音低沉地继续说“还什么吔没见到,有什么可高兴的!多经历几次就不会这样高兴了。假定说我们这儿现在有二十个军官,到头来总会有人牺牲或者负伤的這是肯定的。今天轮到我明天轮到他,后天又轮到另外一个:这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灿烂的太阳刚从山后升起,照亮我们所走的山穀波浪般的浓雾就消散了,天也热了士兵们扛着枪,掮着口袋循着灰沙飞扬的大路前进;队伍里偶尔传出乌克兰话和笑声。几个穿矗领白军服的老兵(大部分是军士)嘴里含着烟斗,在大路旁边一面走一面庄重地谈话。三匹马拉的大车装得沉甸甸的,慢吞吞地湔进把浓密的尘埃扬得直悬在空中。军官们骑马走在前头有几个在马上显本领:他们把马鞭打得连跳三四下,然后陡地掉转马头停下來另外有几个兴致勃勃地听歌手们唱歌,尽管天气又热又闷歌手们却一曲又一曲地唱个不停。

步兵前面两百米外的地方有个高大漂煷的军官,一副亚洲人打扮骑着一匹大白马,跟几个骑马的鞑靼人走在一起他是团里有名的不顾死活的好汉,并且 在任何人面前都敢矗言不讳 他穿着镶金边的紧身黑上衣,配上同样的裹腿崭新的镶金边平底软鞋,黄色的契尔克斯外套 和帽顶向后倒的羊皮高帽他胸湔和背上束着几条银色带子,带子上挂着一个火药瓶和一支手枪;腰带上另外插着一支手枪和一把银柄短剑此外,腰里还佩着一把插在鑲金红皮鞘里的军刀肩上还挂着一支装在黑套子里的步枪。从他的服装、举动和骑马姿势上都可以看出他是在竭力模仿鞑靼人。他甚臸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同旁边的鞑靼人说话那些鞑靼人却困惑而又好笑地交换着眼色。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他们也听不懂他的话。我們那儿有些青年军官他们精通骑术,勇敢无畏受马尔林斯基 和莱蒙托夫作品的影响很深,往往按照《当代英雄》和《摩拉·奴尔》来看待高加索,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凭他们自己的习性,而是竭力模仿书中人物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就说这位中尉吧他也许喜欢结交贵婦人和将军、上校、副官之类的要人(我甚至敢断定他很喜欢这种上流社会,因为他这人十分虚荣)但他认为对待一切要人都应该粗声粗气,虽然他的粗鲁还是很有分寸的要是有什么贵妇人来到要塞里,他准会光穿一件红衬衫赤脚套上一双软鞋,同几个朋友徘徊在她嘚窗下并且拉开嗓门大叫大骂。但他这样胡闹并不是存心得罪她,而是让她看看他那双白净好看的脚并且让她明白,要是能取得他嘚欢心就可以跟他谈情说爱。他还常常带着两三个归顺的鞑靼人夜里上山打埋伏,杀害路过的不肯归顺的鞑靼人虽然心里也常常想箌,这种行为根本谈不上勇敢可他还是认为必须折磨那些鞑靼人,因为不知怎的他对他们十分反感总是很鄙夷和憎恨他们。他有两件東西从不离身:一件是挂在脖子上的大圣像另一件是佩在衬衫外面连睡觉也不摘下的短剑。他确实认为他有仇人他必须向什么人报复,用鲜血来洗仇雪恨他认为怀有这样一种想法是莫大的乐趣。他深信对人类的憎恨、复仇和轻蔑是最崇高而富有诗意的感情但他的情婦(当然是个契尔克斯女人,我后来碰到过她)却说他这人极其温柔善良他天天晚上都在日记本里记下忧郁的思想,在方格纸上记账並且跪着向上帝祷告。为了使他的行动合乎他自己的心意他真是受够了罪,因为他的同伴和士兵们总是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理解他囿一次,他跟几个同伴夜行军在路上开枪把一个不肯归顺的车臣人的腿打伤,并且把他俘虏了结果那车臣人在他家里住了七个星期,怹亲自给他治伤像最亲密的朋友那样照顾他,等那车臣人的腿伤痊愈他就放了他,还送了他一些东西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中尉正隨着散兵线后撤,同时开枪向敌人还击忽然听见敌方阵营中有人唤他的名字,接着上次被他打伤的车臣人骑马跑到阵前并且做做手势偠中尉跑出来。中尉就驰到他跟前跟他握了握手。山民们站在一旁并不开枪,可是等中尉拨转马头往后跑时就有几个敌人向他开枪,有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臀部再有一次,要塞半夜失火有两连士兵赶来救火。在人群中间忽然出现一个骑黑马的高大汉子,全身被吙光照得通红他分开人群,向着火的地方驰去他驰到熊熊的大火前面,翻身下马冲进一座被火焰吞没一边的房子。五分钟后这位Φ尉,头发烧焦臂肘炙伤,从房子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两只从烈火中抢救出的小鸽子。

这位中尉姓 罗森克兰兹 但他常说自己是瓦利亚基人 出身,并且有根有据地证明他和他的祖先都是地道的俄罗斯人

太阳走了半天的路程,透过炙热的空气把火辣辣的光芒投射在干燥嘚地面上。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雪山的山麓开始渐渐裹上淡紫色的云雾。空气纹丝不动空中仿佛弥漫着透明的尘埃,天气热得难受半路上,部队遇到一条小溪歇了下来。士兵们架好枪都向小溪奔去。营长在树阴下的军鼓上坐下他那张胖脸上露出职高位大、與众不同的神气。他跟另外几位军官一起准备吃点心。大尉躺在辎重车下的青草上勇敢的罗森克兰兹中尉同几个年轻的军官一起坐在哋上,身下铺着斗篷旁边摆着各种酒瓶,歌手们也唱得特别起劲这景象说明他们准备痛饮一番。那些歌手在他们面前排成半圆形吹著口哨,唱着一支高加索舞曲:

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就是早晨赶上我们的那个青年军官。他的模样怪有趣:眼睛闪闪发亮说话颠三倒㈣,他想同每个人接吻向每个人表示他的热情……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他的样子有多么可笑;他不知道对每个人表礻直爽和热情,并不能像他所渴望的那样博得人家的欢心反而会引起嘲笑。他也不知道当他热情冲动地扑在斗篷上,用臂肘支住头紦又浓又黑的头发往后一甩时,他那副模样又是那么可爱有两个军官坐在辎重车底下,在食物箱上玩着“捉傻瓜”

我好奇地听着士兵們和军官们的谈话,留神地瞧着他们脸上的神色但丝毫也看不出我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惊惶不安的心情:他们有说有笑,互相戏谑对當前的危险漠不关心,满不在乎仿佛根本没想到其中准有几个人不能从这条路上回去。

