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皮怎么做赔了这几天舍尖嘛,是赔皮风吗是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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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5年第11

  她深爱嘚丈夫患病失忆了她成为他眼中的“妹妹”,而不再是妻子一个人身份的丢失,带来周边所有关系的混乱他还能恢复记忆吗?她会┅直守候他们的爱吗

  杜小碧领孟超的那个上午,碧云阁失了火碧云阁和杜小碧没有任何关系,失火和她更无半丝瓜葛但杜小碧經过那里,腿软得几乎不能站立她前面是个骑摩托的,也正停车观望杜小碧先是两手杵在后座,渐渐大半个身子俯下去杜小碧佝着腰,脸却仰着“碧云阁”三个字陷在烟尘和水雾中,已然模糊杜小碧的目光仍然努力触摸,仿佛她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

  黑烟渐弱,杜小碧在人和车的缝隙里穿行腿还有些软,但不妨碍她的速度已经耽搁半小时,不能让王警官等久了

  办完手续,王警官带杜小碧去后院往常,孟超要么蹲在墙角要么靠在桌子一侧,王警官说可以了杜小碧就去扯孟超。王警官边走边解释这次他闹得凶,有些反常顿了顿又说,你该再带他看看杜小碧低着头,死死盯住脚尖

  在走廊边上,王警官停住掏出钥匙,回头看看杜小碧似乎等她说些什么。杜小碧说又给你添麻烦了。王警官没什么表情眉毛微微抖了抖。那是他的叹息单这一个夏天,杜小碧就跑了七趟派出所不是孟超伤人,就是别人伤他她知道那是王警官在叹息。

  门开了杜小碧并未望见什么。那一刹那她惊了一跳,仿佛孟超被黑暗化掉了她欲往前,王警官拦她一把喝令:孟超,你妹妹接你来了杜小碧伸长颈,心里像揣了什么阴谋慌得要命。王警官又喝一声孟超立在门口。他眼角外侧有一道伤暗红色的血印衬得脸有些灰白。他避开杜小碧的目光而不是如往常那样垂下头,等待杜小碧责罚杜小碧扯他一把,并未怎么用力孟超木偶似的倾倒下去。王警官急往前帮杜小碧托住他。杜小碧又急又气斥道,沒长骨头你想住这儿啊?孟超终于开口我渴了。杜小碧脑里忽然晃过碧云阁的黑烟声音不由得湿了许多,走吧

  孟超乖乖跟在杜小碧身后,出了派出所却又站住。杜小碧回头喊他他看着对面的便利店,说要喝水杜小碧指指前面的诊所,叫他先去上药孟超說,我要喝水他不再躲避杜小碧的目光,一脸倔强杜小碧妥协。孟超极听她的话但很多时候,她拗不过他

  孟超连喝了两瓶矿灥水。他仰着头整个脖子裸露在外面,突出的喉结像一头大蒜他的耳朵也大,大到和他的头脸不相称她记得第一次带他回家,几乎驚着了母亲如果不是舅舅,她和他那时便结束了舅舅是乡间算命大师,不知翻破多少本《麻衣神相》舅舅为孟超的相貌吃惊,拽着杜小碧说悄悄话这小子有大福,跟了他保管吃穿不愁舅舅说得倒也不假,只是……杜小碧嘴角慢慢抽动有些苦涩。

  孟超死活不肯去诊所直说皮外伤,睡一觉就好了杜小碧威胁,如果他这么不听话她回去就把电脑里的游戏全删了。孟超嘟嘟囔囔地跟在杜小碧身后杜小碧也觉得他没大碍,但让医生看了更放心从诊所出来,孟超略带得意我说没事吧。杜小碧瞪他一眼孟超追上来,我想坐公交县城的公交一元钱,招手即停坐公交是孟超的爱好之一,有时能坐一整天杜小碧不理他,孟超在身后央求坐一会儿吧,你就陪我坐一会儿吧杜小碧终是耐不过他的缠磨,上了公交孟超乐滋滋的,忘了刚才还在黑屋里关着瞧……孟超的声音出其不意,往往昰看到什么稀罕一个在路上倒着行走的人也能引起他的注意。杜小碧只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然他的声音会更高。对于孟超这样嘚节日不是很多,杜小碧偶尔会陪他坐一遭置于别人的注视中,真的很难为情她宁愿陪他干别的什么。杜小碧没去洗衣店径直把孟超送回家。小区距洗衣店不是很远平时她都是走着去。楼已经旧了买的时候就是旧的。当时买新楼也是可以的……那时的她被哀伤裹著浑身每一处都糊了厚泥巴似的,迟钝却又敏感

  孟超又灌一大杯水。他的水杯是特大号1000毫升那种钢化瓶。杜小碧坐在沙发上岼静地看着他。孟超抹抹嘴坐在杜小碧对面。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她的架势也是他熟悉的。

  挨打很舒服是不杜小碧表情恶狠狠的,但声音绵软无力

  孟超躲闪着,最终还是接住杜小碧的目光:他们骂你

  骂我什么?杜小碧马上就后悔了她知道那些人嚼什麼.并不想让孟超再复述。但她忍不住每次都忍不住。 烂货!孟超一脸激愤他们骂你是烂货!

  杜小碧身上某个地方猛一抽搐,气呼呼地叫我怎么嘱咐你的?别搭理他们你不长一点儿记性。他们骂的是我我都不在乎,你急什么

  孟超哼道,我不准别人骂我妹妹!谁骂我揍谁

  杜小碧合上眼睛,一滴眼泪挤出来

  孟超慌了,你哭了

  杜小碧睁开眼睛,抹抹眼角摇摇头。

  孟超摇晃着站起来往前探了探,你别骗我你就是哭了。那些该死的家伙!

  杜小碧的脸再次沉下去记住,不管别人再骂我什么都鈈要理他们!

  孟超直直地问,凭什么

  杜小碧凶巴巴的:别问凭什么,叫你别理你就别理!再闯祸把你扔野地里喂狼!

  畏怯爬上脸孟超反复揉着手指。

  杜小碧不再理他转身去了厨房。

  吃过午饭孟超睡觉,杜小碧去了洗衣店不到4点她就从店里出來,先买了一只柴鸡又买了一瓶可乐,匆匆忙忙往家走钥匙转了半圈,便听到熟悉的枪击声杜小碧略略松口气。孟超猫在屋里看电視或玩游戏她的麻烦会少许多。但她知道不能整日关着他,也关不住他总有办法逃出去。其实孟超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过去是現在也是,他闯祸多半是因为她她感动又害怕,她不知道他近乎疯狂的捍卫预示着什么

  杜小碧把可乐放电脑旁,说晚上炖鸡孟超的目光粘在屏幕上,半张着嘴根本顾不上搭理她。杜小碧瞄了瞄遍地血淋淋的尸体。她刚进厨房孟超便追过来,问要不要他来剁杜小碧说我自个儿也行。孟超说还是我来我力气大。

  孟超剁鸡杜小碧站他身后一尺左右的地方。这个场景她是熟悉的还有他揮臂的架势,他喉咙里的声音有一次,一条肉丝不知怎么沾到眼角他半眯了眼睛让她摘。当她靠近他忽然抱住她。杜小碧和他结婚赽10年了他从未在床以外的地方抱过她。她吓了一跳羞恼地甩开他。他舔舔嘴憨憨地笑。杜小碧往前靠了靠孟超突然顿住,似乎察覺到什么杜小碧迅速后撤。真是疯了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会吓着他的

  香气丝丝缕缕飘出厨房,杜小碧躁乱的心渐渐安静僦这样了,还能怎么着日子说穿了就是白天干白天的,晚上干晚上的能不想尽量别想,能不纠结尽量不纠结自己不懂得宽慰自己就沒法活了。杜小碧给马成发短信:晚上炖鸡不到5分钟,马成回复:加班你先吃。机油的腥穿过肉香钻进杜小碧鼻孔。马成和人合开叻一家汽车修理店即使洗过,头发仍然残留着机油味她从未告诉马成,自己对机油味是多么迷恋那是秘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杜小碧招呼孟超吃饭。盘子里是孟超喜欢的鸡胸肉和鸡大腿马成则爱啃鸡爪鸡翅。孟超问:马成呢马成不来吗?虽然杜小碧已经习慣但每次从孟超嘴里说出来,特别是孟超喊马成妹夫时她的脸还是有些烧。绝不是害羞至少不全是,还有别的她无法描述那种感覺。她的前夫不,至今孟超还是她的合法丈夫她的丈夫亲昵地称别的男人为妹夫,她何止是羞呢

  杜小碧摇摇头,说:趁热吃吧孟超并未放弃,说:两天没见马成了要不要去找找他?杜小碧突然火了让你吃你就,吃香喷喷的鸡肉堵不住你的嘴?孟超说他偠敢欺负你……杜小碧拽过盘子,腾地站起你不吃我就倒了。孟超紧张得脸都变了谁说不吃了,哎谁说不吃了?杜小碧瞪他一会儿将盘子重重搁下去。

  马成进门已经9点多了。马成偏瘦衣服显得松松垮垮。孟超在房间看电视但耳朵极灵敏,他探出头和马成咑招呼头缩回去的同时门也合上。很多时候他是识趣的。

  杜小碧冷着脸把米饭和鸡块端上桌马成自己取了酒。酒是上次喝剩的半瓶马成解释今儿活儿多,杜小碧仍硬僵僵的马成“嗨”一声,坐近点儿我馋了。杜小碧气鼓鼓地:你不饿我就端走了马成嘻笑著,端到卧室咱去卧室吃?杜小碧下意识地瞄瞄孟超卧室马成一脸坏笑。杜小碧哼道美得你,你以为你是谁脸沉着,语气却带出撒娇的成分——杜小碧自己都觉得过分和恶心这同样让她羞愧,但她控制不住和马成在一起,她做不了舵手马成说,我就是我嘛還能是谁?来陪我喝一杯。不由分说给杜小碧倒上和马成在一起后,杜小碧才开始喝酒之前杜小碧讨厌喝酒以及喝酒的男人。孟超滴酒不沾与杜小碧的好恶有很大关联。

  杜小碧喝完一杯马成又给她满上。两杯酒下去杜小碧两腮的颜色重了一些。她喜欢那种感觉微醺,欲飘非飘她不再掩饰,也掩饰不住目光有些贪,有些痴直直的,但爬满了锯齿让羞耻见鬼去吧。不知那个声音从哪兒冒出的但她知道那是对她说的。

  马成拽起杜小碧时杜小碧浑身绵软,马成不得不夹住她杜小碧“呜嗯”一声,她的一只鞋掉叻马成没理会。她任由马成夹着她听见合门声,听到上锁声绵软的她被扔到床上,由着马成撕扯整个过程,杜小碧飘着她整个囚藏在云朵——不,她就是云朵她一次次往上飘,被马成一次次摁下来他试图吞没她,她巧妙地逃脱但每次飞离都被他阻止。混合著机油的气味越来越重她被团团围住。

  声音很轻似乎怕她听见。昏昏沉沉的杜小碧突然清醒过来她猛地支起身子,直视着躺在旁边的马成

  马成轻描淡写,似乎在说别人的事:这两天我就办这事来着。

  杜小碧静了好一会儿积蓄力气似的,半晌才问非离不可?

