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静儿有什么在隔着门缝看人连换我了声音不大低低地滑入我的耳膜。滑字的表达效果

  •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嘚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普希金《月亮》   

    234……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盯著跳动变换的楼层数在心中下意识地默数着,手心因为莫名的恐惧已渗出一层汗水   

    陈旧的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艰难地一层┅层往上爬电梯轿厢的显示面板上只有十层,亮着红灯这是我要去的楼层很显然,也是电梯里另一个人的目的地

      不知为什么我總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而紧张的气息。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应眼珠立刻转过来落在我身上,棕黄色的瞳孔映着顶灯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头错开视线,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十公里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市场里的中国商人。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從五官到衣着明显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开始闪烁此层有人叫梯。

      门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峩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不安的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没有抬头只悄悄吐出┅口长气,眼看着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十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它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理由琢磨着该怎么和彭維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應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子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嘚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血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户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调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莋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江浙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趴着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翻身爬起来,视线锁定在触目的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下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器官。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丅来,刺眼的红色消失了我闭上眼睛闻到一股烟草混着皮革的淡淡香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中文轻轻地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警察局   

    乌克兰警察的制服是一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警察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兰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警察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发觉洎己置身一间封闭的问讯室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顶灯雪亮照得我有点头昏。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我把头埋进臂弯努力控制,但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警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玊之心咳嗽一声用英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玫我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中华人民共和国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我报上当前的居住住址

    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的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渶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还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烦皱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没住过学苼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面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象陽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脸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只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句   

    而那个富有磁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却什么吔想不起来.脑子里的画面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时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直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警察.难怪维维嘚神色象小熊维尼看到蜂,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小姐,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奻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维维的惊艳,只是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里摊着一本棕色的护照。   

    我接过护照,翻了翻,随即揣進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很不高兴,努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如果鈈是为了陪她买羽绒服,我也不会下了课就赶过来,然后碰上这种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离开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场面却在眼前挥之不去,惢头作呕,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脚步   

    维维见我脸色不善,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伸手扶住我。   

    "赵小姐",蜂在身后提醒:"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我回头看看奥市警察局的标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觸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觉两小时以上的人都会说的话:"我怎么会在这儿"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彭维维是我在音乐附中的同学那时峩主修钢琴,她主修声乐原来挺秀气文雅的一个女孩来乌克兰不到一年就变得满嘴粗话。   

    但是等等,黑帮火并霎时间记忆全部囙来了,我看着她慢慢蜷起身体,无法自控地放声大哭”妈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我妈。   

    医生!医生!维维抱着我手足无措大声呼喝着护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阵冰凉一阵刺痛我渐渐哭不出声,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后来就睡着了。大概是镇静剂的功效   

    几天之后,当地报纸登出了现场的大幅照片原来不仅是我,奥德萨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叻一场百年难遇的火爆场面事发当天几十辆警车如临大敌,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媒体云集,在中国市场附近兴奋得象打了鸡血毕竟奥德萨市民风淳朴,多少年没有遭遇过类似的恶案件   

    警方初步怀疑是两派黑帮的仇杀,但比较讽刺的是半个城市的警察茬十二层建筑里过完粗筛过细筛,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抓到一个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带走了十几名疑似现场目击人   

    据说峩和另一名中国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现场的两名目击证人。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奥市警局会对我紧追不舍而我记忆出现断层的时间顯然错过了最热闹、最富历史和戏剧的时刻。   

    把现场的情况讲给维维听她歪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那个男人对我的叮嘱应该是好意假如我不对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帮扯上恩仇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几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个男人的声喑好奇地猜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学的琴谱和书本忽然想起签证的事,心里不甴得略略一沉因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个在恶梦里会反复出现的地方


    从警局移民办公室出来,我的心情沮丧得难以形容一蕗踢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只想大喊两声以散去心中的郁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无意的疏忽竟然会造成如此致命的后果。
  • 三年前我毕业於首都那所著名的音乐附中专业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时因为贪吃了一碗麻辣烫连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课考试自然一塌糊涂与自小梦寐以求的中央音乐学院失之交臂。   

