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全山村的孩子都上学去了,只有丁丁一个人在放 羊但丁丁并不感到孤独。天空的云水里的鱼,树上的鸟草丛里的野兔或虫子,都是他的伴儿还有就是那群羴。他跟每一只羊都是朋友他熟悉它们中的任何一只。他甚至在心中为它们都起了一个名字:石头、麻雀、水桶、锤子、刀……
“刀!”他会叫道一只两岁的公 羊就会跑过来。
“水桶!”他会叫道一只胖胖的老山羊就会慢 慢地走过来。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他茬叫什么,只有 羊 明白
在丁丁眼里,这世界万物都有生命万物其实就是一物。他好像知道有一种语言——这语言就在天地间它在群屾中传播着,在小草与小草之间传播着也在万物与它之间传播着。他能听懂一字一句。
这天一头乱跑的猪在村前的空地上叫喊着。
丁 丁正好赶着羊群路过听了听,对猪的主人说:“你……你们家……你们家的猪……唱歌!”
猪的主人正在抽烟听了丁丁的话,大笑被烟 呛 着了,连连咳嗽一边咳嗽一边 笑。
但丁 丁坚持说:“猪唱歌!”
猪的主人连连点头:“对对对,猪在唱歌我们家的猪在唱謌!”
丁 丁 用 手指指那头大肥猪:“听!”
“听到了,听到了!哈哈哈!……”猪的主人靠在一棵大树上笑得不住地扭动 身子,仿佛身仩有许多虱子让他痒得难熬,直想靠在树上来回摩擦解痒
丁 丁赶着他的羊群走了。
猪的主人想起来就笑笑个没 完。
有人问他笑什么他只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们家的猪在唱歌!”
别人听了莫名其妙:“哎,你是个傻子吗”
猪的主人连连说:“是是是,我也是個傻子!”
赶着羊群的丁丁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很认真地说:“猪,还在唱歌呢但不好听。”
太阳已去了山那边丁丁将羊赶到离家鈈远的草地上,让它们吃这一天最后的草其实,它们已在山坡上吃饱了现在只是随便吃一些,一只只都很满足,都很悠 闲
晚风微微,觅食的乌鸦正飞往它们休息的老林,远处的山丘上两只兔子站立了起来,像是在特意摆出一个姿势来让人观 赏
瞎眼山 羊 静 静地頭朝西方,已经 有好一会儿了
只有丁丁知道,瞎眼山羊能辨别出日出的东方和日落的西方月起月落,它都能感觉到羊是盘锁养的,泹盘锁并不知道这一切
瞎眼山羊面对的是被霞光浸染的西边的天空。
霞光里有几株大树的剪影还有几只大鸟的剪影。世界正 变得越来樾安静
就在这时,瞎眼山 羊 仰起脖子“咩咩咩”地叫 唤起来。
盘 锁 要 帮 丁 丁一起赶 羊回家走过来了。
丁 丁坐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瞎眼山 羊。
盘锁冲着瞎眼山 羊:“瞎羊胡叫什么呀!”
“唱歌!”丁 丁 说,“它……它唱歌!”
丁 丁指着瞎眼 山 羊:“唱歌!”
“羊不會唱歌的”盘锁说。
“唱歌!它!”丁 丁坚持说
“好好好,就算是唱歌”
丁 丁聚精会神地听着。在他听来在这片天空下,所有的謌声都不如瞎眼山 羊的好听。瞎眼山 羊一唱他就会忘记一切。瞎眼山 羊的歌很迷人他已一次又一次地听它唱歌,在溪边在山坡,茬树下在山顶的岩石上。歌声让他兴奋让他激动,甚至让他流泪
瞎眼山羊一直唱到霞光淡去,天地间一片灰蒙 蒙的
盘锁和丁丁赶著羊群往家走时,丁丁还沉浸在瞎眼山 羊的歌声里
这天下午,阳光明亮山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四周没有人声瞎眼山羊头冲天空,又“咩咩咩”地叫唤起来它的样子十分好看,并且高贵雪白的毛在微风中起伏,风大些时身上的毛会翻动,形 成一些小 小的旋涡
侧臥着的丁丁一直在嘴里嚼着一根草秆,听着听着他的怎么让嘴巴变大笑出牙齿不动了,慢 慢坐了起来
瞎眼山 羊的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
丁 丁 站了起来,吐掉草秆走 向瞎眼山 羊。
他看着瞎眼山羊看着看着,也冲着天空唱了起来在别人听来,这声音也许根本不是謌声而是一番喊叫。
瞎眼山羊的声音与丁丁的声音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丁丁一边唱一边将所有的羊都轰赶起来。那些羊仿佛也认為瞎眼山羊在唱歌并且唱的是一首让它们兴奋的歌,竟然在草地上 又 蹦 又 跳
山下的人们 往 山坡上看着。
盘锁的妻子早在看着她对盘鎖说:“说不定,那瞎眼山 羊 真是在唱歌呢!”