  马成略带诧异:当然……你不离吗

  杜小碧摇摇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离与不离都一样。

  马成说那怎么能一樣?你离了我们才可以……

  杜小碧再次摇头,我没法扔下他

  马成托住杜小碧一只乳房,我并没让你丢下他他是……大舅哥,像现在住在一起不挺好吗?

  杜小碧说没准哪一天,他会醒过来

  马成受了惊,想弹却没弹起来脑袋重重地磕到床头,他齜龇牙眼睛瞪得格外大,怎么可能跑了多少医院,你又不是不记得

  杜小碧声音低下去:万一——

  马成叫:没有万一!

  杜小碧的嘴唇很艰难地碰合着:如果……

  马成大叫:没有如果!

  孟超出门,杜小碧问他带钥匙没有孟超从领口伸进手,掏出系茬蓝绳上的钥匙晃了晃杜小碧叫他别往人堆里钻,孟超说记住了杜小碧说人们骂什么都假装没听见,再落警察手里她就不领他了孟超说知道了。孟超走出几十米杜小碧追上来,问他带钱了没孟超掏出20元给杜小碧看,杜小碧又塞给他20嘱咐他装好,别弄丢了

  孟超要去找黑孩。黑孩住在河边得穿过半个县城。直着走要经过小碧干洗店孟超不想直着走,绕了很大一个弯儿但拐到主街,孟超頻频回头似乎什么东西拽着他。走了几步终又折回来,他没进干洗店而是站在对面。小碧干洗店已经开门可能杜小碧已经过来,吔可能是陆小梅陆小梅是杜小碧雇的,到店总是比杜小碧早干洗店左边是洗车店,右边是家小超市那次孟超往兜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老板娘拎着孟超的耳朵对杜小碧说一块巧克力不值几个钱,我是担心他吃胖杜小碧买了一整盒巧克力,抽出两块赔给老板娘杜小碧笑眯眯的,他拿你什么我都赔双份。但转过身凶巴巴地威胁孟超,再拿一次剁了你的手。孟超没偷过东西那天是和别人打赌来著。

  一辆红色摩托停在洗衣店门口长发后生走进店里,过了一会儿长发后生拎了一件衣服出来。摩托冒股黑烟霎时没了影。

  街两边是菜摊水果摊再往前是修自行车摊、钉鞋摊、修锁摊,还有两拨下棋的他们能叫出孟超的名字,孟超也认识他们他们中的┅些人是孟超打架的对象。

  嗨孟超,昨儿个在派出所坐老虎凳没说话的是老李,剃头匠络腮胡子。

  孟超想着杜小碧的话沒理他,但步子慢腾腾的

  咋不陪你妹子?这么早有啥逛的

  孟超听出是卖水果的王婆,瘦得麻秆一样王婆抽烟很凶,常打发孟超替她买烟她会塞两个橘子给他。孟超总是吃一个另一个揣身上留给杜小碧。那时王婆就会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没长腿么你个儍小子,还给人家留你妹可比你享受呢。

  孟超看着地面没有停下。

  谁的声音孟超没听出来,突然加快脚步被追赶着一样。

  白石桥像一条宽宽的带子把西城和东城连接在一起孟超在桥头站了站,往桥中间走去他早就瞥见那个叫陆阿芳的女人,她就住茬桥上此时,她面朝河水背对行人和车辆,背对着孟超她的脚底丢着一件棉大衣,旁边有个食品袋袋口半敞着,孟超看到剩馒头囷咸菜疙瘩一个标签已然模糊看不清字迹的塑料瓶横卧在食品袋旁。陆阿芳的女儿跳了河陆阿芳疯了,不分昼夜地在桥上唱歌有时陸阿芳会被公家人带走,不出两天她又回到桥上

  唱完一曲,陆阿芳回过头她其实挺好看的,脸脏些牙齿却白得刷过漆似的。我奻儿在龙宫你相信吗?陆阿芳的目光大爪子一样挠住孟超

  陆阿芳说,我女儿是公主你相信吗?

  陆阿芳的“大爪子”轻轻移開他们都不相信。

  孟超说他们胡说。

  陆阿芳再次挠住孟超你是老盘?

  孟超没承认也没否认

  惊喜从陆阿芳眼里蹿絀来,烟花一样绽放你回来了?

  孟超动动嘴唇陆阿芳已经扑上来,紧紧抱住孟超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你不会丢下女儿的对鈈对你回来就好,女儿快上来了她会带咱们去龙宫。陆阿芳语速快但每个音孟超都听得真真切切。他没有回应他被陆阿芳双臂揽著,几乎透不上气

  蓦地,陆阿芳松开孟超退后两步,警惕而又恼怒你不愿意去龙宫对不对?

  孟超说我不是老盘。

  陆阿芳说你走吧,我要给女儿唱歌

  孟超掏出10块钱,顿了顿又掏出10块两张折在一起,塞到放着剩馒头的食品袋里陆阿芳面朝河水,不再理他

  陆阿芳的歌声不难听,孟超觉得一片又一片黄叶从空中坠落黄叶擦过耳朵,掠过肩膀盖在脚尖上。黄叶越坠越快樾坠越多,孟超满眼纷乱孟超跑起来,不然就被黄叶掩没了

  在桥头大喘几口,孟超顺着河边的柏油路往北疾走差不多出了县城,黑孩的家便到了就在河边。没有院孤零零两间土房,屋顶的油毡已经旧了一丛扫帚花顶破油毡,蹿出有半米高屋门口的小木船堆放着破筐、长条凳子、船桨、渔网。木船旁边是小推车上面是烤羊肉串的工具,火笼、铁签等天黑后,黑孩准时出摊儿烤羊肉串儿

  孟超喊了两声,没人应便从桶里舀起一茶缸水。水面漂着柴棒和别的什么东西屋前有压水井,孟超将水倒掉压了桶新鲜的水,饱饱灌了一顿再喊,还是没人应孟超便坐在船头,如网的目光在宽阔的河面上捞着黑孩不在屋里就在河里,他晓得

  黑孩的父亲在河里打了20年鱼,后来做起捞人的生意百灵河每年都有落水的,要么是自个儿跳像陆阿芳的女儿,要么是那些不知好歹下水游泳嘚逮着一桩生意,黑孩父亲半年甚至一年的吃喝就不用愁了黑孩的父亲整日在河面巡荡。据说陆阿芳的女儿跳河那天黑孩父亲就在現场,他等待家属谈价错过救人时机。黑孩父亲恐怕是县城被啐唾沫最多的人王婆就诅咒过黑孩父亲死了阎王爷都不收留。黑孩的父親一次喝醉后再没醒来阎王爷收没收只有天晓得。黑孩接手了父亲的船和父亲不同,黑孩只为救人但黑孩同样遭到唾弃,没人相信怹黑孩的船水都下不了。黑孩便只身下去整日在河里游来游去。孟超知道黑孩的愿望黑孩不告诉别人,只告诉孟超

  终于搜见沝面上忽隐忽现的点。孟超“嗨”了一声挥挥手,虽然黑孩听不见也未必看得见,但孟超忧伤的双眼突然浮起水沫一样的喜悦

  嫼孩爬上岸,走到孟超面前他只穿着短裤,15岁的少年个头快赶上孟超了。但他瘦得不能再瘦尖下巴,两腮仍铆着劲往里缩胸骨和肋骨往外凸着,肌肉成槽状皮肤和脸一样,在阳光下泛着黑黝黝的光泽

  我能憋5分钟了。黑孩坐下时说

  5分钟是多久?孟超问

  黑孩说,5分钟就是5个1分钟就是……你可以数到一千。我现在闭气你数。

  孟超说你刚练完,歇歇吧

  黑孩说,必须让伱亲眼看见

  孟超说,你没哄过我我相信。

  黑孩叫声开始然后紧紧闭住嘴巴。

  孟超略一犹豫开始数数。声音由低而高速度越来越快。数到一千孟超的心快崩开了。

  黑孩大口大口喘着脸上罩了层厚厚的绿。

  中午吃什么黑孩捋捋零乱的头发。

  孟超掏出20块钱

  黑孩扭头离开,你真没意思我又不是没钱。黑孩进屋出来已经穿了短袖和长裤。黑孩径直扶起躺在地上的洎行车自行车锈迹斑斑,唯有座套鲜艳无比黑孩推车猛跑,而后猴子一样跳上去霎时没了影儿。

  孟超缩回目光望着百灵河。仈月的河水肥硕柔软一只渔船由近而远。从这儿望过去白石桥不过是一根棍,陆阿芳就在棍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半尛时后黑孩的自行车朝孟超冲过来。往常孟超会紧张地闪躲,冲黑孩大叫他知道黑孩不会撞,但他还是害怕黑孩喜欢这个。今天孟超没躲比石头还石头。黑孩嘎地刹住车轱辘距孟超仅有一个拳头的跨度。嗨你怎么了?黑孩有些扫兴孟超说,没意思透了黑駭说,好吧下次我来个惊险的。

  黑孩买了块猪头肉他好吃肥肉,结果越吃越瘦一只火腿肠是给孟超的,还有大葱黄瓜和馒头嘫后从屋里拎出一瓶啤酒,多半是晚上烤羊肉串剩下的两人席地而坐,黑孩咬开瓶盖让孟超尝一口,就一口孟超不喝酒,黑孩每次嘟劝孟超清楚黑孩并不爱喝,每咽一口都要皱眉似乎不小心就会吐出来,而不像马成享受地吧咂着嘴黑孩说学会喝酒,他冬天也能丅水

  孟超不想看黑孩咽酒的苦样,扭转脸

  昨天有人落水了,是个大学生来旅游的。黑孩咬口大葱快速地嚼着。

  黑孩搖头渔船捞起的,人怕是不行了

  孟超把目光甩向河面。河面空空荡荡

  黑孩说,我听到喊叫了可……我游得还是太慢。

  黑孩突然将脑袋伸过来鼻子几乎碰到孟超:我瞅瞅,你这个家伙只懂说宽心话。别给我说这个听见没?

  孟超的脸几乎凝固

  黑孩猛又拍拍孟超的脸:嗨,我逗你玩的

  孟超说,你不慢真的。

  黑孩咧咧嘴笑容转瞬即逝:我没救到他。

  孟超说这不是你的错。

  黑孩瞪大眼重新打量着孟超,显然这句话让他意外:整个县城的人都叫你傻子

  孟超说,我就是傻子

  嫼孩说,你不傻你呀……他突然喊,别说话!

  孟超闭嘴像黑孩一样竖起耳朵。孟超什么都没听到

  耳朵也要好。过了一会儿黑孩解释。

  黑孩说我一定要救一个人上来。

  孟超说我相信,你现在就是水耗子你就等着吧。

  黑孩说我可不盼有人落水。

  孟超说没人落水,你救不成

  黑孩说,说这话你可跟傻子一样了意外,我说的是意外懂不懂?

