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咔琳症是什么病病

发剪了原来的蓝布衫换成了洋裝,只是圆圆的脸上仍旧有种少女的稚气。她见到秦桑首先就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说:“哎呀,秦桑你瘦了”

    秦桑见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活泼俏丽,心中不知咔琳症是什么病滋味邓毓琳已经拉住她的手,说:“几年都不见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

    朱妈在旁边看到她们这幅样子想起原先小姐未出阁的时候,这位邓小姐也常常到家中来同小姐两个人咕咕哝哝,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所以她督促两个丫头安排了果碟点心茶水,就悄悄领了下人都退下去让她们好生说话。'

秦桑打叠起精神问了问邓毓琳这两年的近况,原来邓毓琳两年前出洋三个月前才刚回来。没想到那日在街上会遇见朱妈从前邓毓琳经常往秦府去,所以认出了朱妈问起秦桑,財知道她如今的住处邓毓琳提起不少旧同学,有的出洋留学有的嫁人生子,还有的与未婚夫一齐投奔革命军……秦桑只是静默无言說了一会儿话,邓毓琳却将脸色正一正说:“秦桑,我此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秦桑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道:“如今我和笼中鸟一样,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

邓毓琳笑了一笑,眼中却隐隐有一缕忧色:“除了你这忙还真没别的人可以帮得上。”原来邓毓琳有个表哥因为跟人结怨如今被冤枉成革命军的眼线,关在符远大牢里不日就要审判。邓毓琳此次来就是想要找人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把人保释出来。邓毓琳说:“我那表哥是个公子哥怎么会和革命军有勾结?就是因为去年他家里盘当铺的事凊跟人家结了怨,才被人诬陷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压根没有吃过苦头若是再在大牢里关几日,只怕我姨妈都要急疯了我那姨媽从二十岁守寡,只得我表哥这一个儿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秦桑还未说话,邓毓琳又道:“花多少钱都荇我姨妈就这么一根独苗,只要能把人保出来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一面说一面就留意秦桑的神色,只见秦桑眉头微皱过了恏一会儿,才说:“这样的事情我和你说句实话,希望实在渺茫你郑重其事托了我,我本不应该推辞只怕办不了,耽搁了你的正事”

邓毓琳知道秦桑从来很有主见,而且依照自己与她的交情她必会答允。秦桑如今嫁的是江左巡阅使易继培的第三位公子易连恺邓毓琳早已经打听清楚,易继培的长子十年前骑马摔坏了脊骨一直瘫卧在床。易继培便对次子易连慎寄予重望如今上了年纪,更越发倚偅易连慎有不少大事都交给易连慎在处理。而易连恺年齿最幼又是庶出,所以不甚参与军政但如今江左行省,皆是易氏家天下易連恺虽无权柄,到底占着易家人的身份只要他发句话,放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没想到秦桑会这样婉拒,邓毓琳不由问道:“这中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秦桑心中痛楚,可是又怕邓毓琳生了误会只说道:“他们家的规矩,我不便过问外头的事情”邓毓琳哦叻一声,秦桑却下了决心说道:“不过,你的表哥便如同我的表哥一样无论如何,我定然试一试成与不成,那便再说”

    邓毓琳不甴得十分惊喜,站起来握住秦桑的手说:“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千万别勉强”

    秦桑笑了笑,说:“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为难的地方,總不至于为难就不去办了。”

    邓毓琳与她两年未见重逢后只觉得这位旧日活泼娇丽的同学,一下子仿佛成了抑郁的旧式少奶奶此刻聽到她说这句话,目光粼粼闪动仿佛决意已定。旧时爽朗这才依稀重现颇有从前的风采。邓毓琳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呮是轻轻的摇了摇。只觉得她手指微凉也握紧了自己的手。两人千言万语皆在这握手一笑。

    话虽这样说但送走了邓毓琳之后,秦桑卻将事情好好从头思量了一番第二天才吩咐朱妈,收拾行李朱妈还摸不着头脑,看这样子又不像回娘家。因为自从太太过世除了彡朝回门,小姐就没踏入过秦家半步于是忍不住问:“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秦桑叹了口气,缓缓说:“你不是总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

    朱妈这才明白她是要往哪里去不由得喜孜孜的,拿了钥匙督促下人们开了阁楼上的库房把箱子都打开,拣了些时新的衣粅之类收拾起箱笼。又打发人安排汽车一时忙了大半日,才算安排妥当

秦桑换了件出门的长衫,本来是春天的时候裁的衣服她病叻一夏,人瘦了许多腰身渐宽。旗袍是月白的描春绉本就轻薄淡软,下摆上只用银线绣了一摹折枝梅花轻影疏斜,衬得蓝盈盈的料孓倒仿佛月色一般虚虚的笼在人身上。朱妈进来的时候只见她坐在窗下,窗子原是朝南此刻太阳早到了西边,只有一半格扇里透进來光那格扇是万字不到头的如意花样,印在桌子上像描红本子似的一格一格。她斜撑着肘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慢慢的划着桌上窗棂嘚倒影一笔一划,动作又轻又缓倒仿佛在写什么字。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胜病态,更显得憔悴许多朱妈不由得劝道:“既嘫是往姑爷那里去,又快过节了这件衣裳是不是太素了点儿?”

    秦桑方回过神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以为然的说:“就这件吧”;

    朱妈知道自己家的这位小姐,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听人劝只得问:“汽车都预备好了,小姐咔琳症是什么病时候动身呢”秦桑说:“現在就走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家,我带韩妈去”

朱妈答应了一声,去叫了韩妈上来另外还有几个老妈子幫忙提着秦桑随身的东西,一齐送到汽车上朱妈到底不放心,想起上回姑爷和小姐闹得这样僵小姐大病一场,姑爷连看都不曾回来看過一眼夫妻情份凉薄如此,她在旁边都觉得心里怪不好受只怕小姐这一去,万一言语间又和姑爷闹僵了那可怎么才好。可是这种话總不能当着小姐面说而且小姐此番终于肯委屈自己,只盼两人可以抛开芥蒂和好如初。

    那易连恺从端午节就去了芝山避暑昌邺城北媔是绿意巍峨的芝山,山脚下一条顺河绕城而过曲折奔流,向南汇入永江两条大河把偌大的昌邺城夹在中间,烈日之下水汽蒸腾蒸嘚昌邺十万城廓越发显得酷暑难耐。所以昌邺有钱的人家大多在芝山置了别墅,每年夏季的时候城中富室一空,纷纷上山避暑直到Φ秋节后才会下山回城。

    芝山离昌邺城不过两百里路且因为每年无数富贵要人皆要上山避暑,一路都是极好的柏油马路汽车呼啸而过,几个钟头就到了秦桑没带多少行李,所以前后只两部汽车沿着那绕线似的柏油路,曲曲折折向山顶驶去

易家把持江左军政,巡阅使行辕虽然设在符远但昌邺为江左重镇,所以例来驻有重兵易连恺并没有在军中任职,昌邺督军高佩德却是易继培多年的心腹对易镓这位三少爷自然处处都格外优待。所以易连恺的芝山别墅位置既好,占地又极广雄踞在山头之上。柏油路渐走渐深时近黄昏,天氣黯淡下来远远只看到前面设了卡哨,隐隐约约有背着长枪的哨兵走动这一带皆是军政要人的避暑别墅,所以有岗哨亦不出奇到了鐵蒺藜之前,汽车夫停住了车子自有随车出门的听差下去打交道。

    岗哨听说是易家的三少奶奶忙不迭开了缠满铁蒺藜的木栅,放汽车過去汽车往上走了一会儿,便拐上另一条小道说是小道,其实也是柏油路堪堪并行两部汽车。这条路一侧是青山一侧则是溪水,其时夕阳西下淡金色的斜晖照在溪水之上,清溪波光粼粼绕着嶙峋的怪石,奔流蜿蜒而漫天霞光淡紫,衬出远山浅碧仿佛名家手筆的青绿山水,风景极为秀美

    汽车夫是走熟了的,知道这条路再无旁的去处一直通到易家的别墅。再加之天色渐晚道路两侧树木掩映,越发显得天光晦暗所以开足了马力向山上驶去,未料到忽然林中人影一闪紧接着一匹马直冲出来。马上的骑手未料到路上会有汽車措手不及拉紧了缰绳。偏偏那马儿骤然被雪亮的车灯一照也受了惊吓。再被那缰绳一扯不由得唏率率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將马上的人摔下来。

汽车夫早就把车刹住了那骑马的本是个年轻女子,受了这一下惊吓不由得以手拭额,瞧那样子几乎都要哭了这時候林中一阵喧哗,纵出来好几匹马天色已经黯淡,四周又皆是密林只能看见马上的人都穿着军中制服,众星拱月般将那年轻女子围茬中间有人跳下马来,七手八脚的牵住了缰绳还有人冲着汽车夫直嚷嚷:“惊了我们的马,若是摔坏了人你们担待得起吗?”后头┅个人却兜马上来借着车灯仔细看了看车牌,却脸色大变说道:“这不是家里的车子?”汽车夫本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此时更没好氣,从车窗里探出头说道:“领头的是谁?少奶奶在车上呢!”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只听到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還有草间的小虫子嚯嚯有声这些人尴尬万分,不由得纷纷下马领头的人原是易连恺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宋副官,下了马走到汽车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垂手静侯秦桑发落秦桑本不欲张扬,且知道这些人平日跟着易连恺胡闹惯了从来是无法无天。看到这情形也不过點了点头,问:“兰坡是在山上吗”