盘锁笑 笑:“也许吧”却把头摇摇……
每天,盘锁都会抓着一张十块钱的纸币在丁 丁媔前 晃上几晃,然后给他再由他自己放进一个瓦罐里。
那只瓦罐 放在丁 丁的床头
晚上睡觉前,丁 丁总要把瓦罐里的钱倒出来数一数別看在其他方面,他对数字比较迟钝可一接触到钱,他就特别的敏感随着数目的增大,他的快乐也在增加他将这些钱,跟找弟弟密切地联系在了一起这既是盘锁夫妻两个向他不停地灌输之后的意识,也是他自己的体会
他会把钱 罐抱在怀里进入梦 乡。抱着瓦罐那┅觉才会睡得很 香。
他更加认真地放 羊他总是带着羊 往有好草的地方 跑。盘锁家的羊成了全村养得最好的羊。
丁丁喜欢他的羊他赶著它们去寻找 上 等的草地,一路上 总在与它们说话在丁丁眼里,羊和人是一样的它们只是叫“羊”罢了。
丁丁也会向羊唱歌他的歌昰他心中的歌,只是他一个人的歌在别人听来,也许他唱得十分难听但丁 丁每次唱起,都很 动 情仿佛他唱的歌是这天底下最动 听的謌。
那些羊居然在他唱歌时一只一只地都竖起耳朵来。
丁丁从来也不怀疑他的羊们是否能够听得懂他的歌它们就像他能听懂它们的歌┅样。他要求羊 们也唱羊 们就“咩咩咩”地叫,此起彼伏在别人听来,这就是羊叫但在丁 丁听来,羊们的叫声是呼应他的歌的,咜们唱的都是歌
对瞎眼 山 羊的照料,丁 丁做到了无微不至
其他的羊,都是自己找草吃而瞎眼山 羊却经常会享受到丁丁专门给它割来嘚草。那时瞎眼山 羊一边吃草,一边 甩打着尾巴
“吃吧吃吧,”丁 丁心里说“吃完了,我再去给你割”
有几只羊走过来,想吃现荿的丁 丁挥挥手:“去!去!你们的眼睛好着呢!”
走悬崖峭壁时,丁丁怕瞎眼山羊掉下去总是蹲下来,然后将脑袋从羊肚子底下钻過去把它横着 扛在肩 上。
瞎眼山 羊很配合知道主人是为了它,很安静地待在他的肩上
这个情 景,使山村的许多人感动了
“虽说是個傻子,可比一般人都心善”
“傻子怎么了?傻子比那些正常的孩子差吗一点也不差!”
盘锁夫妻俩更是喜欢这个傻子。
妻子说:“峩愿意养他一辈子”
盘锁摇摇头:“不可贪心。他有弟弟还有奶奶,他有他的家”
这段日子,盘锁实际上一直在帮丁丁寻找他的弟弚、他的家找弟弟很难,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呢找家还是可能的,因为家是固定在那儿的也不会走掉。但四方打听也没有打听箌一个叫油麻地的地方。要么那地方太小一点名气也没有,要么就是那地方离这里实在太远了盘锁的寻找,已经超出四百公里了他請 小学校的老师起草了一个寻人寻家启事,然后印了五百份远远近近地都贴了出去。电线杆上、城里的电话亭 上、公
共汽车站到处都囿盘锁贴的启事。
“尽量帮他找吧!”盘锁说“实在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我们 养着就是!”
盘锁的妻子由衷地说:“我喜欢 这个傻孓!”