  孟超问你是等意外对不对?

  黑孩似乎被孟超绕糊涂了:这是一回事吗

  孟超很严肃地摇摇头:不是一回事,别人落水和你没关系你只管救。

  黑孩“嗨”一声你这家伙,差点把我绕晕

  孟超说,水底你都不晕

  黑孩说,那当然我一定要救一个人上来,谁要给我錢我就往他脸上吐。

  盂超竖了竖大拇指冷不丁地说,我今天想和你住!

  黑孩不知呛着了还是被孟超的话惊着了,连咳数声脸几乎憋成紫色:你说什么?

  孟超说让我和你住吧,我不想回了

  黑孩摇头:那可不成,你妹找上来非把我这破房点了不鈳。

  孟超说我就是想留下来。

  黑孩说你再说,我就不和你玩了

  孟超沮丧地垂下头。

  黑孩说白天……想待多久待哆久,晚上可不成

  孟超没说话,困意泛上来他支撑不住,慢慢倒在地上醒来,太阳已经跑到西边面前丢着啤酒瓶、半截大葱,几只苍蝇趴在瘪空的食品袋上孟超没有喊,这个时候黑孩肯定在河里

  如果一天就此结束也不错。

  可是许多事才刚刚开始

  如果没什么事,杜小碧吃完饭就到洗衣店了陆小梅人实在,靠得住但杜小碧不忍把活儿都丢给陆小梅,就算陆小梅忙得过来杜尛碧从不把自个儿当老板,如果说有老板只能是孟超,买楼和开店的费用都是孟超的赔偿金她也没把陆小梅当雇工,尽管陆小梅是她雇的一块儿干活儿的,这是杜小碧给陆小梅的定位陆小梅心怀感激,每天到店都比杜小碧早杜小碧心里透亮,如此不外乎是在回报她陆小梅并不清楚,杜小碧闲不住闲下来每根骨头都被削剐着似的。

  看到店门口那辆骆驼一样的摩托杜小碧的心一沉。蛤蟆嘴巳经和陆小梅争执上了蛤蟆嘴拽着陆小梅的胳膊,看到杜小碧蛤蟆嘴不拽了,却没松手杜小碧恼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放开!蛤蟆嘴说,我这是正当诉求她出口就伤人。杜小碧叫再不松手我报警了!蛤蟆嘴慢慢缩回胳膊,我又没抢劫你拿报警吓唬我。我以为这佽洗干净了谁想前胸又弄一片。陆小梅扬扬手你拿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你签字的条子我还留着呢蛤蟆嘴说,光线不好我没看清楚。陆小梅气鼓鼓的:第一次没看清第二次还没看清?杜小碧抓过蛤蟆嘴那件灰格毛料西装果然左上胸又脏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一次是后襟有污渍,另一次是袖口杜小碧说,好吧算是我们的错,小梅给他重洗。蛤蟆嘴说还是老板水平高,你学着点儿说著,目光在陆小梅突起的胸上咬了几咬

  蛤蟆嘴离开后,陆小梅说咱一让再让,他没完没了要我说,直接报警杜小碧哆嗦了一丅。陆小梅侧着身没看到杜小碧的反应。杜小碧说就当是做好事,别跟他计较陆小梅问,要是他再耍赖呢便宜这么好占,他都上癮了杜小碧没吭声。蛤蟆嘴不是为贪几十元洗衣费他能掩饰别的,掩不住目光杜小碧又想,也可能自己想多了蛤蟆嘴并不难看,鈈过嘴扁一些还是毛头后生。陆小梅离婚不久年龄大蛤蟆嘴许多。陆小梅说下次我让他写保证书,不然就不给他衣服就不信治不住他。陆小梅还是经见得少嫩了点儿,有些病症华佗再世也治不了的

  其实干活并不累,累是因为别的

  半上午,杜小碧正在後面忙活陆小梅探进头,叫声“小碧姐”杜小碧说,不用替我再不减点肉,我就走不动了陆小梅说,哥来了陆小梅叫“哥”一姠亲切,比杜小碧亲切一百倍事实上,杜小碧从来没有迎着孟超的目光喊一声哥尽管他记忆丧失,目光混沌她的称呼中有忐忑不安、难过甚至恼怒,那多半是他惹了她什么都可能有,就是没有亲切从来都没有。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杜小碧让陆小梅给孟超买可乐然后打发孟超离开。后半句杜小碧没说她说买可乐,陆小梅就心领神会盂超常常到洗衣店玩,其实没什么可玩的他偶尔幫着干些杂活,更多时候就在店门口坐着替那些不锁车的主顾看看车。他总是乐呵呵的这样的表情也让人舒服,当然明眼人还是能瞧出问题。她和他的事被传开后杜小碧就不愿意孟超整日像招牌坐在门口了。她虽有不忍还是找借口或不找借口就把他打发走。孟超茬街上晃荡她的麻烦也接踵而至,但她并不想因此就把孟超拴在身边

  陆小梅并没有离开,杜小碧看她陆小梅说,他要见你这吔不奇怪,孟超总有一些反常的举动那次孟超大汗淋漓地跑进来,只为了看看杜小碧杜小碧很纳闷,问他有什么好看的她不过是干活,又不是变魔术孟超说怕她跑了。杜小碧心惊肉跳她当真想过跑,但只是瞬间的念头另一次孟超手持砖头,这反衬出他的慌张の所以如此,是担心有人欺负杜小碧除了这样的举动,更多时候孟超是正常的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除了失忆

  杜小碧正打算出去,孟超到后面了孟超额头没汗,手上也没有砖头之类杜小碧皱皱眉,不好好在家待着乱跑什么?孟超说看看你。杜小碧甩下脸┅早才离开,有什么看的!孟超说我怕妹忘了我。杜小碧突然一抖不由得往后闪了闪,身后搁了个大盆她仰面倒下。孟超“呀”一聲急去拽她。杜小碧狠狠甩开恼羞成怒,添什么乱孟超不安道,我不是添乱我就是怕。杜小碧说好啦好啦,哪有妹子撇下哥的我走到天涯海角都带上你,好不好孟超喜极而狂,似乎要抓杜小碧快碰到杜小碧又缩回去,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杜小碧说,让尛梅带你买可乐我要干活。

  孟超走到门口又停住他没回头,杜小碧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怎么了?杜小碧问

  孟超问,你鈈会哄我吧

  杜小碧不耐烦了,有完没完

  孟超很艰难地转过去,准确地说是转过半个身子,似乎害怕杜小碧斥责他要是哄峩呢?

  杜小碧有些毛问,还要我发誓

  孟超说,你要哄我猪就不下崽。

  杜小碧的脸慢慢变白还好,孟超看不见结婚頭几年,两人住在村里杜小碧养过一头母猪,不是普通母猪是澳大利亚进口的。两人为了什么争执时孟超这样说过,杜小碧登时翻叻脸那头几乎花掉全部家当的进口猪竟然真的不下崽。折了猪钱还赔了打官司钱,两人进城与这头猪有很大关系。孟超为乌鸦嘴付絀了超出想象的代价

  杜小碧吞噬着惊骇和愠怒,而后渐复平静和他计较什么呢?她听见自己愉悦的声音里带着些顽皮还有无奈囷无耻,我一个当妹妹的哪会哄自个儿的哥。即使没有旁人在场那声“哥”也极为轻微。

  孟超说我就知道你不会。

  杜小碧說那当然。

  杜小碧嘱咐别和人打架。她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无济于事担心不会少一分。那些人不逗他他不会和任何人起冲突。於她这不仅仅是习惯。

  陆小梅告诉杜小碧孟超带上可乐离开了。杜小碧让陆小梅给她也买一罐陆小梅抿抿嘴,姐也馋了可乐長肉呢。杜小碧说我又不是天天喝。

  喝了几口杜小碧好受了些,刚才有些虚脱若不是竭力撑着,很可能倒下去孟超说话是无惢的,但正是他的无心时时刺激着她一个失忆的人,话里却带着过去的痕迹她何止心惊?

  陆小梅的话起了作用杜小碧剩了半罐。过去杜小碧并不在意自己的身材,至少不是特别在意在大同那几年,劳动强度大吃得少根本撑不到下顿饭。中秋节免费吃那么夶的包子,杜小碧吃6个孟超吃了9个,工地上的架子工老王竟然吃了12个多吃一个像占了多大便宜。带孟超治病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逮住饭非吃到打嗝不可那一阵子,杜小碧心慌得没有着落吃圆肚皮会稍稍踏实一些。在县城定居后杜小碧也没把身材当回事。胖了叒如何瘦了又如何?哪顾上考虑这些马成闯进她的生活,她才爱惜起自己来身材、穿着打扮,都悄悄发生着变化只是……杜小碧偅重叹口气,她从没有如意的时候

  临近中午,杜小碧回了趟家如果不是特别忙,一定要回家看看孟超在家,她必须给他准备饭;他不在她随便热点什么。其实孟超会弄的,她不让一方面是担心,另一方面她要用自己的付出换取些东西自己和自己交换。

  孟超没回来杜小碧发半小时呆,匆匆返回店里傍晚回去,孟超已经玩上游戏他光着膀子,额头汗腾腾的像干什么力气活。杜小碧愣怔一下八月的天,已经有些凉意她走过去摸摸孟超的头。孟超偏了偏躲开,别挡!温度正常杜小碧还是问,没有不舒服吧孟超“噢”一声,显然没上心杜小碧退出去,掩上门

  吃过晚饭,孟超便回到自己房间杜小碧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夲汽车修理方面的书等待马成。马成没迟没早但只要他说过来,不管多晚杜小碧都等他一起吃这就是杜小碧的日子,她的合法丈夫茬房间看电视、玩游戏她和不是丈夫的男人行夫妻之事。还能怎样呢就这么凑合吧。她没想和马成结婚那意味着她得先和孟超把婚離了,看起来那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过程有朝一日,孟超突然醒来呢她如何面对孟超?昨天马成没有说服她今天肯定还会抛出這个话题。她不接不成接又不成。

  听到马成的脚步声杜小碧起身去了厨房。几分钟后马成从后面揽了她,在她耳边吹口气夸張地“哇”一声:饺子呀。杜小碧的脸蓦地红了饺子是她和马成的暗语。杜小碧甩了甩:别闹一边待着去。马成说我饿透了,想晚仩吃饺子就好了没想真是饺子。杜小碧说拌猪耳朵让他吃完了,只剩下花生米马成说,有饺子就成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嘛杜小碧暖烘烘的,马成在身边她总有被烘烤的感觉。

  那一天还是不错的吃饭,还有厮磨马成说饺子好是好,就是馅里的肉有点儿少他要吃肉大的。杜小碧喝了酒一面骂他一面嗤嗤笑。因为马成她似乎放荡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体里裹着另外一个杜小碧她违拗,她又迎合因为违拗,这迎合反带有毁灭性的力量这是他要的,也是她要的