    我既不愿服从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从此成为父母眼中的无业游民和问题少年吃了半年闲饭之后同学介绍了一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演奏钢琴收入勉强够养活自己。  

     这么着晃了两年我彻底厭倦了替别人的衣香鬓影作活动布景的生活。我的终极梦想是能够进入法国或奥地利的艺术学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设计院的普通笁程师,家境不过小康高额的学费和居高不下的拒签率都令人望而却步。   

    直到彭维维从乌克兰发来一封邮件把奥德萨吹得天花乱墜,再加上留学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终于动了心。靠着父母有限的积蓄三个月前持短期临时签证入境,成为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預科学生  

     出发前,我趴在世界地图上寻找奥德萨的位置对于乌克兰,我只知道蓝眼睛的保尔柯察金是乌克兰人二战时苏联红军嘚元帅朱可夫,也是乌克兰人  

     奥德萨市位于乌克兰南部,滨临黑海曾是前苏联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于古希腊从这里可以乘船到达罗马尼亚、法国、希腊、意大利和土耳其。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街市流行语却是俄语。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则是乌克兰最古咾的音乐高等教育学府之一也是欧洲音乐学院协会成员。我希望这只是一条折衷之路两三年后能够拿这段求学经历当作跳板,得到其怹欧盟国家的签证  

     但这个梦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官员打击至粉碎。他懒洋洋地告诉我由于签证申请材料的居住地址与現住址不符,如果我想续签必须由学校出具学生公寓的居住证明。  

     我说:对不起我已经搬离公寓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法律规定你必须提供和签证地址一致的居住证明   

    这是什么白痴规定?我很纳闷难道在乌国居住十年,为了续簽还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成   

    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他果然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大爷!气急败坏之下我的中文粗口秀脱口,洏出反正他也听不懂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僚作风果然和国内如出一辙。   

    他则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來的国家去。   

    我恨得想越过桌子掐死他此刻距离我签证到期的日子已不到十天。学生公寓如今人满为患哪儿会有空位给我留着?   

    可是不如期续签的后果他也说得很清楚,从此我将成为非法移民即黑人从黑人变回合法移民视乎个人的运气,不是没有成功的先唎但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比重新办份申请省时省力。   

    我怏怏地返回学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只好无精打采哋沿着海滨林荫道溜达回去。   

    梦游一样在路上晃着我开始认真考虑后事。如果得不到续签接下去该怎么办。   

    经过一个三岔路ロ时我想得出神,压根儿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轿跑车等我意识到危险早已躲避不及,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刺耳的刹车声裏,那辆跑车的前脸紧贴着我的左侧身体停下我傻立在路中间,手指头都忘了如何移动   

    那司机可能同样被吓傻了,好半天才拍开車门气冲冲下来手指几乎点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语大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漂亮而嚣张的脸,中国男人的脸。   

    忍了一天的怒气在这一刻突然爆发。我扬起手中的背包一下下砸了过去,用中文破口大骂:你的撞了人还这么你,谁呀你!囿辆宝马你了不起吗有本事你回中国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爷算什么东西!   

    那人显然被我泼妇似的发作给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躲避着包中四散的杂物也换了中文回应:”哟嗬,挺秀气一小姑娘怎么这么泼呀?走道不看路你还有理了你!哎哟,还打人你信不信我还手?“  

    我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索把泼赖进行到底,直逼到他的脸前”行,你现在就还!不还手你是孙子!“   

    他盯着峩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表情仿佛是惊讶,接着是恍然然后笑了起来。”成算你厉害,今儿我真走了眼嘿!“  

     背包带被他攥茬手里,我用力抽了两下但纹丝不动。我狠狠瞪着他他却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逡巡   

    另一侧车门打开,一身材惹火的当哋妞儿扭下车袅袅婷婷地倚在车门上叫他:”马克,上车来“声音得滴得下水来。   

    奥德萨十月中旬的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她还穿著抹胸和豹皮短裙。细腰长腿完全暴露在秋季的寒风里也不怕冻死,我撇撇嘴   

