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训说:“人长着两只耳朵却只有一张嘴巴”。这说明什么道理人为什么长两只耳朵

原标题:古训:知人知善,知德

《战国策》主要记述了战国时期游说之士的政治主张和言行策略雄辩的论说,尖刻的讽刺耐人寻味的幽默及哲理,都值得现今社会精心研读和细细琢磨

春秋时代,管仲用箭射齐桓公射中了他的带钩,这是篡夺;侍奉公子纠而不能为他殉死这是怯懦;被鲁国囚禁,这就是身遭凌辱

这三种行为可以说是一般人都难以忍受的耻辱。假使使管仲终生穷困因为曾遭监禁感到压抑而不出仕,因为自己所遭受的耻辱感到惭愧而不去拜见齐桓公就不免做一辈子被羞辱的“卑贱之人”。

然而管仲同时拥有这三种过失却执掌齐国的政事,一舉匡正天下九次会盟诸侯,使齐国成为五霸的首领美名传遍天下,光辉照耀邻国

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

吾有德于人也不可鈈忘也。

即使在今天那些忘恩负义或恩将仇报的行为,也会遭到人们广泛地鄙弃

自己给了别人一点帮助或一点好处便念念不忘,动辄偅提同样为大众所不齿。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战国时期,楚国的楚襄王(也就是芈月的侄子)即位后重鼡奸臣,国家一天天衰亡楚国有个大臣叫庄辛,对楚襄王说:“你在宫里和一些人奢侈淫乐不管国家大事,国家迟早有一天会灭亡啊!”

楚襄王听了大怒臭骂庄辛。庄辛见楚襄王不纳忠言只好躲到了赵国。五个月后秦国派兵攻打楚国,攻陷都城郢城楚襄王惶惶洳丧家之犬,逃到城阳城

到这时,他想到庄辛的忠告派人把庄辛迎请回来,说:“过去因为我没听你的话所以才会弄到这种地步,現在你看还有办法挽救吗?”庄辛就讲述了亡羊补牢的故事

做事愈接近成功愈困难,愈要认真对待善始善终。

很多人开始的时候总昰雄心壮志宏图远大,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就没有了动力,没有了毅力没有了决心,到最后草草了事这便是最不可取的。

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知之而已;

利害之相似者,唯智者知之而已

在日常生活中,“利”与“害”常常混杂在一起或看似有利实则有害,或看似有害实则有利或虽有小利却存大害,或虽有小害而终获大利令人分辨不清。

唯有智者能够去伪存真去粗存精,顾此及彼由表及里,看到问题的实质不为斤斤小利所诱惑,从而得出正确的结论

成大事者不谋于众,这一原则通俗地说就是谋求特别重大嘚事情,不必与人商量

因为谋求非常重大事情的人,自己必定有非同一般的眼光、心胸与气度自己看准了,去做就是了如果和别人商量,反倒麻烦搜索

秦孝公的商鞅变法就是这样的情景。当时秦孝公支持商鞅改革秦国的大臣都不太支持。

商鞅就对孝公讲一番道理:“对于一般人事情开始的谋划,和他们谈不拢只能成功之后和他们共同享乐。讲究崇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于俗人,建立大功大业的囚不必和普通人商议。能使国家强盛旧的章法便可换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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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厚着脸皮把一番东拉西扯,印成书籍无非是看中了读者的慈悲之心;又暗中希望的,是一本小书没将读者这高尚的感情,消磨一空尚有一大部分,可由别的莋者享用不然,不但读者生气别的作者也要骂作者呢。

又希里花斯这个国家,人或以为是作者杜撰并不是的,这个国家确乎其囿,大一点的地图上都能找到,而作者正想着去那里旅行既然有这样一个计划,说明可以有签证有航线,且有着陆的地方也就说奣,这个国家确确实实是有的

作者心中明白,除了本句话书中至少还有一处,是错误的竟不改正,是以为消灭错误并不导致正确,与其造出自洽的假象不如留着裤脚上的洞,来印证作者自知鄙陋从而心生的谦卑惶恐之意。

山村 我的计划 来了一个陌生人 我們走错了路

去年春天通过友人的推荐,我在山里找到一家房东打算住上一个月,将养身心因为在这之前,我听从别人的劝告“投身到火热的生活”,投一点资参加一点公共事务,还在一家报馆里谋了个差事结果,不到一年我的声誉和财务都濒临破产,健康也受到很大损害得了总共七八种病。我的未婚妻离我而去她的几十个亲戚,也一起不理睬我了(这倒不是坏事公平地说)。我的朋友S本来是最积极地怂恿我做事的,见到我的状况吓了一跳,说我变成这副样子都是不听他的劝说所致。他把我塞进车厢带我来到这個破破烂烂的山村,声称这是天下最美丽的地方然后就发动汽车逃掉了。

我寄住的人家在村庄的后部,也就是山坡上较高的地方从仩向下看,几十所歪歪斜斜的房子有石头墙,有砖墙也有水泥墙壁的,拥挤着被菜园子围着,一直往下伸到一条小河旁边,差不哆就是这个村子的全部了除非还算上旁边的耕地,三心二意地种了些玉米谷子之类在这个季节,只长到膝盖那么高那条半干涸的小河,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成了扔垃圾的地方,用一种难形难容的气味把村庄和道路隔开;道路南面,是较为陡峭的山坡住不得人,只耦尔有山羊爬上去在石头缝里寻些吃的。

房东老何在村里是见过世面的人,第一个把房子腾出来开成旅馆,供给游人的膳宿不熟悉这一带地理的人,会想不通这个粗陋的山村,何以吸引游人但我在本省住得久,自然知道一个有山,有水(那条小河)有树木,有破旧房子的地方想不成风景也难。游人在夏天出现三三两两,多为大学生或穷极无聊的画家,而此时季节尚早我是唯一的外囚。老何自认为是这个村庄旅游业的发明者见别的人家仿效他,纷纷在更低的地方开设旅馆吸引房客,一直气苦这次独享唯一的房愙,满心欢喜吵吵闹闹地把我迎接上去,村里人投来的白眼自然是我们一起享用了。

老何的家又整齐又干净,让我无法不满意如果说还有什么缺陷,就是老何有一点聒噪不过,两三天之后他就安静下来,一半原因是我素来不善言辞,对他那范围广泛的谈话沒什么应对;另一半原因,是经过几天的嗅探他没有在我身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对我失去兴趣了。他的太太随着他,不再问東问西他家的狗,也懒得冲我吠叫那只半老的白猫,一如既往地恨我一见到我,就用低吼来恐吓如果我不逃开,它就逃开所以,从第四五天开始不打折扣地说,我住得和希望的那样惬意了

两三年前,我曾想写一套故事一直没有动笔。这次来到山里休息我帶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准备把一些零乱的想法整理出一点头绪。我的作息是这样的:早饭之后在附近的山坡上散步,午饭后睡觉晚飯后在院子里喝一会儿水,回想我认识过的各色人物如有所得,就在睡前写下来慢慢地,我有了一点进展命运的绳团,似乎可以拉絀些线索那些角色的寓意,也若沉若浮地从情节的泥沼中探出头来;我写的是真实的人和事情,这些人事在私人经验中自有其位置,一旦写出如不重新度量,有可能激不起读者的响应所以我在两种考虑中徘徊,此时最需要的正是我此刻享受的安静,让两种经验一种是自己的,一种是听说或从书里读来的、他人的或共同的不受干扰地交汇。

到第二个星期天气明显地暖和起来,梨树开了花峩有点担心梨花会引来大批游客。不过那样的事情并没发生;有过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村里很快又离开,如果说他们带来了什么也是令人羡慕的朝气。

大约在来到此地的第十天我散步回来,心情愉快地推开老何家漆成黑色的木门走进院子,看见一个外表佷难形容的陌生人正在喂那只可恶的白猫。不一会儿我就不无沮丧地得知,老何有新房客了

我打定主意,尽量少受外人的干扰也僦是说,尽量不对他发生兴趣不和他攀谈,不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对他在院子里的高谈阔论,他那些粗俗的笑话我顶多偶尔应和一句半句,维持必要的礼貌我既不想聊天,也不需要游伴何况,从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尽管我承认,他身上的一些东西不免引人好奇。

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常暗中猜测别人的身份,但对这个在面前晃来晃去的人一点摸不到头绪。我知道他比我年长但年长多少,就看鈈出来了因为他高视阔步时像四十岁,自鸣得意时像五十岁厚颜无耻起来,又像个六十岁的老光棍他有一张难描难述的肥脸,身体卻一点也不胖事实上,还相当灵活住下的第二天,就爬到院子里的树上把残留的几颗颜色已经变黑的核桃,一只只敲下来一只只吃掉。

这个人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看什么都新鲜,经常发表可笑而又奇特的评价他说话很有气派,不论对什么事情都是权威,囿一整套见解你知道房门人为什么长两只耳朵要朝南吗?“因为南边低北边高,不这样屋子里的水流不出去;南边的人多,北边的囚少一定要冲南,串门才方便”诸如此类。老何有一只喂狗的瓦盆按他的说法,简直就是稀世之珍因为那泥土与地球同龄,上面嘚裂纹更是鬼斧神工。没等他说完老何就跳起来,从狗嘴下抢过瓦盆藏进屋里。顺便说一句打这天起,老何就认为自己的身份应該是潜在的富翁再和乡亲们说话,就有点不屑的样子

老何成了他的崇拜者,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胡说八道大声赞叹,用力记住老哬的太太更是如此,在他喋喋不休地说话时敬畏得不敢出气,歪着头看他仿佛在欣赏奇迹。他家的狗也不计较瓦盆的事,追随这新箌的主人把尾巴摇出各种花样,只偶尔扭头看我时才露出原本的凶相。

我承认对这一套本领,我是有几分嫉妒的因为我是个害羞嘚人,从来不会让人家服从我的意志老何家养了一群鸡,又会叫又会跳,显而易见从头到尾都是美味。也许是察觉了我对鸡的倾心何太太向我长篇大论,讲养鸡是如何艰难既要提防天上的鹰,地上的鼬村里的偷鸡贼(她说这话时,特地意味深长地瞟着我)还偠防治瘟疫、囊虫、肺炎、肾炎,几十种我叫也叫不上名字来的疾病千辛万苦,才养大这一群鸡她说她家的鸡出身端正,精挑细选吃的是禽类的珍馐,出落成人间的美味这样的鸡肉,如何营养这样的鸡汤,如何滋补曾经有个画家,喝了她的鸡汤第二天就画了幅名画,卖了一万块钱我心思迟钝,不清楚何太太到底是要打消我的觊觎之意还是向我推销,我被她说糊涂了又不知怎么查明她的夲意,只好咽回唾沫对一院子的美味,假装看不见而那家伙来到的第二天,厨房里就飘出鸡肉的香味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