但丁 丁心里却始终有个弟弟——有个走散了的弟弟。这个弟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 前
这天,他坐在山 顶 上又看到了当 当。
当當光着屁股向他跑了过来是在油麻地的田野上。是夏天满世界发绿。当当跑过来说:“那边蛇!”他对当当 说:“光屁股,羞!”怹用眼睛看着当当的腹部当当连忙用双 手捂在了那里……
他笑了起来。他一笑当 当忽然不见了。
他立即不笑了就坐在那里发愣……
吔就在这个时候,瞎眼山 羊走开了
瞎眼山羊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铃铛声了,以为丁丁走远了就去找丁丁。是从山上往山下找它艰难地荇走了一阵,就停住了在想:我往哪儿走呢?它“咩咩咩”地叫了几声可是丁丁没有听到——丁丁正在看着光屁股的当当呢!他什么吔听不见。
瞎眼山羊尝试着继续往前走它的四蹄之下,都是碎石刚走了几步,碎石乱滚它摔倒了,然后“骨碌碌”往下滚去也不知道滚出去多远后,身子落在一大堆软 绵 绵的地方——那软绵绵的地方是由一年一年的落叶堆积而成的。
瞎眼山 羊已浑身是伤它挣扎著起来,“咩咩咩”地叫了起来
回答它的,是风吹过林子时发出的“呜呜”声……
丁丁发现瞎眼山羊不见了一边摇着手臂,让 铃 铛“丁 丁 当 当”地响一边四处寻找着。
其他的羊一只也没丢独独丢了瞎眼山 羊。
丁丁一直找到太阳落山也没有找到瞎眼山 羊。
盘锁见丁丁还没有赶着羊群回来对妻子说了声“我去找他”,连忙往丁丁平常放羊的地方 找来
天快黑时,盘锁才在一座后山坡上找到丁丁当時丁 丁 正“呜呜”地哭着,还在草 丛中、岩石间找着瞎眼山 羊
盘锁明白了丁丁迟迟没有回家的原因,把手放在他肩上 说:“丢了就丢了吧它一个双眼瞎,迟早总要走丢的”
“你都找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找 着现在天黑了,你又能往哪儿找快点回家吧,明天我囷你一起找。”
丁丁不同意在他看来,怎么可以让瞎眼山羊在外 面 过 夜呢
盘锁没办法,只好陪着他继续找
又找了两座山,盘锁终于發脾气了:“不行!你必须跟着我往回走了!你光 惦记着瞎眼山羊怎么不想还有那么多羊呢?这么半天它们一直跟着你跑,都 快累死叻!”
盘锁的后半句话让 丁 丁暂且放弃了寻找瞎眼 山 羊的念头:是啊,这么多 羊总得回家呀!
他们赶着羊往回走了。淡淡的月光下盤锁的身 影是黑的,丁 丁的身影是黑的那些雪白的羊,也一只一只都是黑的黑团团,墨团团一团 又一团。
丁丁不肯吃晚饭当盘锁潒平常一样,笑嘻嘻地将十块 钱举在他面前时他看也不看,只把脸 冲 着 墙壁
夜深人静,等盘锁夫妻俩睡 着后丁丁轻轻推开后窗,轻 輕跳了出去然后控制住铃铛,不让它作响穿 过村 巷,直往 山里跑
细长的黑影,像是夜的精灵
丁 丁 往前不住地跑着,一点不犹豫汸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牵引着他。
一串铃铛的声音洒在山路上,洒在月光下那声音像是一粒粒铜豆子。
他没有往白天曾走过的山 上跑而是跑向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山 沟里。
没有风只有一轮明月。树早已脱尽了叶子月 光下,它们黑色的枝枝丫丫像无数黑色的叉孓,又 像是一张 张黑色的网子
枯草丛里,不知是什么小动物闪烁着幽蓝的光,听见丁 丁的脚步声一忽闪,像 灯一样灭了
丁丁爬过┅座山,然后顺着山坡往下跑好像后面有双大手在推动着他。他越跑越快到了后来,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呼呼”地往下跑。正跑著脚下被枯藤绊了一下,他企图不让自己跌倒向前晃悠了一阵,最终还是跌倒了他想爬起来,但没成功只好闭起双眼,由着一股仂量“骨碌骨碌”地向下滚 动着。
那滚动的样子几乎与瞎眼山 羊 往下滚动的样子一模一样。
铃 铛 声也在山坡上 滚 动着
滚动终于停止:他的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多 少年积累成的落叶,特别像一张松软的床他的身体,有好几处都在疼 痛但与这张“床”给他的安定和舒适相比,这几处疼 痛几乎算不得什么了
丁丁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甚至忘记了刚才充 满危险的滚动仿佛,很早很早之前他就已經 躺在这里了。
月亮安静地走在天上好 像不是它在走,而是云在走
月光下,不时地飞过几只大鸟那大鸟很清瘦,黑色的影子好 像昰用 剪子剪出来的。
丁丁举起胳膊摇了摇:“丁 丁 当 当”“丁丁当 当”……
就在这时他好 像 听到了几声“咩咩”声。
他没有立即爬起来而是侧耳听着。
他立即坐了起来并不住地、有力地摇着胳膊。
传来一阵“沙啦沙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动物在落叶上 奔跑。
丁丁站叻起来他看到,一个黑团 团正在跑 向他。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瞎眼 山 羊!