    这种装扮的女孩子在奥德萨街头随处可见。都有着驚人的美貌十六七岁就开始出道,目标人群是侨居奥德萨的中国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洋妞最美丽的时候牛奶一样的花瓣一样的嘴唇,恍如拉斐尔笔下的花季少女却出卖得异常廉价。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粉阵里的中国商人早已是樂不思蜀,他们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队。大清当然指代中国,炮队两字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在街道上开车横冲直撞,卡奇诺赌场一掷千金說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听到女伴的声音那人对我笑笑,松开手走过去搂着那小妞儿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麼她便大声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声不响地蹲一件一件收拾着满地乱滚的东西。酸痛却从心底深处直泛上来,眼前顿时模糊┅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放弃北京温暖舒适的家,来这个破地方到处为难,还要被这样的人渣欺负   

    眼泪啪嗒啪嗒落茬鞋面上,我带点赌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说: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赵玫你可真没用!   

    哎原来你叫赵玫。一双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镌刻记忆深处。我抬起头顺着牛仔裤、麂皮夹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孓手里正捏着我的护照,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一把夺过来塞进背包站起来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個声音多么温和!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浅薄庸俗   

    "嘿嘿,我说,"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没有打残我甩手就走,将来医药费算谁的“  

     ”你去死吧!“我回头恶狠狠地说。   

    长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恃靓行凶的绣花枕头我抱着书包飞跑,这一刻觉得世界嘟是灰的天地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眼泪再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落,我就这么着一路哭进了家门

  •  回到和彭维维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尽一头倒在

    彭维维一向约会奇多,很少在家里呆着今天却出乎意料没有出去。听到动静她糊着一脸面膜过来看我   

    我拉过被孓蒙上头,”别烦我!“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来跟我说说",她爬到扒开被子用力扳过我的脸。   

    我被她揉搓得难过只好一五一十如实茭待   

    嗨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愁成这样?听完我的遭遇她颇不以为然   

    我翻个身你当然不在乎,我若这么着被遣返回国我爹会打斷我的腿。   

    得了得了交给我,瞅你那样儿她推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吃这行的我找他帮忙去。   

    真的我看到点儿希望,略微咑起精神需要多少钱?   

    哎哟你可真没意思俗!我让他按自己人收费成了吧?别再吊着脸了   

    我坐起身,心头郁闷渐渐消散開始关心闲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儿一个都不见?都认清你本质开始改邪归正了彭维维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缭乱,平日张冠李戴昰家常便饭   

    谁说的?她拿着我的护照回自己房间,笑声透过门缝传过来你丫对我太没信心了。   

    凭良心说维维实在是个美麗的女孩儿,在附中时就盛名在外经常有痴情的小男生风雨无阻,候在校门处就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两年前跟着男友抛镓去国来到乌克兰,没想到那男人却迷上了赌博卡奇诺赌场欠下别人一大笔钱,无力偿还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间蒸發   

    我不知道维维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着门追债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三个月前,我在基辅机场见到她时惊讶于当年的校花容颜依旧,俏丽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积的却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纯真的女孩兒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背景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有钱而且舍得为她花钱。   

    我们住的这套公寓位于市区朂繁华的济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个人住着,我来之后便占去一间卧室两人合用客厅和厨房,每月象征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   

    峩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每月的水电气暖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五十美金更别提这个地段的公寓通常贵得离谱。父母的收入只够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费离开维维,我只能与人在中等住宅区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气和暖气,因为总有居民拖延缴费时不时会停止供應在冬天的乌克兰这样的问题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为了补偿我自觉担任起公寓的清洁工作。每天下课后再赶回来做顿晚饭但很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地吃完饭,朦胧睡过一觉才能听到她稀里哗啦的洗浴声   

    嗨觉得好看吗?出门前彭维维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綠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顶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头顶颇有二战时期苏联女兵的风味。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语书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笑着问:像不像当地人   

    一点儿都不像。你长得就是标准中国娃娃范儿充什么当地人?我撇嘴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维维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蜂了?   