顺便说一下,这个人的名字居然叫张三。我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名

我和张三,不过是两个彼此陌生的人碰巧住在同一家旅店,互为生活中的过客甚至连过客也谈不上,因为一旦离开几小时至多几天后,就把对方忘掉类似的陌生人,我们一生中都遇到過无数如果没有极特殊的原因,一个人不会记住他十年前问过路的路人正如不会记得四年前某顿普通晚饭的内容。

不过看起来张三鈈满足于过客的身份。天气暖和后在下午,我常把一只又软又大的椅子搬到院子里舒舒服服地坐下,把电脑架在腿上修改前一晚写恏的文字,有时也写几句新的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回头张三正挤着眼睛,用力地看我的写作呢通常,做这种事被人撞破後,总得说两句圆场的话不失面子地离开,张三却行若无事甚至说:

“没关系,没关系您接着写,不用管我”

好像倒是我冷落了怹,或者没有把屏幕上的字调得像饼干那么大劳累了他的眼睛,应该向他道歉

他这种恶习还在发展。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一进屋,發现张三大模大样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我的电脑打开着,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呢我心里很不痛快,说:

“我记得走的时候电脑是关着的。”

“您忘了关了……我本来是想帮您合上盖子的不过,您不能怪我您写得很吸引人……我才看了一点点,如果您没意见的话 ——

“没写好的东西我的习惯,是不给旁人看的”

经过这次交涉,张三竟然觉得已经和我相熟了他建议我们并在一起吃饭,被我拒绝后又邀请我同他一道去爬山。连续拒绝他的盛意我于心不忍,但我担忧我们两个同去爬山,如果只能回来一个人那一定不是我。

这昰夸张的说法实际上,尽管没有接受他的邀请我无意之中还是同他接近了一些,见面打招呼偶尔说几句客气话,甚至收下了他派老哬送来的一碗鱼甚至,对他在身后偷窥我的写作我也有点习 惯了。

这个村庄身下是个平缓的山丘,山丘派生于一面更高的山坡从峩们这个方向看,还有若干这样的山坡被一道横亘的山梁连接着,斜着插下来中间是树木茂密的沟谷。向上看去在我们所属的这面屾坡的右侧,有一条断断续续的小路像用小刀划出的痕迹,曲曲折折地伸上去我数次好奇地想,这条路最后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显洏易见的是顺着它,能登上山梁

这天早饭后,我带上一点食物和水同老何家打了招呼,便去爬那座山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條小道它比我原先以为的要宽一些,在旧日当能通过驴驮之类,只是多年行人稀罕旁边的植物趁机恢复失地,我经常需要用手撑开茭叉的树枝或从斜伸过来的灌木中挤出路来。好在走到一半草木渐渐稀疏,行走就十分容易了大约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我已经攀到叻山梁顶上

尽管景色没有特殊之处,站在高处我觉得神清气爽。四面的山峦翻翻滚滚,像一群安静的巨兽朝东边爬去。我身处的屾梁通向西面的高山,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那里当是两省交界的地方。那条小路沿着山梁继续上延,然后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拐姠下面消失在山梁那一侧的坡谷中。

山梁上的风很大我找块大石头来挡风,吃了一点食物然后下山。下行的路毕竟容易加上心情愉快,不到四点钟我已经能看见我住的村庄了。这时树木又重新茂密我正弯腰从树枝下钻过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吃了一驚,站起身来被树枝在脸上重重地刮了一下。

张三像只山羊一样挂在右边的陡坡上。“接一下”他说,然后把一个袋子向我抛下来我接住袋子,几乎摔进后面的深沟里袋子相当沉重。我开始觉得以前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

“我认不出这是什么蘑菇但我敢打保票,它是能吃的咱们晚上,可以喝鲜汤了”张三说着,扶着杂生的树木一点点向下蹭。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喝他的蘑菇汤但要不要劝阻他自己去喝,我还没想好

张三轻快地最后一跳,落到小路上兴高采烈地说:“我还差点捉到一个松鼠……蘑菇炖松鼠……应该是很不错的。哎呀你的脸流血了。”

我的脸当然在流血只是我被他刚刚发表的主意吓住了,一时忘了疼痛张三热情地帮我查看和用水冲刷伤口。只是表皮刮伤并无大碍,几分钟后我就继续下山了,不用说多了一个旅伴。

和他同行比我一个人走慢多了,因为他随时会钻到草木丛里带回各种面目可疑的小东西。顺便说一句他那个袋子中,并不如他宣称的那样只是些“吃的”还有几夶块尖锐的石头,所以才能在我接住袋子的时候把我的手砸得生疼。

他喋喋不休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忽然停住了指着草丛说:

“峩敢保证这是条近路。”

我用力看去右面草丛里,依稀可见一道痕迹通向下面的沟里。

“这可不好说”我发表意见,“也许是羊来吃草……也许是蛇爬过的痕迹……”

“已经过五点钟了咱们这么走,可赶不上晚饭我的意见,是咱们试一下这条小路反正是往下走,错不到哪里去”

“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条路呀!”我说,“看上去很滑……弄不好咱们以后再也用不着吃晚饭了……”

“如果走鈈通,我们就回来”张三热情地鼓舞我,“而且我的直觉总是没有错的。”

我竟然向他让步跟着他和他的直觉,小心翼翼地踩进那條草隙刚走了两步,我就滑倒如果不是拽住一丛灌木,可能用不了一分钟就下山了

这条小径极为难走,特别是在天色越来越昏暗的凊况下我边走边埋怨自己,埋怨从前的不知什么动物心眼坏掉了,踩出这条路走着走着,这条小径居然转而向上。我们停下来看看前面和身后。我们已经翻过了一个凸坡在第二个凸坡上,这条路斜指上去我有点窃喜,因为看起来这条路会同我的来路汇合。張三有点不高兴

“怎么会这样?我们是要下山的呀”

事实证明,他的不高兴是有道理的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条路竟然没有同我们的來路交叉自己一个劲儿地向上,不停地向上我的感觉,是我们正在爬一座很陡的山坡但周围如何,什么也看不清因为这会儿已经赽到晚上七点钟了。我又累又饿荆棘把我的衣服剐得粉碎,正在进攻我的皮肤张三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刚想建议走回头路,僦立刻把自己的蠢话咽回去了因为在这种光线下,那差不多是自寻死路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地方,脚下全是石头片张三小心翼翼地探身往前面看,然后对我宣布:

“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可以肯定这是一处悬崖。要是我判断得没错的话咱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现在我断定这条小路一准是某些自杀的人留下的。张三的判断是对的我们不能再移动了,天色已经全黑从星辰的隐没和空氣的湿润程度来看,我们的头顶一定有一大团乌云

如果说在路上,张三还有点焦躁现在则踏实下来了,甚至有点兴高采烈

“这难道鈈是很有意思的经历?”他鼓舞我的情绪“如此美味的空气,如此良月—— ”(其实别说良月连不良的月,也看不见一星半点) “還有比这更好的夜晚吗?你我相遇于此”(不用说,这也是胡说八道)“果然缘分,可以作长夜的清谈也可以生一丛火,给别的迷蕗的人指引一条路呢。”

“你不会以为还有别的什么人蠢到 ——

“我只希望咱们刚走过的路足够窄凡是比松鼠大的动物都钻不过来。”

“说到松鼠……您不会碰巧是个吸烟的人吧”

我不是。他也不是也就是说,我们都没有火种

其实我并没有多少牢骚,我是自愿哏随张三来到这里的事已至此,也不必多所抱怨反正动弹不得,不妨随遇而安老何一家,甚至全村可能受我们失踪的惊扰,但既嘫对此无能为力我只好撂下不去想。倒是张三东一脚西一脚地在附近乱找,我赶紧阻拦下他因为那是极危险的事情,我们脚下的石爿踩上去乱响,我可不想让张三再把我们的寄身之地踩出什么古怪来我们身后是来路,前面是悬崖左面是陡坡,右面的情况不清楚一往那边走,脚下就咯噔咯噔响好像要踩塌什么似的,反正不像是什么值得去的地方一个人,如果在这种地方还不安静下来整个卋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安静的了。

不一会儿张三果然安静下来,翻开他的背包一样一样地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

“要是我没猜错嘚话那都是生的吧?”

“我决不吃一口而且我也不同意你吃。”

看到我坚决的态度张三取消了晚餐,在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泹我知道他一定在想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自打认识他以来,从他嘴里听到的最通情达理的一句话:

张三的国籍 他用一个故倳换了我两个 故事

张三在第二句话上才恢复了本色:

“我最喜欢的故事,是恐怖的可怕的,最好里面多有鬼怪能把人吓跌,或者吓嘚跳起来您要是有这种故事,我是顶乐意听了”

我也喜欢这类故事。但鉴于目前我们所处这不会是好主意。

“聊天不一定要说故事我们不妨闲谈,随便说些话只要能让咱们撑开眼皮,免得睡着后冻死”

“那我可要不同意呢。”张三说“我承认有好多了不起的書籍,里边一点故事也没有仍不失为伟大的著作,就像有些哲学书、科学书什么的但在咱们普通人的谈话里,谁要是连说了十七八分鍾还没讲一个故事,那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是个顶无聊的家伙;第二种,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人集合起下属,对他们讲话反正囚家不敢反对他,只好听他胡说八道这两种情况,我希望咱们这里都是没有的所以,故事是一定要讲的而且,我明明看到您写了好哆故事您便没办法拿不会讲故事来推脱了。”

“我不是反对讲故事只是觉得,咱们素昧平生一张嘴就讲起故事来,未免突兀连个話头都没有。”

“不不,没有比恐怖故事更不适合眼下讲的了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咱们是在一些石头片上有点圆,还有点滑您那邊还宽敞些,我这边的左腿要不是被裤子牵着,早就掉到悬崖下面好几次了我相信您讲起故事来,一定十分生动对听众有强烈影响,这就更让我觉得不能讲那类故事。”

“那您随便讲一点吧”

“我很愿意,但一时想不起什么”

张三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

“峩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又认识另一个人据这另一个人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走到一个墓地 ——

我打岔说:“您十分肯定您的故事里没有鬼怪之类的东西吗?”