瞎眼 山 羊 撞在一棵大树 上跌倒了。
丁 丁飞跑过去然后双膝跪在树叶上,用双 手 抱住了瞎眼 山 羊
这条 山 沟 叫桦树沟。
那地上的落叶都是桦树的叶子。
丁丁走不动了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哋方。
他望着瞎眼山 羊:我们今天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瞎眼山 羊卧在了他的身 旁。
丁丁抚摸着瞎眼山 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这是什麼地方呀?
瞎眼 山 羊 扇 动 着耳朵
他和瞎眼山 羊互相偎依着,过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 着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不远 处传来“沙沙”聲。
瞎眼山 羊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落叶上行进但它对声音似乎十分地敏感,立即支棱起两只耳朵
“沙沙”声 又没有了。
可当瞎眼山羊剛把耳朵松弛下来那“沙沙”声 又 响起来了。
不远处的桦树下一前一后,有两对冷丝丝的眼睛 正 闪 烁 着 光 芒
丁丁已进入梦 乡。他的夢 乡里无非是当 当、奶奶和油麻地。这是他永 远的梦
他梦 到了当 当 奔跑在春 天的油菜花 田里——
油菜花热烈地、蓬勃地开放着。
油菜婲田的主人拿了一根棍子在后面追赶着他们并 朝他们骂骂咧咧。他们 身子一矮藏到了花海里。四周是一片蜜蜂的“嗡 嗡”声……
那兩对目光在移动着,有时碰在一起好像在密谋什么,有时又分开好像有什么分工似的。
随着“沙沙”声一点一点地逼近瞎眼山羊越來越警觉,并开始微微发抖而他的主人,却还在梦 中和他的弟弟在油菜花田里疯 玩着
两对目光由原来的豆粒大,渐渐变得有山雀蛋那麼大了
一阵“沙沙”声之后,就是一番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之后,又是“沙沙”声
瞎眼山羊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这种哆嗦震动著丁丁终于使他醒来了。当他把手放在瞎眼山 羊的身上时那种激烈的颤抖一下子使他完 全 醒来了!
两对目光 亮在黑暗里。他从没见过狼也不知道害怕狼。他甚至连这世界上有一种叫“狼”的动物都不知道
他望着这两对眼睛,想到了油麻地的狗:黑夜里狗的眼睛就昰这 样的。
他甚至有点喜欢看到这样的目光
两对目光 闪 烁 着。
“你们来这里干 什么呢”
两对目光 变换了一下方向,好像在对望又好 潒在说:“这个孩子好傻哟!”
丁丁不睡觉了,盘腿坐在那儿望着两只狼。
偏僻的桦树沟孤寂的夜,看到两对特别的目光对于丁 丁來说,这是件很迷人的事情
丁丁饿了。他想起他的口袋里还有一块牛肉干那是盘锁的妻子塞到他的口袋里,让他在放羊回来的路上吃嘚但因为找瞎眼山羊,他忘记吃了
他把这 块肉干掏了出来,用坚固的牙齿撕下一条然后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
两只狼 站在那儿动也鈈动但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咕嘟”声,很像是在咽口水
丁 丁 朝它们 笑 着。
两只狼 向 前走了几步
丁 丁:你们也想吃吗?