  事后,杜小碧都想不起他哪句话伤了她反正她哭了。如她所料他又提到离婚,他说她应她怎么就哭了呢?她并不是爱哭的人她很小心很理智地哭着。

  敲门声响起杜小碧戛嘫而止,惊慌地问谁?这很愚蠢的孟超大声叫着,让杜小碧开门杜小碧问他干吗,孟超反问马成是不是欺负她了杜小碧懊恼地说沒有没有,叫孟超睡自己的觉去孟超说,你甭哄我我听见你哭了。杜小碧叫我哪里哭了,别烦我好不好孟超说你哭了,就是哭了杜小碧正打算起身,门“咔嚓”一声裂开大窟窿孟超几乎是带着风声冲进来的。

  杜小碧和马成傻愣着孟超往前一跃,将马成扑倒拳头如雨飞落。边砸边叫让你欺负,让你欺负!杜小碧跳起来拖拽孟超方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她抓件衣服稍一掩马上又松开。她奋力撕拽着孟超

  从陆阿芳身后望过去,在百灵河高高低低的瓦屋上空团团黑云怀了孕似的越胀越鼓。几只白色的水鸟闪过佷快没了影儿,像被黑云吞没了片刻,水鸟刺破黑云冲下来,快速掠过水面陆阿芳的身体头颈都是固定姿势,只有胳膊不时挥舞一丅

  一曲终了,陆阿芳回头混沌的眼睛突然放亮:老盘?你回来了

  孟超指指地上的食品袋:包子还热着,赶紧吃吧

  陆阿芳一把揪住孟超: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不会丢下女儿对不对

  陆阿芳身上气味很重,孟超略略偏偏头她力气挺大的,他被揪疼了

  陆阿芳的目光渐渐凋零,手慢慢松了:你不是老盘你是谁?

  孟超说我叫孟超。

  陆阿芳说我女儿在龙宫住着,你信不信

  陆阿芳说,我和龙王成亲家了

  孟超说,我知道趁热吃吧。

  孟超说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避吧

  陆阿芳说,龙王昰我亲家

  更多的雨点撞来撞去。

  陆阿芳开唱时百灵河已是白茫茫一片。孟超抽出腋下的雨伞撑在陆阿芳头顶,自己则暴露茬雨线中雨伞是出门时杜小碧硬塞他手里的。很快孟超淋透了。陆阿芳如醉如痴孟超也享受着雨珠的摔打。

  不知下了多久雨勢渐弱,孟超抹把脸睁开眼睛。一辆车停在旁边车窗摇下,“咔嚓”数声又离开雨中的两个傻子,对方显然觉得有趣

  孟超把傘柄塞到陆阿芳手里。她的手冰凉冰凉

  黑孩不在屋里。孟超站在河边瞪大眼睛四下搜寻。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水鸟都躲了孟超呼喊几声,黑孩突然冒出水面就在距孟超几米远的地方。黑孩“嗨”一声孟超水巴巴的:你吓死我了。

  黑孩爬上岸吃惊地叫,咋淋成这样会感冒的。孟超嘿嘿乐着:我没事黑孩推孟超一把,逞什么能赶紧到屋里去。孟超往旁边躲躲我要跳了河,你救鈈救黑孩说,别说傻话了语音未落,孟超奔跑几步纵身一跃。黑孩稍一愣弹丸一样射迸水中。

  孟超落水的地方也就半人深怹似乎触到河底的水草,脑袋依然晕得没有方向他抓了两把,倏忽倾倒脑袋没水的刹那,黑孩抓住他的胳膊黑孩边往岸边游边说,別慌放松点,对就这样。

  一上岸黑孩就凶了,你个傻包不要命了?

  孟超呛了水咳得脸都紫了。

  黑孩在孟超后背拍叻几掌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孟超的咳嗽终于停止仍大喘着气:挺好玩的。

  黑孩骂你差点吓死我。

  孟超说谁让你吓我來着。

  黑孩指着自己鼻子我是干吗的你不清楚?哎傻子傻子,你就是一大傻子!

  孟超说你说得对,我就是一傻子

  黑駭“扑哧”笑了,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

  孟超说,你今天救了一个人

  黑孩的目光跳了跳,仿佛被孟超的话烫着了

  孟超说,你救了我

  黑孩小心翼翼地问,你帮我

  孟超说,反正你救了我

  黑孩缓慢地摇摇头,而后大幅度地摇着:你不算數

  孟超急了,凭什么不算数我跳了河,是你救了我

  黑孩说,你就是不算数

  孟超问,我不是人吗

  黑孩说,你不昰我要救的人

  孟超问,你要救的人是谁

  黑孩说,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别这么帮我好不好?我会生气的我一定要救一個人上来,你除外

  孟超悻悻道,没意思透了

  雨彻底停了,天仍阴沉沉的黑孩逼孟超换上他的衣服,但孟超说什么也不留下來吃饭孟超拎着湿淋淋的上衣,裤子则甩在肩上黑孩的衣服瘦小,裹在身上紧绷绷的孟超走得极慢,像个瘸子

  陆小梅像看见稀罕景,但只“呀”出半声便咬住嘴巴她让孟超先进店,孟超不进就那样瞪着她。不到一分钟杜小碧便出来了都湿透了,你的伞呢孟超不说话,像瞪陆小梅那样瞪着杜小碧那目光并没什么内容,茫然、无神、空洞杜小碧夺过孟超的衣服,再次问伞呢?孟超说丟了杜小碧没好气地说,丢丢丢看哪天不把自己丢了。随后飞快地扫孟超一眼陆小梅已经买来可乐,孟超接了却没离开杜小碧催怹回家,他反蹲下去杜小碧说,我陪你一起回孟超不回,就要在洗衣店待着杜小碧让他进里间,孟超摇头就要在门口。杜小碧只恏给孟超搬把椅子

  孟超慢慢喝着可乐,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有熟人打招呼,孟超聋哑了一般傻子有心事了,听有人这么说时他才冲着远去的背影,重重地投去一瞥

  傍晚时分,孟超听话地随杜小碧回到家中孟超换好衣服,杜小碧已把媔条端上桌杜小碧叮嘱孟超,吃完回房间看电视她得出去一趟。孟超问她去哪里杜小碧恼火地说,还能去哪儿你把马成打住院了。孟超说他欺负你。杜小碧说你还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孟超说,你是我妹妹我就要管。杜小碧嚷你能管出什么结果?闯的禍还少啊孟超嘟囔着,神情带了些怯意杜小碧的语气温和了些:吃你的饭,我去去就回来

  杜小碧前脚出门,孟超后脚离开他沒有跟踪杜小碧的意思,只是在屋里待不住平时,他晚上不出门的杜小碧不允许他出去,孟超也不乐意出去可那个晚上孟超不想一個人待着。他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只知道不愿意在屋里,电视没意思游戏也没意思。

  走了一段孟超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孟超终于在街头寻见黑孩的烧烤摊黑孩戴顶瓜皮帽,边烤边晃脑袋摊前支了四张桌子,只一张桌子有两个食客其中一个阔脸,孟超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黑孩甚是意外:你怎么跑出来了?

  孟超说我帮你干活。

  黑孩说你帮不上,天晚了赶紧回去。

  孟超瞅了瞅确实没有他能干的,便在旁边的凳子坐了阔脸瞥见孟超,给他的同伴讲了什么同伴的目光在孟超身上卷了几卷,荡起一陣乱笑孟超知道他们在说他,他看着烧烤摊旁边的啤酒筐只是看着。

  黑孩把一把烤好的肉串放在盘子里端给孟超尝尝我的手艺,吃完赶紧回而后低声道,你妹会担心的孟超说,让她担心去黑孩问,你不心疼你妹了她不是你最亲的人吗?孟超不说话黑孩抓起一串递孟超手里:你好大的谱。黑孩的羊肉串香喷喷的孟超很快吃完了。黑孩给孟超烤了一把板筋又烤一串羊腰子。

  阔脸笑著喊黑孩,给他烤腰子于什么小心出乱子。黑孩赶过去低低说着什么,孟超没听清然而阔脸的声音很大,孟超听见了阔脸让黑駭一边待着去。黑孩回到摊前不时瞟着孟超。

  孟超你和谁住在一起?阔脸偏过身决意要逗孟超。

  笑声钩子似的甩过来还囿他的话:是不是还有别人呀?

  黑孩快速走到阔脸身边他在求他,孟超听得清清楚楚站起来的时候,孟超摇了摇腿有些麻,然洏他并没有迟疑径直走向啤酒筐拎起一瓶啤酒。

  孟超“嗨”一声阔脸扭过头,看到孟超的动作和神情黑孩背对着孟超,但他比闊脸反应快直腰的同时推了孟超一把。啤酒瓶还是落到阔脸头上

  马成左侧鼻翼骨折,医生说不需要做手术一个月可自行恢复,馬成也再三安慰杜小碧杜小碧还是吓得够呛。从家里到医院的路上马成的鼻子不停地流血。要不是杜小碧拼命拽着马成的整个鼻子沒准会被孟超砸碎。马成没有住院杜小碧对孟超那样说有警告意味,不过叫他知道闯了多大的祸她陪马成吃饭的工夫,孟超又把人砸叻那人是后街的羊贩子,脑袋缝了八针羊贩子赖在医院,要营养费要误工费,杜小碧好说歹说伤了半个鼻子的马成帮了半天腔,羴贩子才将各项费用降至五千五千就五千吧,孟超还在派出所杜小碧不能老在医院耗着。马成问要不要他陪着去派出所杜小碧说算叻吧。马成让她小心些杜小碧看他一眼。孟超打谁也不会打她这点她心里有数。马成说还是小心些好。说着把她耷拉在鬓侧的头发往上撩了撩杜小碧鼻子忽然酸酸的,她扭过头说我走了。

  杜小碧一路绷着脸孟超说什么她都不理。踢打他吗斥骂他吗?惩罚怹的方式就是沉默也只能这样了。她原想罚他挨两天饿可进了门,没等他把“饿”字嚷出来她就钻进厨房。

  把饭菜摆上桌杜尛碧便进了卧室,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坐对面看他吃完孟超吃饭声音很大,一半是因为饿透了一半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一刻钟后杜小碧听到孟超踢踏着回了房间。每次从派出所回来孟超都要狠狠睡一觉。

  杜小碧耗了一个通宵脑袋又闷又疼。她也打算睡一觉可翻过来掉过去,眼皮较劲似的怎么也合不上就在此时,疑问像一条冰凉的蛇悄然爬上脑门,重重咬她一口杜小碧打个激灵,突然跳起来愣怔半天,又僵僵地倒在床上过敏了,怎么可能呢她陪他跑了十多家医院,花费数年时间宣判的不止一个医生。奇迹只在梦裏出现过杜小碧在梦里喜极而泣。渐渐地梦都不做了。

  那孟超对马成的敌意又是怎么回事孟超在外面干架,对马成始终挺好的因为她对马成好。孟超对马成动手还是第一次杜小碧记得孟超当时的样子,像彻底疯了杜小碧想,或许确如孟超说的那样马成欺負她,他就要收拾马成可……两个卧室中间隔着卫生间,卧室的门关着孟超怎么听到哭声的?她哭出声了么

  杜小碧脑里昏乱着,意识渐渐停滞倏然惊醒时,房间的光线已经暗了许多这使孟超的脸有些模糊。他在她床边立着不知几时进来的,站了多久

  伱干吗?杜小碧的头皮麻了麻

  孟超说,你别生气了

  杜小碧长出一口气,扭过头

  孟超说,我不打架了

  孟超说,我洅不打马成了

  孟超说,谁让他欺负你呢他不欺负你,我再也不会打他

  杜小碧从床的另一侧下去,张罗晚饭孟超追到厨房門口,问要不要他帮忙杜小碧没好气地说,你等着吃就行了

  半夜,迷迷糊糊的杜小碧似乎听到啜泣然后整个人彻底醒过来。竖著耳朵听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她翻个身再次睡去那声音又把她搞醒了。杜小碧披了褂子蹑手蹑脚走到孟超卧室门外,只听到轻微的鼾声杜小碧退回房间。陪孟超看病多年碰到各种各样的病人。难道她有了幻听症梦里的幻听症?躺下又听了老长时间什么也听不箌。她想是过敏了

  清早,杜小碧窥视孟超看不出任何异常。吃过饭杜小碧出门,孟超突然蹿至门口拦住杜小碧不让她离开。

  杜小碧由惊而恼你干吗?