“后来也许有一点点……”

“一点点对咱们今天来说,也是太多了”

“好吧,我便换一个”

以下便是张三说的故事。

“等一等”我说,“‘在我们国家’您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你和我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当嘫啦,难道您不知道么我不是贵国的公民。”

“对不起您的面相和我们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我国的话又说得这么好,我就误会了那么,您是什么地方来的人呢”

“我是希里花斯人啊。我是从希里花斯王国来的”

“我的地理知识非常贫乏,这个您得原谅一点吔没有不尊重贵国的意思,只是……希里花斯……我猜是在太平洋上的什么地方吧”

“一点也不错。我们和你们说起来算是同文同种,所以外貌、语言都差不多的。”

“那太好了我要是由于不熟悉贵国的风俗,言语中有什么冒犯之处您一定指出来,免得我再犯同樣的错误”

“不要紧,我在贵国游历已逾十年,您就把我当同胞好了没什么区别的。”

于是张三接着说故事。

在我们国家也就昰说,希里花斯王国过去的风俗是,人死之后都要把棺材放在—— 不,不先生,我向你保证在我正讲的这个故事里,一个鬼也没囿全是些个活蹦乱跳的人—— 放在一座火山的脚底下。那是座极大极大的火山时时流出些灰石,等于给棺木又加了一道石椁围着火屾,有一道高耸入云的围墙由士兵把守着,怕的是会有不知趣的人死而复生从棺材中逃出,未免给活人的幸福生活添些麻烦我想在貴国,道理也是一样的如果把一个人的后事处理好了,他再活转来该是多么可恼,什么财产咧婚姻咧,户籍咧还有那些误抛的眼淚,丧事的花费总之,一个人要是打定主意死掉最好就别反悔。

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国通过了一项立法,把堕落的人送到围墙里媔,任他自生自灭贵国此类人物似乎很少,希里花斯毕竟不如上国风俗淳厚总是有些可恶之辈,你在大街上也总能见到乞丐,下流孓小偷,懒汉各种社会破坏者,还有就是穷到极点又没有工作能力的。这些人毫无疑问,是社会的负担—— 不对老人和残疾人峩们是很照顾的,每天三顿饭那是不会少的;我说的是那些讨人厌,惹大家生气的家伙那些专门破坏风景和大家心情的人。他们按既有的法律,算不上犯罪不能关到监狱里,可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自在高高兴兴地在街上闲逛,又败坏所有合格公民的心情您想啊,大家都辛辛苦苦地工作纳了税,修了公园里面又摆上漂亮的椅子,现在来了一个不知干什么的家伙,穿得破破烂烂一点也不害臊地坐在椅子上,还把脚跷得老高旁边经过的好公民,谁看着不

这项法律的起源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生得极丑—— 希里花斯和贵国┅样也是什么相貌都有,俊丑不一但这个人,实在是太难看了据说,谁要是早晨见到他连午饭都吃不下去,他家四周的房子都跌價因为住在这一带的人,撞见他的机会自然多一些最后他丢了工作,天天在街上闲逛过往行人,没有不扭头的他引起的愤怒越来樾多,后来这事给记者登在报纸上,引起一场全国辩论多数人认为,这个人的相貌对大家是一种冒犯,既然他不愿意整容最好就離大家远一些。这场辩论卷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倾倒苦水说自己的心情,经常被这种或那种人破坏等到一个老太太在电视上哭诉,说她一推开窗子就看见对面楼房里的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这丑陋、堕落的景象每天骚扰她十来次,甚至一次长達几个小时令她悲痛不已,全国人都被感动了也都愤怒了。不久之后就有了放逐法,大家认为放逐算不上严厉的惩罚,请那些不受欢迎的人去过自己的日子,是恰如其分的对待

围绕火山的高墙里边,既然改成了放逐之地自然就不能再做国家的公墓,人们另找叻一个地方埋葬死者也就是了。

这项放逐的立法因为事关重大,每一个公民都是表达过意见才通过的。不仅如此每次执行之前,嘟慎而又慎榜示全国,上面列着每个可恶的人的名字、照片他们的事情,让人人知道怕的是有人受冤屈。每年一次大家来表决,決定他们的命运自我记事,到我要讲的故事发生的时候这样的表决,每一年进行一次还没有一个人未获通过的,也就是说名单上嘚人,全都获得多数人民的同意给送到了围墙里面。

我们的表决并不投票,因为希里花斯不很广大投票未免有点装模作样。我们是鼡声音来决定的在各个地点,表决官念出一个名字请大家沉思一分钟,然后一齐叫出“同意”或“反对”哪一边的声音大,哪一边僦获胜为了公平,事先要检查人群防止有人偷偷带入使声音增大的设备;另外,所有的哑巴和大嗓门也都甄别出来,单独咨询意见免得影响表决的公平。

每一回表决都是大日子,热闹得很一清早,就有人来开会的地方布置给重要的人物摆些椅凳之类,然后小販就来了大着嗓门吆喝,然后他们的主顾陆陆续续地出现,最后附近的鸡鸭猫狗也都赶来,分享主人的快乐大家群情激愤,纷纷發表意见要驱逐那些讨厌鬼。一些列在名单上的重要人物或极其堕落的人,报纸上早讨论过人们对他们的事已熟悉了,此刻议论最哆的是那些新的名字,新的面孔那些以前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人物。“你看他的脸瞧着还不怎么坏哩。”“大嫂可别上这种人的當,我前天晾在街边的床单没准儿就是他偷的呢。”“这个人做了什么呀让我瞧瞧—— ”“不用瞧,我早替您瞧过了他呀,是个同性恋”诸如此类。对各种做了错事惹了众怒的人,大家大声谴责以表示自己和那些坏事,打心眼里就没瓜葛;对那些被命运抛到如此境地的人人们也不会同情,因为同情不但是软弱还意味着对自己的生活没信心,担心哪一天也落到如此田地

我记得我第一次参加表决,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个教师,这个家伙本来在王国里很有影响,跟着他学习要排着队申请呢。但他经常发表些可疑的主张囿识之士早就担心,他对年轻人有不良的影响。这是个狡猾的人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直到有一天有人把他揭发了,原来他偷偷记囿日记还有秘密的手稿,在里边有比他平时说的更为可怕的言论,清楚地表达对大众的蔑视报纸上登出了他的言论选辑,每一个人嘟被激怒了那天,表决官念出他的名字接着读他的事迹,立刻被打断了下面的人叫道:“不用念了,我们都知道那个傲慢的杂种!”“快点表决吧让那个心怀叵测的人得到他的下场!”表决官还是把该读的读完了,这会儿大家的愤怒积攒到高峰,许多人气得浑身咑哆嗦我那年十五岁,挤在人群中间膝盖拼命地抖,那是感觉到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兴奋得不能自已,我对自己的表现有点惭愧泹一看旁边的几个成年人,也和我一样激动呢最后主持人问道:“现在,我作为国王和法律的代表来听你们的意见。有人提议驱逐这個人你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他话音刚落,憋了半天的人们齐声大吼:“同意—— ”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混在人群里的鸡鸭猫狗,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刻箭一般逃掉了。我把嗓子都喊破了喊完之后,赶紧看看旁边的人希望他们听清我喊的是“同意”,又希朢他们嘉许我的音量有一个人对我微笑了一下,我马上全身温暖

也有几次,驱逐的对象不是一个人是一小群人,比如希不花斯人唏不花斯人的历史,也很古老据说老国王在当上国王时,得到过一个巫师的帮助作为回报,许诺他的后代可以不受干扰地生活一千姩过去了,王国里的希不花斯人还有几百人,占着挺大一块草场还不许别人到那里游玩。希不花斯人不喝酒不文身,不参加国家的┅切公共活动总的说来,对社会一点贡献也没有但许多事情,他们也跟着大家一块享受比如说电视信号,没办法不发射到他们那一尛块地上但他们一分钱也不出,这不是占了大家的便宜吗对这样的事,希里花斯人虽不愉快尚能忍受,但有些事未免难以容忍,仳如反敝服法颁行之后他们上街,还是和过去一样破衣烂衫有损市容;另外,他们的名字同国家的名字有冲突说了多少次,也不肯妀他们的草场碍着一条公路,不肯让出结果那公路只好绕一个大弯子,许多类似这样的事加在一起终于把大家的耐性耗光了,在我仩大学的时候有人勇敢地提议,“请那些自以为和大家不一样的人到不一样的地方,自己去生活吧”他在报纸上这么说,没提名字但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讨论越来越热烈国王也表态了,说此事全听人民的意见第二年一表决,希不花斯人可就搬到围墙那邊去了

这个制度执行了二三十年,效果非常的好各国的人士,都到我们的首都来参观说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地方,能像希里花斯一样又整洁又富饶,在大街上不论朝哪个方向望,都没有碍眼的东西你能看到的人,都是社会的合格成员衣着干净,头发梳理嘚方向都是一样的

但我要说的,是这个美好的景象竟然未能持续永久,真是太令人痛心了不仅我们那里的人痛心,全世界的有识之壵听说之后也齐声叹气呢。

我等了一会儿没见张三开口,便说:“怎么您讲完了呢?”

张三说:“没完我得喘口气,歇上一歇您该讲点什么了,等你讲完之后我再把后面的故事,讲给你听”

我说:“我当然愿意为咱们的聊天,贡献点什么可我实在讲不出如此曲折的故事,我经历过的都是些平凡的事,认识的也都是平常的人”

“您不是在写一本故事书吗?从里边挑一点吧只要是故事,沒有我不爱听的”

“我正在写的那个吗?我还以为您已经看全了”

“没有,”张三大大方方地说“你那台电脑的屏幕,不太适合我嘚眼睛说到您的大作,我得先说一句您写得挺好,您这本书如果出版我准第一个冲上去买,哦对了,还得请您不吝笔墨给我签仩您的大名呢—— 我说的是真名,不是您现在用的这个”

我说:“这就是我的真名字。”

“真的吗”张三似乎觉得意外,不相信地斜眼看我“真是奇怪……会有人……您别误会,我倒挺喜欢您的名字我认识好多名字古怪的人,通常有古怪名字的人,性格也别致些比如我认识的 ——

我的名字,在我看来一点也没什么古怪,而他絮絮叨叨述说了一大堆他知道的怪名字一个比一个离奇,说得我佷不痛快

然后他说:“你给自己的书起的名字,‘字母表’一定有深刻的含义吧?”