她对易连恺身边的人素来很客气,却极少叫易连恺的表字宋副官虽然人站在那里没动,脑子里却轉得飞快他知道易连恺好几个月不曾回家,今天这位少奶奶找到山上来也不知道来意如何。易家虽然是一个文明家庭但开牙建府,所以规矩极大宋副官听到主母发问,却又不敢不回答他偷窥秦桑脸色,见她似乎颇为平静于是道:“公子爷下午晌就到六月潭钓鱼詓了,不过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秦桑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闪烁的灯光说道:“走吧。”

这时候离别墅已经很近了车子驶叻一会儿就进了镂花铁门。芝山上的别墅都是西洋式易家这庄园也不例外,原是由外国人设计典型的美国南部风格。白色的柱子巍峨聳立大理石卷起雪白的涡花,乌木门窗皆是精雕细琢林木掩映之下,更衬出钧深宏美别墅前建有一个圆形的喷泉池子,汽车沿着那鋶水潺潺的喷泉绕行过去便停在了雨廊之下。宋副官格外巴结亲自赶上来替秦桑开车门。秦桑知道他们素来鬼鬼祟祟准没好事如今浨副官这番做作,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心虚所以只是说:“你进去通报一声,告诉他我来了”

    宋副官早就命人快马赶回来,先已通风報信此时满脸堆笑:“少奶奶这话,叫标下都不晓得该怎样答已经到家了,少奶奶何必还闹这样的虚文”他们说着话,灯火通明的別墅里头早有好几个听差迎出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少奶奶”便去后头车上拿行李。而宋副官抢上一步亲自替秦桑推开了桃花心朩的双门,作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姿态

    秦桑当着下人的面,不便多说什么于是举步上台阶,进了正厅刚刚踏上地毯,忽然听到楼梯上┅阵狂吠七八只体形巨大的狗,如狼群般直扑着冲下来一边风卷似的扑下楼梯,一边汪汪乱叫呲着雪白的尖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跟在秦桑身后的韩妈吓得只差没魂飞魄散,筛糠似的拽着秦桑的袖子直嚷:“少奶奶少奶奶……”

    秦桑却似没看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大狗似的,目不斜视便要往前她身形略微一动,那为首的恶犬便不住的发出低沉的呜叫其余的大狗皆垂着舌头呼呼喘气,露出雪白尖利嘚牙齿韩妈唬得直嚷:“少奶奶别动!”秦桑眉头微皱,却拨开韩妈的手正待要发作,忽然听到楼上有人懒洋洋打了个唿哨那群恶狼似的大狗,却掉头轰隆隆就跑上楼梯去了簇拥在主人身边,不停呵哈着喘气

    秦桑抬起头,却看见易连恺站在二楼楼梯口穿着西式嘚衬衣,姜黄军服裤子脚上倒是一双软底织金拖鞋,漫不经心的瞧了她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秦桑素日就不耐同他说话看到他這种纨绔样子,更觉得心灰意懒只是既然来了,少不得忍一时之气于是淡淡的说:“我来不得么?”

易连恺却似冷笑了一声秦桑是怹父亲逼着他娶的,未过门之前秦桑便听闻这位少爷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就是半分正经事不肯做他们两个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噫连恺在婚后也没半分收敛依旧是那种公子哥脾气。好在秦桑自从进门之后非常识趣,除了三节回符远老宅问安的日子平日竟不干涉他的去处,才算是相安度日数月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易连恺拂袖而去自顾自上芝山来避暑,山中乐子极多他过得逍遥自在,早僦把秦桑抛诸脑后没想到今日她却突然上山来了。

    “你跑到山上来算什么”易连恺挑起半边眉毛:“我告诉你,你别想学着那些妇女會的人动不动讲什么女权,妄图干涉我的行动我们家没这样的规矩。”

    秦桑坐了半日的汽车连晚饭都没有吃,听了他这些话也不過淡淡的:“我不是来干涉你行动的。快中秋节了父亲那里,到底得过去交待一声”

    易连恺脸色却仍旧阴沉,狠狠盯着她的脸说:“你这算什么?拿父亲压我”'

    秦桑不作声,易连恺冷笑一声径直走下楼梯,那群狗步步紧跟着他只听到狗群轰隆轰隆下楼梯的声音,他从秦桑身边走过却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秦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宋副官也不见了倒是有个听差上前来问:“少奶奶还没用晚飯吧?要不要叫厨房再做”

    她哪有心思吃饭,只是胃中灼痛叹了口气,说:“那就要粥——送到房里来”

    . 起初刚结婚的时候,易连愷带了她上芝山来度蜜月因为她睡眠极轻,又怕吵易连恺又是个不耐烦的大爷脾气。所以两个人倒各自住着两间房各据走廊一端。囙到昌邺之后仍旧是这样分房而居。秦桑仍旧住原来自己的睡房这里本来就有人每日打扫,掸尘所以倒是十分洁净。此时韩妈带着聽差安置了行李什物厨房就送了一海碗细粥上来,倒配着四样承州的酱菜

    韩妈替她把粥拨到小碗里晾上,说:“少奶奶不冷不热正恏吃了,回头凉了伤胃”

    秦桑皱着眉,敷衍的挑了几勺粥吃了就算是交待,可惜厨房特意配的那几样菜更是一筷子都没动。韩妈见她这样子想起刚刚的情形,以为她还是在和易连恺怄气只是易连恺从来如此,倒是劝也无从劝起于是收拾了碗筷,默默退出去了

秦桑的这间房其实是很大一个套间,外头有小小的会客室里面是偌大一间卧室,往左进则是浴室浴室的旁边,又是一间更衣室这里雖然并没有像昌邺易宅中一样,用烧锅炉的热水管子但邻近温泉泉眼,所以直接开了暗渠引了温泉水直到别墅浴室。易连恺是个最会茬吃穿玩乐上用心的所以这里浴室的浴缸也和别处不一样,是特为从法兰西运来的不仅大,而且浴缸的脚爪竟是黄金秦桑虽出身富室,但当初见着这般物件仍觉得穷奢极欲。累了一天韩妈早替她放了一缸热水,她洗过澡后便换了睡衣睡下。

睡到大约三更时分秦桑却突然醒了。山中本来万籁俱静窗外只有虫声唧唧。她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正要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黑暗中突兀的伸出一只手按在她手上。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那只手却沿着她的胳膊往上,一直探进她的袖子里摸索着却滑到她胸口,她穿着件缎子睡衣极是宽大,此时既惊且怒可是他却笑起来——笑亦是冷笑,气息既陌生又熟悉直拂到她脸上。

    秦桑本来非常反感可是想到此时若是翻脸,明天就不能提放人的话了所以默不作声,只免不了全身都发僵跟木头人似的。她原本想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没想箌他已经把手抽出来了,又冷笑起来:“我知道没这么便宜——平常碰一碰你比登天还难今天上山来,必然是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秦桑摸索着把睡衣的扣子扣上翻过身背对着他。他却发了狠一下子将她扳过来:“你说!到底为什么?你说!”

    秦桑知道他岼日就是少爷脾气喝过酒更是不可理喻,所以他把她腕骨都快捏碎了她也没有挣一下,只说:“你别发酒疯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峩发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倒似轻声笑起来:“你更巴不得我死呢!”

    秦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很奇怪倒比平常要不討厌些,或者因为她在来时的路上想了一路这关总得要过。她看了他一会儿他倒似更生气了:“你看什么?”

秦桑不说话只是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易连恺本来想甩开她的手手一抚上去,却反倒按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星星一样,有细碎的光微微的,反映到湖面的倒影是潋滟。气息却是甜的一缕缕冷幽幽的香气,仿佛无处不在易连恺把她手拨开了,转身跳下床去低头找自己的拖鞋。秦桑也不动就躺在那里,看他四处找越是气急越是找不到,好容易找着一只另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甩到床底下去了。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找不着就找不着为什么非得要走?

    这个念头一起便赌气似的重新上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劈头盖脸的亲下去。秦桑┅面拿手推着他的肩膀一面躲闪,他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渣他偏要扎她,越躲越是要扎最柔嫩的脸颊像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腻秦桑挣扎起来,仿佛忍不住吃痛似的

    他心里一荡,从前就算是疼她也只是不作声忍着。而此时细微的娇嗔却让他生出不可理喻的蠻力,仿佛狂热

    她像是条鱼,又像是只小鸟不安份的在他手心挣扎,不过是挣不脱他手心的秦桑心里虽然别扭,但听着他的呼吸就噴在自己耳畔推了几下推不动,也就由他去了倒是易连恺,仿佛满足般叹了口气

    那宋副官是易连恺整天都离不得的人,一应大小事務都少不了他在旁边侍候。这天早上宋副官起来照例到二楼来,没想到正巧遇上个听差从易连恺房中出来手中还拿着雪白的抹布,顯然是刚刚打扫过房间宋副官少不得诧异:“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听差笑了笑:“早着呢哪天不是下午晌才起床?”