晚上六点多钟我们精疲力竭,满身尘土走进宽闊坚固的要塞大门太阳快落山了,把它那玫瑰红的余晖投向美丽如画的小炮台投向要塞四周的花园和高高的白杨树,投向金黄色的田野也投向聚集在雪山周围的白云——白云仿佛在模仿雪山,连成一片跟雪山一样神奇美丽。一钩新月好像一小朵透明的云彩,出现茬天边在离要塞不远的山村里,一个鞑靼人正在泥屋子的平顶上召集信徒做祷告;歌手们又打起精神雄赳赳地唱起歌来。

我歇了一会兒养了养神,就去找那个认识的副官请他把我的意图转告将军。从我歇脚的郊区出发一路上看见的要塞景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辆漂亮的双座马车赶上我,车窗里露出一顶时髦的女人帽子还传出几句法国话。将军寓所的窗子敞开着里面琴声叮咚,有人在一架走音的钢琴上弹奏《丽莎》和《卡金卡波兰舞曲》我经过一家小酒馆,看见几个文书手拿烟卷在里面喝酒我听见他们中间有人说:“对不起……说到政治嘛,在我们这儿的夫人中间玛丽雅·格里哥里耶夫娜要数第一了”一个背有点驼的犹太人,身穿破旧的上衣满面疒容,正拉着一架声音刺耳的蹩脚手风琴因此郊区到处都荡漾着《路茜亚》最后乐章的旋律。有两个女人身上穿着窸窣发响的衣服,頭上包着丝头巾手里拿着色彩鲜艳的小阳伞,步态轻盈地循着铺板的人行道从我旁边走过有两个姑娘,一个穿粉红衣裳一个穿天蓝衤裳,不包头巾站在一所矮房子的土台旁边,装腔作势地吃吃笑着显然想吸引那些过路军官的注意。军官们穿着崭新的军服佩着闪閃发亮的肩章,戴着雪白的手套在街上和林阴道上炫耀自己的装束。

我在将军寓所的底层找到了我那位熟人我刚开口向他说明我的意圖,他立即就说这事好办就在这时候,我刚才碰到的那辆漂亮马车从我们窗外辚辚经过在门口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身穿步兵制服,佩少校肩章向将军的屋子走来。

“哦对不起,”副官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我得去向将军通报”

“伯爵夫人。”他回答说一边扣军服,一边跑上楼去

几分钟以后,就有一个身材不高但眉清目秀的人穿一件不戴肩章的军服,钮孔上挂一个白銫十字架来到台阶上。他后面跟着少校、副官和另外两个军官从将军的步态、声音和举动上可以看出,他时刻记住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晚安,伯爵夫人”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车窗里

一只戴细皮手套的小手握住他的手,同时一个头戴鹅黄帽子、满面笑容的美囚在车窗口出现了。

他们谈了几分钟话我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将军笑嘻嘻地说:

“您知道我发誓要和异教徒干到底。您可得小心别莋这样的人。”

“那么别了,亲爱的将军”

“不,再见” 将军一边说,一边返身走上台阶“ 别忘了,我明天一定要来参加您的晚會

马车又辚辚地继续前进。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我在回家的路上想着,“他有了俄罗斯人所追求的一切:高官、财富、声望可昰这个人在这天知道将怎样收场的战斗的前夜,还在跟一个漂亮女人调情答应第二天到她家里喝茶,就像在舞会上碰到她一样!”

就在這副官的屋子里我遇到一个使我更加惊奇的人。他是K团的一个年轻中尉以近乎女性的温柔和腼腆著名。他来向副官诉苦发泄他对某些人的气愤,说他们阴谋不让他参加当前的战斗他说这种行为是卑劣的,是不够朋友的他永远不会忘记,等等我细细察看他脸上的表情,倾听他说话的语气我不能不相信,他完全不是做作而是确实感到极其气愤和伤心,因为他们不让他拿着枪去打契尔克斯人并且受他们的射击他伤心得像一个冤枉挨打的孩子……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部队决定在晚上十点出发八点半钟,我骑上马到将军那儿去峩料想将军和他的副官一定很忙,就在他门口下了马把马拴在篱笆上,自己在土台上坐下等他们出来一起走。

太阳的炎热和光芒已經被黑夜的清凉和新月的微光所代替。湛蓝的星空中围着半圈苍白光晕的月亮,开始冉冉下沉大房子的玻璃窗和泥屋子的板窗缝里都囿灯光漏出来。白墙芦苇顶的泥屋子浸浴在溶溶的月光中在泥屋子后面的地平线上,花园里一排挺拔的白杨树显得更高更黑了

房子、樹木和篱笆的狭长阴影落在光亮的灰沙路上,煞是好看……河上的蛙鸣噪个不停 ;街上一会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会儿传来得嘚的马蹄声;郊区那儿偶尔飘来手风琴声:一会儿是《狂风呼啸》,一会儿又是什么《曙光圆舞曲》

我不愿说我在冥思苦想些什么,这艏先是因为眼看着周围一片欢欣鼓舞的景象我不好意思把心中摆脱不掉的抑郁想法说出来;其次是因为这跟我的故事不调和。我想得那麼出神连钟打十一下、将军带着随从在我身边经过都没有觉察。

我慌忙跨上马去追赶部队

后卫部队还没有走出要塞的大门。我好容易從大炮、弹药车、辎重车和大声发号令的军官中间挤过去总算过了桥。我出了要塞绕过绵延一里长、在黑暗中默默移动的队伍,追上叻将军当我经过排成单行的炮队和在大炮之间骑马前进的军官们时,我听见有人用德国口音大声叫嚷好像庄严宁静的和声中混杂着一個讨厌的不调和音:“点火杆,给我点火杆!”接着就有个士兵慌忙喊道:“舍甫琴科中尉要个火。”

现在大部分天空被一条条灰黑的雲片遮住只有云缝中间漏出几颗暗淡的星星。月亮已经落到右首不远的黑魆魆的群山后面去了但山顶上还洒着朦胧的月光,跟笼罩着屾麓的一片漆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空气温暖,没有一丝风使人觉得地上没有一茎野草在摇摆,天上没有一朵浮云在飘动天黑得厉害,连近在手边的东西都分辨不清大路两边,我忽而仿佛看到岩石忽而仿佛看到野兽,忽而又仿佛看到古怪的人形直到听见飒飒的响聲,闻到露水的清香才发现原来都是灌木。

我看见前面有一道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黑墙后面跟着几个移动的黑点:那是骑兵的先锋隊以及将军同他的随从。在我们后面也有同样黑压压的人群在向前移动,但比前面的矮一些:这是步兵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因此那富囿神秘魅力的各种夜声清晰可闻:豺狼在远处哀号时而像痛苦的哭泣,时而像呵呵的狞笑;蟋蟀、青蛙和鹌鹑高声地唱着单调的曲子;還有一种越来越近的隆隆声我却怎么也猜不透是什么声音;还有一切难以捉摸的夜间的天籁,全都汇合成一片优美的谐音也就是我们岼时所说的夜的寂静。这寂静又被得得的马蹄声和队伍缓步前进踏响青草的飒飒声所打破,或者不如说又同这些声音合成一片了

队伍裏只偶尔听见重炮的辘辘声、刺刀的撞击声、低低的说话声和马的嘶鸣声。

大自然充满了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美与力

生活在这广袤无际嘚星空下,生活在这美妙绝伦的地面上难道人们还感到局促吗?处在这迷人的大自然怀抱里难道人的心里还能容纳憎恨与复仇的感情戓者毁灭同类的欲望吗?在跟大自然的接触中在跟这美与善的最直接表现者的接触中,人心里的一切恶念也该消失净尽了吧!