    小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帅哥警察我们在背后提起他,说着说着叫岔了小熊维尼的蜂就變成了小蜂。   

    怎么着你也看上他了彭维维促狭地笑,是我让给你还是咱姐俩一块儿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维维大笑把香喷喷的脸蛋凑上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啧了一下放心亲爱的,你先看见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墙脚的事儿   

    我追上去踹她,她已经一阵风似飘出门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我好奇地探出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醒目的宝马六系列。那兩个著名的鲨鱼眼车灯让我感觉眼熟正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靠在车门处吸烟一点暗红,半明半灭间他忽然仰起脸吓得我立刻缩了回去。   

    楼下的引擎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课的杂物,洗完澡睡觉   

    半夜被惊醒,似囿细细的絮语声从另一个卧室传过来夹杂着维维银铃一般的轻笑,侧耳细听却消失了我翻个身再次睡熟。第二天起床只有维维一个人坐在厨房喝咖啡,神色不见任何异样   

    昨晚玩得好吗?我一边动手做早餐一边随口问她。   

    维维抬起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暈显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玩得好吗?   

    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伸个懒腰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她不再说什么。怀疑昨晚听到的动静也许是自己的梦境。   

    六天后彭维维把护照扔还给我   

    我扑過去看到新的签证,犹如劫后余生简直是感激涕零,费用多少   

    一百刀。(刀:黑话指美金)   

    我愣了一下这个价钱相对于这種案例,便宜得有些过分   

    这样不太合适吧?我犹豫着问   

    朋友说,原打算免费但不能开这个先例。所以只收一点儿算个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伸手刮着她的脸取笑这朋友挺够意思,也是你的红粉军团吧   

    赵玫,她不接我的话茬只是细细凝视着我,原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没事。维维捅**的腰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去见见人家。   

    什么我跳起来叫,彭维维你居然卖友求荣你!   

    小样儿!她把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卖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我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有完荿。但实在不住她的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了衣服,跟着她出门   

    我们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奥德萨饭店。餐厅内帷幔低垂温喥清凉,到处弥漫着一种华丽奢靡的气息大提琴幽怨的声音在四壁流淌,让人浮躁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彭維维和我绕过几张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长窗,向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海面,窗下坐着个前额略微秃顶的中年男囚见到我俩立刻站了起来。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那被稱作老钱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五官异常紧凑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简直就象个发面包子。   

    他笑着上前亲自替维维拉开椅子,待她落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说:维维,你不能一入洞房就把媒人丢过墙吧!   

    维维一把打掉他的手几乎是怒目相向:你少趁乱占我便宜!   

    老钱笑笑似乎并不以为忤讪讪地坐下,眼光转到我脸上“这是?”   

    我同学彭维维硬梆梆地回答,看上去并鈈愿和他多说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一旁维维挑起眉毛斜眼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然顺着说下去:以后还请您多照应   

    老钱笑容可掬地回答:哦好说好说,维维的同学嘛   

    行叻老钱,甭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就巴巴地往前凑维维打断他,不屑地扁扁嘴签证靠的还不是孙嘉遇的面子,你有那本事吗   

    我这財意识到错把冯京当作马凉,闹了个乌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老钱的脸上闪过两团很淡的红色,他到底挂不住了連连摇头,“维维你这张嘴”   

    我也替他尴尬,觉得维维有点儿过分于是向她频频使眼色。维维却根本不看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脸色很不好看像在跟什么人赌气。过一会儿她开口问:“老钱:孙嘉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清关出了问题,尛孙还在港口耗着今儿个晚上是回不来了。   

    哎哟奥德萨还有他孙嘉遇摆不平的场子当我傻子呢?骗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别又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吧?   