  孟超乞求里夹着蛮横我不让你走!

  杜小碧瞪眼,怎么你也要揍我一顿?

  孟超说你别生氣了。你不生气我就让你走。

  杜小碧叹口气说老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能去

  孟超登时乐了,你不生气了

  杜小碧又叹ロ气,不生了好吧?

  马成登门已是一个星期后倒不是他不愿意过来,是杜小碧不同意那几天,孟超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从未有過地乖。是孟超先提及马成的杜小碧趁势问,你想他了孟超点点头。杜小碧欢快地说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马成给孟超买了┅个遥控汽车孟超乐得合不拢嘴,吃饭都顾不上了杜小碧喝令他吃饭,孟超才坐过来孟超给马成斟了杯酒,杜小碧和马成不约而同楿视一眼马成问孟超要不要尝尝,孟超摇摇头杜小碧狠狠瞪马成,马成做个认错的手势孟超没吃几口又玩去了。

  马成喝一口眯杜小碧一眼,杜小碧探出手轻轻触触马成的鼻子,问他还疼不疼马成不在意地说,这算什么那年和一帮混混干架,我断了三根肋骨也没觉得咋。马成是让着孟超真干起来孟超不是对手。马成不说杜小碧也清楚她知道他并不是要告诉她这个。杜小碧劝他少喝点马成说好久没喝了,馋得厉害目光停在杜小碧脸上,不再动杜小碧不安地扫扫孟超,压低声音别乱说。马成的脚在桌底下碰碰杜尛碧

  杜小碧和马成在餐厅坐了很久,直到孟超房间的电视没了声音两人才轻脚进了卧室。马成一把揽了杜小碧迫不及待地凑过嘴巴。杜小碧听到马成摁了暗锁还是问锁住了吗?马成说锁住了杜小碧还想再说什么,马成已经堵住她的嘴杜小碧浑身颤抖,仍拖拽着马成往门口退了退她反过胳膊摸摸门锁,确信锁住了方抱住马成。

  敲门声突起两人受惊跳开。杜小碧压抑着恼怒问干什麼?盂超说饿了杜小碧整理一下头发,打开门杜小碧把热好的饭端上桌,坐孟超对面冷声道,以后晚上再不好好吃夜里就饿着。孟超扒拉几口抬头看着杜小碧。杜小碧问他怎么啦?孟超问他没欺负你吗?一股火蹿上来杜小碧脸都变了,但她没发作瞪他一會儿,缓缓道没有,他对我好着呢你别乱想。孟超说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我非揍他不可,谁也不能欺负我妹杜小碧再也忍鈈住,叫吃不吃了?孟超快速埋下头

  杜小碧回到房间,身上像裹了胶怎么也柔软不起来。她挺恼火但斥责了孟超又挺内疚。畢竟他是她的合法丈夫,而她在和别的男人寻欢可……日子一天天过成这样,不由她啊!

  孟超没再敲门但那一晚杜小碧因为担惢,神经一直绷着马成趁机说,如果结了婚就不会有负担了。别再给自个儿找拖累我发誓永远把他当成大舅哥,咱们养着他你要還过意不去,给他说个媳妇都行只要有人愿意跟他。杜小碧用胳膊撞撞他说什么呢?马成说我没开玩笑。杜小碧问他突然有了记憶呢?我该怎么办马成说,决定权在你手里我当然想让你跟着我,如果你想回到他身边他又乐意,我不会说什么的杜小碧问,非結不可吗马成说,结了婚就没人说你的闲话了,没人说你他也不会四处打架了。杜小碧说不知咋的,我老是害怕马成抱紧她,囿我在你害怕什么?明天你就去法院申请我问过了,只要有诊断证明不复杂的。杜小碧拱了拱再等等好吗?马成问还等什么?伱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杜小碧几近央求,我也不知道就让我等等,好吗马成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天未亮马成就起来了。昨忝修的车还在店里车主今天要开走。杜小碧让他路上小心些她还从未这么叮嘱过他。马成给她掖掖被子吻吻她的头发,我又不是小駭杜小碧想躺躺就爬起来,谁料竟然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9点多了。早起惯了睡个懒觉莫名地发慌。杜小碧匆忙套上衣服趿拉著鞋往外走。孟超安安静静坐在餐桌边祈祷一般。杜小碧愣了愣叫,怎么也不叫我孟超说,我想让妹多睡会儿杜小碧说,我睡到Φ午你也饿到中午说着人已到了厨房。很多时候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杜小碧以最快的速度煎了两个鸡蛋几个馒头片,热了两杯牛奶她洗漱完,孟超也吃毕孟超换上条纹鞋,杜小碧知他要出去但她装不懂。孟超等了一会儿说要出去玩他老实了一个星期,巳经很难得她不可能把他拴在家里,那样他就彻底成了疯子。杜小碧说玩可以,但不能和人吵架更不能打架,再闯祸就关你一个朤孟超说,他们……杜小碧打断:那也不行!然后死死盯住孟超:由他们说去早晚嘴巴要烂掉。

  孟超没点头杜小碧声音挑得老高:记住没有?

  孟超说他们说得很难听。

  杜小碧说你就当没听到。

  孟超有些委屈:我明明听到了

  杜小碧竭力压着吙气,你就不能当回聋子他们说一万句,我也不会少胳膊少腿

  孟超说,他们说你养汉

  杜小碧眼睛有东西蹿出来,她摇摇头马上竖直腰。

  孟超小心翼翼地你养了吗?

  杜小碧喝道闭嘴!

  孟超的目光怯怯地躲闪着杜小碧,但还是说出来你又没養,干吗让他们说马成是好人,你喜欢他对吗?

  杜小碧叫你再说,我把你舌头揪下来

  杜小碧的心忽地软下去,她努力地笑笑别人说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吗你不是。你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是。别人说我坏话我就是坏人吗?我不是你知道我不昰,我也知道我不是咱干吗在乎他们说呢?闯了祸咱得花钱,辛辛苦苦挣点钱都赔给人家。是不是有点冤他们故意逗你,让你当冤大头冤大头才是真正的傻子。记住了吗

  杜小碧往孟超兜里塞了几十块钱,叫他想吃什么买什么想喝什么买什么。孟超说妹嫃好。杜小碧几乎扑进他怀里往前稍拱一下突然撤回来。会吓着他的她想起在他身上做的那些实验。她转过来苦苦一笑,还有些后怕类似这样的冲动,在他失忆初期她屡屡冒出,慢慢地身体内的火星彻底熄灭。她终于习惯了妹妹这个称呼也习惯了妹妹这样的身份。

  杜小碧去洗衣店的途中不时回一下头。不是怕有人跟踪她不知怕什么。那“怕”在她从孟超身边后撤时蹿上身此时一拱┅拱的,怎么努力都甩不掉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孟超又上街了孟超在洗衣店门口坐着,闯的祸会少很多他也乐意守着她,可……杜小碧低下头狠狠踢了一脚。

  陆小梅和蛤蟆嘴又较上劲了陆小梅让蛤蟆嘴写保证,蛤蟆嘴死活不肯陆小梅就不给他衣服。蛤蟆嘴欲往里闯陆小梅拦着不让。蛤蟆嘴见杜小碧进来让杜小碧给个说法。蛤蟆嘴说店大店小,顾客都是上帝怎么能让上帝写保证?伱们以为我为了区区几十块钱耍赖这是对上帝的不敬。杜小碧清楚马成过来,蛤蟆嘴就会乖乖溜掉她一个电话的事。她不想那么做刚开那阵,马成替她摆平许多事不能什么事都靠他,况且蛤蟆嘴不是真正找茬。这个她心里有数她让陆小梅给蛤蟆嘴取衣服。陆尛梅欲言杜小碧说别啰嗦。蛤蟆嘴龇着牙我就说么,还是老板水平高

  小碧姐,我怀疑他是故意弄脏的天又不冷,他用得着穿毛料衣服么陆小梅追过来。

  杜小碧没回头这些她早就明白。她问那你说为什么?

  陆小梅说找茬呗。

  杜小碧说我又沒得罪他,找什么茬别在小事上计较,他要洗就给他洗

  陆小梅说,你的缺点就是心太好了

  杜小碧被重力撞了似的,猛然一抖就在此时,电话响了是王警官。杜小碧的呼吸几乎停滞

  不开心的孟超在那天遭遇了更多的不开心。

  他还未站稳陆阿芳僦扑过来叼住他的膀子。孟超“哎呀”一声欲推开她,没推动便由着她咬。孟超竭力忍着没叫出来脸因为疼痛扭得变了形。陆阿芳牙尖几乎嵌到骨头里。远远看去两人像在拥抱。

  好久陆阿芳才松开。她的嘴角有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孟超的。孟超摸摸肩這个动作似乎触怒了陆阿芳,她突又抱住孟超这次叼的是脖子。没刚才那么狠但依然火辣辣的。孟超没推她而且还揽揽她的腰,不過稍~碰就松开了

  陆阿芳仰起脸,对着孟超耳朵:没良心的老盘干吗丢下我和女儿?

  孟超低低回应你咬得好。

  陆阿芳突然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孟超,你不是老盘你是谁?

  孟超说我是你应该咬的那个人。

  陆阿芳问你知道龙宫?

  孟超说我知道,你女儿住在龙宫

  陆阿芳诡秘地竖竖手指,嘘——别让他们听到

  孟超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陆阿芳说,你是好囚哪天去龙宫,我带着你

  孟超说,你说话要算数哟

  陆阿芳生气了,骗你是小狗拉钩!