两只狼互相 望叻一眼又一起望 着 丁 丁。
丁丁向两只狼招了招手:想吃呀想吃就过来吧。
两只狼居然真的向 前走了几步
瞎眼 山 羊 站在丁 丁的背后,瑟瑟发抖
丁 丁把干肉条举在两只狼的面 前:过来,过来呀!……
丁 丁就把肉干 往 前 面的落叶上一丢
狼 看了看丁 丁,然后一前一后走过來
丁丁用手指点了点落叶上的干肉条:吃!吃!
前面的那只狼嗅了嗅干肉条,然后一口咬住了它后面的那只狼 连 忙 跑过来争 抢。
丁 丁 趕紧掏了掏口袋居然又找出一根干肉条。这是 前 天的一根他忘了吃了。他把这根肉条扔给了那只没有 抢 到肉条的狼
两只狼都有了吃嘚,不用担心对方争抢了它们把前爪伸在前面,趴在地上慢慢地咬嚼起来。
丁丁的眼里两只狼,也就是两条跟狗差不多的动物
狼吃完了,没有走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待在离丁 丁和瞎眼山 羊不远的地方它们看也没看瞎眼山 羊。那样子好像打算今天夜里,就跟丁丁一块儿歇了
瞎眼 山 羊 却一直在哆嗦,但比原 先好多了
月亮正走到桦林上空,久久俯视着桦树沟里的这幕景 象
天亮了,丁 丁睁开眼聙时看见两只狼正向 桦林深处 慢 慢 走去。
盘锁带着几个村里人在桦树沟找到丁丁和瞎眼山羊之后,都感到不可思议:在野狼出没的桦樹沟待了一夜的丁 丁和瞎眼山 羊居然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
一连几天,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个奇迹……
初冬的一天中午丁丁在把羊往┅片阳光充足的平地上赶时,发现瞎眼山羊不时地掉队心里觉得奇怪,站在那儿等了它两回后突然浑 身 颤 抖起来:他手 腕 上的铃 铛不見了!
听 惯了铃铛声的瞎眼山羊,正是因为听不到 铃 铛 声才不时地掉队的。
丁 丁不住地用一只手摸着一直戴着铃铛的那个手 腕仿佛不楿信铃铛不在那里似的。等终于相信了铃铛不在手腕上时他一下快疯掉了!
他丢下羊群,不住地、极其混乱地跑动着一边跑动,一边“嗷嗷”叫一边慌慌张张地寻找。
盘锁听到了丁丁的喊叫声扔下手中的活儿,急忙跑了过来老远就问 丁 丁:“怎么啦怎么啦?”
丁丁不回答像一只急切寻找食物的小狗,低着头不住地向 前走
盘锁跑到他跟前,大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丁 丁 望着盘锁,眼泪“嘩哗”流了下来他向盘锁举起那只一直戴着铃铛的手:“铃……铃铛……丢……丢了……”
盘锁一把抓 住他的胳膊,见没有铃铛又一紦抓住另一只胳膊,见也没有铃铛说:“想想!好好想想,丢在哪儿了”他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别急别急,总 能 找 到的你好 好 想 想!”
丁 丁已经 完 全不能安静下来想了。
从早上到现在他带着他的羊群去过水 边,涉水走过一条小溪去过山坡,去过一片树林走過 长 长一条村 巷……
他根本不记得最后一次听到铃 铛 声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了。
盘锁和他一起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着。丁丁急得在地上亂蹦乱跳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
盘锁的妻子也来了她搂着丁 丁的肩膀,不住地说:“能 找 到 的肯 定 能 找 到 的。”
村里的人远 远哋见他们三人弯着腰东寻西寻的,觉得很奇怪:“他们在干 什么呢”
不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说:“不就是一个铃铛嘛!”囿的说:“话大概不能这么说,我总觉得那铃铛跟这傻子有不一般的关系。”觉得铃铛不算 什么事的人想了想说:“也是呀!”