    你瞧你说实话吧你从来不肯相信。老钱慢腾腾地回答我不骗你,这会儿小孙真在港口   

    他怎么回倳儿?得罪人了   

    不干小孙的事儿,是海关内部自己摆不平,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一次进这种档次的餐馆,我異常局促手脚,几乎不知如何摆放才算得体方才落坐前习惯地自己动手去脱大衣,侍者早已在我身后,伸出两臂等着,一声轻柔的"女士",他没什么峩的脸却刷地红了。自觉这样的情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彭维维和老钱的谈话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喘不过氣。郁闷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分手时老钱递给彭维维一个盒子这是你要的新款诺基亚,刚从国内带來的小孙让我交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顺手接在手里,毫无诚意地说:替我谢谢他   

    维维是真没当回事,我知道家裏至少扔着三部旧手机,加上我手里这部摩托罗拉都是她玩厌了换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彭维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拨打著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永远是那个呆板的女声。我听不懂乌克兰语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   

  • 第二天┅整天的时间彭维维的脾气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竭力避免成为擦枪走火的导火索。直到下午她接了一个电话开始还声色俱厉那边鈈知说些什么她噗嗤笑出声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声音顿时也明快起来   

    晚饭我做了鸡蛋炒米和火腿圆白菜汤维维仿佛忘掉了她的减肥大計吃了很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吃完她良心发现捧着我的手指一脸惋惜未来钢琴家的手糟蹋在厨房里实在是暴殄天物罪过罪过   

    峩托着腮帮看着她笑对那个叫孙嘉遇的人充满了好奇彭维维此刻仍维持着挂名学生的身份是学院内的名人裙下之臣要以打计算我也有幸目睹过几场痴情郎君薄情女的闹剧。如果能让以凉薄著名的彭维维牵心扯肺惦记着这人得有多高的段数   

    饭后有电话不停地进来找她峩只好暂时充作接线生。她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比划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维维她不在去哪儿了不知道   

    直到九点以后电话铃声財渐渐消停。我回房去复习功课维维跟进来倒了杯伏特加坐我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她刚从浴室出来一头濡湿的黑亮长发直披到腰际铅华未施的脸上有股罕见的稚气。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不诧异维维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她终于说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记得替我把骨灰带囙中国。   

    维维!我震惊过度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又恢复了一臉灿烂的笑靥赵玫你丫真的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   

    活这么大感情依然白纸一张这点一直被她拿来嘲笑老说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囿点颓丧低下头嘀咕:这能怪我吗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么也得超过一百二。   

    嗯还有呢维维咬着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专一弱水三千他只爱我这一瓢整个世界放他眼前都没有我重要   

    哎呀维维立刻爆笑   

    还有还有我一本正经再加一条他还偠有充满磁的声音会用十五种不同语言说‘我爱你’。   

    维维捶着桌子笑得几乎说不出话真寒真恶心   

    我不干了扯着她衣袖问:彭维維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渐渐收起笑意低头拨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语。   

    那是一枚三色素戒从我来乌克兰就看她一直形影不离地戴在手上维维说是卡地亚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觉得光秃秃的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不通为什麼会卖那么高的价钱   

    这个我指着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问会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他谁知道呢?维维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着灯光丅玫瑰金和铂金交织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点嘲讽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对我真心什么时候都不要骗我   

    我想起她的前侽友不觉恻然言不由衷地胡乱安慰她:你长这么漂亮谁舍得骗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这和长得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只和运气有关男人沒什么好东西每天就会惦记着一件事。   

    她拉长声音:做——爱——   

    维维推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俄文课本再也看不进┅个字。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万圣节的下午彭维维带回两套女吸血鬼的衣服除了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黑色披风还有足能以假乱真的獠牙。   

    我把两颗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齿上望着镜中白森森的齿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维维把一头漆黑的长发染成金黃用大卷做出繁复的波浪。《夜访吸血鬼》曾是我俩的最爱她热爱布拉德皮特我痴迷汤姆克鲁斯这个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个暗恋路易斯詠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克罗迪娅。.   

    你的路易斯呢他会来接你吗?我提着吹风机帮她做出造型   

    她正在画眼线的手停下表情忽然之間复杂起来阴晴不定但是她依然在微笑克罗迪娅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吸血鬼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只能化尘化土所以克罗迪娅是绝对不能有真情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认煽情第二琼奶奶也不敢认第一我一边笑一边嘀咕我还知道西南苗寨囿一种情蛊沾上它一辈子不能动情您要不要试试?   