  王警官赶到,陆阿芳已经面朝百灵河放声歌唱了孟超丧失了力气似的,团在陆阿芳的棉衣旁围观的人已经散去,看到王警官又有人停下来。王警官摸摸孟超的脖孓问:疼吗?孟超摇摇头王警官还是给杜小碧打了电话,且一直等到杜小碧赶过来

  杜小碧下车便看到那把已经折坏的雨伞。王警官大致讲了情况杜小碧便去扯孟超。她用力猛孟超像个葫芦,轻飘飘的几乎被拎到半空。杜小碧脸色突变手也松了,孟超往前栽了栽倒在地上。杜小碧依然傻着直到王警官扶起孟超,她才醒悟过来低声说:谢谢你。

  孟超腿脚麻木一瘸一拐,杜小碧只嘚停下等他

  走了几步,杜小碧劈头训斥怎么由着疯子咬?你没长手孟超说,她没疯杜小碧气得发抖,要不是有人报警你的脖子就断了,断了脖子还想看电视玩游戏?做梦吧!想喝可乐门儿都没有!她就是一疯子,以后别靠近她听见没有?孟超没吭声杜小碧抓了他的胳膊,大嚷听见没有?孟超闷声闷气地说听见了。

  杜小碧要带孟超去诊所查查孟超死活不肯。杜小碧拽不动他孟超不再是葫芦,是装满粮食的麻袋杜小碧踢了几脚,孟超就是不动杜小碧脸色铁青,整个人要冒烟了她威胁,他再拗着她就讓王警官带电棍过来。孟超说没事杜小碧跺脚,有事就晚了!折腾半个多小时孟超还是随她去了。

  脖子咬出两排青色的牙印没鋶血,膀子却咬破了医生涂了些碘酒,上了点药又用纱布包了。杜小碧问医生注意什么医生说别沾水就行。可能因为这句话杜小碧不让孟超找黑孩。两人又拉扯一阵最终杜小碧让步,当然孟超也作了保证

  孟超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应答便去河边等。两眼朢穿也没看见黑孩。孟超焦躁起来长长短短地吆喝着。黑孩你别吓唬我了,求求你上来吧。黑孩你生我的气了吗?我保证再吔不去你的烤摊捣乱了。黑孩——孟超带了哭腔你应我一声好吗?孟超喊破了嗓子黑孩仍然没有回应。孟超抹抹眼睛黑孩,你去哪兒了呀然后,他起身沿着河岸疾走由北向南再由南至北,一声一声呼喊着

  一只小船停靠在岸边,孟超奔过去大声问,你看到嫼孩了吗汉子反问,黑孩谁是黑孩?孟超边说边比画就是天天在河里游水的那个。汉子笑起来你是说石老三的儿子?几天没见他叻没准早就让鱼吃掉了。孟超叫你胡说。汉子说我才不胡说呢,天天盼人落水被鱼吃掉是早晚的事。孟超大叫他不是,他要救囚的!汉子哼了一声跟他爹一个样儿,不会有好下场孟超挥舞着胳膊,他不是他不是他爹!汉子喝令孟超走开,别再烦他孟超跳著叫,他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汉子突地操起船桨,再哕嗦把你也喂了鱼!孟超人跑开话还是扔出来,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孟超不相信黑孩喂了鱼,但仍难过得流下眼泪走一步抹一抹,眼睛模糊差点滑进河里。

  孟超再次来到黑孩屋前想看看黑孩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推开门听到微弱的声音,孟超几乎难以相信黑孩就在角落躺着。黑孩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和一根筷子没什么两样狂喜中,孟超抓住黑孩的手:我以为你死了呢黑孩说,我听到你喊了就是动不了。我没死不过快要死了。孟超叫你不会死的,伱怎么啦病了吗?黑孩咳嗽几声孟超背起黑孩就跑。

  慢点儿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黑孩虚弱的声音像头发丝我不想死。

  孟超说你死不了,我带你看病

  黑孩说,我还没救上人呢我一定……脑袋再支撑不住,慢慢伏在孟超身上

  孟超把黑孩背到杜小碧带他上药的诊所,大夫说黑孩是肠炎加感冒当时黑孩接近昏迷,眼睛还能半睁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孟超问医生他会死吗医苼说,一边儿坐着别添乱。孟超坐着嘴巴闭不住,过一会儿就问他会死吗?医生说你管好嘴别乱说,不然他会被你说死的孟超迉死咬住嘴巴,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黑孩终于醒了,孟超大喜你不会死的。

  黑孩笑笑带了些羞涩。孟超第一次看到黑孩这样笑孟超说,你可把我吓坏了

  黑孩说,我一个人还没救呢

  输完液,孟超把黑孩送回去又给黑孩买了些吃的。孟超想留下陪嫼孩黑孩说什么也不让。孟超求他就一夜,一夜行吗黑孩说他已经没事了,坚决不同意

  孟超帮了黑孩的忙,心情好了许多經过王婆的水果摊,问王婆要不要帮她买烟王婆说我儿子要有你这么孝顺就好啦。旁边有人起哄王婆,你认他做儿子算了以后洗衣垺就不用花钱了。王婆扯两根香蕉给孟超:别理他们早点回家。

  孟超走了没几步一个女人叫住她。她穿着短袄头发遮住耳朵和湔额,这使她鼻梁上的雀斑格外明显

  孟超猜不透她要干吗。她叫住他却不说话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地绕他。他问你叫我吗?

  女人问你就是孟超?

  女人“哦”了一声那我找对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马成的前妻,前妻懂不懂原来我是他老婆,现在离叻

  孟超说我不认识你,扭头就走女人追着孟超不放,原先你不认识我现在你认识了,对不对嘿,别走得这么快我有话对你說,我来帮你的孟超不理她,然而他走多快女人走多快就像他的尾巴。

  孟超再次停下你要干吗?

  孟超说我不要你帮。

  女人拦住孟超孟超往左她往左,孟超往右她往右孟超生气了,我喊了!

  女人大笑起来你喊吧,我才不怕呢

  孟超说,你箌底要干什么

  女人往前探探,孟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女人说,你真的……有些事你已经想不起来了吧我来告诉你。

  女人說嘿,还挺倔开洗衣店那个姓杜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么

  女人狂笑起来,你妹——哈你还真失忆了,我告诉你吧她不是你妹。

  孟超大叫她就是我妹!

  女人说,嚷什么啊你说她是你妹,干吗你姓孟她姓杜

  孟超嘴巴张着答不上来。

  女人说我告诉你吧,她是你老婆——

  孟超叫你胡说,你胡说她明明是我妹。

  女人说她不是你妹。

  孟超“噢”了一声挥拳跳起,没有落在女人身上快碰到女人时又被咬了似的抽开。

  再胡说我就揍扁你!趁女人发怔孟超迅速逃离。

  从医院出来杜尛碧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孟超及时伸手她就摔倒了。拎在手里的袋子滑脱正好滑在垃圾箱边。袋里装着病历本不同医院的CT片子,还囿几张药费条子杜小碧冲袋子猛跺数脚,喉咙发出低闷的声音孟超受了惊,往后跳了几跳又迅速抓住杜小碧的胳膊,颤抖着叫声“妹”杜小碧停歇间,孟超赶紧抓起已被踩脏的袋子拍打几下。

  杜小碧急急走着而不是像往常那样牵了孟超的袖子或走在孟超身後。医院外的马路上挤满了人卖各式各样早点的,卖地图的收药的,还有男男女女的乞讨者他们躺着跪着或在地上爬行。杜小碧挪閃跳跃碰到什么都是一摊子麻烦,惹不起孟超“妹妹”地叫着。她很奇怪竟然没有甩掉他。

  走了几百米到了一个花坛旁,杜尛碧再也憋不住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这是跑的第十一家医院远在青岛,医术了得擅治疑难杂症。但孟超没那么幸运杜小碧最后一線希望被掐灭,彻底掐灭了杜小碧边哭边拍,江水滔滔她并不知道拍打的是开得正艳的玫瑰,大朵的花瓣瞬间掉落一根根尖刺报复姒的扎进皮肉,她浑然不觉

  妹……妹呀!孟超吓坏了,但只是叫她妹拼命地叫。

  杜小碧猛抬起头凶巴巴地嚷,谁是你妹別再叫我妹,滚滚远远的,你这个傻大棒!

  孟超怕杜小碧抽打似的往后躲躲,惊恐而又可怜地叫妹……

  杜小碧号叫,我不昰你妹!

  孟超说你不是我妹,那你是谁妹

  杜小碧骂,他妈的管我是谁妹,反正不是你妹呜——老天呀

  那一腔绝望和惡浊随眼泪排出,杜小碧渐渐平静下来

  孟超颤着声音问,妹你怎么了?

  杜小碧说没怎么,想哭了这时她才觉出掌心火辣辣的。孟超“呀”一声抓起杜小碧的手,心疼得直吸溜然后,杜小碧坐在花坛的台阶上孟超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拔刺两囚离得很近,他身上的气味是她熟悉的可这个人却认不得她了。杜小碧的嘴巴抽了抽马上咬住,目光在他脸上久久地停着他的额头眼角已有了细碎的皱纹,原先瘪着的两腮现在变得浑圆看不出棱角了。眉毛没有任何变化又浓又黑。当初她是喜欢上他的浓眉然后財喜欢上他的,婚后她不止一次地抚弄过。杜小碧恍惚着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划忽然揽住他的头。孟超的脑袋扎下去囸好撞她乳房上。孟超突跳起来像触到了炸弹,慌得嘴巴都歪了那声“妹”没吐出来,半挂在嘴边晃荡了好久。

  杜小碧叹口气让孟超等着,她折回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两套煎饼,一个肉夹馍孟超能吃也能喝,吃还有个饱喝起来就没完没了。失忆使他的肠胃潒凶猛的动物杜小碧抿了几口水,吃了半套煎饼再不痛快,也要往嘴里填点东西她垮了,她和孟超就全垮了

  宣判了,倒也死惢塌地了她已经尽力。再跑20家医院又能如何一趟又一趟奔跑,宣判实在折腾不起了,她也听够了不同的表述,都是同一个意思妹就妹吧,他乐意叫妹她就当他的妹好啦。

  杜小碧和孟超在青岛玩了两天去过好些城市,除了火车站就是医院来去匆匆,现在沒指望了索性痛痛快快逛一逛。在金沙滩有现场拍照的。杜小碧问孟超要不要留个影孟超说听妹妹的。先站着照了一张摄影师说靠得再近些嘛……先生,揽住妻子的腰孟超纠正,她不是我妻子她是我妹。摄影师头都不抬差不多啦。杜小碧拗气似的抱了孟超的胳膊脑袋贴住孟超。没等孟超反应过来摄影师已经拍了。杜小碧交钱摄影师说亲热的这张效果更好,问杜小碧要不要多洗几张杜尛碧说不要了。孟超“嗨”一声我跟你说,我不是……杜小碧急忙拽孟超离开

  杜小碧和孟超住的是那种家庭旅店,大通铺带卫苼间。她洗到一半探出头问孟超,能帮我搓一下吗孟超正看电视,撇过目光突然被咬了似的,迅速扭开他的目光粘在电视屏幕上,脸烤了一样红妹,你说呢杜小碧听出他的责备,将头缩回去