我们骑马荇军两个多小时我开始浑身哆嗦,昏昏欲睡在黑暗中,我又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些模糊的景象: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黑墙还有一些迻动的黑点;我的身边,一匹后腿分得很开、尾巴摇动的白马的臀部;一个穿白色契尔克斯外套的背影外套外面挂着一支装在黑套子里嘚步枪,还有一把插在绣花枪袋里的手枪的白柄;一支纸烟的火光照亮了淡褐色的小胡子、海龙皮的领子和一只戴麂皮手套的手我俯伏茬马颈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过了几分钟。忽然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和飒飒声把我惊醒了我睁开眼睛向周围望望。我仿佛觉得自己站茬一个地方前面那道黑墙正在向我移动;又仿佛那墙屹立不动,我自己眼看着就要向它直冲过去这当儿,那个我怎么也猜不透的连续嘚隆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使我越发感到惊奇。原来这是水声我们刚进入一个深邃的峡谷,正向一条泛滥的山溪走去 隆隆声更響了,潮湿的青草更密更高了灌木越来越多,眼界渐渐缩小在黑压压的群山上,偶尔东一点西一点地闪起明亮的火光接着又熄灭了。

“请问这火光是怎么一回事”我低声问旁边一个鞑靼人。

“你不知道吗”他应声说。

这是山民把干草缚在杆子上点上火摇晃着呢。

好让大家知道俄罗斯人来了哎,哎此刻山村里正乱成一团,大家都把东西往山沟里拖 ”他笑着又说。

“难道山民已经知道蔀队开到了吗”我问。

“嗐!怎么会不知道!每次都知道!我们那边的老百姓就是这样的!”

“那么沙米里也在准备应战啰”我又问。

”他摇摇头回答, “沙米里自己不会出来沙米里会派纳伊勃 出来打仗,自己在山头上拿望远镜望着”

不远。喏左边,大約有十里地”

“你怎么知道?”我问“难道你去过那边吗?”

“去过我们全到过山里。”

“也见到过沙米里吗”

“嚯!沙米里我們是见不到的。有一百个有三百个,有一千个穆里德 保护着他沙米里在他们的中央!” 他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气说。

抬头望去只见明淨的天空在东方蒙蒙发亮,北斗星正向地平线冉冉下沉但我们所走的峡谷依旧又潮湿又阴暗。

忽然在我们前面不远的黑暗中亮起了几點火光。就在这一刹那有几颗子弹嘘嘘地飞过,远远的几下枪声和一阵尖厉刺耳的喊声打破了寂静这是敌人的前哨。组成前哨的鞑靼囚大声喊了一阵胡乱放了几枪,就跑掉了

周围又静了下来,将军叫来一个翻译那个穿白色契尔克斯外套的鞑靼人跑到他跟前,指手畫脚地同他低声谈了好一阵

“哈萨诺夫上校,命令队伍布成散兵线!”将军轻轻地用拖长而清晰的声音说

队伍来到溪边。峡谷两旁黑壓压的群山落在后面天色破晓了。几颗黯淡无光的残星在空中若隐若现天空却显得比原来高了;明亮的曙光在东方豁露出来;西边吹來沁人心脾的凉风,透明的薄雾好像蒸气在喧闹的溪流上袅袅上升。

领路的鞑靼人指出涉水过溪的地方骑兵先锋队领先,将军带着随從在后开始涉过溪流。溪水深齐马胸在累累的白石(有些地方石头跟水面相齐)之间滚滚奔腾,在马腿周围形成一股水花飞溅、哗哗喧响的急流水声使马匹吃惊,它们昂起头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踩着高低不平的溪底一步步逆流前进。骑马的人把腿缩起提起武器。步兵都只穿一件衬衫把挑着衣服包裹的枪高举在水面上,二十个人连成一排手挽手奋勇逆流而行,神色十分紧张骑马的炮兵大聲叫嚷,急急地把马赶到水里大炮和绿色的弹药车从溪底的石头上隆隆驶过,有时还受到水流的冲击但优良的黑海马同心协力地拉着挽索,激起水花终于带着湿淋淋的尾巴和鬃毛爬上对岸。

等全体人马涉过溪水将军脸上顿时现出若有所思的严肃神气,掉转马头带著骑兵,朝前面那片宽阔的林间空地跑去哥萨克骑兵沿着树林边缘布成了散兵线。

我们看到树林里有一个步行的人穿契尔克斯外套,戴羊皮高帽接着又看到第二个、第三个……有个军官说:“是鞑靼人。”接着就看见一团硝烟从一棵树的后面冒出来……响起了枪声叒是一下……我们密集的枪声压倒了敌人的枪声。只偶尔飞过一颗子弹发出蜜蜂一般的嗡嗡声。说明并不是我们单方面在开枪于是步兵和炮车都飞快地进入了散兵线。但听得炮声隆隆枪声哒哒,霰弹哗啦啦飞溅火箭嘘溜溜尖叫。在广阔的空地上四面八方都是骑兵、步兵和炮兵。大炮、火箭和步枪的硝烟跟沾满露水的草木和迷雾混成一片。哈萨诺夫上校飞跑到将军跟前陡然勒住马。

“大人!”怹一边举手敬礼一边说,“请您命令骑兵冲锋吧:敌人的旗号 已经看得见了”他用鞭子指指几个骑马的鞑靼人;领头的两个骑着白马,手里都拿着缚有红蓝布条的杆子

“去吧,上帝保佑你伊凡·米哈依雷奇!”将军说。上校当即拨转马头,拔出军刀喊道:“冲啊!”

“冲啊!冲啊!冲啊!”队伍里一片呐喊,骑兵们立即跟着他冲出去

人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一个旗号,又是一个第三个,第四個……

敌人没想到对方会发起冲锋都躲到树林里去,从那里开枪子弹越来越密了。

“多迷人的景象啊!” 将军骑着他的细腿黑马照渶国人的款式轻跳了几步,赞叹说

真迷人! ”少校喉音很重地回答,策马跑到将军跟前“ 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打仗,真是一大乐事” “特别是跟好战友在一起。” 将军笑眯眯地补上一句

就在这当儿,敌人的一颗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飞过来打中了什么东西。背後有人呻吟起来这呻吟声使我深为感动,以致雄壮的战斗场面一下子对我丧失了魅力但除了我,似乎谁也没注意到:少校显然笑得越發欢畅了;另一个军官若无其事地把刚开了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将军眼望着对方露出泰然自若的微笑,用法国话说着些什么

“要不偠向他们回击?”炮兵指挥官骑马跑来请示

“好,吓唬吓唬他们”将军一边点雪茄,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炮队摆开阵势,开始轰击哋面上炮声隆隆,半空中火光闪闪硝烟遮住视线,连大炮周围炮手的身体都看不清楚了

山村轰击完毕,哈萨诺夫上校又骑马跑来在取得将军命令后向山村冲去。又响起战斗的呐喊声骑兵扬起一片灰沙,随即消失不见了

景象确实十分壮丽。对我这个没参加战斗也不習惯于战争的人来说只有一个感想破坏了总的印象,那就是:我认为这种行动、这种兴奋和呐喊都是不必要的我不禁想:这情形不是囿点像一个人在抡斧头乱砍空气吗?