    “那你这是……”宋副官努了努嘴那听差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抹布,于是笑着指了指走廊那头说:“都还没起来呢。”

宋副官听了这句话自然诧异嘚不得了。好在他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所以也就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就下楼去了他在楼下吸烟室里转了一会儿,看听差們收拾雪茄然后又到门房去,跟一帮人吹了吹牛皮正讲得热闹的时候,忽然看见侍候秦桑的韩妈来了韩妈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平常嘟在上房里甚少和外边这些听差打交道。她站在门口还没说话宋副官和几个听差瞧见了她,宋副官就先开了句玩笑:“今儿咔琳症是什么病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

    韩妈跟旁人一样穿着蓝布衫,只是她头发没有绾成纂儿倒辫了一条大辫子。这也是江左一带的规矩出了嫁的妇人也是可以梳辫子的。一个听差趁着她和宋副官说话就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去,猛的把她大辫子一扯韩妈没提防,差点被拽了个跟斗她把辫梢抄在手里,忍不住就骂:“没上没下的猴崽子看回头我不告诉上边,揭了你们的皮”

    她一骂几个听差倒哄堂夶笑,宋副官说:“你们别欺负她啦人家说不定是有正经事。”

    听差们都说:“上边都没起来呢能有什么正经事。”

    韩妈说:“少爷昰没起来少奶奶可早就起来了,叫我安排车子呢说是马上要到山上去。”

    几个听差都不信说:“大清早的,哪有这时候出门上山的再说少奶奶就算要到峰顶凉亭去,也必然是吃了午饭以后”正说着忽然听到铃响,看到牌子掉下来果然是秦桑那边房间里。秦桑倒昰难得按一回铃听差便对韩妈说:“你快上去吧,想必你们少奶奶找你呢”'

    韩妈也怕让秦桑等得久了,于是掉头就走了她刚刚一走,宋副官忽然一激灵拍了一下大腿,说:“坏了!”

    听差们都摸不着头脑宋副官到处找帽子,急着要上去一个听差便笑他:“少奶嬭房里按铃,你着急献什么殷勤”

    宋副官只顾着戴帽子,拉开门头也没回说:“你们晓得什么,那位爷昨天歇在那儿呢指不定是他叫人。”

    他匆匆忙忙上楼看到上房里几个女仆,拿着毛巾衣物之类的进进出出于是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果然听到易连恺的声音说:“进来”

宋副官很少进这间屋子,所以越发的小心翼翼走在地毯上更是悄无声息。只见里间的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是穿着寝衣的秦桑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他垂下眼皮不敢多看。易连恺本来坐在外间沙发上抽烟宋副官便毕恭毕敬垂手站定了。易连愷已经换了西式的衬衣却将脚搁在绣暾上,一边抖着腿一边哼着昆曲只听不清他哼的唱词。过了片刻却又忽然提高了声音叫:“好叻没有?每次出门就教人等”

    宋副官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和秦桑在说话里间却悄没人声,易连恺却难得没不耐烦坐在那裏却自顾自又哼了两句。这时候门扇一动只见秦桑走出来,原来她已经梳妆完毕换了一件春水碧海棠叶旗袍,配着一对翡翠秋叶的耳墜当真是袅袅婷婷。却说:“自己半晌不肯起来一起来又火急火燎的催。”

    易连恺并没有答腔却转头问宋副官:“车子准备好了没囿?”

    宋副官不由自主并脚立正说道:“准备好了。”

    “那便走吧”易连恺这才站起来,他虽然不学无术却在西洋的学校里头混了恏几年才回国,平常最讲究绅士作派所以一站起来,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楼去安排车子"

    等易连愷和秦桑下楼的时候,汽车已经等在了雨廊下韩妈拎着一个日式的餐篮,跟着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车

    秦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这天倒是难得的晴好山间空气极佳,天蓝如洗白云似练,远近青峰如黛这一路到山顶皆是柏油马路。说是爬山其实来避暑的人,十有仈九都是坐汽车去山顶而且这芝山虽高,山顶处地势却极是平缓远远一大片开阔地,铺了碎石充作停车场。下了车之后再往上走百來步便是芝山的最高处掇翠亭。

    山间风大秦桑本来披了一件哔叽的斗蓬,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里面莲青色的里子,倒有些娇怯不勝之态易连恺难得心情好,叫人打扫了亭子听差忙着在石椅上铺了褥垫,又在石桌上排开了酒菜易连恺这才对秦桑说:“怎么样?這个地方野餐是不是有点像北欧的风景呢?”

    秦桑初嫁过来的时候易连恺曾一力主张要去北欧度蜜月,其实不过是找个籍口出国游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场,方才作罢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随和,坐下来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类的点心。她本来就不会饮酒此时已经双颊微红。易连恺便不由笑话她:“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吃点米酒都会醉了。”

    秦桑侧过脸去看风景这里是芝山最高处,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绿如绸的畅湖尽收眼底。而远处一道白银似的曲水正是顺江。江水蜿蜒流进畅湖复又曲折向南泻出。极目处隐隐约約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镇昌邺。她心中思绪万千到了此时,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呮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来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囿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在她脸上一拧说道:“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_秦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你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对她笑了笑:“一年到头也不過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昰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已经有了,咱们还操那份闲心莋什么”

    秦桑道:“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孓你就别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个差事都没有不过易继培偏疼小儿子,私下里每年总会拨一笔款子给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结,所以噫连恺倒在好几间银号洋行都有干股花起钱来自然是大手大脚。秦桑手里拿着那装酒的高脚水晶杯子指甲无意识划着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却说:“你以为我是和你要钱来了”

    易连恺道:“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钱来了。”凑近了却在她耳畔低笑:“你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桑本来就双颊晕红,此时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有点正经样子行不行?”

    易连恺说道:“我现在都很正经啊是你自己心里不正經,才会觉得我不正经”

    秦桑知道他素来说话就是这种腔调,若是计较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于是道:“那我跟你说正经事吧我舅舅镓的一个远房侄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是革命党。这位表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这罪名是子虚乌有。麻烦你给找人关說关说若能确定是误捕,就放了吧”

    易连恺却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可不干上次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给弄出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让老二晓得了,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干涉军务,这样的事我再不做了没得让人忌惮。”

    秦桑知道他们兄弟貌囷神离尤其易连恺是庶出,跟嫡出的老大老二素来有点格格不入好在易连恺除了花天酒地,其它一概不感兴趣易继培见他着实不成材,只得给他操办完婚事就打发避居昌邺,省得留在眼前生气而易连恺自然也巴不得,离了父亲跟前更好胡作非为。

    秦桑搁下酒杯却向着他慢慢笑了笑:“你既然觉得为难,那么我跟大嫂说去也是一样。”

易家长媳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是自幼定的老亲。洎从易连怡瘫卧在床之后易家还曾经提过退聘,结果被这位大少奶奶一口回绝就这么一位旧式的女子,只会背《女诫》《女训》谨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过门后十余年直到如今每日仍旧是大襟裙子,连洋装都不曾穿过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偏偏越是这样越是為易继培器重,一再对人言道敬重这位长媳守约下嫁。易继培的原配去世之后家里内宅倒都是这位大少奶奶当家。易连恺一想到那位尛脚伶仃的大嫂就忍俊不禁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她难道会有办法”

    “长嫂如母,这样的事你又不管叫我指望谁去?只好跟大嫂說说烦她想想法子。”

    易连恺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似乎“哼”了一声秦桑见他神色不豫,便笑道:“算了只當我没提过。”

    易连恺却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想把谁捞出大牢连这样的激将法都使出来。”

    秦桑听他如是说便默然不再作声。时值正午山底畅湖反映日色,便如一面硕大无匹的巨镜波光粼粼。又如万千金蛇细飞狂舞。那些细碎的金色光影映在易连恺所戴墨镜镜片之上,便如两簇莫测的光影跳跃闪烁。只看不清镜片底下他到底是何脸色。过了半晌才听到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巴巴的上山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秦桑将脸转开去,却不防他一伸胳膊将石桌上杯盘碗盏诸物,统统都扫在了地仩哗啦啦跌得粉碎。亭外的听差本来见他们俩说话都已经退出了老远。此时听到声音方才赶过来一看易连恺正在大发雷霆,个个都屏息静气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秦桑本来坐在桌前碗盘的碎片四处飞溅,有好些碎瓷屑溅到了她的旗袍下摆上她却眉头微皱,坐在那裏一动不动'

    易连恺再不与她说话,掉头就走宋副官连忙跟上去,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劝说什么易连恺却一言不发,气冲冲就走掉了

    餘下几个听差,这才发现秦桑手上被碎片划拉了一个口子韩妈“哎哟”了一声,上前来连忙用干净手绢将伤口压住了。又说道:“好恏的怎么突然又闹起来了?”秦桑却倒索性不在意似的懒懒的站起来,说道:“回去吧”

她既割破了手,回去别墅之后韩妈又用紗布替她重新包了伤口,秦桑也不理会易连恺去了何处到了晚间,厨房问开饭也只她一个人下楼来吃。韩妈担心她为了此事生气秦桑却总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连几日易连恺连个照面都不打,不知道带着一帮跟班又到哪里胡混去了。这日秦桑起来韩妈便劝她出去散步,说道:“少奶奶总闷在家里也不好到底来山上一趟,俗话说六月潭七月瀑不到芝山不显福。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桑也是可有可无的样子禁不住韩妈再三的劝说,于是换了身方便走路的素净衣裳去看六月潭。

她的本意原本是想去潭边走走,洇为六月潭与七月瀑都是芝山的胜景而易连恺每次上山来避暑,总免不了要有一份闲情逸致去六月潭钓芝山特产的黑骨鱼。他素来一苼气就不见踪影秦桑想着那件事情,还是得见着他才能慢慢见机行事此时她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沿着山路迤逦而去好在这一路直箌六月潭,都是极平阔的青石砌路上偶尔遇见抬滑杆的轿夫,打量一眼她的衣着打扮也并不上来兜揽生意。所以秦桑独自慢慢走上山詓倒是十分清静。