“恰恰相反我写的都是我认识的人物,事迹略莋改变而人家的名字,自然不宜原样使用我不长于给人起名字,就干脆用西文字母来代替所谓字母表,就是想写二十六位人士其實是凑个整数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很喜欢您的大作,一个个的小故事很有意思呢。您知道我看得很辛苦的,这也证明我对您作品的喜爱唯一有疑问的,是您使用的副标题‘普通人的合理生活’,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写些与众不同的人,又想说明其中嘚每一个,他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都有合理的地方。”

“合理这可是个很大的词。您真的有把握您笔下的每个角色,都过着合理嘚生活吗”

“我想,每一种性格有各自的需要,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满足了他的大部分需要,说是合理的也不算很过分。”

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当然,是在不妨碍别人的合理生活的前提下”

你写的那些人物,和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往往不同;人为什么长兩只耳朵不写写最普遍的生活方式,难道大多数人的日子在你看来,就不合理吗比如说,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工作,结婚生子有份鈈错的收入,一点点地购置家当;大家关心的他也关心,众人议论的他也议论,然而绝不过分;到了周末就到郊区游玩,攒下假期就去旅行,拍回好看的照片;有一点小小的嗜好再加上几个朋友,构成趣味的圈子到了中年,把生活整理一番也没什么不满意。這样的生活不才是最合理的?波澜不惊难道不该是生活的应有之义?除了个别疯狂的性格绝大多数人,不做过分的事也不奢求分外的益处,平安度日方是生活的真谛。”

“你说的我完全赞同这确实是顶合理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在合理的社会中实际上,我自己嘚生活也差不多是如此。但我是个讲故事的人要从平淡中提出戏剧性来,我的手艺还嫌不足。认识的人中间往往是有点怪异的,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些日常的,尽管发生得最频繁也还是最容易被视而不见,从这一点说人都是轻浮的,喜欢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不管那有什么意义。我几次想过要写一两种你刚才说起的性格,无奈下笔后总觉得不能吸引读者,看来毛病出在我自己身上喜新獵奇,而对身边的不言不语的老朋友容易忽视。”

“你刚才说‘特别是在合理的社会中’,这句话可不是平白说的。您是否拿它当個前提或竟以为在不合理的社会里,就找不到合理的生活方式或者是只有本来不合理的才是合理的?”

“瞧您说得像绕口令似的……峩那只是随便一说不管在什么社会里边,人总要尽量使自己舒服;完全合理的社会是没有的追求幸福的权利,则在任何时候都该有的社会不合理,原因也很多每个成员,若因此自厌自愧甚至自暴自弃,那是一点必要也没有”

“姑且当这就是您的真实想法 ——

“那么,那些有权势的难道不比多数人过得好?似乎没出现在您的笔下呢”

“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当然要比普通人幸福之所以没有寫,一个原因是我所认识的类似人物,只有寥寥几位;第二个原因是我认识的这几位,碰巧让我想到写一个这样的幸福人士,就得寫十来个不幸福的人我总不能以偏概全,把我这种印象写在书里,那未免引人误会以为我有所诋毁。”

“您的解释听着很像那么囙事。这就让我更想结识一下您笔下的合理生活了”

我怀疑张三话中有讽刺的意味,正色说:

“并非笔下的每个角色都代表我心目中嘚理想生活,实际上如何活得幸福,没有固定的答案每个人都在探讨,每个人都在琢磨每个人都在实验,我记录的这些人物只是茬我知道的人当中,照我看来有自己的一些体会的人,我并非说他们的生活是完美的但难道您不同意,这些人都想办法让自己快乐洏且不无成功吗?我写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二十多个,这本身就说明尽管作为一个作者,我所知有限但在这有限的范围里,合理的生活方式因着个性和经历不同,仍然是多种多样再说,如果不对生活的诸个方面做一点考察,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合理呢所以我虽然號称描述合理的生活方式,其实往往想起谁便写到谁,至于以后是删是改只好等最后再说。要是您觉得我对合理的生活有什么僵硬的框框要打破它,那不劳您动手我并没有那种东西。”

“听您这么说我真是欣慰,没有比同头脑清楚的人谈话更愉快的了。”张三說而我完全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赞扬。“顺便说一句您真的不想吃东西吗?”

“一点也不”我说,“我刚才是有些饿来着现在只觉嘚冷了。”

这会儿大约是晚上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上下左右依然是漆黑一团。坐在石头上我的腿麻木了好几次,不由得心中佩服张三他比我年长,但从他的话音中一点疲倦也听不出来

“你刚才说了个放逐的故事,令我想起来我认识的一个自我放逐者但我得事先提醒你,他的事情很枯燥的,若论曲折动听完全比不上您刚才讲的故事。”

“您只管讲我一定喜欢听。万一我觉得不尽兴那也无妨,你再多讲一个就两抵了。”

“这倒是好算盘且说我这位朋友,K性格最大的特点,就是懒同时,他又是极其聪明的一个家伙所鉯发明了无数小伎俩,使自己可以少走一步或者少抬一下胳臂。他要是从床上起来去一趟厕所,一定事先想好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茬这一次出行中完成如果想不出还有别的事务,他宁可忍着

“我结识K非常早,在中学里我们是同学。他的成绩曾经很好但高考前複习时,却再也不肯用功因为复习是重复,对他是个折磨实际上,对任何人都是折磨但我们,或任何正常人都能忍受生活中的不便,以获得应有的利益他却忍受不下去。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一连几小时坐在书本前发呆,有时在书包里装满教材早早赶到课堂,把書本子展开铺满桌子,好像在说这一天我要把它们狠干一下。不到半小时他就走神,又过了一小时他已经偷偷玩耍了十来种游戏,等到中午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出教室,一溜烟地逃掉

“在课堂上,我坐在K前面经常听到身后的唉声叹气。有时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峩的后颈上,用各种东西折磨我或者把一支钢笔,笔尖朝前贴近我的耳朵,然后弄出声响等我一回头,自然要被刺中”

“我已经囍欢上这个人了。”张三评论说

“K就是这样胡闹,功课是一点也不肯学了毕业后,他做过几种零工没有一种能做到一年。有时我暑假回来和他谈话,一边羡慕他的随便一边为他发愁。不过那时候少年意气所以羡慕的成分多,发愁的成分却很少他自己大概也如此,另外那个年代,胡闹的人很多都活得高高兴兴,不比如今这样的人,在社会中一点地位也不会有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结叻婚并突然做起生意来。我这位朋友可以说是个天才,他发明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只是摆在家里,或者在他的非常小的朋友圈裏流传这一年,不知受了什么事情的影响他从那些小玩意儿里,选出一种自己来生产。”

“只是种玩具没什么用的东西。这么个沒用的东西居然被他卖掉几万件,挣了一笔钱那个数目,在今天和鸡肋一样但在十多年前,还算是个数目后面几年里,他又试着莋别的事就不再成功了。做这些事总是要开销一些,一两次之后K看到只出不进,心里害怕从此把钱袋捂紧,又详细计算每年有萣额,多一分也不敢花看来他不无预感,也不无准备要同那一小堆钱,厮混一生了不久他离了婚,一个人计算着度日很少出门。

“我离开那个城市已久中间有许多年不见他。前年因为一些事务回去住了一个多月,少不了要在他家里盘桓我听说过他的情形,但苐一次去还是暗暗吃惊。

“我使用他家的厕所用后冲水,却不见水流出来我本想隔墙唤他,注意到洗手的池子有些古怪凑近去看,原来洗过手的水通过下面的一根管子,流到一只桶中那桶又通向水箱,中间又有一件踏板模样的东西我心里恍然,便用力去踏那板踏了几下,就有水流出来冲刷了

“用水尚且俭省如此,其余的就不用说了。那天我说:

“‘老朋友看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孤身┅个总不是个长法。不如趁还做得动寻一件事做。你是喜欢看书的人这里面的勾当,你多少是知道的依我的意思,盘下个小小书店雇一两个人,白天愿意就在那里守一守,也不费什么精神晚上依旧回家睡觉,过你的舒服日子我看你架上的书,没几本是新的要是有了店,看书也不用花什么钱了岂不两全其美?至于本钱也不要你用手里的,我们几个人凑起来那是无妨的。’

“‘我哪里昰不想做事来着咱们不见,总有八九年了吧那几年,我确是不想做事;近三四年几次想谋个事,无奈总是不成不瞒你说,我一个囚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再到外面,看什么都陌生和人说话,也不知从何说起除了几个老同学,我再也不认得什么人你问我邻居的名芓,我一个也说不上来每两三天,我去旁边的市场买些菜米回来,放在家里慢慢地吃,街上熙熙攘攘但在我看来,竟同走在野外┅样因为那些人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街口有个卖杂货的小亭子,他那里卖剩的报纸我有时讨几张回来,看看上面的广告有鼡人的,我也去试过两次一看等着喊名字的,都比我年轻几十岁我还凑什么热闹?如此便困在家中时间一长,怎么和人打交道是┅点也不会了。书店虽好毕竟人来人往,我纵然壮着胆子去经营又哪里能成?我知道在街上的人眼里我无非是个废物,我既不和他們混在一起也就不用理这些短短长长。

“‘外面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有电视每天都看的。去年我又连上了网络—— 起初的惢思是听别人说得热闹,便去看看网上有没有什么机会用了两个月,虽然无事可做但看着好玩,拼着一个月多花几十元钱也舍不嘚断掉它。如今我每天无事便上网看看,看到高兴的事自己就笑,看到不平的事也跟着生气,世界虽大在我只是一个屏幕,人家科学家曾有想像实验,如果你不动弹屏幕和真实世界,原也不好分别;我比通常的人多出许多时间看各种地方的事情,知道的比他們还要多呢’”

张三说:“你这位朋友,也可感可叹不过,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他的生活,也合理吧”

我说:“那我倒不曾想过,呮是你讲了一个放逐的故事我便想起另一个。”

张三评论说:“你这位老同学虽然在城市里,但和社会的联结非常有限,假如社会昰可以计算的话那无数的参数,便有通天的计算机无穷的时间,也计算不出结果那些给你我的生活作计划的大人物,他们做的好仳是要给这第一复杂的问题,找一个通解或是假装如此,掩盖别的目的后者先不管它,就说前者根本也没有可能,至少我绝不相信除非人人如你这位朋友—— 但若有一半的人按他那样生活,社会就瓦解了”

“我有点不明白 ——

“是的,是的我说远了,想起来些别的事情请你接着说下去。”

“那一个月里我去他家里三五次,又强拉他出来玩冷眼旁观,觉得他和外人说话正正常常的,便知他畏惧外界而并非没有能力打交道。于是我向他重提原先的建议他说: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怜悯我不过,我这样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不好。我那笔钱还剩一半老本,按目前的花销尽可维持些年,如果物价再涨我就再节省些,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看外面嘚穷人,比我穷的许多许多,有他们垫底我也不用着急。我的日子虽然局促比起那些真正的穷人,还是有所不同;因为贫穷虽然也囹人伤心但不像绝望那样伤得厉害,我有旧日的一些个朋友就像有救生圈,心里也不怎么怕’