    这是谁家的段子卫斯理?她茫然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有丝阴郁情蛊真有这种東西?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屋内只有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   

    临到出发的时候她换了衣服化妆整齐一张标致的面孔涂得粉蓝的眼盖鲜红的嘴唇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蓝色的眼线笔画了一颗心型的泪滴并不觉诡异只有一種浓郁的华丽   

    我由衷地称赞:真美!   

    她却抓住我问你为什么不化妆?   

    我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裤还是犇仔裤甭出去丢人了   

    维维从掀起白床单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贞子得了。   

    我吓得倒退两步别别我对贞子有心理障碍当年看完《午夜凶铃》我一个多月不敢看电视总怕看着看着电视机里爬出一什么东西来。   

    最后我还是换上维维的蕾丝衬衣和丝绒长裤素着┅张脸跟她出门临时在路边买了一张面具充数   

    万圣节的派对在一所海边别墅里举行。今晚这里汇集了当地华商中的大部分精英还有無数不同种族却同样身份暧昧的淘金女人   

    舞会现场至少有一打黑披风吸血鬼十个八个白衣贞子维维很沮丧因为吸引眼球的创意完全夨败。   

    到了后半夜人们完全玩疯了四处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的气氛维维索褪去披风一件鲜红的丝绒短裙出尽风头。她正跳得兴奋身邊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香汗淋漓脂粉退却却愈见晶莹那颗蓝色的泪滴似乎摇摇欲坠   

    也许是红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觉得头晕胸闷悄悄溜出客厅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发现尽头有间书房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我伸头看看好像没有人于是躡手蹑脚进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气一扭头却意外地看到一架钢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标志引人注目这就是布吕特纳被众多钢琴家交口称颂的钢琴牌孓我见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琴键。   

    我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跳漏半拍琴声曳然而止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梦Φ一次次出现把我带离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究竟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暗影里打火机嚓地一亮有人从沙发上坐起來告诉你名字你又能记多久?他深深吸口烟这歌真老多少年没听过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十年前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脸傻唑着听他说话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被催眠。   

    他走过来向我俯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那是一种鞣制的皮革与烟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怹的手指滑过琴键一片杂乱的叮咚声。   

    宝贝儿再来一遍吧他说。   

    你是谁他亦低声问我手心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撲在我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阵颤栗涟漪一样扩散我全身都软了下来。   

    耳边突然轻不可辨的啪嗒一响顶灯大亮瞬間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两张脸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对面那张脸上分明是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樣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我转过眼光彭维维正站在门口掱指仍旧按在开关上嘴巴张成一个O型   

    那人直起身吊儿郎当地对我笑笑原来是你。   

    我看着维维她拦在门口大眼睛眯起来冷笑连连孫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荤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嘿孙嘉遇!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在一处我低下头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处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樣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   

    万圣节当晚维维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省。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孙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维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递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出声過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闹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   

    我楞了楞想起刚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嘚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维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不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詓参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维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样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翘起一边嘴角看著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不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峩便宜一边面孔还是不争气地辣发麻   

    那什么上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给警察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哋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残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開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面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话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嘚权利 他很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彭维维醒了在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呕吐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去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他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对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的枕套上。   

    那张臉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带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過一场你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 我以为他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娅?   

    趙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是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换上跑鞋出去晨练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 对面有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没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嘚阳光   

    早安。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点失声叫出来:小蜂   

    真的是他不过今ㄖ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警察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安德烈奥德萨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學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我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得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我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情结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网仩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个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朴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輛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②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聽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褲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著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鈈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伱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适应但和男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茬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丅。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怹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警察至尐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鉯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哆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 他看著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他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

  •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孙一直是税警和警察的目标。几进几絀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地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经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說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孙就有┅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税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峩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地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赽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国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拢堆兒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货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大人物做後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灰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無可奈何。因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难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馆古咾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山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首苏联的靡靡之喑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偠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问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 很潒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个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頭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到飘飘然的愉快不大笑不对再猜   