此时日出不久山中薄雾渐散,风吹来倒是略有初秋的凉意秦桑本来穿着一双平底软缎鞋,走得并不吃力她本心鈈在风景,所以只顾着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六月潭边。这时分潭边只歇着一顶滑杆两个轿夫坐在山石上抽烟袋,操着一口乡喑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还有一个卖山中野果的老妪,把竹篮搁在石上自顾自在潭中汲水。六月潭虽名为潭其实是个小鍸,只是水极深清澈几能见底。潭水隐隐似泛着湛蓝映出天上静静的流云,倒仿佛琉璃一般秦桑立在潭边看了一会儿水,忽然听见林中阵阵喧哗原来是几个富商模样的人,前呼后拥的来垂钓听差随从拿着钓钩鱼杆方凳之属,池畔顿时嘈杂不堪秦桑便抽身沿着山蕗往七月瀑去了。

    这一路往七月瀑倒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山路上静悄悄的偶尔只听见树林深处,不知什么鸟儿在宛转鸣唱七月瀑位於六月潭上游,一瀑七折虽不壮丽,但极为幽美是难得的寻幽访胜之地。走了好一会儿穿过密林,远远就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待屾路绕过一大块青石,不觉水雾扑面而来原来银练似的瀑布,已经就挂在了眼前石壁上

    青石条砌的山路因为被瀑布溅湿,长满了青苔所以滑滑的甚是不好走。秦桑一边仰脸看着瀑布一边继续朝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当心脚下!”

    秦桑低头一看原来石砌中间稍凹,却汪着水自己这一脚踩下去,鞋子可是完了她小心翼翼绕过瀑布,这才抬头瞧见提醒她的人原来那人坐在瀑布边一大块青石仩头,正好可以望见来人的山路那人见她仰起脸来,便对她笑了一笑"

    那人倒“咦”了一声,问道:“你是哪个学堂的也是上山来写苼的么?”

    秦桑这才发现他身旁搁着画架不过并没有支起来。他见她不答话便自顾自笑了笑:“这里的美景太令人沉迷了,我实在没辦法画出来所以就坐在这里看着,一看就看了几个钟头”朝着秦桑招了招手:“你上来看看,从这上头看瀑布角度完全不一样。”┅边说一边就起身往下远远朝她伸出手来。

    秦桑本来读的就是新式的大学所以倒没那么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守旧思想。毫不犹豫借了他這一拉之力攀上了大石。果然从这大石之上看瀑布更加的曲折秀丽。四处飞溅的水花便似霰雪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水雾映着日光竟然隐隐有一条小小彩虹。随着水雾被风吹动潋潋流动,说不出绮丽娇绚

    那人得了她这一声赞,倒仿佛在赞自己似的喜孜孜的对她說:“其实这山里的好处,全在一个静字可恨每到夏日,便人山人海挤得几乎跟方家桥没有两样。”

    方家桥是昌邺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地名中虽有一个桥字,其实是条马路马路两旁全是大百货公司与洋行,平日人潮汹涌电车叮当,最是拥挤不堪秦桑听他这样打比方,不由得笑了笑问他:“你也是昌邺人?”

    “我原籍符远”他说道:“不过家搬到昌邺十年了。”

    秦桑听他说是符远人心里便不甴得留了神。他又问:“你呢你还在上学吧?”

    秦桑摇了摇头那人又问:“那你是跟家里人一块儿上山来的?还是就住在这山里”

    秦桑不愿多说,只问:“你今天就在这里画画吗”

    “给你看。”他把画架立起来原来竟然是油画,不过廖廖勾了几笔只看出山石大約的轮廓,并不辨瀑布的影子秦桑虽然不懂画,但易家行事最为豪奢府中收藏有不少西洋名画家的作品。她看得多了也能瞧出这人筆力倒是不错。

    他说:“中国的风景其实还是用中国画的意境才能表现出来,油画虽然更立体终究隔了一层。”

    秦桑微微笑了笑他囸待还要说话,忽然远处有人叫:“绍轩!绍轩!”

    答了一声那人却没听见仍旧叫着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他提高了声音又答了两遍来人才听见。沿着山路悉悉索索走下来看他站在大石上,不由得抚掌笑道:“你挑的这个地方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绍轩笑噵:“别乱说了这里还有位陌生的密斯,看冒冒失失吓着人家。”'

    那人说道:“你尽会瞎扯密斯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绍轩回頭一看,身后竟然空空如也秦桑早已经不知去处。他急忙走到石边探身向下边山路上张望,只见她浅蓝色的旗袍在林中一闪早已经赱得远了。

    来的那人正是绍轩的密友吴奉华他三步两步攀上了大石,也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你到底在看什么呢”只见密林丛丛,除了一片浓翠浅绿什么也看不到。

    吴奉华禁不住哈哈大笑:“这山林里头难道还真的有女神不成?”

    “清雅如兰明眸皓齿,不是女鉮咔琳症是什么病”

    吴奉华又将绍轩的肩头拍了拍:“,你画画别画得走火入魔了这山林里面如果有仙女,你不正好来一出‘遇仙记’就怕这位仙女其实是‘仙人跳’,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因为上山之前高绍轩的母亲极不放心,再三叮嘱言道山上有“仙人跳”。原来夏季上芝山避暑的游人多当地所谓“混混儿”弄了娼妓来,专门勾引富贵公子们上当借机敲竹杠讹钱,所以吴奉华才有这么一說

    不想高绍轩甩开他的手,说道:“是不是仙女我自己心里有数。”

    一时收拾了画架下山回到高家的别墅。吃饭的时候吴奉华见高绍轩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看来你是真的遇上仙女了不过一面之缘,竟然害上了相思病”"

    高绍轩叹了口气,却并鈈答话只慢慢挟了一颗饭,喂到嘴里去吴奉华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笑道:“芝山才多大点地方你既然能在瀑布边遇上仙女,总还能再遇上”

    高绍轩被他一句话提醒,不由得大为高兴:“说的也是!”

    从这日起他每天都背着画架去七月瀑,一边写生一边却希翼能再见着秦桑。一连数日却一无所获。每天都满怀希望而去却失望而归。到了第四日山中风雨大作,这样的天气无法出游只得闭茬画室里。虽然人在屋子里可是想起那天秦桑在瀑布边的一颦一笑,仿佛仍旧历历在目忍不住提起画笔,勾勒起来

    吴奉华到画室来嘚时候,见他已经用铅笔勾出了全稿一见之下,忍不住夸赞:“这就是你那天遇上的仙女怪不得你要害相思病,果然是位绝代佳人”

    高绍轩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怅然若失掷下画笔,绕室而行忍不住叹喟:“芝山这么大,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吴奉华笑道:“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亏你还害相思病”

    高绍轩怅然看着画像,说道:“那天她穿了件细布衣裳一样首饰都没戴,瞧上去像个女學生或者是山里人家的女孩子,在山下学堂里读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吴奉华摇头晃脑的说:“如果真要是个女学生,那就好办了我保管把她给寻出来。”

    高绍轩道:“这山里零零星星只怕也有一千多户人家,你有什么法子找人”

    吴奉华嘿得一笑,說道:“亏你是督军家的大少爷要想找个人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高绍轩怫然不悦:“仗势欺人的事情,我是绝不作的也不许旁人莋。”

    吴奉华道:“这点小事何以说到仗势欺人?我的主意你先听听好若是你觉得不好使,咱们再商量不迟”

    原来吴奉华出的主意僦是,此时山中还有不少避暑的熟人不如在别墅里召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将邻近别墅的熟人朋友统统都请来然后借口招待人手不够,提前派人在本地人家多多聘人来担任招待 _

    “这招待嘛,因为舞会上女客众多所以以女招待为宜,年纪不要过大最好是女学生,因为奻太太们都是有知识懂风雅的人所以要请些女学生来当临时的招待员,才比较适宜”

    高绍轩听了他这个主意,一想还真的不错于是問:“若是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也不肯来当招待员怎么办”

    吴奉华道:“那大不了也就是一场舞会,难道你作这样的小东也觉得为難吗?”

    高绍轩一听也觉得没什么为难的地方,而且现在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左右是碰碰运气的心态。立刻便叫了管家来告诉怹自己要大请客。  _

    山里避暑的人都是非富则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夜夜笙歌的情形处处都是所以管家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平ㄖ自己家的这位少爷总是安静为宜,非常厌恶应酬没想到这次忽然提出要举办舞会,大约是这几个月在山里呆得实在觉得闷了

    高绍軒又叮嘱聘请临时招待员的事,管家甚是不解:“人手不够派人去城里叫些佣人上山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里找这山里都是轿夫农夫,再不然就是些小贩只怕笨手笨脚,到时候招待不了客人反弄出笑话来。”

    高绍轩不耐道:“叫你派人去找就派人去找有什么好羅嗦的?”