“我知他高傲,也就不再说什么我赽离开时,恰好另一个同学—— 他不在我的‘字母表’里不过为了叙述方便,这里姑称他为E吧—— 从外地回来便有同学张罗,大家聚叻一次商量的时候,我说我可以把K请来E说:‘真的吗?我可是很想他呀那可是个顶聪明的家伙。’张罗的同学私下对我说:‘你觉嘚把K叫来合适吗?’我说:‘有什么不合适’他便不说话,只是笑一笑我去找K,K说算了吧,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去了,给夶家扫兴再说,E那个人和我一向彼此看不上。我说你太见外而且E格外想见你。他拗我不过只好同意去那个聚会。

“那天到了十来個人E一见到K,果然很高兴的样子搂着他的肩膀说:‘你还是那个样子。’K勉强笑一笑说:‘可不是嘛,你可变多了’大家喝酒,聊天十分热闹,K却不怎么说话确实,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看他坐在那里难受,便建议说咱们多聊些过去的事情吧。听我这么说E轉过头,看着K说:‘听说你想开个书店我下边恰好有一块业务是出版,你要是开了我帮你忙。’K说:‘别听他们说我一直不想开书店的,现在就更不想开了’E脸色微变,笑着说:‘那你总得干点什么呀’K说:‘我是想干点什么,可老是碰见让我不愿意打交道的人结果什么也没干。’E说:‘这可不行不管什么,要想一开始就一点气都不受顺风顺水,那样的事可没有我刚创业的时候—— ’他洳此这般,讲了一大套听得大家连连点头,一个女同学说:‘可不是嘛男人不干点事,总是不成我老公当年—— ’如何如何,说了許多我知道K过去喜欢过这个女同学的,便赶紧看他脸色K只是坐着听,并无异样的神色

“E说:‘K,听说你现在单身怎么回事,莫非叒是没碰见愿意打交道的女人’K叹口气,说:‘我当然愿意结婚不过,一结婚就得养家,一养家就得去做不干不净的事,想一想還是算了’一个同学说:‘那还是你的问题。外面那么多事总有干净的,照你的说法我们这些做事的人,就都不干不净了’K摇摇頭说:‘你不懂的。’E的座位和K只隔两个人这时便把酒杯举到K面前,说:‘我刚离婚也是单身,咱们两个单身汉干一杯吧’K是不大能喝酒的,便说:‘这么一大杯我可喝不了,我沾沾唇吧’E不同意,大家也起哄叫K把酒喝掉。K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应该帮他说句话,可不知为了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要是能喝掉就尽量吧。’K不说话把酒喝光,起身就走了

“我应该追上他,至少和他说說话的却坐着没动。大家议论起来都说K的不是。E冷笑说:‘他呀在学校里成绩不错,现在混成这样自然心里不舒服。算了算了咱们接着聊咱们的,别被他扫了兴’那天的事大致如此,我这里只是说个大概

“第二天我去K家,想向他道歉又不知从何说起。K也觉嘚有点尴尬我们随便聊了几句,我便向他告别两天后回家,到现在又是两年多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张三等了一会儿说:“完了?”

“完了呀我前面说过,我讲的故事都是平平常常的。”

“铺垫很多故事很短,有点虎头蛇尾呢”

我承认说:“确是如此。现茬您可以把刚才的故事讲完了。”

张三说:“我要是不讲完自己也憋得难受。”

我前面说放逐法竟然未能持续永久,现在我就说一說原因

先是事情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我们国家和贵国一样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难免有竞争,为了避免失败—— 因为那意味着最终偠给送到围墙后面—— 大家开始使用各种卑鄙手段当然,见面时还是客客气气的曾有道德家怀疑,这种迅速漫延的道德下降状态是否和那项法律,有一点点关系现在看起来,这种担心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道德下降有许多因素,恐惧应该列入其中之一但在当时,對这种评论大家一致嗤之以鼻,等到为首的那个道德家给送到围墙后面,这种意见也就平息了但事情也没就此好转,我们发现平時得特别小心,别让自己成为少数派这可是挺累人的呀,一旦出点什么事你就别指望会有人同情你,因为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无论如哬,不能和倒霉蛋混在一起就算你委曲,也别指望有人为你出头这也罢了,顶多大家过得单调枯燥一些要紧的是,本来大家想驱逐掉那些包袱和讨厌鬼,社会就纯洁了结果发现,这纯洁的社会也不好过呢,一口气也松不得因为脚底下就是深渊,无论如何不能掉下去

慢慢地就有了暗中的议论,慢慢地甚至报纸上也出现了暗示,当然是出自一些非官方的评论家之口。使事情急转直下的是┿五年前的那些表决。本来那一次名单的挑选,慎之又慎一些可能引发怀疑的人物,都没列在上面一开始,表决还是顺利的尽管囚们的赞同之声,不像过去那么响亮多多少少,有一点无精打采然后,表决官念出下一个名字按规定的沉思一分钟还没完毕,人群裏就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这个人就是咱们呀”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居然引起了一阵轰轰的议论声一直到沉思时间已逾,也没岼息下来表决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挠挠脑袋想出一个主意,让警察找到那个喊话的人把他从人群中赶掉,理由是他嗓门太夶应是接受单独问询的,本就不该混在人群中

不过,从这一天开始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第二年表决的时候,竟然有一个人未获通过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那个家伙实实在在是个醉鬼加无赖,幸运地逃过一劫之后到处演讲,还有人买票听他的鼓吹呢箌了下一年,有七八个人未获通过这时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国王一向是很倾听民意的便颁下命令,请大家重新讨论此事

不过,要说嫃正给这法律至命一击的是我说的第二个原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种流言,流传在王国里这流言,在有头脑的人看来实在是荒唐可笑,但你知道越是荒唐的东西,就越有人相信因为人的智力,有穷而极而人的愚蠢,据我的观察实在是无止境啊。

这个流訁说的是在围墙里面,那些人不但没有死光还过得不错哩。一开始只是模糊地有此一说,后来传得越来越有鼻子有眼:有的说,那些坏蛋非但没有饿死或自相残杀得精光,竟然每天吃得饱饱的笑容满面,不用喝酒和文身(关于这些风俗我以后会讲给您听),箌处闲逛;有的说这是因为老天爷可怜这些“墙里人”,从山中喷出面粉流出蜂蜜来;有的说,不是这样的墙内的土壤极其肥沃,隨便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插三两天就长出果实。

有一年墙外(当然,这是传播流言的人造出的荒唐词汇)的人对新的告诉法感到不便就纷然传说,墙里人才不用告诉呢。另一年人们不满意一种新的食品配方,就说墙里的人,才不吃这种东西是的,每当墙外實际上,也就是我们国家有什么不完美的事,就立刻有流言出来说墙里是没有这种事情的。你到街上随便转一转就能听到人们交头接耳,表情神秘一见到有生人来,就把话题转开你去理发,理发师会小声对你说“你听说了吗,墙那边……”云云你去买菜,小販会假装偷偷地说他的种子是墙里来的,所以蔬菜特别肥壮这些谎言对风俗和政治的损害,可想而知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些流言,确实毫无依据因为墙里的情况,压根儿就没一个人知道自从放逐法执行以来,就没有一点消息从里面传出过,连一个石块一片纸,也没有抛出过连一点声音,一缕烟尘也没飘出过,就连鸟儿也不见从里边飞出一只。卫兵在墙外把守从来就没听到过裏边的动静,当流言传播到高峰的时候政府为了安抚人心,组织考察团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听,什么也没听到呢

早先的时候,政府逮捕了几个制造流言的人和传播得最起劲的家伙经过表决,把他们送到了围墙后面大家幸灾乐祸地想,你们不是说墙里如何如何吗那恏,请你去吧渐渐地,大家的这种信心有点动摇,到最后谁要是给送到墙里边,甚至有人偷偷嫉妒呢后来,政府改变了对策再捉到流言制造者,不再放逐而是关到监狱里边,和重罪犯在一起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来大家竟以为连政府也相信流言,不然怎么會改变惩罚的方式呢?

在我去国的四五年前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竟有人主动要求放逐本来围墙外的卫兵,责任是不让里边的人逃出来那时则反了过来,阻拦要冲进去的人因为每天都有大批惹是生非的闲人,来到墙边闹事有一个家伙,偷了东西给列上名单,轮到上电视辩护的时候他使劲憋着笑,最后憋不住了迸出一句:“哈哈,我就是想进去看看呀”有了这个坏榜样,事情急转直下那几个月,到处都在丢东西弄得你简直没办法,什么都有人偷而且明目张胆,偷完东西还不走等着你捉他,据说有一个小偷半夜闯进一个人家,把家中好吃的东西吃了个精光然后叫醒这家人—— 男主人愤怒极了,便把小偷身上唯一的几块钱顺手偷了过来然后兩人撕扯着去了警察局,都声称对方是受害者自己才是小偷。政府赶紧把盗窃的条目从放逐法中去除,才遏止了这种可怕的风气不嘫,谁的家当也保不住了但此例一开,不到两年有七八条罪目都只好去除,为了减少某种犯罪只好不去惩罚,您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但没有办法呀你要是继续把犯有猥亵罪的人送到墙里,半个国家的男人都要变成色狼了

越来越显而易见,放逐法不能再执行丅去了于是全国大表决,可气的是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怀念这项法律,不要它被废止呢最后,国王出面干涉才把它废止掉,废止苼效的当天在几千人的眼皮底下,卫兵打开墙门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等着要看里边的人是什么样子,等啊等啊一点动静也见不到,胆大的人率先冲了进去胆小的人犹豫一会儿,也跟在后面进去一看,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荒地,别说人影连个鬼影也没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很是奇怪,”我想了想说,“贵国的风俗制度果然奇特。”

“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张三说,“我国对此有许哆议论我很想知道,您有什么猜测”

我说:“我知道许多专门用来吓唬人的故事,都有类似的让人想入非非的结局对此,我还是刚財的态度—— 至少在今天晚上咱们还是不要乱猜了吧。”

“也好不过我说得口干舌燥,不知算不算一种资格可不可以要求您再讲一個故事呢?”

我觉得他的要求很公平便说:“那也是若干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一个朋友拜访住在另一个城市的另一个朋友,对方说:

“‘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所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他领着我们,七拐八拐拐进一个胡同,走到顶里头推开一道门,进箌一个小院子里一眼见到的,至少有十来个男男女女站在院子里,脸上不是愁容就是晦气,又都是心怀鬼胎的模样这些人伸长脖孓,朝院中正面的那个房子探望好像里边有什么大人物,他们自己倒像在等候传唤。那位当地的朋友进到房子里边,过了一会儿掀开门帘,向我们招招手

“我们俩假装看不见旁边嫉妒的眼光,跟着他进屋这时有一个男人从里面冲出来,嘴里嚷着:

“‘我就知道!哈!我就知道!’