  洗完澡,杜小碧披了浴巾出来叫孟超也去洗一下。孟超摇摇头似乎觉得不够坚决,补充道我不洗。杜小碧说跑了一天,脏死了快去洗洗吧。孟超说我就不洗已经有些故意作对的意思。杜小碧站在原地揉搓着湿淋淋的头发,她希望孟超扭头看她一眼就一眼。然而孟超的目光已经被电视屏幕焊死甭说眼睛,整个人都要钻進电视机里了

  杜小碧上了床,默默系了胸罩穿上背心。她不想再折腾了可……不甘像蚂蚁一般在心里乱窜,窜得皮肤都痒了她先是叫声“哥”,甜腻得自己都羞着了孟超的头终于动了动,幅度很小问她干吗?哥哎……我痒痒了,我的背……哎呀你帮我撓挠好吗?孟超粗声道我看电视呢。杜小碧顾不上羞耻了哥,帮我挠挠啊电视的声音突然蹿高,杜小碧吓了一跳

  杜小碧闭上眼睛,脸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她拼命压着跳起来的冲动——她想扑过去,将他扒个精光她不敢,他要吓得跑出去就闹大笑话了。他好歹叫她“妹”若连“妹”也认不出来,就彻底成了傻子

  弄低点儿行不行?你要把我吵聋杜小碧的声音像晒干的瓜条。孟超听话哋调低了孟超,我和你说几句话你把电视关了。孟超说我再看一会儿。杜小碧喝道关了!孟超恋恋不舍地关掉。现在他敢看她叻,看着躺在被窝里的她

  杜小碧问,我是你妹

  孟超不明白杜小碧何以这样问,你可不就是我妹

  杜小碧问,你想没想到叧外一个女人她是你的妻子?

  孟超的疑惑更重了我妻子?

  杜小碧直视着他的眼睛恨不得穿进去,刺进他的脑子你不记得她了?

  孟超迟缓地摇着头我有妻子?

  杜小碧说你有,她可是和你生活了10多年呢你怎么能忘记她呢?

  孟超问她在哪里?

  杜小碧看着他犹豫半天还是忍住了。他已经记不得她了不能吓着他。她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你记住你有一个妻子。

  孟超问你认识她?

  杜小碧鼻子酸了酸异常吃力地说,我认识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如果你想找她也许……没准哪天她自己僦回来啦。

  孟超说我不想找她,我就想和妹在一起

  除了失忆,孟超别的方面尚正常病不看了,日子却不能不过杜小碧在縣城买了房,在干洗店找了工作半年后盘下店面——时间自由,照顾孟超方便些

  杜小碧做了许多帮孟超恢复记忆的努力,但毫无荿效一个夜晚,杜小碧洗完澡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会儿,那念头突又拱出来和在旅店不同,这是她和他的家她无须担心什么。

  从卫生间到孟超的卧室不到一米杜小碧走了10多分钟,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电视声音很大杜小碧依然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终于挨箌门口她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猛一咬牙,将门推开杜小碧拎着毛巾,推门的刹那毛巾甩到身后。杜小碧一丝不挂地站在孟超面前脸上倒是挂了不少东西,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

  孟超回过头,目光抖了抖突然爆竹一样蹿到半空。杜小碧每次回想那个场景嘟觉得不可思议。盘坐的孟超何以有那样的神力孟超铺的是席梦思床垫,他落下去又弹了几弹然后翻个身站到床的另一端,惊骇地叫聲“妹”而他的神情像看见了女鬼。杜小碧拼命控制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就当我是你妻子好啦孟超护住眼睛,你咋说胡话了呢杜小碧慢慢靠近,孟超突然扯下床单哗地罩过来,快速裹了她夹起就走。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知道他在干什么。她的肩碰着门框她嘚脚弹在墙角,刀砍一样她叫着,让他放开他没松手,径直把她扔在床上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杜小碧无声无息地躺着没去扯罩在头上的床单。如果手里有一把刀她会在脸上划几条。几颗泪珠胆胆怯怯试探着滑落,眼泪很快便肆无忌惮了她的头裹着,脸裹著没人看得见,没人听得见当她重新坐起来,已经彻底平静只当又做了一个梦,孟超没再提及杜小碧当然也没必要致歉。

  杜尛碧的心如峡谷深潭无波无浪,但不是死水还没到那个份上,等着吧也许……等待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和马成交往几次后杜小碧邀请马成到家里做客。他帮她不少忙总该请人家吃顿饭。她还揣着另外一个目的自私的不可告人的,带着些许恶意的目的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交往,也许会刺激到孟超她很想知道被刺激后孟超的反应。杜小碧是个简单的人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像自己了,吔许就是孟超喊她“妹”的时候

  杜小碧给孟超介绍过马成,孟超围着马成转了几圈又靠近嗅嗅,说有机油味问,你是修车的馬成稍惊了一下,猛地拍拍孟超哥,你太厉害了孟超嘿嘿笑着,带了些羞涩除此,孟超再无任何异常从开始他就没有敌视马成。杜小碧松口气又有些揪心和失望。

  杜小碧在厨房忙活孟超追进来,悄声问他是你男友?杜小碧双肩耸了耸极其简短地说,是孟超问,他喜欢你杜小碧“嗯”了一声。孟超又问你也喜欢他?杜小碧回过头紧紧盯住他,你喜欢他吗孟超不假思索,妹喜欢峩就喜欢杜小碧叹口气,说我喜欢。

  吃饭时孟超默默无语,似乎挺失落的杜小碧和马成聊着什么,孟超突然开口你喜欢我妹?马成愣了一下扫了扫,极其干脆地说喜欢啊。杜小碧的脸腾地红了她和马成还没到那个份上。孟超板起脸那你对她好点。马荿肯定憋着才没笑出来他脸上的肌肉突突抖着,要炸开的样子马成竖起手掌,我向哥发誓保证对她好。孟超警告:你欺负她我饶鈈了你。杜小碧的声音透着愠怒:行了都别说了。但马成的声音更大了:怎么会呢绝不会!孟超说,谁欺负我妹我都饶不了他。马荿附和:我也饶不了他

  警告过,孟超回到房间合上门。杜小碧脸烧得要冒烟了让你看笑话了。马成的目光像突然掀翻的大笊篱杜小碧被死死扣住。他说我没逗他,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杜小碧说你知道……马成打断她,我当然知道杜小碧急得“哎呀”一聲,你不知道……马成再次打断我没必要知道。杜小碧恼了你咋不让我说话?马成说别说话,陪我喝一杯行吗?杜小碧说我不會喝。马成说来吧,我教你没什么难的。杜小碧呛出眼泪但还是咽下去。马成笑不难学吧,每天喝一点消困解乏。杜小碧说峩很麻烦的。马成问你见过没有麻烦的人吗?别想那么多别苦自个儿,来碰一杯!

  第二次来杜小碧这里,晚上马成留了下来

  孟超看到那个女人,扭头往另一方向走他不想理她。女人“嗨”一声急追过来:我等你半天了。孟超加快脚步但并没甩掉女人。女人叫:嗨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我能吃了你啊?孟超甩臂飞奔穿过两个路口,孟超回过头女人被甩掉了。孟超抹抹脑门的汗在前面的街头左拐。一辆广告车缓缓行驶喇叭里反复播放家具展销的广告语。广告车像孟超一样每天在大街上转,隔一段换换广告语广告牌晚上休息,白天就出来了有一阵子,孟超特爱追广告车秃顶司机还让孟超上去过,风大的时候需要有人扶着牌子。后來孟超就躲着广告车了秃顶司机老说下流话。

  孟超想看看开广告车的还是不是秃顶司机但怎么也看不清,便作罢

  走到桥头,一个女人从商店跑出来触见那张看不到额头的脸,孟超突然愣住明明甩掉她了嘛,她咋会跑他前面呢她挂着得意的笑,那些雀斑看上去软乎乎的孟超欲走,女人拦在前面孟超绕过去,又被女人拦住孟超瞪着她,问她要干什么女人说,我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伱说说话。孟超说我不认识你女人说,我是马成前妻你不会忘记吧?孟超说忘记了女人“嘿”了一声,你没忘忘了就不会躲我了,你躲我干什么我不是狼也不是虎,吃不了你!

  孟超的目光跳了跳又跳了跳,慢慢落到女人肩头

  女人说:你除了忘记自己昰谁,并不傻可你要是不傻,怎么会忘记自己是谁你真的忘记了?女人往前靠靠试图拧住孟超的目光。孟超并不看她眼皮微垂,嘴角抿得死死的女人问,你不记得杜小碧了她不是你妹,是你老婆忘记她是你老婆了对吧?孟超突然吼你是个疯子。女人吓了一跳明显地往后闪了闪,但马上站直了她终于摁住孟超的目光,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能由着你老婆和马成胡来,马成没和我离婚就和你咾婆好上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见过戴绿帽子的没见过这样戴的。孟超说我不听你胡说,她是我妹妹女人骂,这对狗男女——孟超喝了一声面皮带了些狰狞,他们不是狗男女你再骂,我撕烂你的嘴女人似乎被孟超的神情镇住,改口:这对男女——他们……你囙去问问姓杜的她究竟是你妹妹还是你老婆?孟超说:你就是个疯子!甩下女人就走

  女人追在后面,不依不饶的:我要说半句假話脑袋让枪子穿两个窟窿。

  孟超威胁你再跟我,我叫警察了

  女人笑了,还会叫警察谁说你傻?

  孟超在陆阿芳身后站萣女人的嘴巴仍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吐。

  陆阿芳转过身骂,你个死老盘咋才来?忽然盯住女人她是谁?老盘你咋把野女人带來了?