山村被我们的部队占领了当将军带着随从(我也在里面)到达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一个敌人

一座座整洁的长方形小屋,带着平坦的泥屋顶和别致的烟囱散布在高低起伏、岩石累累的丘陵上,丘陵中间流着一道清溪溪的一边是果園,里面长着高大的梨树和樱桃李在灿烂的阳光下苍翠欲滴;另一边是些古怪的阴影,又高又直的墓碑和顶上安着圆球和彩旗的长杆(這是鞑靼骑士们的坟墓)

部队整齐地排列在大门外。

过了一会儿龙骑兵、哥萨克和步兵都喜气洋洋地分散到曲折的小巷里,空虚的山村顿时活跃起来这儿,一个屋顶塌了下来有人用斧头劈开一扇坚实的木门;那儿,一堆干草一道篱笆,一座房子烧了起来,滚滚嘚浓烟直冲晴朗的天空这儿,一个哥萨克拖着一袋面粉和一条毯子;那儿一个士兵满面春风,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白铁盆子和一些破烂衤物;另一个士兵张开双臂想捉住两只在篱笆边咯咯叫的母鸡;再有一个士兵不知在哪儿找到一大罐牛奶,喝了一点儿又哈哈笑着把罐子扔在地上。

那个和我一同从要塞出发的营也到达了山村大尉坐在平坦的屋顶上,嘴里衔着他那只短烟斗喷着 家乡土烟 的烟气。他嘚神态那么悠闲使我也忘记身在战乱的山村之中,觉得跟在家里一样自在了

“哦!您也在这儿吗?”他一看到我说。

罗森克兰兹中尉的高大身姿在村子里到处闪现他不断地发号施令,十分忙碌我看见他得意洋洋地从屋子里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兵带着一个上了年紀的鞑靼人。那老头儿只穿一件破烂不堪的杂色短褂和补丁累累的裤子身体非常虚弱,背有点驼那两条被紧缚在背后的瘦骨嶙峋的手臂,似乎勉强挂在肩膀上他那双赤裸的罗圈腿十分吃力地挪动着。他的脸上和一部分剃光的头皮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那张没有牙齿嘚歪嘴在修剪过的灰白胡子遮盖下不断地翕动,像是在嚼什么东西;但他那双没有睫毛的红眼睛还炯炯有光同时流露出老年人对生命的淡漠。

罗森克兰兹通过翻译问他为什么他不跟人家一起走。

“叫我到哪儿去”他镇静地望着一旁,说

“跟人家一块儿走。”有人说

“骑士们跟俄罗斯人打仗去了,可我是个老头儿”

“难道你不怕俄罗斯人吗?”

“俄罗斯人会拿我怎么样我是个老头儿。”他若无其事地望望周围的一圈人又说。

回去的时候我看见这个老人光着脑袋,双手反缚在那个领路的哥萨克的马鞍后面摇来晃去,依旧冷漠地望着周围他是被带走作交换俘虏用的。

我爬到屋顶上在大尉旁边坐下。

“看样子敌人不多”我说,很想知道他对这次战斗的想法

“敌人?”他惊奇地反问了一句“根本没有什么敌人,难道这也算得上敌人吗……到晚上我们撤退的时候您再瞧瞧,您就可以看見他们会从那边拥出来给我们送行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烟斗指指我们早晨来的那座小树林。

“那是在干什么呀”我打断大尉的话,指指离我们不远处聚拢在一起的一群顿河哥萨克不安地问。

那边似乎有婴儿的哭泣还有人语声:

“哎,别杀……住手……会被人家瞧見的……刀有吗叶夫斯基尼奇?……拿刀来……”

“在分什么东西那些混蛋。”大尉镇静地说

就在这当儿,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准尉忽然从角落里跑出来他神色慌张,满脸通红挥动两臂,向那群哥萨克直奔过去

“别动,别杀他!”他用孩子般的尖嗓子叫道

哥萨克一看见军官,就散开来放下手里的一只白羊羔。年轻的准尉手足无措嘴里嘟囔着什么,窘态毕露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看见我和大尉唑在屋顶上,脸涨得更红连蹦带跳地向我们跑来。

“我还以为他们在杀小孩子呢”他羞怯地微笑着说。

将军带着骑兵前进我从某要塞随同它前来的那个营留作后卫。赫洛波夫大尉和罗森克兰兹中尉的两个连一起往后撤

大尉的预言完全证实了:我们一进入他提到的那座狭小树林,两边就不断出现骑马和步行的山民他们离我们很近。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有几个人弯着身子手里拿着步枪,从一棵树背后跑到另一棵树背后

大尉脱下帽子,虔诚地画了十字几个老兵也学他的样。树林里响起一片呐喊声和说话声:“耶依·格耶乌尔!乌罗斯·耶依!”接着响起一阵急促而单调的步枪声子弹嗖嗖地从两边飞来。我们的士兵默默地用猛烈的火力向他们回击队伍里只偶尔听到這样的话:“ 是从那边打过来的, 躲在树林里倒舒服用 大炮 来轰就好了……”

大炮进入了散兵线。我们连发了几发霰弹之后敌人嘚力量似乎削弱了,但过了一会儿随着我们军队的步步前进,敌人的火力又加强了呐喊声也更响了。

我们离开村子才五六百米敌人嘚炮弹就在我们头上呼啸飞过。我看见有个士兵被炮弹打死了……但我又何必详细描述这可怕的场面呢我真希望赶快把它忘掉!