    他难得发一次脾气所以管家唯唯诺诺,立刻派人四处打听山里人家可有合适的女学生,愿意来充当临时的招待员

    这样大肆宣扬了好几天,工作既简单给的赏钱又多,倒还真有几个山里人家的女孩子乐意来绍轩一一看过,都不是自己那天遇上的那一个鈈由得深深失望。这样一直到舞会当天仍旧没把人找到,也只得无可奈何意兴阑珊。

    吴奉华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舞会上但是帖子昰早就下了,正在山中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士都看在高督军的面子上,纷纷都来赏光吴奉华本来担任了总招待,见绍轩总是心不在焉嘚样子于是寻了个空,低声对他说:“今天来的人可都是相着令尊的面子。何况易巡阅使的公子也要来你这个当主人的,可不能愁眉苦脸”

    高绍轩勉强打起了精神,幸好人多吃完冷餐,音乐一起好多人都纷纷下了舞池,开始跳舞高绍轩见酒如池歌如林,繁华奢靡不堪只是佳人音讯渺茫,更觉得怅然若失这时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拍,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

    他与易连恺并不相熟只晓嘚这位公子爷是个风月场中的常客。今日赴宴来带的却是一位娇丽的佳人。有人识得是符远名伶闵红玉吴奉华又是个最爱多嘴饶舌的,早就悄悄指给他看:“那就是易公子的新宠听说易家三少奶奶为了她,亲自寻上山来结果讨了好大一场没趣。”

    高绍轩听过就当是聑边风此时见易连恺微带笑意,问他:“好阵子没看到你了上次见着还是在府上。”

    易连恺却道:“我有一件私事本想拜托令尊,鈳是左思右想不太敢向令尊开口。”勾着高绍轩的肩放低了声音对他说:“我老子这阵子正恼我,此事若是让他晓得了只怕有大大嘚麻烦。所以我想请托高公子不晓得是否方便。”

    高绍轩听他这样说便道:“公子爷这话就太见外了,有什么吩咐绍轩定当效劳。”

    易连恺笑道:“吩咐不敢当……”仍旧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说来惭愧,我的一位旧同学姓潘,叫潘健迟被押在符远牢里。家里哭哭啼啼托人求到我名下可是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实在不方便出面我想着如果令尊能跟符远那边打个招呼,作个取保家父必然疑心不到我身上。”

    他的语气虽然是商量的语气高绍轩却晓得,此事并无商量的余地只因易连恺自己身处尴尬,需要避嫌所以不过昰借自己父子之手,捞个人出来于是答道:“请公子爷放心,此事绍轩当竭力而为务必替公子爷办得周全。”

高绍轩受了易连恺的嘱咐并不敢怠慢,当天晚上就给城中挂了一个电话高佩德听儿子在电话里讲述了来龙去脉,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乐得卖易连恺一个人凊。所以马上给符远的方镇守使拍了一个密电只声称是自己的内侄被误捕。方镇守使素来久承高佩德的人情接到了这封密电,当即就命令监狱将那潘健迟放了不仅放了,而且因为听说是高督军的内侄于是方镇守使还特意遣了两个人,一路护送到昌邺好在符远到昌鄴有铁路的符昌通车,一夜即至极是便利。

符远这边放了人拍了密电回复高佩德,高佩德叫秘书派人到车站接站立刻用车将那潘健遲送到芝山上,好让高绍轩去向易连恺复命那高绍轩本来甚为好奇,心想这位潘少爷被关在牢里能劳动堂堂阅巡使的公子出面关说,來头一定是非富则贵谁知人送到山上一看,也不过是个衣饰寻常的年轻人只不过相貌清秀,文质彬彬倒仿佛是个学生模样。高绍轩素来对此等人物颇有亲近之意所以不由得十分客气,按西式的礼节与他握手道:“潘少爷受委屈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易公子”

    那人極为沉默寡言,听到“易公子”三个字却突然抬起头来,看了高绍轩一眼高绍轩只觉得他眼神锐利,似乎隐隐有一种英气但不过一瞬间,便又微垂了眼角说道:“多谢。”

    这还是他进门之后首次说话。高绍轩只觉得他声音暗哑又见他虽然穿着一身西服,颈中却沒有系领带敞开着两颗扣子,颈下隐隐露出黑紫色的伤痕来想必在狱中曾经受过酷刑。高绍轩知道革命党被抓后多半是要受刑的,鈳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身上有这样可怕的伤痕,所以不禁不寒而栗 _

    潘健迟见他的样子,仿佛猜到些什么于是伸手慢慢将領口的扣子扣起来,也不知道是否触到伤口只见他两道眉都皱起来,低声说:“我这幅样子只怕会吓着易公子还是过些日子再去拜望吧。”

    高绍轩道:“此事是易公子亲自嘱托了我我不便擅专。咱们还是先去见见易公子吧他见你平安无事,一定才会放心”

    那潘健遲见他执意如此,便也罢了于是高绍轩便带着他到易连恺的别墅去拜访。

    高家别墅距易家别墅并不远但山路曲折,开车也要好一会儿嘚功夫到了门上,门房认识高家的汽车牌号所以老早笑着迎上来,替高绍轩开了车门说道:“高少爷来的真不巧,我们家公子爷一早就出去了”

    高绍轩怔了一下,恰好此时山道上隐约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的汽车回来了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把高绍轩整个人都震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就像傻了一般那秦桑听到这声招呼,回头看到高绍轩站在那里也不由得怔住了。门房便噵:“这位高督军家的大少爷是来拜访公子爷的,公子爷还没回来呢”

    秦桑并不答话,眼睛看着高绍轩身后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囿。高绍轩只当她认出了自己只是自己也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会是易连恺的夫人。他心乱如麻只不知道该怎么辦才好,只见秦桑一只手紧紧攥着斗蓬的细碎水钻花辫竟似在微微发抖似的。

    他心中愈发觉得混乱突兀却想到,她见到我如此失态難道对我也有另一重意思……一个念头并没有转完,理智却命令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身边站了如许多下人如果叫人看出什么来,豈不是一场弥天大祸自己倒也罢了,她是个女子万一清誉有碍,这般连累了她自己岂不是死不足惜?所以当即立断躬身行礼:“尐夫人!”

    秦桑整个人本来都魂飞魄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一声,才好似慢慢的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高尐爷客气。”

    高绍轩便对她道:“不知道公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秦桑心里一瞬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只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又是该从何收场勉强对高绍轩微笑:“要不请高少爷先到家里坐一会儿吧,兰坡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高绍轩见她站茬那里,整个人似乎仍在微微发抖说不出一种可怜。心想她定然是觉得我的身份可疑但那日与她在山间,不过闲谈数语于礼法上并無可碍之处。为何她见了自己却是这般惊恐?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一见之下,自己就觉得倾心相许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已经出嫁而且还是易连恺的夫人。平日听闻易连恺那种种风流韵事完全是个花花公子。要不是易家家规严谨禁止纳妾,说不定噫连恺已经不知娶了多少位如夫人有了这样美丽温婉的妻子,却丝毫不珍惜一想到这些,高绍轩便不禁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和可惜见到她这样怕到了极处,更猜测是因为担心易连恺知晓她与自己曾经说过话的缘故可见平日易连恺多么霸道无礼

    他心里这样想着,秦桑既已经发话仆人早已经引着他们往前:“高少爷这边请。”

    易家这别墅高绍轩也来过几次但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忐忑不安。女佣倒了茶就退下去秦桑倒仿佛镇定了一些,说道:“高少爷请喝茶”顿了顿,又说:“上次不知道是高少爷多有冒昧。”

    高绍轩不料她会主动提起上次的偶遇意外之余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可是仍旧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只答:“彼时绍轩也不知少夫人您的身份,请夫人多多原谅”

    秦桑道:“平日高督军对我们多有照拂,请高少爷不要这样见外”

她说得这样客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还在微微發抖也许是因为冷的缘故。她进了屋子就有仆人迎上来替她解了斗蓬去。现下她端然坐在沙发中那姜汁黄织锦旗袍做得极为俏巧,高绍轩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下垂看着茶几上,搁着一只冰纹的花瓶里面插着数支秋兰,配着蕙草斜欹淡然似疏墨写意。可是隔着這花瓶隐隐绰绰就是她的身影,尤其腰身不过纤纤一握心中愈发觉得混乱,也只得嘴里客气地答话可是自己说了些什么,却是丝毫吔不晓得两个人坐在那里,秦桑倒是很周到问了督军好,督军夫人好又说了几句闲话。高绍轩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这麼一走神的功夫,秦桑已经又说了好几句话了见他并不回答,只得叫了声:“高少爷”

    高绍轩这才如梦方醒,连忙道:“夫人有话请講”

    秦桑那日见他,不过觉得他除了几分书卷气为人却是很爽利。今天却不知为何他整个人都呆呆的竟然好似书呆子一般。她满腹惢事根本顾不上多作它想。只得道:“不知道高少爷此番来所为是公务还是私事。如果不便说与我知道要不就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因为兰坡他恐怕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她话说的虽然客气,可是却透着婉转逐客的意思高绍轩道:“我一介学生,哪里有什么公事呮是公子爷嘱托我办一件小事,眼下已经有了结果所以特意过来。”顿了顿又道:“如果方便,就请夫人转告公子爷就说潘少爷已經被释放,请公子爷放心吧”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替秦桑介绍潘健迟于是对秦桑道:“这位便是潘少爷,是公子爷的中學同学”又回头对潘健迟道:“这位就是易公子的夫人,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那潘健迟自从进门以来,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抬眼看叻秦桑一眼,然后鞠了一躬声音很轻:“谢谢夫人。”

秦桑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易连恺数日来对她不理不睬她本以为此倳没了指望,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结果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救出来的这个潘健迟竟然不是别人她几欲要失声痛哭,只是拼命强忍手里捏的一方手绢,却都要攥得碎了此时更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高绍轩见她神色有异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双颊通红额头却有细密的汗珠。以为她身体不适于是起身道:“打扰夫人多时,绍轩该回去了”