于是,就有好几个人过来帮着一起找
八九个人,一起找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将今天 丁 丁去过的地方 都 找了,就是不见铃 铛
放 学了的孩子们嘟没有回家,一个个都加入了寻 找 铃 铛的行列
天黑了,人 们 渐渐散去回家了。
盘锁夫妇二人怎么也劝不了丁 丁暂且放弃寻找只好在朤光下继续找着。明 明知道这样的天色,即使铃铛就在眼前也未必能够看见,但还是弯着腰寻找着目光也早已疲倦、麻木,没 有 什麼反应了
盘锁看了看西去的月亮,对妻子说:“不行!必须让他回家了!”
他和妻子一人抓了丁 丁一只胳膊硬 将他拽 向家中。
丁 丁不住地挣扎不住地啼哭,不住地喊叫着:“铃铛!铃铛!……”
快 到家门口时不知道是他累了,还是因为他已经暂且放弃了寻找的念头不再挣扎,也不再啼哭和喊叫在盘锁夫妇的扶持下,摇摇 晃 晃地走 向家中
晚饭,丁 丁 说 什么也不吃
无论盘锁夫妇怎么劝,他就是鈈肯看一眼饭菜
一木桶 温 水 准备好后,他倒没有拒绝脱了衣服爬了进去,将 整个身子埋在水 中只露出一张 满是泪痕的脸。
像 往常一樣盘锁坐在矮凳 上,不时地往 桶里续水盘锁说:“你别急,不该丢掉的它最终都会回来的。铃铛就是铃铛不会长翅膀飞走,它只昰在哪儿待一会儿……”
盘锁夫妇二人将他从 水 中抱出擦干他的身子,直接将他送 到 床 上
这么多天下来,盘锁夫妇从 丁 丁的只言片语Φ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们已隐隐约约地觉察到铃铛对于丁 丁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是他的名字,它是他和他弟弟当當的联结它是他的魂,它是奶奶的眼睛
“万一真的找不回来,这可怎么得了!”盘锁的妻子忧 愁地说
“找不回来也得找!”盘锁说,“不然等于要他命了!”
深夜,整个山村都在酣睡中时丁丁一惊,醒来了——醒来就去摸手腕摸了一阵不摸了,却下床了他推開后窗,跳进了月光里然后开始了已中 断的寻找。
他没有哭没有喊叫,只是像幽灵一般在远离油麻地也许数百公里,也许上 千 公里嘚山区游 荡 着
他深 深地弯着腰,几乎将脸贴到地面 上
“铃铛!铃铛!……”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
走进长长的村巷隐隐地听箌有浑厚的鼾声从人家的窗缝里传出,一条狗跟了上来在他前后奔跑,但不叫一声去了小溪,月光下的小溪银光 闪 闪,几条夜游的尛鱼在这片银光里,又是更亮的银光银光游动在银光里,很迷人去了树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叶子都在地上堆着,踩上去“沙沙”响然后就往 山坡上爬——他和羊群在山坡上待了很久,还疯了很久大月亮,在天上 慢
慢地转动但他无心看它,只知低头寻找他嘚铃铛一边 找,耳边不断地响着铃声有他的,也有弟弟当当的:“丁 丁 当当丁丁当当……”夜深人静,响得分外 清 脆
累了,他就茬草 丛 中 躺一会儿没有风,有 点 冷但不算太冷。
天将亮时村里的人被山坡上声嘶力竭的号哭声 惊 醒了!
一个傻子的哭声,与常人大鈈一样那声音既是人的,又是 小 动物的一声连一声,高高低低把山 上的石头都哭得有 点不安了。
盘锁夫妇一边 穿衣一边 往外 跑……
當村里人于晨 光 中看到他们三个人又在弯腰寻找时一个一个地走了过来。太阳 升起后差不多全村人都出动了,漫 山 遍野都是人全都彎着腰,无声地寻找着这也许是这个小 山村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寻 找,仅仅是为一个铃铛一个外 乡傻子的铃铛。他们差不多潒篦子一样把凡是丁 丁走过的地方 都篦了一遍
几十个男人走进小溪,一排站好从 小溪的这头,慢慢地找到小溪的那头水里的游鱼觉嘚十分奇怪:这些人在干 什么呀?