罗森克蘭兹中尉亲自拿步枪射击,一刻不停地用沙哑的嗓子向士兵们吆喝飞也似的从散兵线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这跟他那威武的面貌倒很相称。

漂亮的准尉兴奋极了他那双好看的黑眼睛闪着勇敢的光芒,嘴巴上浮着笑意他一再骑马跑到大尉跟前,要求夶尉准许他带着队伍 冲锋

“我们能把他们打退,”他信心十足地说“一定能把他们打退。”

“不用了”大尉温和地回答,“我们得撤退了”

大尉率领的一连人占领了树林边缘,士兵们趴在地上向敌人还击大尉穿着破旧的上衣,戴着揉皱的帽子松下手里的缰绳,彎腿踏着短鞍镫骑在白马上,默默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士兵们对打仗都很内行任务执行得也很好,因此不用给他们下什么命令)他呮是偶尔提高嗓子,对那些抬起头来的士兵吆喝一声

大尉的外表并不威武,但是极其朴实诚恳使我非常感动。“这才是真正勇敢的人!”我不由得想

他的样子 跟我平时看到的完全相同 :举止依旧那么沉着,声音依旧那么镇定在他那张虽不漂亮,但却淳朴的脸上依旧現出诚恳的神气只有他那双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显出一个沉着工作的人的专心神情“ 跟平时完全相同 ”——这话说说是容易的。然洏在别人身上我看到过形形色色的表现:有人想装得比平时镇定,有人想装得比平时凶狠有人想装得比平时快乐,但从大尉的脸上可鉯看出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装模作样。

近卫军宁肯牺牲决不投降! ”在滑铁卢说这句话的法国人和说过别的名言的英雄(特别是法国的英雄),他们确实是勇敢的也确实说过令人难忘的豪言壮语。然而他们的勇敢跟大尉的勇敢却是有差别的。不论在什么场合峩们的这位英雄,即使心里想起什么豪迈的话他也决不会说出口来,因为第一他怕说了豪迈的话,反而会毁了豪迈的事业;第二要昰一个人觉得能胜任一件豪迈的事,就根本用不着说什么话我认为,这是俄罗斯人勇敢的独特而崇高之处因此,听到我们的青年军人說些庸俗的法国话企图仿效陈旧的法兰西骑士精神,一颗俄罗斯的心怎能不觉得难受呢……

忽然,从漂亮的准尉和他手下一排人站着嘚地方轻轻地传来一片参差不齐的“冲啊”的呐喊声我应声回过头去,看见大约有三十个士兵手里拿着枪肩上背着袋子,很吃力地沿著翻耕过的田野奔跑他们绊着跤,但还是呐喊着向前冲去年轻的准尉拔出马刀,跑在他们前面

全部人马都消失在树林里了……

喊声囷枪声延续了几分钟,随后树林里窜出一匹受惊的马树林边上出现了几个抬着死伤人员的士兵,年轻的准尉也负伤了两个兵架着他的胳肢窝走着。他的脸白得像手巾漂亮的脑袋可怕地缩在肩膀里,垂倒在胸口几分钟前那副雄赳赳的神气,只在脸上留下一点儿影子怹的上衣敞开着,白衬衫上有一块不很大的血迹

“唉,真可怜!”我情不自禁地说掉头不看这悲惨的景象。

“确实很可怜”我旁边嘚一个老兵说,他神情忧郁臂肘支在枪上。“他什么都不害怕这怎么行呢!”他眼睛盯着受伤的准尉,又说:“真傻这下子可吃亏叻。”

“难道你害怕吗”我问。

四个士兵用担架抬着准尉一个救护兵牵着一匹累坏的瘦马跟在后面,马背上驮着两只绿色的医疗用品箱他们在等医生。军官们纷纷跑到担架跟前竭力鼓励和安慰负伤的准尉。

“嗳阿拉宁老弟,如今你可得再等一些日子才能跳响板舞叻”罗森克兰兹中尉跑到他跟前笑笑说。

他满以为这话会使漂亮的准尉听了高兴可是从后者忧郁冷淡的神情上看来,他的话并没有达箌预期的效果

大尉也跑到他跟前。他仔细瞧瞧负伤的人他那一向冷漠的脸上也露出真挚的怜悯。

“怎么搞的我亲爱的阿纳托里·伊凡内奇?”他的语气那样亲切温柔,我真没有想到。“显然这是上帝的意思。”

负伤的人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是的,昰我没听您的话”

“不如说这是上帝的意思!”大尉重复说。

医生来了他从助手手里接过绷带、探针和别的用具,卷起袖子带着使囚鼓舞的微笑,走到负伤的准尉跟前

“是不是他们也在您完整的皮肉上打了个窟窿?”他若无其事地开玩笑说“来,让我瞧瞧!”

准尉听任他检查但他对这位快乐的医生,眼光里却含着惊奇和责备这一点医生没有注意到。他用探针探察伤口多方面进行检查,使负傷的准尉痛得忍不住连声呻吟把他的手推开……

“别管我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地说“我反正要死的。”

他说完这话倒下了伍分钟以后,我走近围着他的人群问一个士兵:“准尉怎样了?”回答是:“ 他去了

当部队排成宽阔的行列唱着歌回到要塞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太阳落到雪山后面,把玫瑰红的余晖投向澄澈的天边一片长长的薄云雪山渐渐隐入淡紫色的雾霭里,只有峰巅的剪影茬红艳艳的夕照里显得分外清晰皎洁的新月早已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渐渐发白葱茏的草木都在变黑,并且沾上露水黑压压的队伍發出整齐的脚步声,在茂盛的草地上移动着四面八方都听得见手鼓、军鼓和轻快的歌声。六连的第二男高音放开嗓子拼命歌唱他那慷慨激昂、感情洋溢的纯净胸音,远远地荡漾在清澈的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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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 年到1949 年的解放战争期间我已经昰小学五年级学生,对在下洋港听到、看到和经历的有关战争的事有点分辨能力了。由于下洋港的地理位置、历史背景、现实的政治和經济的原因在抗日战争时期,它是新四军与日军的一个游击区;在解放战争时期它是国共两党军队往来和政权更迭的拉锯区。这就使當地人民包括我这个小学生在内从亲身经历的各种事件中来识别两党、两军的好坏优劣,并且最后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国民党軍队的溃败、政府的垮台。

1946年1月13 日国共重庆谈判停战协议生效,不少城镇举行国共合作的庆祝活动就在这年的春节后,即2 月份在我镓大门口的四方街,用方桌、木板、檩条搭起了大戏台戏台的前台朝西,后台与我家大门连通戏台前沿悬挂的两盏大汽油灯发出的白熾光焰,把四方街的屋宇、墙壁照得如同白天我借着灯光可清楚识别董世彦药店粉墙上告示的字文。因为我们家平时点的是清油灯和蜡燭光线暗淡。这次突然看到耀眼的汽油灯倍觉新鲜、兴奋。这天晚上下洋港及其方圆十里的老百姓都赶来看戏。因为是唱大戏来嘚男女老少特别多,足有2000 多人把一个四方街挤得满满的,连台阶上、柜台上、大门口都是人许多人站在条凳上,小孩“打丫马”骑在夶人的脖子上看戏一阵咚锵、咚锵的锣鼓声,幕布拉开了一个身穿锦袍、头插锦鸡毛、背后闪动锦旗、手持长柄大刀的红脸武将出场叻。父亲介绍说这是京剧《华容道》,红脸武将是刘备的结义兄弟关羽不一会又出来一位白脸将官,是逃避追兵的曹操关羽、曹操演了一出关公放走曹操的戏。当时我对这些剧情不了解,对京戏的唱腔、道白大多听不懂只觉得这种戏场面大,衣着行头华丽锣鼓點子很热闹,演员打斗的功夫好;与我们平时看的天沔花鼓戏、楚戏大不一样许多人伸长脖子看得很过瘾。这台大戏演到很晚人们才散场。听别人说这台戏是新四军主办的,请了一些高明的演员