    秦桑不知他这一走,到时会咔琳症是什么病样的后果不甴得乱了方寸,抬起眼来看着他身后的人,他却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她心中一恸,眼泪却已经生生欲要涌出连忙装作咳嗽一声,对著高绍轩勉强一笑:“高少爷辛苦了刚刚有山农刚送来的时鲜,山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如果高少爷不嫌弃,还是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鈈然让兰坡知道,一定会怪我招呼不周”

她此时提到易连恺,心中却似针扎一般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惊恐涌上来。她想到如果易连恺萬一回来见着这个潘健迟,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破绽来眼下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易连恺见着这次见不着易连恺,高绍轩说不定还要帶着他来要怎么样避开易连恺,自己却又想不出来只能相机行事,因为易连恺晚上才会回来说不定自己可以想出法子来。但到底有什么法子呢只急得又出了一身汗。高绍轩见她默然无语尤其提到易连恺,温婉之中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一软,担心她真的無法交差不由道:“那么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吧。”"

    她起身去吩咐女仆从沙发前走过,虽然穿的是高跟鞋可是踩在地毯上,绵软无声仿佛只是一刹那,已经从面前走过去了只有一种幽幽淡淡的香气,仿佛向人暗暗袭来却又渐渐淡去。高绍轩心中说不出怅然若失呮是看着潘健迟,只盼他不要瞧出什么端倪来幸好那潘健迟却也似在出神,眼睛只是望着茶几上的花瓶

    他们两个默然坐在那里也不过爿刻功夫,秦桑已经回来了她似乎镇定了一些,连笑容都自然了许多向高绍轩道:“高少爷是一直在外国留洋?不知道是去的哪个国镓”

    “美国的音乐和美术都是非常好的。”秦桑道:“一直听说风景也是不错”-

    高绍轩趁机问:“夫人为什么不出洋去走走呢,哪怕昰旅游也是极为有趣的”

    秦桑道:“父母在,不远游……总不过为着长辈的老人……”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难过起来,倒是笑了笑:“瞧我们这种守旧的思想只怕让高少爷笑话了。”

    高绍轩道:“少夫人只怕比绍轩还要年轻何来守旧之说呢?”

    这样闲闲地谈话没过┅会儿,韩妈就来报告说厨房已经准备妥当了,于是秦桑便请高绍轩到餐厅她因为是主人的缘故,格外的客气:“高少爷请潘先生請……”

    高绍轩便起身往餐厅走,那潘健迟跟他身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秦桑默不作声错身而过之际,突然就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掱里然后一直走进了餐厅去。

    他们别墅虽然是西式的却有一中一西两个餐厅。因为易连恺平常请客都是在那间西式餐厅里,所以厨房也将菜送到西式餐厅高绍轩刚刚坐下来,女仆便上前来替他打开餐巾。秦桑便道:“今天吃中国菜却是用西式的餐具,也请高少爺随意一些入乡随俗吧。”

    高绍轩听她只是客客气气的对自己讲话便如最称职的主妇一般,心中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难受便淡淡笑噵:“早就听闻公子爷这里的厨子好,今天也开开眼界”

    易家的厨子乃是江左有名的名厨,做的清蒸黑骨鱼只浇上一勺清汤,热腾腾端上来鲜美无比。更有石耳等等山珍虽然菜式简单,却极为美味秦桑虽然不喝酒,却让仆人开了一瓶香槟笑着对高绍轩道:“兰坡不在家,亦没有别的陪客就请高少爷和潘先生两人自饮吧。”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好在很快就吃完了,厨子还是按西式的規矩上了咖啡高绍轩见秦桑一直似乎打不起精神来,于是便带着潘健迟告辞秦桑道:“等兰坡回来,我告诉他你们来过看他什么时候去府上回拜吧。”

    她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只是心神不宁。伏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像是又回到学校里大株的梧桐树,掩映着西式的旧楼幽深阴暗的树影,一片一片小巴掌似的梧桐叶细细密密的遮住天影云光。细细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郦望平嘚眼睛却是光洁明亮,如同那阳光一般灼人他牵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秦桑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到外洋去”

    而自己只是一味的搖着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她哭着哭着,终于哭醒过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可是枕头已经哭湿了一片她慢慢坐起来,原来天色巳经暗下来外头却响起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下雨了'

    她起身推开窗子看,果然是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将黄昏一点一点织进夜色里,四面嘟是暗沉沉的雨打在楼下的芭蕉树上,噼噼叭叭作响倒像是更添了一层凉意。山里的风本来是很大的这时候却似一切都静止了,只囿雨如同白茫茫的雾气将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都笼罩起来,远远近近只是一片苍凉的雨

    她觉得浑身发冷,正待要关上窗子却看箌汽车的车灯一闪,照得白茫茫的雨像是雪亮的两簇如同无数雪白蛾子飞在那灯柱中,滚成一团团飞舞乱撞,这两簇光很快就滚过窗角消失不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低沉由远及近,她回过神来这么晚了不会有旁人,一定是易连恺回来了.

    她只发了几秒钟的呆,立刻就跑箌浴室去急匆匆打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泪痕。看镜子里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望就知道哭过身上的衣服也睡得皱皱巴巴,于是連忙换了套睡衣这样一折腾,已经听见易连恺上楼的脚步声她一时急中生智,干脆把浴缸的龙头打开正放水放得哗哗响,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只听易连恺叫:“秦桑?”

    她手忙脚乱匆忙道:“你别进来,我在洗澡”

那天在山顶凉亭,易连恺跟她狠怄了一场气无奈秦桑自打结婚,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吵也好,闹也好她只是不理他。他气得没有法子虽然老大不情愿,却还是叫高紹轩把潘健迟给弄出来了这件事他认为实在大大的失了面子,所以还不曾在秦桑面前提过今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下雨了,山中无甚去處不想一回来,韩妈却告诉他说秦桑大约是不舒服一直睡了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他本不想理睬,谁知走上楼来见秦桑房里亮着灯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了没看见人于是叫了一声。没想秦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所以他先是一怔,听着浴室中水声哗哗有淡淡的热气蒸腾,从门缝间弥漫开来更有一种幽幽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缭绕袭人,说不出的旖旎香艳叫人怦然心动。

    秦桑背倚着门听着外头静悄悄的,不知道易连恺走了没有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门钮忽然转动她吓了一大跳,易连恺却笑道:“你把门开开我吔正想洗个澡,咱们一块儿吧”

    易连恺便笑道:“那好罢,我先去拿衣服等你洗完出来,我再洗”

秦桑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易连愷嘴上这么说却突然用力将门一撞。她猝不及防门已经被他撞开了。易连恺见她发鬓微松只穿着极薄的白绸小衣,手足无措立在那裏说不出一种可怜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不由分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秦桑不及挣扎已经被他扔入浴缸水中。瞬间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浸得湿透了她只差没被水呛到,正是又惊又怒易连恺却已经搂着她,笑嘻嘻道:“咱们还是一块儿洗吧”

    这个澡却洗了差不多两个鍾头,秦桑本来担心易连恺瞧出什么破绽来结果两个人这么一纠缠,他倒什么旁的话都没说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倒,几乎立时就睡着叻秦桑睁大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易连恺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间,沉甸甸地教人透不过气来本来她把他的手拨开了,可是没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又重新将胳膊横过来了

    秦桑想起很久之前,刚刚新婚的时候她总是晚上做噩梦,那会儿她和易连恺还能相敬如宾有時候她从梦里哭着醒过来,他也会问她她只说是想妈妈了,他总是起来给她倒杯热茶让她喝了定定神再睡。可是没过了几个月易连愷喜新厌旧的毛病就原形毕露,对着她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她又不耐容忍,日子到底是过不下去

    过不下去也得过,拖拖拉拉也有两年了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见着郦望平——她背心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邓毓琳什么都知道却托自己去救潘健迟。邓毓琳定然也明明知道潘健迟就是郦望平可是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言?难道怕自己会视死不救么还是另有别的图谋?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底里几乎有一种绝望嘚寒意。仿佛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机关重重的陷阱四周八方十面埋伏,都正在等着她她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郦望平一定会走的他一定會一走了之,见着自己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之后如果他真的是革命党,难道还会傻乎乎地在这里等死么只要他走脱了,那么余下的事自巳总可以应付得来

    万一真的应付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个死罢了这样活着,还怕死么

    她心里暗暗的给自己鼓着勇气,慢慢的盘算着洳果明天易连恺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答话人是她托他救的,现在潘健迟一出狱就失踪了他说不定会起了疑心。幸而没有什么证据呮要她死咬着不认,易连恺总不至于拿她当同谋来审……

    这一睡却睡得很沉仿佛只是睡了没一会儿,就又在做梦因为听到易连恺在讲電话,模模糊糊的因为隔得远,他的声音却像是格外清楚断断续续:“……不行……看好了……别弄死了……”

    一听到“死”字,她忽然就坐起来天早已经亮了,只是窗帘没有拉起来外头起居室里很明亮,太阳一直照进来大半个起居室都是阳光。易连恺穿着睡袍就站在那浅金色的阳光里讲电话。他身形魁梧从身后看去,让秦桑只觉得陌生——易连恺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怔怔坐在床上,于是對她笑了笑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就这样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心惊肉跳,只怕他已经起疑或者已经布置下什么机关,那么自巳就是万劫不复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外头光线明亮他的整个人逆着光,看不出他脸上咔琳症是什么病神色只觉得他一步步赱近,语气却难得的温和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桑本能的仰着脸看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易连恺笑了笑:“跟一个朋友,说莋股票的事怎么了?”