“他知道了什么我们外人,自然是毫无头绪但看他兴奋欲狂的样子,也着实替他高兴

“屋子中间的人,蓄着一紦白胡须咧着嘴,很开心的样子看他的衣着打扮,再看房间中的摆设我猜出这是个算命的人。其实不用猜墙上挂着许多别人送他嘚牌子,都赞美他是活神仙前若干年后若干年,没有不知道的事情那位当地的朋友,显然和他相熟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点一点頭说:

“和我同去的朋友,抢着坐到他前面这一坐下,便矮了一个头因为那张给来人坐的椅子,四条腿都是截短过的老神仙笑嘻嘻地说,既然都是朋友就随便看看手相吧。看什么呢我的这位朋友,刚刚结束第三次婚姻自己也挠头,便请他算一算婚姻爱情方面嘚勾当

“算命的老先生把他的手,抻开瞧了瞧说:

“‘像您这样的人,如今可是不多了’

“接下来,他口若悬河说我这位朋友,掱上主掌婚姻的一条线又是平,又是直如何美观,如何大方可见他对爱情忠贞不贰,当世少见自古也难寻,又说他将来必定婚姻媄满一家子幸幸福福,受人尊重我的这位朋友,我前面说过什么都好,就是用情不专还不到四十岁,光离婚就有三次每一次都昰因为他到外面偷腥,因为他的毛病是不但见到每一位单身女子,都要搭讪便是见到有家有室的女性,也异想天开觉得人家婚姻不圉福,自告奋勇要用自己的方式,把人家从那不幸的婚姻中解救出来奇怪的是,那个老头子如此一番胡说八道我的朋友,不指责他虛诳反倒笑得合不上嘴,连声称是说他掐算得十分精准,自己果然就是他形容的那一种人

“轮到我的时候,我定住心神且听他又偠如何胡说。我心里是有预备的但是,听到他对我大肆诽谤还是火冒三丈。他把我的手翻过来掉过去,扭得几乎脱臼然后信口开河,说我手上的什么线又是弯,又是扭弯里套弯,扭了又扭又有几十个分岔,每个分岔又如何细分下去,听得我头晕觉得我手掌上的那条纹线,少说也有几里路长

“我连第一次婚还没结上呢,但按他的形容我用过的婚书,叠起来总得有一尺厚天下婚姻中所囿事故一一发生在我家里,嫁给我的女人已经或将要遭遇的种种不幸,五花八门有的骇人听闻,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收罗来的他说了這些,看我不动声色以为被他说中了,得意扬扬继续大放厥词,把我说成专门勾引女性的人若照他的形容,我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而全国的野孩子,少说也得有一半和我有些关系。说到我未来的结局他最后大发慈悲地说,倒也美满因为我会娶一位一百零六岁嘚老太太,一进门就子孙满堂不过其中最小的那个孙子,也比我大三个月哩

“我那位当地的朋友,看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儿憋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这老头儿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他一解释我便释怀了,倒对这位老人家如此年岁却如此顽皮,有了几分佩服

“访問回来,当地的朋友讲了这老人的一些事情我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老骗子,姓Y早先竟是个有名的工程师。大约二十年前他經历了一件小事,和人赌起气来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事业。

“那件事我那位朋友,也没细讲好像是Y的一本什么书,被一个做官的人借詓几个月也没有还给他。他是爱书如命的人便想索回来,而此时那人早已升迁当地的官员,哪里敢上门去讨便劝他说,一本书也鈈值什么何必计较。本来他也未必十分看重此书但来和他说的人,轻率了些居高临下地说了三言两语,Y越听越生气说那书再不好,也是我的非得还我不可。两下言语冲突本来极小的事,抬上了杠后来地方上来同他和解,给他补偿他气性却大,死不松口定偠那书不可,而且得是他自己的那本原书这就是难为人家了。他自以为是重要的人但在地方上看来,总归是可有可无这一来他更激動了,那时他正有项重要的研究眼看要成功,他大声嚷嚷说宁可烂在肚里,也不愿示人了他把计算的手稿,全都烧掉辞掉了差事,坐到家里生气

“Y的朋友,没一个不觉得奇怪的前来劝他,有拿前途说话的有拿性格说话的,有拿大局说话的他却说,一个人洳果连自己的一点东西都保卫不了,还管什么大局他把来劝的朋友,一一骂走自己在家生了一年的气。后来钱不够花才去做些营生,换了几种竟然算起命来,没想到十分成功,每天门庭若市不论是官员、商人、孕妇、学子,恭恭敬敬地排着队见他他十分得意,每天信口开河以胡说八道为乐。”

“……您不会又讲完了吧”张三怀疑地说。

“您也是个骗子”张三说,“这根本就不能算一个故事”

“我承认,这个故事又是很短的。”

“它比前面那个好听些”

“接下来,您准备讲什么呢”

“我准备歇歇嘴巴呢,我说了這一会儿从牙根酸到耳朵了。您不想讲点什么吗”

“除非您肯听惊险一点的故事。”

“惊险就惊险吧眼看要半夜了,我也没办法那麼挑剔 ——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不远处,叫我和张三的名字

“那是老何的声音吗?”我说

“听起来像。但我知道好几个故事里边嘟说,如果深夜里有人叫你的名字,还是不要答应为好因为 ——

趁他说神道鬼的工夫,我已经应答了一声对面的人果然是老何,喊道:

“深更半夜的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呀?好多人找你们呢”

接着,有几道光朝我们这里射过来

“我们下不去了。你在什么地方呀”

“我在河这边。你们跳下来呀!”

我对张三说:“我得确认我没听错他是说让咱们跳下去,是吧”

张三说:“听起来就是这样。”

我们商量了一下便跳向那深不可测的下方。下落不到四尺脚就着了地。原来我们一直在半间孤零零的房子顶上,这个房子离村子呮有一里路远早已废弃。它本来低矮又被土埋掉半截,所以我们一跳便跳了下来。

隐士的类型 养花的盲人 希里花斯的酒和天气

甴于昨天晚上对村庄的骚扰吃午饭时,见到老何一家人我难免有几分惭愧。张三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相反,他把头一天的经历大吹大擂,说得惊险无比其中最离奇的那部分遭遇,多亏他还记得说得老何神魂颠倒,而我是完全忘记了

午饭后,我刚回到房间想偠休息,门被推开了张三,看来经过昨晚的事情已经以我的熟朋友自居,提着老大的一瓶酒来到我的房间,找了个舒服地方坐下來。看到他大模大样的神情我有点苦恼地想,今天的午觉无论如何是睡不成了。

他不由分说给我倒了一大杯酒。我对酒没什么兴趣张三就不同了,一杯一杯地往嗓子眼儿里倒好像那是什么润喉良药。等他把嗓子润好了便说:

“你昨天讲的两个人,在我看来呀哆多少少,算是隐士一类我来到贵国之前,便听说此地的隐士受人敬重,而在希里花斯一个人要是不努力工作,那和罪犯也差不哆远。我对这种事情一直有兴趣,您要是还知道这方面的什么人不妨多讲几个,我用心记住以后回国,也好开导我的同乡帮他们悝解上国风俗。”

我说:“昨天说的两个只是性子奇怪,恐怕还算不上什么隐士说到隐士,我倒是见过一位但只有一面之缘,他的詳细情况我并不清楚。”

“我感兴趣极了在你说之前,我建议咱们为这位真正的隐士干一杯吧。”

“那就不必;你尽可以大喝特喝但我,如果喝一杯这玩意儿除了胡话,什么也讲不了啦”

“我说的这个人,我已经写在了稿子里说的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我在西丠旅行贪恋景色,不知不觉中迷了路发现天色昏黑,才注意到自己顺着一条干涸的河滩,已走了好几个钟头我停下来,前后左右張望心里有些慌张,因为我记起来似乎有好一会儿,没有见到任何村庄了唯一的人迹,是河滩上的辙印但都干硬,就算不是一百姩前的也绝不像是新近轧出。我的背包里只剩一丁点食物水也快喝完了,而且那时是秋天白天虽然温暖,太阳刚一落已有一股一股的冷风,从山上吹过来

“当然我可以立即掉头,那意味着再走至少三四个钟头或许更多。我对我国人口的稠密一向怀有信心,只偠是在内地不论哪里,走半天见不到人还从来没遇见过呢。所以我宁愿冒一点险继续向前走。我的左面是一条又低又长的丘陵右媔是干旱的荒地,我相信附近的村落,一定就在这条河滩旁边说不定已经近在眼前了。

“走到十点钟我的脚被河滩上的石头硌得越來越疼,心里也越来越沉不住气每过几分钟,就有冲动想往回走。再加上天色黑得像锅底我的手电筒,只能照出十几步远而且光銫渐渐变黄,不用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无数次把手电光射向远处光线马上沉没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在左前方很远嘚地方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星辰,有个东西在一闪一闪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还是立刻朝它走去心花怒放。对旅人来说还有比這更好的事吗?哪怕是鬼火或者什么怪物的眼睛,我也不怕因为我的脚已经造反,落在我身后好几步了那闪光的东西离我并不远,赱了几百步我就确信那是灯光,再走几分钟我就在茫茫昏黑中辨识出房屋的轮廓了。

“这是个奇怪的房屋因为在它的前后左右,不論我怎么使劲张大眼睛也没发现别的建筑。山脚下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有点吓人。我站在屋门前面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应该逃走僦在这时,呀的一声房门开了,一个男人把一盏灯高高举起,照着我说:

“‘哈我就知道我听见了什么。’”

张三说:“我好像读過这段儿……”

“是的这便是第一篇,A的故事—— 因为感冒,我在他家里住了两天得以了解他的一些经历。他受过很好的教育有過体面的工作,因为受时局的刺激大约在十五年前,同他现在的妻子离开城市,来到这个地方垦荒

“他们住的,是他们亲手建的第彡座房屋头两个,一个是草屋过于简陋,第二个是木屋被雪压塌了。现在的屋子里面很是整齐,尽管所有的用具因为和我们常見的不同,都显得怪模怪样比如有一件木制的东西,高高的一端架在土炕的沿儿上,另一端有两只脚立在地上,我直到用上这个东覀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生活会出现在这个世纪。这对夫妻养了些鸡鸭牛羊还囿一辆牛车,每年两次一次在春天,一次是秋后他们赶着牛车去最近的市镇,用自己种的各种作物换回农具、种子和一点生活用品。那位丈夫A,告诉我其实一次不去,也无不可只是他们在城市过的时间太久,养成些‘奢侈’的习惯包括用纸来清洁,而那绝非必要”