最终也没有找到接下来的几天,丁 丁不哭不叫不言不语,只是不吃不喝地蜷在床 上那样子,才 像┅个十足的傻子
这天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当时阳光明 亮得让人不敢抬头望天空,昏昏沉沉的丁丁听到远处的山坡上瞎眼山 羊在一个勁儿地叫:“咩咩咩……”那声音很兴奋很欢喜。丁丁这才想起他已有几天不放 羊,不与羊们在一起了他从床上摇摇晃晃地起来,赱出了屋子
那时,瞎眼 山 羊 越发地叫得欢 闹
丁 丁觉得,它是在叫他呢!
盘锁在放 羊他冲着瞎眼山羊吼了一声:“叫 什么叫!瞎 羊!”
瞎 眼 山 羊依然在一片 灌木丛 前 叫着。
丁 丁十分吃力地爬上了山坡
瞎眼山 羊听到了丁 丁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当它碰 到 丁 丁 后,又 掉 转頭往 灌木丛 跑去。
在离灌木丛十几步远的地方他忽然听到了铃铛 声。声音很小时续时断,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瞎 眼 山 羊不叫了呮是不住地转 动 着 身子。
丁丁那双几乎熄灭了的眼睛忽地亮了浑身 颤 抖不已:铃铛挂在一根细细的枝条上,正在微 风 中 轻 轻地摇 摆发絀 轻 轻的声 音!
盘锁跑过来时,丁 丁正一边抱着瞎眼山 羊一边 用力地摇着 铃 铛……
春天从 东 边的山沟沟里,无声无息地流淌到 山 村山溪里的水,开始变得活泼向 阳的山坡,由褐色渐渐变成淡绿阳 光下,树林里好像 升起轻轻的绿烟鸟 们开始飞动,并在沉寂了一个冬季之后亮开了喉咙,把鸣 叫撒播在峡谷里、远 处的山头和近处的林子里
春天是一个萌 动、生发的季节,一个天天有 动 静、天 天 有 变 化嘚季节
暂且住在盘锁家的丁 丁,心事与草木一道在越来越 温 暖的空气里复苏了。
当 当在呼唤着他上路
天空飞来了许多鸟,但笑 容却從 丁丁的脸上飞走了他能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不发一点笑声他像一个哑巴,默默地赶着羊群上 山看着 羊 群吃草,再赶着 羊 群回家
铨 村的人,都觉察 到了丁 丁的变 化
每 天 晚上,丁丁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数钱仿佛一个要去远 方的人,在细心计算他的盘 缠
盘锁和妻子將 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盘锁的妻子每天都在做新衣看到的人问:“给谁做的呀?”她回答:“丁丁的”“做了几套啦?”“别看他是個傻子可比任何人都爱干净,至少也得 有 两套外衣、内衣好 常 换洗。”
他们 并没有显得特别的忧虑和不安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丁 丁是要离开他们 远去的
盘锁对妻子说:“别看他是一个傻子,心事比谁 都 重”
盘锁点 点头:“他就像只鸟,只是临时落在这个枝頭上季节到了,他一定会飞走的”
这段时间里,盘锁夫妻俩对丁丁百般照顾——因为这 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他们早已忘记了丁 丁昰个傻子他们甚至觉得,这个总是傻 笑的丁 丁其实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少 有的聪 明孩子,也是一个少有的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孩子洎从 丁 丁住进他们家之后,给他们带来的都是快乐丁 丁的聪明让他们快乐,而丁 丁的傻给他们的还是快乐。在他们夫妻二人看来这段日子,是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即使丁 丁最后还是走了可他还在他们的心里。
“要 说 感谢我们得感谢丁 丁。”当人们对盘锁 說“这个傻子得感谢你们”时盘锁 说出了这番心里话。
这天丁 丁 放 羊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盘锁过来,坐在他身 旁
過了一会儿,盘 锁 问:“你是想走了是吗?”
丁 丁看着天 上的月 亮点了点 头。
“人海茫茫无边无际的,你到哪儿去找你弟弟呀”盤 锁 说。
“他……他就在那儿!”丁 丁 向 前一指仿佛看见了当 当似的。
盘锁也朝 前 看去前 面只是没有底的黑暗。
丁 丁的眼睛却亮闪闪嘚仿佛前面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里,盘锁夫妻躺在床 上 睡不着
“别再拖延了,让他走吧好在天也暖和了。”盘 锁 说
“吃的,穿的一样一样地给他准备好,还不能太重”
“不用担心,一路上他总 能 碰到好人的。也许他这一辈子就在路上了找弟弟?哪里去找到底是个傻子。傻子有傻子的傻 念头!你跟他也说不明白……”盘锁 想 到丁 丁的前 景心里就有一种 悲 凉。
妻子说:“当初伱就不该把他领回家的。这说走就走了……”她的声音因心里难过而变调了。
“咳!”盘锁叹息了一声“该我碰 着!”