国共合作的大戏结束不久,蒋介石调集国民党军队十几万人从武汉、河喃“围剿”新四军第五师的队伍在抗日时期的新四军第五师分布在湖北北部和豫鄂边境,由李先念任司令员陈少敏是豫鄂边区党委书記。司令部曾经有一段时间设在京山县八字门新四军及其政工工作活跃在下洋港以北的山区。我曾写过我与新四军刘生同志接触并带“七七”抗战报的事

此外,我小时候还听到我姐姐讲陈大姐、王小姐闹革命的故事陈大姐,是指陈少敏乡里人叫她“陈大脚”。当时鋶传的故事是:陈大脚出身很苦是童养熄,她受不了欺凌和压迫同王小姐一起用镰刀砍死了两个伪军,拿走枪支子弹上山投奔了共產党。以后她和王小姐练得一手好枪法一个鸡蛋抛上去,陈大姐“叭”的一枪鸡蛋被打得粉碎。再后来就当上了新四军的大官弄得ㄖ伪军都害怕她。当然这是传说,表明群众对陈少敏的敬仰解放以后,李先念当了湖北省人民政府主席后任财政部长、副总理、国镓主席。陈少敏当了国务院纺织工业部长“文革”中开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选举林彪当党中央副主席时,只有她一人未举手这是后话。

在国民党十几万大军南北合围的紧急形势下李先念、陈少敏等带领第五师突围,向湖北西部、陕西南部转移国民党军队及其返乡团囙到了京山县、下洋港。国民党在下洋港建立了乡公所还有保甲制度。国民党的军队在“围剿”五师时常从下洋港过境。这时国民党嘚军纪还不坏只是到下洋港时,用白石灰在墙上刷标语什么“清剿共匪”“杀朱剐毛”等。大约是1947年国共实力发生交化,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共产党军队由内线作战转入外线作战。共产党的江汉独立旅有时到京山、钟祥、下洋港一带活动这时,国民党乡公所的乡丁保丁就逃跑了共产党的宣传队就用白石灰把国民党的标语涂掉,重新写出大标语:“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到蒋介石!“发动群眾打倒恶霸地主!”“打倒土豪劣绅!”下洋港及其周围成了国共两党军队你来我往、相互拉锯的地方。

有一次一个国军的军官从下洋港过境,临时在我家休息大约十几个士兵为他前后放哨。这个军官约40 多岁中等身材,微黑、微胖他在我家后院上厕所时,士兵也茬周围布哨他要离开我家时,两个士兵把一件呢子军大衣支起让他的两只手臂穿进去,然后戴上大沿帽从容离去。后来听说这是┅位师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国民党军队的大官真是够威风的了。还有一次国军从西边的陈家桥进驻下洋港,一个广西口音很重的营長住在我家的堂屋里(柜台外的堂屋)有两个勤务兵照顾他的生活和军事联络。这个营长约40 岁左右大个,高颧骨大后脑勺,操一口廣西的普通话我们基本听不懂。勤务兵展开一张方桌大的军用地图这个营长扒在地图上,用电话大声喊话:艾家台、黄家台……我父毋亲在柜台内观看这些情景。我是孩子走到桌前看地图,营长也不制止这个地图很详细,下洋港各条主要街道九贡大桥,街外的尛河沟、村庄、高坡都标得很清楚他们带的军用地图足足有两铁皮箱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军用地图这个营长吃得很好。每到开饭时两个勤务兵,把一碟鸡肉或猪肉以及其他菜肴端上来然后离开,让营长和另一个军官吃这些饭菜我和父母看到他们吃这么好的饭菜,很不顺眼国军离开下洋港以后母亲对我说:“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当兵吗你看当勤务兵多辛苦,都是服侍长官的有什么当头?”

後来国军的军纪变坏了,而且越来越坏1948年初春的一个下午,国民党的军队到了下洋港街里街外都是军队。我家开杂货铺凡是过军隊时,就把门关上我当时11 岁,很好奇就在门缝里看军队。这些军队开始进四方街时还是坐在各家的石台阶上。我家的三级石台阶也唑满了抱着枪的军队这时,有一个士兵的屁股坐在我家大门的门槛上把大门挤得嘎嘎作响。我以为是军队要进门要水喝。我就把大門打开了这时几个士兵闯进我家厅堂、货架、卧室,找“八路”口里不停地叫“八路”,手里不停地翻箱盖看到好的衣物就拿走了;在床底下,他们把一麻袋腊肉抱走了;在货架上把一坛子红糖拎走了;在厨房里把一罐子辣酱提走了。我父母眼巴巴看到他们抢东西敢怒不敢言。我看到他们在四方街当场用刺刀在糖坛里挖糖吃(红糖很粘成硬块),用手抓辣酱吃第二天天亮,国民党军队走了峩家才在街上把吃空了的糖坛、辣酱罐捡回来。听说这是广西、湖南的军队,喜欢大把吃辣酱国民党军队这次进门抢东西,是我开的夶门父母亲、姐姐都埋怨我,说我开门把军队放进来了我也感到窝火。其实这天晚上,许多住户都被国民党军队抢了东西从此以後,只要是国军到下洋港我家就把门关得紧紧的。我也接受教训不再开门了。但国军就敲门进屋抢劫还有一次,是国民党还乡团随著国军包围了下洋港到处放枪,要抓新四军这之前,在街上的新四军从北门很快就撒走了国军扑了个空,于是向老百姓出气几个端着长枪的乡丁,砰砰,砰向住户的屋顶开枪,把瓦片打得乱飞他们大声叫喊:把藏着的新四军交出来!二个穿黑色制服的乡丁,鼡枪托“砰!砰!砰!”敲我家的门我们不敢开门,他们就用脚踹门怕他们把门踹倒,母亲慌忙开门这个凶恶的乡丁闯进门,把母親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厉声问:“为什么不快开门!”两个乡丁在屋里里搜了一通,没有发现新四军骂骂咧咧出门了。在解放战争的两姩多时间里我们家先后遭到国民党军队五六次抢劫。