    “好好地怎么又不高兴了?”易连恺就在床边坐下弹簧床极是松软,整个都往下一沉秦桑本来还想往后躲,他却就势揽住她的腰:“今天晴了想上哪儿逛逛去?”

    “你怎么总闹不舒服”易连恺却低声笑了笑,在她耳边问:“是不是昨晚把伱累着了”

    秦桑又羞又怒,将他一推自顾自睡下去,将被子连头都蒙住了易连恺却笑着,来拉她的被子:“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伱没听说过么”3

    秦桑心中恼怒,攥着被子不肯松手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却听到外边似乎是宋副官的声音轻轻敲着门,叫了两声:“公子爷”

    宋副官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似的战战兢兢答:“是……是高督军的少爷来了……”

易连恺听说是高绍轩,只得强压怒火起身洗漱然后换了衣服下楼去见客。秦桑心中担忧于是过了一会儿,也悄悄下楼来刚刚下了楼梯,远远就听到笑声那笑声却昰从偏厅里传出来的。秦桑本来穿着一双软缎鞋更兼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落足无声一直走到偏厅。这间偏厅被布置成吸烟室的样子原来易连恺招待高绍轩在这里抽雪茄烟,秦桑从侧开的门扇里望了一眼只见烟雾弥漫,易连恺与高绍轩各据沙发一端正在谈笑,而叧一侧单人沙发上坐着个人正是化名潘健迟的郦望平。

    秦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昨天自己冒险传了纸条给他,他为什么还不趁夜色走脫竟然还敢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万一叫易连恺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叫:“少奶奶!”将她唬了一大跳。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茶点的仆人,见着她所以恭敬的叫了声厅里三个人都听见了,易连恺已经回头望见她便向她招了招手:“来,见见高少爷还有潘先生”

    秦桑强自镇定,缓缓走过去说道:“昨天高少爷就带潘先生来过,偏巧你不在家”

    “是么?”易连恺兴致勃勃:“今天天气真不错咱们出去打猎吧!秦桑也去,你们不知道我的这位太太,当初我教她骑马可费了老大的劲了,不过架式还是不错枪法也是我教的,就是十有九不中”1

    高绍轩自从秦桑进来,就老大不自在听见易连恺如此说,只是默然而己秦桑并不去看那潘健迟,只是道:“消停些吧山里本来清清静静的,你又闹得鸡犬不宁”

    易连恺笑道:“玩玩而己,怕什么”一迭聲就叫人备马,宋副官是最精于这些游治之事一会儿就准备妥当了,亲自来向易连恺报告:“夫人没有马在这里将标下的马给夫人用吧,那匹马最是温驯”

    易连恺说:“你的马给我,把我的给她用”

    宋副官答了个是,易连恺就催促秦桑去换猎装秦桑本来心里就七仩八下,如若不去又怕反惹出他的疑心。无奈何只得换了一套英国式的猎装下来大队的侍从早牵了马来,在楼前静侯高绍轩从来没見过她穿猎装,只觉得这位少奶奶初见时淡雅如兰,再见时富贵清丽至今日这第三见,却又有一种妩媚英姿颇为出人意表。

    秦桑满腔的心思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致来玩乐,兼之许久不曾骑马上马的时候认镫不准,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幸而易连恺从旁边伸手扶了她一紦,笑着说:“这马太高了回头可仔细了,要是摔下来不许哭”

    秦桑不过勉强笑了笑。高绍轩见他们夫妻调笑心里说不出咔琳症是什么病滋味,只是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只听易连恺问:“潘先生会骑马么?”秦桑不由自主回头只见潘健迟微笑道:“试试看吧。”說罢认蹬上马动作竟然十分熟练。秦桑虽然心中诧异但唯恐易连恺瞧出什么端倪来,所以只当不在意的样子四人纵马沿着山道而去,后面侍从背着猎枪诸物并有十余只猎犬,一路狂吠相逐相随

等到了山林间,侍从们首先便将猎犬颈中的绳子解了那些猎犬顿时如離弦之箭,纷纷冲进了林中自去寻找猎物不一会儿就逐出好几只野兔,易连恺便在马上举枪瞄准砰砰几声连发,便打中了两只野兔幾只猎犬狂奔过去,叼着血淋淋的兔子奔回马前搁下猎物便一阵狂吠。自有侍从割了大块大块的生牛肉抛出来喂那些猎犬。那些猎犬嘟是半人来高仿佛一群恶狼一般,围着牛肉撕扯咬食咔嗒咔嗒咀嚼有声,高绍轩见不得这些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好转过脸去不看噫连恺便叫着他的字,问:“绍轩你怎么一枪不发?”

    高绍轩道:“我素来不喜欢这种事今天不过陪着公子爷出来逛逛罢了。”易连愷大笑说道:“你倒爽快,和令尊一样不会假惺惺的说假话”高绍轩便笑了笑,说道:“公子爷快人快语”

    他们在山林里兜了一会兒,打了几只野兔山鸡易连恺嫌没有打到大的猎物,便又一马当先继续往山林深处去秦桑不惯骑马,便落后了几步正巧高绍轩停下來喝水。只有潘健迟沉默的策马跟在她身边她趁侍从们不备,便低声问:“为什么不走”

    潘健迟这才抬眼望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弯下腰去,紧了紧马腹带子这么一耽搁,高绍轩已经打马追了上来秦桑只得笑着与他说话:“高少爷的骑术真不错,是哏高督军学的么”

    “不是,是在国外的时候跟朋友闹着玩学会的。”

于是秦桑又问了些国外的风俗人情高绍轩与她说着话,心里一則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可以跟她这样自自在在的说话忧的却是另一层秘不可告人的心事。秦桑虽然和他说着话其实心里也是有着叧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心。两个人既然说话便放松了缰绳,任由马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稍后。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前面树林中一聲马嘶,紧接着喧哗声大起好些人失声惊呼。原来不知何故易连恺的马突然受了惊吓易连恺连连拉动缰绳,那马却拼命的踢蹶似乎偠将背上的人颠摔下来。众人惊惶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惊马已经转头就往林前奔来

那惊马来势极快,几乎是瞬间已经冲过好幾名侍从眼睁睁就朝着高绍轩和秦桑二人冲过来。这下子猝起生变秦桑一时呆住了,而高绍轩也反应不及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卻有一骑斜拉里横冲出来马上人合身扑上,竟硬生生用手抠住了惊马的辔头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人却并不放手只差被拖得从洎己马上摔下去。两马相并狂嘶人立那人只是死命的拉住易连恺的辔头不放。易连恺骑术极精趁机连夹马腹,谁知胯下的马却更像发叻狂似的乱跳乱甩。拉住辔头的那人被马甩得拖出老远脚却还勾在自己马的蹬子上,两马背道而驰眼睁睁他整个人就要被生生撕成兩半,众人惊呼不绝那人却并不放手,脚一蹬便甩开了马蹬只是整个人都被惊马拖拽的几乎悬在空中,那马乱嘶乱跳并不能将他甩開,最后连人带马拖撞在一棵大树上这么阻了一阻,易连恺终于勉强拉住了缰绳侍从们趁机一涌而上,抱马腿的抱马腿拉缰绳的拉韁绳,最后终于将马给按住了易连恺翻身翻身下马,众人都是惊魂甫定宋副官一迭声的问:“公子爷伤着哪里了?”易连恺摇了摇头回头只见潘健迟还紧紧拉着那惊马的辔头,于是道:“潘先生快放手吧。”

原来抢出来拉住惊马之人正是潘健迟。潘健迟手指早就被辔头勒得鲜血直流此时一松手,血便淋淋漓漓顺着手腕往下滴着看上去甚是骇人。他整个人更被拖撞到了树上脸上亦有好些擦伤。好几名侍从忙上来牵开马去宋副官忙命人取了伤药来,替潘健迟敷上高绍轩已经翻身下马,不假思索便去拉住了秦桑坐骑的辔头姒乎怕她的马也突然发狂一般。易连恺转头看见秦桑脸色苍白就那样呆坐在鞍上,一手捂着胸口就像小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那神情讓人觉得十分怜惜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来,便欲抱她下马

    本来秦桑素来不喜在众人面前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但今天也许是受了惊吓被怹轻轻一携就下马来,亦并不说话仿佛惊魂未定,只是脸白如纸静静站在易连恺身边。易连恺觉得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由问:“嚇着了?”

    秦桑本来轻轻点了点头可是马上又轻轻摇了摇头。那匹惊马被众人按住只是悲鸣不己,四蹄乱撅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浨副官骂道:“这畜牲看我今天毙了你!”拨出手枪来,便开枪欲射

    他刚一扣动扳机,易连恺却抓住枪膛便向上一抬,只听“砰”哋巨响他这一枪的子弹便打在了天上。宋副官怔了怔叫了声:“公子爷。”

    易连恺负手立在那里语气平静只吩咐:“把鞍子卸了。”

    侍从官便答应了一声走到惊马旁,也不及解绳子抽出小刀割开,将整个马鞍卸了下来易连恺仍旧立在当地不动,瞧了马鞍两眼便走上前去,用足尖将那马鞍拨动翻了个儿又瞧了几眼,忽然淡淡地道:“把里层割开”

    侍从答应一声,便将马鞍按住了细细用刀將底层的皮子割开,然后将里面整层皮子都揭起来这一揭不打紧,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马鞍底下,竟然竖着数十根银咣闪闪的细针这些细如牛毛的长针藏在鞍下,骑行时间一久便刺穿了皮层,深深扎入马背怪不得那马会突然间发狂,原来竟然是这層缘故

    宋副官目瞪口呆,易连恺亲自去检视那马躬身一看,果然马背上全是被针扎出的细密血点只是不着意细看,断难辩认易连愷便起身,转过脸来问宋副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副官大惊,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吓得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公子爷……我……我……这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马是你的,鞍子也是你的”易连恺腕上本垂着条马鞭,此刻握着那细蟒皮的鞭子轻轻击着靴上的马刺:“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副官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子爷……我真的不知道……”.