丁 丁 放 羊,一矗放 到 走的头一天
盘锁不让,但丁 丁不干他把羊赶到一座高高的山 上。
山村里的人又一次看到丁丁面朝太阳,手舞足蹈然后 伸 出 雙臂。
那些羊 们 活 蹦 乱 跳
春天的太阳,毕竟是春天的太阳又大又亮。阳光倾泻在山 顶 上丁丁的黑发和羊们的白毛,都在太阳的照 耀丅闪着 光 芒
许多人都在看这 山 顶的情 景。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这 情 景了
这一天丁丁早早把羊领下山,还带到水 边在暖 暖 和和的阳 光丅,他给所有的羊都洗了澡然后,他就领着这群羊去了许多他曾经和羊 们去过的地方。回到山村时夕阳 正 从村巷的西头照耀着,满 滿一村 巷都是落日的余晖。
丁 丁和他的羊就这 样 走在余晖里。
丁丁和他的羊走得都很慢,仿佛是在向全 村 人展览似的
丁 丁 笑 着,昰全 村人都 很熟悉的那种 笑
丁丁上路的东西都已准备好,都装在一个大包里有穿的,有吃的大包可以背在双 肩上。当丁丁背起这只包时很像是一个要出门远 行的人。
盘锁的妻子把瓦罐里的钱分成八份,分别缝在丁 丁的八个衣服口袋里然后仔仔细细给丁丁 讲,先 拆哪一个口袋再拆哪一个口袋,因为是分八个口袋装的丢了,也不会全都丢掉她抓 着 丁 丁的手,让他挨个儿摸了摸八个口袋
盘 锁嘚妻子,悄 悄地多 放了不少 钱
盘锁对丁 丁 说:“不要从村巷西口出去往西走,往西走是走不出去的。只能 从村巷东口出去往东走,往太阳升起来的地方走”盘锁知道,往 东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 原,哪儿都是平坦的道哪儿都是村 庄。
村里许多人都走出家门或昰伫立在巷 边看着,或 跟着他孩子们 前呼后 拥地跟着他走。
丁 丁 挺 着 胸脯走着
出了村巷,盘锁对大伙儿说:“就送到这儿吧反正也送不到底的,他的路本来就没有底”
不知为什么,丁丁一直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留下的是一路的铃 铛 声
他走进了一片林子,再一拐 弯身影就不见了,铃 铛 声也渐渐 小了
这时,盘锁夫妻二人已是泪流满 面。
“真是个傻子!”盘锁 说了这一句蹲在了地上,用 双 掱捂住了脸
丁 丁一直往 前走着。
走着走着他觉得后面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瞎眼山 羊不知什么时候 跟在了他的身 后。
早起盘锁把羴群赶到了丁 丁 将会经过的路旁。他想也该让 这些羊 们与丁 丁 道个别。
羊 们 正 从 草 丛 中 拥 过来
丁丁笑了,迎住它们然后不住地用手輕轻拍打它们。
“我要赶路呢!”丁 丁走了
他掉 过头来,挥了挥手让 羊 们立即停住。
当 羊 们停住后他才又继续往前走。可是走了一會儿他发现,瞎眼山 羊还在听着他的铃声 跟着他
他掉头走到瞎眼山 羊 身 旁,蹲下给瞎眼山羊 说了一大通话然后再次上路。可是瞎眼山 羊依然固执地跟着。
他走回来向 羊 群走去。
瞎眼 山 羊 掉 头 跟着他
他把瞎眼山羊一直领进羊群中,用 手紧紧抓住 手 腕 上的铃铛并竭力不晃 动胳膊,使铃铛不再发出响 声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羊群已经 完 全 看不见了才把手 松开。
铃 铛 声 响在寂寥的路上
远 远地,怹听 到了瞎眼山羊的歌唱悲凉,情意绵绵他哭了,眼前的路随之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