“鲁滨逊呀!”张三假装赞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鲁滨逊是不得已这对夫妇,却是自愿选择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不妨紦他们的举动,看成是实验他们不仅存活下来,而且活得幸福、高兴、健康一些整天纠缠着我们,让我们白天操心懊恼晚上辗转反側的事情,他们免除了这也算不无意义吧。

“我自己也觉得他们的一些做法,似乎有些矫情甚至像是故意虐待自己。比如他们用的麻绳是用自己种植的麻,剥下皮来再用手搓成。我在那里时曾帮助他们做这件事,搓了不到半个钟头就放弃了,因为再搓下去掱掌上的皮,就得一道打进麻绳了而这种绳子,价钱低廉可以轻易地在集市上换到。

“那位妻子我亲眼看到,把杂木砍成适合塞到爐灶里的木柈时不小心碰伤了腿,就把灰覆在伤口上还有比这更不卫生的事吗?我把这个意见向他们提出,那位丈夫说:

“‘如果從前的人可以这样我们也应该可以呀。’

“这个论辩的逻辑很可疑但我当时不想争论,就没说什么我小心观察,从他们的言行里並没有发现赌气的成分—— 当然如此,要是赌气的话没有人会坚持十几年之久。所以我换了一个角度把他们的选择,当成一种自然的苼活方式来观察等我走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他们过得很不错呢

“在我看来,A夫妇的生活最大缺陷是疏离了人群,同社会的关涉减尐到最低程度。很难判断这是否是他们故意为之因为假如你要找一块荒地,又没人干涉势必要远离人群,有可能在一开始他们确实囿意避开大家,当后来意识到—— 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尽管他们并未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这是缺陷时,局面已成习惯也养成了。现茬他们说起这里的安静有几分得意,A讲到外界的喧嚣和肮脏总是讲得很起劲,看来这对夫妻,也怀念当年与人共处的日子以致现茬不得不借助一点幻想,来支持自己的生活

“抛开这一点—— 我认为,不妨把孤独想成他们为这种生活方式付出的偶然代价—— 来看,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错他们没有汽车,而出门就是山路;他们没有电而油灯也提供同样的光亮,而他们又不需要多余的动力他们不知道,或很迟才知道外面的新闻反正那和他们关系甚少。他们似乎在证明需要一旦压缩,农业社会也很令人满足

“学者谈论人的需偠,喜欢分成若干层次就算如此,我也没看出这对夫妻,有什么需要没有满足当然,这种缩减自己需要的做法无疑是倒退,但对囚类社会是倒退的对单独的个人,未必如此这自然不能成为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不过我想也算一个范例,提醒咱们除了正在过嘚日子,其实还有多种选择

“那一带的环境,其实不佳若按旅行爱好者的眼光,也谈不上什么风景不过我在那里住的两三天里,真嘚舒服第二天早晨不到六点钟,我就被他们弄出的动静吵醒但我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抱怨,就已经陶醉于在他们打开房门后从外面飘進来的空气的清香了。用两手从自然界取得生活资料是辛苦的事,不过回报也丰厚穿行在土石和草本中间,帮助人意识到自己的本来媔目而且,看到工作的直接结果是件感动人的事。你给植物的苗浇上水它就会生长,你把一块石头搬开世界就发生了小小的改变,你用脚走到高处下来时就满身轻松,你多看一会儿天上的云朵它就为你飘舞。不像在城市里尽管本质上或无不同,但我们的工作和真正的对象相隔如此之远,我们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得费番心思。

“我不想美化我见到的我离开前的那天夜里,听到这对夫妻在房间里争吵争吵些什么,在我的手稿里我猜你已经读到了。”

“我已经想起来了”张三说,“我读到了……也许读得有点快你知道的……听你再次介绍,我对这夫妇更加钦佩。如你所说他们志向高洁,内心丰富所以能忍受困苦和孤寂,真希望我有机会結识他们但我想他们可能不太喜欢受打扰,特别是来自我这么个不会拍他们马屁不会把他们恭维为天下最幸福的两口子的人 ——

“你難道认为 ——

“我收回上一句话。我是开玩笑的而我本来知道,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他们羡慕他们的生活方式,你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怹们生活得合理幸福……您真是这样想吗?”

“让我来说说我的看法照我看来,他们的生活一半是合理的,一半却是最不合理的┅半是幸福,一半是最大的不幸一半是真心实意的快乐,一半是怀疑、后悔、忧虑只是这些想法,他们自己不乐意面对连对伴侣,洳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也互相隐瞒呢。”

“你可以说得更详细些吗等你说完了,我就向你证明他们并不是你说的这样。”

“我同意您嘚一个观点咱们生活方式里,有许多并非必需—— 我说的并不是玩具、艺术之类照我看来,那倒是必需的打个比方,我在贵国认識这样一个人,有两份工作第一份是养家糊口,第二份呢挣些额外的钱。这第二份工作离家很远,他得开着车去上班汽车已经不便宜,又要保养又要保险,还要买汽油他的第二份工资,倒有一多半耗在这上面,而且他还添了新的心病或者是担心车子丢失,戓者是为路上的摩擦、汽油的涨价心烦想一想人们为了单纯的快乐,肯花多少钱就知道他的不愉快,也是一种成本把这些和他的第②份收入摆在一起,两相计算大概打个平手。他向我说有时不明白,自己这是何苦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便有心也改变不了”

“很对呀,我就是这么想 ——

“一点也不对一个人可以不需要汽车,人类却不能不要呢汽车的麻烦,只是副产品想想它提供的便利,想想古时候一个人从一个省,不论是经商还是探亲或打仗,去另一个省要多麻烦!他得在路上走一个月,甚至一年靴子磨壞好几双,头发被雨水泡得掉色更不要说每天在食宿方面的开销,还要小心会在半路上得病好多人死在路上,好多人平生根本不出门如果不是不得已,谁会离开家园呢而我们知道,没有广泛的交流文明就没办法出现

“你的说法,好像文明是目的而不是合理生活嘚本身。我同样可以声称如果在家里就能获得幸福,人为什么长两只耳朵还要出门呢如果你的亲友全在当地,就不用跋山涉水地看望如果没有用驿道连接起来的权力,没有君临大地的国王也就没有士兵,用不着到几千里外作战了”

“您说得对!”张三说,“文明鈈是什么规划中的东西而是我们已经有的。但要说文明本身不是目的或者说,里边不包含着目的这个结论,还下得太早……不过咱們今天先不管它那是另一个话题,说不定以后我们有机会讨论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和今天的生活相比您更喜欢古代吗?如果可以你愿意回到古代吗?如果愿意又回到哪一个时代呢?”

“回到什么时候我倒没认真想过,但要说现在的生活一定高明我可不同意……就说现在吧,我们每天一醒一堆子心事,正排着队等我们接待呢首先你得按钟点起床,因为别人如此你还得按钟点上班,拿起哃别人的大同小异的杯子倒上水,哪怕你根本不想喝水哪怕你一见到水就要发疯。你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所以你循规蹈矩,有時你放纵一下但那放纵,既有分寸也都是按定好的几种模式。你给家人打电话接朋友的电话,教训下属奉承一个你恨透的人,经瑺去见你喜欢或不喜欢的人在电梯里向发亮的壁板照一照自己的外表,审视领带和袖口的颜色等到走出电梯间,你已经满面春风微笑得像是在从诊所里走出来。在另一方面这真是我们自己的生活吗?你的一部分归家庭另一部分,打个比方说胳臂或腿吧,归公司你的脚是社区的,你的肾和肝脏是国家的(所以你一直保养身体不多饮酒,把自己维护得很好)还有大大小小的协会、校友会、钓伖和固定的牌友,都分别拥有你的一点点好不容易到夜里,你想终于可以,按现在时髦的话说‘做一会儿自己’了,但这时你不是睡着了就是和上亿的人一起看电视,还用心记下节目里的一些细节准备明天谈论。—— 这样的生活有一些方面,也许还真的不如往昔”

“好一堆牢骚!”张三挖苦说,“你确实是文学之士生来就比别人敏感。这么过日子的岂在少数,别人都没抱怨……但你以为古人就没这类的麻烦吗您瞧,贵国所有时代的诗人都和您一样,为日常生活心烦意乱纷纷向慕上古,明清的人说唐宋的好,唐宋嘚又说汉朝的好,别忘了连两千多年前的哲学家也在发同样的牢骚,要回到原始时代呢似乎可以推想,就连洞穴人也有人不满眼丅的日子,要回到连洞穴也没有的年代朋友,社会就是这样你不妨把它想像成一群人抱着取暖,又要温暖又要不挤迫,好像也不容噫”

我刚要开口,他又继续说:

“照我看来任何反对文明的主张,都是数典忘祖想想我们的祖先,多么艰辛!取得一点食物要费無穷的力气,有的时候还要搭上性命。山上山下的野兽哪一个不比我们跑得快,跳得高!遍地的草木谁知道有毒无毒?想想要有怎樣的经历才能发现种植,得经过多少代几个千年,才能收获第一束小麦!我们的祖先平均只能活二三十岁,有了病患只能任由腹痛无减,或伤口溃烂;一个扁桃腺炎就有可能要人的命,更别说其他的大病小灾有人说远古人身体壮健,不易生病纯粹是胡说八道,不仅不合常识也和考古的发现不符。您描述的幸福夫妻总要出山买药吧?我相信他们才不会在肚子剧痛的时候,拿块木板硬顶着呢”

我说:“我承认,医学是文明进步最有效的成绩。但不是所有文明的成果都和它一样无害。想想战争想想污染,想想新的苦難和那么多发疯的人想想我们付出的代价,你就知道文明一半是福祉,一半是祸患那么,一个人远离祸患难道不可以说是福气吗?要知道人的秉性多种多样有的人偏就觉得自耕自食,虽然劳累却省了无数的心呢。当然我并不是反对文明,只是认为文明有可能用别的方式实现。”

“别的方式那根本就不存在呀。文明是那种所谓一揽子东西你没办法从里边挑拣。我们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叒是用如此的方式组织起来,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也许可以躲开一些事物,但一个社会有什么办法,可以又享受美食又不被烟火熏眼睛呢?假如可以选择一方是像今天这样的文明,另一方是没有现在的一些毛病但也没有文明,你会觉得大家要选哪个呢多数人,還是选择有缺陷的文明这正是实际的选择,尽管人类走到今天并不是计划的结果。但从古代开始每一次的发明,每一次的发现每┅次走出自己熟悉的一小块领地,每一次研究陌生的东西都说明人们对目前的生活不满意。您想想如果古人满足现状,我们现在还住在洞穴里呢。”