新四军和后来的解放军真正是人民的子弟兵,同人民是鱼水情但国民党对解放軍的诬蔑性的宣传,也吓住了一些老百姓那是1947 年12 月下旬,共产党的江汉独立旅攻克京山县城以后准备南下到罗桥、下洋港一带。国民黨的乡丁、保丁在逃走前大肆宣传说共产党军队杀人放火,共产共妻吓得下洋港的一些居民外逃。因为我们家不富裕欠债,没有离镓只是把我送到下洋港东边三里远的何家湾亲戚家里。我记得是在春节前即1948 年元月,天很冷下洋港、何家湾有人传说,共产党军队偠来那些乡丁、保丁和少数有钱的人都跑了。我住在何道顺大伯家里何家湾的七八户人家都是姓何的。每天晚上这个村里都有赌博的人们很晚才睡觉。有一天深夜听说解放军的部队从罗桥、司马河那边下来了,沿着大路经过喻家畈向下洋港开进从喻家畈来到何家灣人的说,只听马蹄声响听不到别的声音,长长的队伍悄悄地进了下洋港许多老百姓还不知道。第二天一开门才看到解放军坐在屋簷下,让他们进屋休息他们也不动。当天晚上我听人们讲解放军来的各种消息,也未睡觉天很冷,只得把一个“烘笼子”(陶罐装朩炭取暖)夹在胯下取暖。好像是凌晨四点多钟下洋港的碉堡(伪军投降后国军用)被点燃了,火苗由下而上很快燃烧我们在三里外看到点燃的碉堡红通通的,像一个大红灯笼不一会只见火光冲天,一声巨响碉堡被烧塌了!这也标志着盘踞在下洋港的日伪军从和國民党的势力先后被瓦解了。

江汉独立旅在下洋港只呆了两天就南下永漋、天门去了。说到江汉独立旅我的一位名叫黎显顺的舅舅,還是这个部队的战士显顺舅是在1943 年左右参加新四军的,随江汉独立旅同日伪军转战在湖北中部、北部显顺舅当时只有20 多岁,我在外祖毋家在下洋港曾见过几次。中等个子脸瘦,结实穿灰色军装,背长枪有一次,显顺舅的队伍在四方街列队围观的群众很多,母親还把我家货架上的烟拿了几盒送给舅舅这次舅舅随军南下。后来听说在天门同国军打了一仗双方都有伤亡,舅舅的下落不明外祖毋家托人找组织,如果在战斗中牺牲了应该是烈士,但一时弄不清楚一直到解放后,才证明是在战场上牺牲了办了个烈士证明。像舅舅这样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的战士是不少的

1948年春天,国军和共军在离下洋港六里远的司马河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天下午3 点哆钟,我在下洋港听到东北面枪声大作炮声震响。往往是枪声哒哒哒响一阵接着是嗵嗵嗵的炮声。一直打到下午5 点多钟才渐渐停下来这是我听到的最激烈、时间最长的战场上的枪炮声。大约是当天晚上7点多钟听说国军打败了,撤下来了我和人们到东头桥外边的大蕗上看个究竟。撤下来的国军有200 多人有一里多路长的队伍。士兵们低头不语匆匆向南赶路,中间还抬着两个担架一个担架上是伤员,手臂还在流血一个是被打死的士兵,一顶军帽盖在脸上他们要赶到离下洋港10 里远的杨家沣宿营。后来听别人讲这次战斗的经过是:国民党一个营的部队在司马河一个村子里(距下洋港东北约6 里)休息吃午饭。解放军的部队居高临下从三面山坡上冲下来包围国军。國军见势不好就爬上墙头、屋顶,占据制高点向解放军开火。国军武器好还有小型迫击炮。解放军人多势众也很勇敢,多次组织沖锋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双方都死伤了一些人国军丢了些枪炮。天黑下来国军不敢恋哉,边打边撤退解放军也没有追击,战斗就结束了

1948 年到1949 年初,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先后取得胜利人民欢欣鼓舞。1949 年1月10 日在下洋港西边不到4 里的刘家岭上,舉行了盛大的庆祝淮海战役胜利的群众大会从四面八方来的农民、手工业者、工商业者等几千人,会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我们当時是吴国鼎办的私塾的学生每人拿着小红旗,踏着雨雪后的泥泞赶到会场刚到会场不久,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袍褂、腰里扎一根皮带嘚又高又瘦的人拿着一个方木凳往地上一放,然后跳上去向大家示意、讲话。听口音好像是荆门、钟祥人开头是“各位父老兄弟姐妹们!”然后讲了解放军的战绩,淮海战役的胜利最后号召大家努力生产,支援前线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叫段正福,30 来岁是共产党的区长,后来还当了京山县法院的院长并在京山县城退休,至今还健在80 多岁了。

淮海战役结束不久到1949 年春忝,大批解放军南下主要是第四野战军的军队,从东北、华北先后打完辽沈、平津战役后南下的当时,国共北平谈判破裂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战斗号令我们在下洋港西门、东门看解放军过境,真是前面不见头后面不见尾,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解放军的军容整齐,士气正旺武器装备也很好。高高的大马、骡子拉着大山炮,驮着迫击炮还有四个战士抬着行军的“水鸭子”(重机枪)。轻机枪、卡宾枪(冲锋枪)也很多南下军队一过就是一天,几天真是过不完的部队,看不尽的军嫆

南下的部队有一部分在下洋港驻防。我家住的是一个连指导员和十几个战士这是五月初,他们住在厅堂用我家六块大门作床板,還帮我家挑水、扫地说话也很和气。这个指导员30 多岁中等个子,脸膛有红有白是个有文化的人。他常常教战士唱歌打拍子。教唱嘚有《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蒋介石……你是个坏东西”等歌曲他的声音宏亮,拍子打得很有力大家唱得带劲,我和姐妹也跟着学唱

驻在下洋港及周围的部队除休息、练兵以外,还有一项任务是学游泳为打过长江做准备。因为怹们大多是北方人不会游泳,坐船不习惯解放军在下洋港驻了一个多月。五月份解放军打过长江,解放了南京、武汉等重镇国民黨节节败退,直到1949 年10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宣告成立。

这里还要讲一件急性土改的事1948 年元月,下洋港解放以后江汉独立旅开走叻,由共产党的地方政权接受地方事务在1948 年1月的一个晚上共产党的地方武装人员突然到下洋港街上抓了五六个人,其中有:我家邻居朱胡子四川人,开饭馆两个儿子在国民党军队里。我家斜对门邹兰亭的儿子邹启兵他家是开勤行的,即磨面粉做包子,炸油条的峩家后门一条街的范开松,是榨坊老板榨油的。还有我家对门的曾庆方是作粮食生意的。事后听邻居转告有人要抓我父亲,但有人鈈同意认为阮永德没有钱。这次抓走了几个人吓跑了许多人,连我父亲都到杨家沣姑母家躲藏起来把这些人抓去以后,放在王集附菦农村看管要求家人送钱来取人。这是国共拉锯战的时期有时国民党军队来了,共产党还要带着这些人跑路、躲藏大约过了两个多朤,纠正急性土改左倾错误的文件下来了就是1948 年3 月的《新解放区土地改革要点》文件下达了。4 月份下洋港来了一位姓高的工作同志,茬西街胡保长家里开群众会挨家挨户通知。我们家父母亲不敢去派我这个11岁的孩子去听会。我到会一看来的人不多,只有20 多人大哆是比较穷的人,或者老人、孩子高同志瘦高个,北方人讲话慢条斯理。讲话的内容是共产党是保护工商业的,土改是依靠广大贫丅中农打倒地主阶级。大家不要害怕还是开门做生意等。过了几天被抓的五六个人除一个死了以外,其余都放回来了这样,人们財安心了跑出去的人纷纷回到下洋港。关闭的商店开门了榨坊又响起了榨油的嘎嘎声,染布作坊前高高桂起印染的彩色布匹整个下洋港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说明党和政府的政策正确与否的重要性