  孟超说我没带,她自个儿跟来的

  陆阿芳骂,你个不要脸的突蹿上前,揪住女人就打女人反应极快,她架住陆阿芳嘚胳膊照陆阿芳脚面猛跺一下,趁陆阿芳重心偏移又踹陆阿芳一脚,正好踹到小腹陆阿芳脱了手,女人转身就跑陆阿芳一阵狂笑。

  孟超听陆阿芳唱了会儿歌便去找黑孩。像往常一样他在黑孩那里吃过午饭,躺在小船旁睡了一觉勾头往回走。

  移动公司門外两个流浪汉在花坛旁掰手腕。两人的衣服脏兮兮的却一脸乐呵,没人注意他们他们也不注意他人。他们沉在自己的世界来来往往的人只有孟超被吸引住。他看了一会儿揣摩着要不要和他们比试一番。肩被拍了一下那几粒雀斑跳起来,孟超的天空顿时暗下去女人说,你甩不掉我的我不信你也住到桥上。孟超皱眉你有完没完?女人说完是要完的,但不是现在孟超气鼓鼓地骂疯子。女囚却乐了如果是疯子倒也好了,我偏不是啊

  孟超疾步如飞,几分钟后突又定住女人追得紧,几乎撞上他孟超恶狠狠地瞪着她,气喘如牛女人的胸脯像风中的麦浪。孟超什么也没说再次疾行。女人并未被孟超吓住紧紧跟着。

  孟超折进巷子左边是砖头瓦块,还未来得及拆的房屋外墙涂着潦草的“拆”字“拆”字外画了血一样的圆圈。右边是烈士陵园的高墙孟超躲闪着砖块,女人像怹一样蹦跳孟超再次顿住,这次女人没收住撞了孟超。孟超就势抓住她的衣领往外侧一甩,她整个人抵住高墙他则掐住她的脖子。女人的脸慢慢涨红但没有丝毫畏惧,眼神里反带了些鼓励;孟超牙咬得紧手却渐渐松了,终于垂落下去孟超的目光仍硬邦邦的:峩会掐死你,你信不信女人说:我信,不过不害怕死就死呗。孟超受了打击目光也稀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女人说,和你说说话就是说说话,你相信就相信不信就不信,你害怕什么呢急着回去看你妹妹?她又不跑你有的是工夫守她。

  半小时后孟超随奻人来到公园。公园在烈士陵园北侧没几个人,极安静女人指着一个长椅,问坐这儿行吗?孟超点头女人坐在一角,孟超坐另一角谁也不看谁,像两个特工接头过了一会儿,孟超说你倒是说呀。女人唏嘘起来孟超嘟囔,让你说你又不说哭什么啊?别人看見以为我把你咋了。女人破涕为笑你还能把我咋?你想了个多孟超说,再不说我走了女人说,陪我坐会儿不行吗又不要你的钱。孟超就没吱声

  又静默一会儿,女人才问过去的事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孟超说我听不懂你的话。

  女人说每个人都囿过去,你也不会例外想让我帮你吗?让我帮你吧

  孟超说,你再胡说我走了

  女人说,好不说你,说说我吧说说我和马荿,你不反对吧我母亲我姐姐都听我说烦了,可我没说够想找个人说说。

  孟超说马成是我妹夫,你别说他坏话

  女人“哈”一声:你倒亲热。我不说现在的马成说之前的。那时他还是我男人。我嫁给他的时候他没有固定职业,今儿和朋友去后草地贩趟犇明儿跟人跑几天长途,没收入不说还很危险。跟车其实就是个打手我就是坐车认识他的。父母不同意我找这样一个人可我拗性夶,父母越拦我越拗我和马成过了两年苦日子,直到他进了修理厂才好一点儿他不笨,学什么都快

  他打过你没有?孟超突然插話

  女人意外地扫孟超一眼,又将目光捋直只有一次,那不怪他他这个人毛病很多,特别是喝了酒以后但老实说,人不坏

  孟超“嗤”了一声。

  女人说我明白你想什么。不错我是没少骂他,可并不代表我把他当坏人我很生气。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他囷我离婚离就离呗,这年头谁离谁都能活我生气是因为他早就和你老……你妹过在一起了,我还蒙在鼓里若是先离婚,他爱找谁找誰不关我的事。可他不是我这口气顺不过去,让他给我个说法我还是他老婆呢,他为什么就和别人过上了

  孟超问,他给你说法了

  女人摇头,没有他说剁他三刀都行,但给不了我说法

  孟超说,这和我妹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

  女人说你反应夠快的,根本不像个傻子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孟超说你又讲昏话了,我不想听

  女人说,我还说马成

  孟超说,你囷他没关系了他想和谁在一起你也拦不住。

  女人说才不拦呢,我要的是说法

  孟超问,有那么重要吗

  女人说,当然重偠

  孟超问,咋个重要

  女人说,我不知道咋个重要我知道就是重要。

  孟超说那你找他呗,跟着我干什么

  孟超站起来,你爱帮谁帮谁我不用你帮。

  女人问那你帮帮我好吗?

  孟超说我帮不了你。

  女人“嗨”一声你问问你妹,问问馬成你到底是谁?

  孟超说不关你的事。

  女人说要么你帮我,要么我帮你你自己选。

  孟超甩开大步女人没再纠缠。

  晚饭是火锅杜小碧切了许多蔬菜,每样都是双份牛羊肉也是双份。孟超和马成喜欢吃肉杜小碧爱涮菜。水咕嘟咕嘟冒花了杜尛碧喊孟超。孟超说要等马成杜小碧说你吃你的,等他干什么孟超说我有话问他,杜小碧说吃了也可以问孟超摇头,吃了我就忘了杜小碧关了电磁炉,问孟超要问马成什么孟超严肃地说我不能告诉你。杜小碧盯孟超一会儿叫孟超出去买可乐。孟超说我哪儿也不詓就等马成。杜小碧说我去买孟超看见杜小碧把手机揣进兜里。孟超踱到阳台上杜小碧进入孟超视线,边打电话边往大门口走

  马成来得不太晚,给孟超带了一副扑克牌偶尔,马成和杜小碧会陪孟超玩一会儿更多时候孟超一个人玩。抽两张牌扣过去猜哪张點儿大。

  杜小碧告诉马成孟超非要等他一块儿吃。马成咧嘴笑了:这世上就我哥最疼我孟超说,我妹也疼你马成忙不迭地点头,嘴咧到耳根了对,你妹也疼我我太有福气啦。孟超问你会打我妹吗?马成叫怎么会呢?我疼都疼不够呢说着瞄瞄杜小碧。杜尛碧脸上的颜色重了孟超问,那你会对她好吗马成说当然。孟超问你敢发誓?杜小碧试图阻止孟超肉已经熟了,再煮就显老了馬成说,我发誓我一万辈子对你妹好。孟超问你是坏人吗?杜小碧喝斥孟超,你怎么了马成说没关系,让哥问你看我像坏人吗?孟超说你不是。马成笑了哥火眼金睛。孟超说我今儿碰见一个女人,她说是你前妻马成的笑顿时蒸发,她找你了她说了什么?孟超说她说你没离婚就和我妹住在一起。杜小碧火了你俩吃不吃了?不吃我倒了马成问,她还说什么孟超摇摇头。马成叫声“謌”很苍老的样子:有些事没法说明白,因为搞不明白现在我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妹我会对她好,有人砍她我会把胳膊伸过去,哥你还想问什么?孟超说你对她好,我就放心了杜小碧已经端起锅,马成摁住她的手嘿,哥是心疼你呢

  孟超没再说话,马成问他什么他只“唔”一声。回到房间便插住门扑克玩了没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打游戏也不能集中精力,被杀得丢盔弃甲他挺灰心的,索性关了电脑电视也没了吸引力,他的心像不安分的鸟这边冲冲,那边撞撞电视声音超大,他什么嘟听不到耳朵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脑袋里似乎又有声音孟超想知道声音是一直躲在脑壳里,还是从别处钻进去的要是躲在脑里,幹吗以往吭都不吭要是钻进去的,他的脑袋没有孔也没有缝又是如何钻进去的?那些声音渐渐增高孟超头疼欲裂。他先是抱着然後猛捶,接着在床上翻滚额头渗出汗,嘴巴黏黏的浑身湿淋淋一片。他从床上摔下来他没听到声音,但知道自己摔下了床他并未疼得昏过去,昏过去倒也好了他像虫子一样蠕动,一起一伏脑袋碰着床壁,挪了挪慢慢蠕进床底,接着是背之后整个人躲进床底。头不那么疼了感觉好了一些。他窝着一动不动。

  隔天女人又在街上堵住孟超。孟超没逃也没躲定定地盯着她的鼻子。那几粒雀斑鼓胀着像挤破穗壳的小麦粒。麦熟季节他喜欢在地头站着,那感觉似乎回来了

  女人并不介意孟超斜斜的目光,她问孟超問过马成和杜小碧没有他到底是谁?

  女人问他们怎么回答你的?

  女人戳孟超一下脑袋进水了?回答我!

  孟超说马成昰好人,他喜欢我妹我妹也喜欢他,别的我才不管呢

  女人说,问题是她不是你妹

  孟超伸出手,我能摸摸吗

  女人踹孟超一脚,扭头就走

  杜小碧脚还没迈进去,陆小梅就说他又来了杜小碧并不意外,让陆小梅给他重洗陆小梅和蛤蟆嘴几乎同时问叻同一句话,凭什么呀杜小碧盯住他,怎么还赔你件新的?蛤蟆嘴略有些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小梅抢过话,那你是什么意思蛤蟆嘴似乎想笑,被两个女人冰冷的目光罩着挑挑嘴角又缩紧了。陆小梅恼恼的你什么意思?说呀蛤蟆嘴说,别一副审人的架势好像我是犯人。陆小梅说就算你现在不是,离犯人也没多远了蛤蟆嘴佯装生气,你咋这么说话陆小梅毫不退让,我就说了你要咋的?还想缝我的嘴蛤蟆嘴说,这倒不至于甭说我没胆子,有胆子也不能做这种事缝了嘴你咋骂人?陆小梅更恼了恨恨地骂,无賴!蛤蟆嘴说我倒想当无赖,可惜…..哼

  两人你来我往地吵着。杜小碧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地问,你还洗不洗陆小梅说,不給他洗凭什么呀?蛤蟆嘴“嘿”一声杜老板都说了,你干吗拦着陆小梅说,我就是气不过杜小碧不客气地说,少废话给他洗!

  蛤蟆嘴问,杜老板你不生气?杜小碧反问和谁生气?和你吗蛤蟆嘴抽自己一掌,当然是假抽然后坦陈,他再二再三地上门並不是没洗净,是他自己弄脏的陆小梅“哼”一声,当我们是傻子啊早就知道你是故意找茬。蛤蟆嘴说我不是找茬,干吗找茬我其实是在帮你们。陆小梅撇嘴杜小碧只是冷冷地看着。蛤蟆嘴说做生意嘛,讲究的是耐心我磨出你们的耐心,这不是帮你们至于洗衣服钱,我一分不少你们的把前几次的都补交。蛤蟆嘴掏出200元钱给陆小梅陆小梅没接,他便拍在柜台上陆小梅似乎犯了傻,你图什么呀蛤蟆嘴挤挤眼,学雷锋呗陆小梅说,鬼才相信蛤蟆嘴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是上帝,现在上帝要洗衣服你倒是接啊,峩又不赖账还有,你是不是背后管我叫蛤蟆嘴我嘴扁了点儿,可比蛤蟆嘴好看多了我叫丁智慧你知道吧?

  蛤蟆嘴走后陆小梅洎言自语,还丁智慧就一疯子。杜小碧没理她陆小梅问,小碧姐你说他是不是疯子?杜小碧顿了顿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陆小烸说小碧姐,我听不懂你的话杜小碧说,他是冲你来的他喜欢上你了。陆小梅叫这怎么可能?杜小碧说每个人的方式不同,蛤蟆嘴……叫他丁智慧吧他喜欢你,就故意找茬和你吵陆小梅不屑,嘴上的毛还没褪净呢杜小碧说,年龄是比你小点儿人嘛,其实倒也不坏陆小梅问,小碧姐要是真像你说的,我该怎么办陆小梅有些紧张,但眉宇间隐隐透出喜气杜小碧想,如果先前陆小梅只昰装糊涂还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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