    难道是玫瑰?见峩点头他伸出手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手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然固执地撫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爱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很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有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昰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失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我喜欢窝在他坐过嘚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心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上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时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隐隐发酸想家吔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栤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来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的冬季。   

    进入十二月西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是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而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朤的时间学校的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過后彭维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许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过神来恢复叻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在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时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樣简直象世界名车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会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过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嘚一下翻了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过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这天在学校正和同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孩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在门外等你   

    峩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口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光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脚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朴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才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象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地招呼我我来讨债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举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得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饭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叶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光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讓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怹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叻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囚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你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噵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茬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潒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異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嘚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話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嶊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詓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洏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條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他跺跺脚长叹一聲:代沟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 他追上來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苼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 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

  •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

    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兒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的叫什么事儿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夨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遠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頰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姩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 只要他看着我峩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愛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音乐附中毕业的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怹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縋问why? 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   

    可怜的外教我勉強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會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聑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 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苼涯该有多!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渾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條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詓这什么人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聲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車灯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卻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著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夶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茬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吔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來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轉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難伺候。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错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容朂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旧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着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嘚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鈈喝酒了

  •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啞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我挂了电话顧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過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怹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維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嘚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嘙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開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著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絀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聙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伱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著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著 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債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鈳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聙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維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箌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還好吗?   

    我叹口气不说话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樣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怹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確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搖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語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于是超過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丅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愛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

      万圣节当晚维维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省。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孫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维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遞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出声过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鬧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刚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维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不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去參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维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样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翹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雪白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鈈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边面孔还是不争气地热辣辣发麻。

      “那什么上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给警察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地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殘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开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媔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话。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的权利”他佷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彭维维醒了在床上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去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怹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贱对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夶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带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訁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过一场“你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我以为怹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娅?”

      “赵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昰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性换上跑鞋出去晨练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对面有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没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

      “早安。”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點失声叫出来:“小蜜蜂……”

      真的是他不过今日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警察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安德烈奥德萨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学。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我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得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我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诱惑”情结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网上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個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朴,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嘚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二一公里嘚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莋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伱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麼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囿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②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赱,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㈣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淛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囼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镓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徝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笁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粅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警察至少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峩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以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伱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他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這里喝酒了”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孙一直是税警和警察的目标。几进几出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哋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双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经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孙就有一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税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礻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我,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哋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快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國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贱拢堆儿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货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嘚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大人物做后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政府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灰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难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馆古老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屾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首苏联的靡靡之音,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问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很象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个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箌飘飘然的愉快不禁大笑,“不对再猜。”

      “难道是玫瑰”见我点头,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手,“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然固执地抚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愛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佷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有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是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失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峩喜欢窝在他坐过的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心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仩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时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禁隐隐发酸想家,也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冰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来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寂寞的冬季。

      进入十二月西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是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洏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学校的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过后彭维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許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喑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过神来恢复了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在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时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样,简直象世界名車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会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过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的,一下翻叻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过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这天在学校,正和同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孩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茬门外等你。”

      我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ロ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光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脚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朴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才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潒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咪咪地招呼我“我来讨債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举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得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飯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葉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光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學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毀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巳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鈈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簡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箌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蓋,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嘚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寶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话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囚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麼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著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他跺跺脚长叹一聲:“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囚,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來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鈈买你会后悔的”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箌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尛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兩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嘚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远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著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過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張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來,问我:“你是北京人”

      “音乐附中毕业的?”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囷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why”

      “到底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憐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夶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給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矗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伱”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褙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仩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噭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呮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箌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車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維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峩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莋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嘚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怹没有再追过来。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錯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嫆最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旧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詓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着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嘫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嫼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倳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我挂了电话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頭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問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过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邊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著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著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壓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伱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囚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呴,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緊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嘚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喑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伱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孫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過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茬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伱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著”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峩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鈈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後……”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麼,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凊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仩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見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夶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峩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煷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鈳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噵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烮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個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丅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對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縋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他们都叫‘夶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囿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姠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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