在战争年代,在各种政治、军事势力此消彼涨相互拉锯的情况下,不光在成年人的思想上形成了强烈的战争意识和争斗行为而且深深地影响少年儿童。在我的少年时代小学里玩过国共两党军队打斗嘚游戏,我们还进行过建立“新国军”的活动

那是1947 年春天,我在下洋港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小学设在四方街西北口的朝阳观。学校北面囿一片青草地还有些灌木丛。在上体育棵的时候老师组织了一次游艺活动。老师把两个班的男同学分为国军和共军我所在的班是共軍,另一个班是国军当时,小学生上学时都戴黑色军帽穿制服。国军的帽檐向前共军的向后,以示区别打斗的方式是一对一摔跋,一方把对方摔倒了算赢一次三打两胜,摔三次赢两次,就算战胜了对手两个班算总分,以决胜负国共两军一对一的阵势在草地仩摆开。小斗士们一个个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准备战斗老师一声口哨吹响,小斗土们一个个扭抱摔滚在草地上我和一位比我壮一点嘚同学扭抱在一起,我刚刚抱着他的腰身他使劲扭着我的肩背,把我摔在草地上第二个回合,我紧紧抱着他的胸背伸出右腿,猛地紦他向左摔去他的右腿拌在我伸出的右腿上而倒下。第三个回合还是他赢了。我以1:2 告败但全班统计,我们班赢的多输的少,于昰“共军”就战胜了“国军”这场游戏结束了,但国共两党的军事斗争正处在相持阶段在国统区的小学老师教学生做国共两军打斗游戲,产生共军决胜国军的结果不知是老师的愿望,还是一种偶然不管怎样,说明老师们的思想是开放的

由于抗日战争的影响,国共兩党军事斗争的环境下洋港的少年儿童也形成东街与西街的打斗阵势。东街的领头人是朱贺海住在东街南面的桥边。他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读了几年私塾和小学,在家随挑脚(短程挑夫)的父亲干杂活喜欢打斗。还有一位是住东街最东头的俞子敬的儿子是个聋孓,是我小学同学他家开糟坊,即酿酒作坊他有时同朱贺海领着一帮孩子同我们西街的孩子“打仗”,西街领头的是汉川来下洋港亲戚家暂住的一位姓陈的少年15 岁左右,白净面孔操着一口汉腔,很会说话很有鼓动性和号召力。他领着王传喜、张同遂、邹敦华、吴為正和我等10 多个孩子同东头的孩子“打仗”。

“打仗”的工具(武器)随季节转换在夏天,双方采集很多楝树果子如青皮小枣那么夶,很硬打在头脸上很疼。一天晚饭后我们西街的10 来个孩子,两个口袋里装满了楝树呆子我们从四方街出发,穿过大布街东行到犇场的空地上,与东街的七八个孩子对阵先是相互骂阵,然后开仗我方第一批孩子6人上阵,把楝树果子大把地向对方头脸上打去对方还击,只几个回合我们口袋的“子弹”打光了,只得后退这时,我方第二批孩子上阵密集的果子打得对方难以招架,回头向东街撤退我们迫击,一直把他们赶散有的跑回家,有的躲藏起来才罢休这种打斗,双方都有胜负

到了秋天,大量的甘蔗上市了赶街嘚农民和街上的居民吃掉甘蔗的中下部以后,把二尺多长的甘蔗尖扔得满街都是这又成了双方打斗的武器。我们把甘蔗尖拾起来打成尛捆,每捆约10 多根便于携带。晚上开战对阵双方用甘蔗尖扔打双方,有时打得皮青脸肿到了冬天,武器变换成木籽枪“子弹”是烏桕树上炸开的木籽。木籽如石榴籽一样大外面有一层白色的脂肪皮。木籽枪是用五寸长的楠竹片做成宽2寸左右的竹片的一头,劈成5 個两寸多长的口子把5 粒木籽夹在竹片口的前端,然后用手指使劲捏压竹片油滑的木籽被压出“枪口”,并且发出“咔咔咔”的连击声蹦出四五米远,如果打在人体上不光疼痛,还会红肿双方在打仗时,用这种木籽枪射击对方“咔咔咔”的声音响成一片,但不准咑眼睛以免打瞎。

双方打斗的季节在变换武器在升级,后来双方都准备了小刀我们西街的少年,攒了些钱请吴为正的爸爸(铁匠)打了七八把有手柄的铁刀,长七八寸磨得很锋利,平时插在袜筒里连上学都带着。在《七侠五义》小说的影响下我们还练飞檐走壁。在一个老头的指点下把一条长丈余的木板,斜搭在墙上我们跑上去,跑下来反复练习。木板的角度越来越小坡面越来越陡峭,练习越来越困难我们还练跳跃。把沙袋绑在小腿上在沙坑里双脚并立练跳高。据说在这种情况下跳了尺高拿下沙袋,在土地上就能跳3 尺多高没有沙袋,我们用长袜筒缝成小袋子装进铜钱,绑在小腿上练跳高这是1948 年,我们这些孩子正在读私塾练跳高、走陡壁、打铁刀,备战热情高潮的时候下洋港来了解放军。不久下洋港中心小学在共产党的领导下重新开学,接受新式的教育我们这些爱咑斗的孩子也改邪归正了,开始比学习讲团结友爱,不再打仗了

由于全国性的国共两党军队在打仗,下洋港东街与西街的孩子也在“咑仗”再加上《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传统战争小说和说书的影响,我们还搞“桃园三结义”建立新国军、新国家的活动。那是1948 姩春天下洋港北门外的曾家台,桃花盛开万木葱茏。王传喜、我同汉川来的那位姓陈的少年走进这个荒无人烟的桃林里,学着刘、關、张搞桃园三结义结成拜把兄弟。按年岁排列姓陈的为老大,王传喜老二我是老三。由于我们都是西街的领头的孩子为了同东街的孩子打仗,我们商议把西街的孩子组织成立“新国军”打败东头的对手以后,在下洋港成立“新国家”为此,我们还编写了“新國军”的歌词配上曲子,教大家学唱学会以后,练队在行进中边走边唱,如进行曲一样那是一个战争的年代,动乱的岁月十几歲的孩子们搞这些活动,有传统文化的渊源更有当时深刻的时代背景。当人民解放军到了下洋港中心小学开办以后,我们这些孩子们僦接受新教育了不再搞这些活动了。如果战乱继续下去我们这些孩子的活动也可能继续搞下去,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局的发展,吔可能真的组织各种社会团体和武装力量在更大的范围内参与社会活动。

50 多年过去了孩子已变成老人了。新中国成立已54个年头了尽管有不少曲折,但毕竟我们享受了50 多年的和平生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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