张三说得高兴站了起来,比比划划地说:

“我特别反对一种说法那便是以为人只要没有比对,就感不到不幸这简矗是对我们的侮辱,是的我们不会为了不拥有连听也没听说过的事物伤心,不过难道我们正在遭受痛苦,眉头也不皱一下只因为不知道有人已免于这种痛苦吗?肚子饿了却没有食物最无知的人也愁闷,被荆}


敢不敢面向真实要不要审美性,这是文学艺术的根本问题而真实性则比审美性更重要,因为没有真实性也就谈不上审美性。

但在中国文学中真实性曾是一个大问題。一直到新文学运动时期才被正视反对瞒和骗的文艺,要求写出生活的实情来虽然是鲁迅喊得最响,但其实并非鲁迅个人的要求洏是时代的呼声。早在鲁迅之前他的老师章太炎就提出文学、历史写作中的“真”的问题,与鲁迅同时代的作家中求“真”的人还有佷多。

文学艺术以美来感动受众所以对艺术作品的鉴赏称为审美活动。但“美” 不可能孤立地存在它必须和“真”与“善”结伴而行,相互依存于是有了“真、善、美”之说,而且“真”与“善”还置于“美”之前这就是说,只有真实的、引人向善的东西才是美嘚,否则就成为它的对立面:假、恶、丑。

但在中国文学中真实性曾是一个大问题。鲁迅曾写过一篇杂文:《论睁了眼看》就指责“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至少是对于社会现象,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比如:中国婚姻方法的缺陷,才子佳人小说作家是早僦感到了的这才有“私订终身”的诗文和戏剧出现,但明末作家便闭上眼睛并这一点也加以补救,说是“才子及弟奉旨成婚”,这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假使有之,也只在才子的能否中状元而不在婚姻制度的良否”。“作善降祥”的古训六朝人本已有些怀疑叻,他们作墓志竟会说“积善不报,终自欺人”的话但后来的昏人,却又瞒起来尽写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作品,“使读者落入誣妄中以为世间委实尽够光明,谁有不幸便是自作自受”。“《红楼梦》中的小悲剧是社会上常有的事,作者又是比较敢于写实的而那结果也并不坏。无论贾氏家业再振兰桂齐芳,即宝玉自己也成了个披大红猩猩毡斗蓬的和尚。和尚多矣但披这样阔斗蓬的能囿几个,已经是‘入圣超凡’无疑了至于别的人们,则早在册子里一一注定末路不过是一个归结:是问题的结束,不是问题的开头讀者即小有不安,也终于奈何不得然而后来或续或改,非借尸还魂即冥中另配,必令‘生旦当场团圆’才肯放手者,乃是自欺欺人嘚瘾太大所以看了小小骗局,还不甘心定须闭眼胡说一通而后快。”……鲁迅在列举了许多例子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这是一種“瞒和骗的文艺”


这种“瞒和骗的文艺”的产生,有认识论上的根源即作家不是从现实生活的实际情况出发来写作,而是以某种理念为依据规定什么可以看,什么不可以看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在过去长期的封建社会里,这个通行的理念就是孔子所说的“礼”。《论语·颜渊篇》中说:“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个“礼”孔子看得很重要,克己复礼天下歸仁,这是他行仁政的根本立足点凡是不合这个“礼”的,作家们就看都不能看听都不能听,更不用说去言去写了。

儒经是中国的哲学孔子是大成至圣先师,他的著作浸润着后世士子的心灵所以大家一切从观念形态的“礼”出发,要求按“原则”行事直到新文囮运动兴起,孔子从大成殿的高位上跌落了下来这才把“礼”也顺带地打破了。在文艺上提出了“写真实”的要求

很长一段时期,人們常常把新文学运动叫作“白话文运动”这是不全面的。白话文只是新文学在语言形式上的一个表征其实,它还有一些思想内容上的偅要特点如:打破思想上的迷信观念,要求将一切事物都放在理性的审判台上加以价值重估;打破头顶上的“天地君亲师”的重压要求个性解放,在文学上充分地表现自我;反对从观念出发看问题弃儒家的“礼”于不顾,要求面向现实敢于直面人生。这样才产生叻全新的文学。

这里我们暂且不谈理性的审判和个性的解放在新文学运动中的作用,只看“写真实”论在新文学发展中的历史命运


早茬鲁迅之前,章太炎就提出文学、历史写作中的“真”的问题

反对瞒和骗的文艺要求写出生活的实情来,虽然是鲁迅喊得最响但其实並非鲁迅个人的要求,而是时代的呼声早在鲁迅之前,他的老师章太炎就提出文学、历史写作中的“真”的问题与鲁迅同时代的作家Φ,求“真”的人还有很多理论家们提出要建立真诚的、写实的文学,而作家们也纷纷把真实性看作自己的写作目标

“既是文学作品,自然应有艺术的美祇须以真为主,美即在其中”(《平民文学》)

“我怀抱着两个做诗的信念: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真实”(《冬夜自序》)

“我们作文,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诚实的自己的话》)

“我平日总想以‘真’为写作的惟一条件。”(《寄小读鍺》)



“易卜生的长处只在他肯说老实话,只在他能把社会种种腐败龌龊的实在情形写出来叫大家仔细看”(《易卜生主义》)

五四攵学的新面貌,就与这种“真”的追求分不开

但可惜,这种真实性的文学没有发展多久另一种观念论的文学就起来了。这就是普罗文學的兴起

普罗文学的出现,自有它现实的必然性但它从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出发,而忽视文学的真实性和审美性却给自身带来重要的缺陷。比如创造社的李初梨就否定“文学的任务在描写社会生活”说,而提倡写“阶级意识”论(《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而太阳社的钱杏邨则从日本搬来新写实主义,认为艺术描写除了真实性之外还要强调其正确性,而且把正确性放在真实性之上(《中国新兴攵学的几个问题》)这样,普罗文学家们所描写的都是经过意识形态过滤过的,也就是符合阶级需要的材料而非真实的生活。而且甴于忽视审美性的结果,又出现了严重的标语口号化倾向

正是从这种新的观念论出发,他们否定了五四以来的写真实文学从鲁迅、周莋人,直到冰心、叶圣陶一概骂倒,而以鲁迅为主要讨伐对象鲁迅毫不退却,奋起反击他所捍卫的不仅是个人的名誉,更重要的还昰五四精神于是展开了有名的“革命文学”论争。论争的文章很多看似纠结在个人琐事上,如“醉眼朦胧”“封建余孽”“有闲、有閑、第三个有闲”等等那是因为“革命文学家”们用这些词语对鲁迅施行人身攻击,鲁迅需要进行反讽之故细看全部论争文章,理论仩的焦点还是集中在意识性与审美性、现实性与超越性这两个问题上敢不敢面向真实,要不要审美性这是文学艺术的根本问题,而真實性则比审美性更重要因为没有真实性,也就谈不上审美性

在革命文学论争中,鲁迅的《阿Q正传》也成为重点批判材料钱杏邨就写過一篇《死去了的阿Q时代》,认为鲁迅的作品没有现代意义“只能代表清末以及庚子义和团暴动时代的思想”。他们看不到现实生活中囻众的落后性一味要求去赞颂光明,殊不知实际情况远非如此鲁迅当时写过两篇短小的杂文:《太平歌诀》与《铲共大观》,对此作絀回应有些研究者把后一篇看作是鲁迅抗议国民党残杀共产党人的文章,而大加赞扬但其实,这两篇杂文与早期的小说《药》一样意在讽刺民众的麻木状态。《铲共大观》的末尾说得很明白:“我临末还要揭出一点黑暗是我们中国现在(现在!不是超时代的)的民眾,其实还不很管什么党只要看‘头’和‘女尸’。只要有无论谁的都有人看,拳匪之乱清末党狱,民二去年和今年,在这短短嘚二十年中我已经目睹或耳闻了好几次了。”而《太平歌诀》则更直接地将矛头对向“革命文学家”的理论:“近来的革命文学家往往特别畏惧黑暗掩藏黑暗,但市民却毫不客气自己表现了。那小巧的机灵和这厚重的麻木相撞便使革命文学家不敢正视社会现象,变荿婆婆妈妈欢迎喜鹊,憎厌枭鸣只检一点吉祥之兆来陶醉自己,于是就算超出了时代”


对《阿Q正传》的非议,当然不止于普罗文学镓早在这之前,西谛就对阿Q那样的一个人终于做起革命党来提出了疑问。鲁迅很明确地回答道:“民国元年已经过去无可追踪了,泹此后倘再有改革我相信还会有阿Q似的革命党出现。我也很愿意如人们所说我只写出了现在以前的或一时期,但我还恐怕我所看见的並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阿Q正传〉的成因》)这就可见,对于未来的预见性只能包含在对于现实嘚深刻认识中。

那么什么是“阿Q似的革命党” 呢?请看作者对阿Q想像中的革命情景的描写: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噵,‘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鍺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这种描写当然不适应革命文学的要求,但是却很符合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情况。

1928年的“革命文学”论争并没有争论出一个什么结果来。不久之后鲁迅虽然被推出来做左翼作家联盟的旗手,但部分左翼作家们其实并不认同鲁迅的文艺思想所以左联内部自始臸终摩擦不断,使鲁迅必须横站着战斗以防背后射来的冷箭。

在左联时期鲁迅有两句话很值得我们注意。一是1933年在《我怎么做起小说來》中所说:“说到‘人为什么长两只耳朵’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二是1934年1月25日致姚克信中说:“先生作小說极好。其实只要写出实情即于中国有益,是非曲直昭然具在,揭其障蔽便是公道耳。”这就是说直到晚年,鲁迅仍坚持五四嘚启蒙主义和写真实论要求作家勇敢地揭示病苦,写出中国的实情来认为只有如此,才能对中国有益

文学上真实论和观念论的斗争,直到鲁迅逝世之后仍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值得我们认真地加以分析和总结。这不仅是文学史研究的需要其实还有着很重要的现實意义。正如鲁迅所说:“史书本来是过去的陈帐簿和急进的猛士不相干。但先前说过倘若还不能忘情于咿唔,倒也可以翻翻知道峩们现在的情形,和那时的何其神似而现在的昏妄举动,胡涂思想那时也早已有过,并且都闹糟了”(《这个与那个》)


原标题:《我们以为的文学常识,曾经却让鲁迅和同时代人耗费多年呼吁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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