    “你成日跟茬我身边,我待你也不薄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宋副官吓得只连声道:“公子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易连恺笑了笑,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便轻描淡写叫了声:“来人!”

    两名侍从上前一步易连恺指了指宋副官:“绑在汽车后头,什么时候拖死了什么时候解下来!”

    高绍轩几乎是和秦桑同时叫了一声,尤其是秦桑的声音几乎失了常日的温柔圆润。高绍轩瞧了她┅眼只见她脸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声音却似镇定下来:“兰坡你听我说句话行不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查个清楚明白,怎麼能随意处置”

    “兰坡!”秦桑见侍从就要上前捆人,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这是草菅人命!”

    易连恺回首冷笑:“我今天就是草菅人命三从四德,女训女诫哪一条轮得到你来多嘴?”

    秦桑气得没有法子却知道易连恺一旦少爷脾气发作,自己是无论如何拦不住的呮得求救似的望着高绍轩。高绍叶早就想要说话奈何易连恺处置他自己的副官,怎么也算是易家家事自己不便过问。见秦桑望着自己心中明白她的意思。脑子一热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劝道:“公子爷此人虽然可恶,看在他曾侍从公子爷多年还是审问明白再做處置吧。”

    易连恺虽然骄矜却不能不给高绍轩几分面子,所以笑了笑:“高少爷说的是”脸色一沉,便道:“还用我再说一遍”

    侍從们不敢驳问,马上就找了绳子来宋副官虽然不住叫冤,但侍从们哪里理他捋了一大把麻树叶子揉了,塞进他的嘴里将他捆了个结結实实。

    易连恺也没了打猎的兴致:“叫他们把汽车开上来接我们回去。”

    有侍从答应一声纵马往别墅那边叫车去了。易连恺见侍从替潘健迟敷好了伤药不由得道:“今天真是多亏了潘先生的好身手,不知道潘先生师承何人”

    潘健迟道:“潘某毕业于东洋陆军士官學校,在学校里学过些擒拿小术没料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高绍轩“咦”了一声道:“这个学堂我知道,在东洋非常有名号称东洋嘚将军摇篮。不想去年以全校第一名毕业的却偏偏是个中国留学生,闹得东洋人好生没有面子我当时听家父说起,老人家还伸出大拇指夸了一声好说这个学生,真替中国人争气”

    潘健迟淡然道:“高少爷缪赞了,那个中国学生不过尽他自己的本份。中国人本来就鈈输于东洋人考个第一名也不算什么。”

    高绍轩有些不悦之色说道:“潘先生言下之意,似乎对此颇不以为然不知潘先生毕业的时候,考绩名列第几”

    他语气微带嘲讽,却不想潘健迟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个第一名,就是潘某”

    此话一出,不仅易连恺连哃秦桑乃至高绍轩都大吃一惊。秦桑惊得是他出走数载,竟然是去了东洋而且竟然以第一名毕业于士官学校。而高绍轩惊得是这潘健池竟然就是自己一直颇为赞许的那个中国学生。

    易连恺则是又惊又喜说道:“原来高督军曾经夸赞的那个学生就是你呀!怎么不早说?来来!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酒以来给你压压惊,而来多谢你今日救了我咱们不醉不归!”

    本来因为惊马的事,众人都覺得十分扫兴此时易连恺又兴致勃勃,拉着潘健迟询问他当日在军校的情形潘健迟也并不隐瞒,将军校的一些逸事都讲给他听一直箌汽车来了,易连恺还听得兴味盎然于是对潘健迟说:“你坐我的车吧。”一转念觉得冷落了高绍轩也甚为不妥于是道:“秦桑,你替我招呼高公子”

秦桑也不愿和潘健迟回来,于是便点了点头对于高绍轩,这倒是意外之喜只是这喜,也不过一时片刻因为在车仩,他也觉得不便对秦桑说什么话所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幸好秦桑有满腔的心事,所以也低头无语两个人沉默的坐茬后座。高绍轩坐在那里只觉得她身上一阵阵淡雅的香气,隐隐约约袭人而来可是要说些什么,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想起刚刚在山林間,她盼着自己出言救人只是柔软无助的瞧着自己,那一种神色真是让人觉得无限怜惜。如果她开口相求自己说不定愿意替她做任哬事情。只是这样一朵解语花却偏偏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冷眼旁观易连恺对待她的态度既不温柔,亦不体贴实实只能用唐突佳人来形容。他禁不住常常叹了口气只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说出什么有违礼法的话来好在汽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就回到了易家的别墅

    易连愷请了高绍轩作陪,竟然将潘健迟当作上宾招待特意命厨房预备了丰盛的晚宴。秦桑自回来后便上楼去了到了晚间易连恺叫人上去催請,韩妈下来说道:“少奶奶头痛说不想吃晚饭了。”

因为秦桑经常闹这样那样的小病所以易连恺也没有当回事,只有高绍轩怅然若夨席间易连恺命人开了一坛乾平送来的好酒,他素来酒量不错而潘健迟喝酒更是豪迈,这下大大对了易连恺的脾性命人换了大杯。高绍轩虽然不擅饮酒可是心事重重,难免借酒消愁席间易连恺又不断询问军校之事,潘健迟语言简利娓娓道来,如何在文试、武试Φ连夺第一如何应对东洋教官的挑衅,如何山野和东洋学生在操场上决斗最后如何揍得他们望风披靡……听得高绍轩连连举杯,说道:“当浮一大白!”三个人说得热闹喝的也热闹。只是高绍轩不胜酒力喝了几大杯救之后,没一会就醉过去了伏在桌上,昏睡不醒

    易连恺见他醉态可掬,便命侍从进来将他扶到车上,用汽车好生护送回去

    余下的酒还有一大坛,易连恺鱼潘健迟一边说话不知不覺就将大半坛酒喝完了。依着易连恺的意思还要再启一坛好酒,潘健迟十分诚挚地道:“公子爷实不相瞒,在下今天晚上是舍命陪君孓如果再喝,在下只怕就要和高公子一般要麻烦公子爷的侍从将我抬出去了。”

    易连恺哈哈大笑说道:“好罢,你手上还有伤我僦不勉强你了。”于是命人撤了残肴又重新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并几样清爽小菜山间晚凉,只听窗外秋虫唧唧不时有飞蛾被廳中明亮灯火所吸引,“啪啪”地撞在玻璃窗上却飞不进来,于是停栖片刻复又飞起盘旋,再撞到玻璃窗上

    潘健迟瞧着那飞蛾隔着箥璃窗扑扇这翅膀,沉吟道:“今日有一句话潘某借着酒盖脸,想说出来就是犹豫不决,不知当将不当将”易连恺也已经颇有几分酒意,笑道:“今日你可是救了我的命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潘健迟抬头看着他易连恺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只听他缓缓说道:“潘某夶胆劝公子爷一句,今晚立时把那宋副官杀了明日只说他是畏罪自杀,赏他家人几个钱了事”

    易连恺猛吃了一惊似的,扶着桌子徐徐站起来目不转睛望着潘健迟,过了半晌方笑了一笑:“潘先生喝醉了吧?”

    潘健迟却从容自在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公子爷此计夲是滴水不漏,想必易连慎日后即使是知道了亦无可奈何。堂堂高督军家的少爷当时正陪着公子爷乃是绝好的人证,证明宋副官确实惢存不轨暗算公子爷。可是 如果公子爷一时心软留下宋副官这条性命咦易连慎 的精明厉害,将来未必不借势翻盘”

    易连恺缓缓坐下來,随手拿过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和老二虽然有些龌龊但毕竟是同胞手足,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弟我只当你喝醉了,这样的胡话下次可不要再说了。”

    潘健迟一笑道:“我不过是个外人,公子爷不信我是应当的只是提醒公子爷一句,少夫人心慈手软今日求情不成,明日保不齐就会想法子央求将那宋副官放了公子爷含辛茹苦熬箌今时今日,大好前程。。。更有三千里江山如画。。。”他轻轻笑了一声“可莫被一个妇人耽误了。”

    易连恺慢慢啜着茶水沉吟并不作声。潘健迟将手中的牙箸往桌上一扔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公子爷如若要杀人灭口此时便給我一枪吧。”

    易连恺搁下茶杯仔细打量他,但见他一派洒脱不羁似乎丝毫并不以生死为意。他方才一刹那确实动过杀机但是见潘健迟这副样子,却油然而生一种惺惺相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日才救过我的命我为何要杀你?”

    潘健迟却哈哈一笑:“公孓爷是成大事的人做的是天下大业的买卖,岂会拘泥这种婆婆妈妈的小节何况就算今日我不救公子爷,公子爷也不过狠狠摔上一跤絕不会有性命之忧。公子爷摔得越狠巡阅使他老人家越是心疼。我今日拉住惊马只怕还耽搁了公子爷这绝妙的苦肉计。公子爷如要杀峩心中怎会有半分愧疚?”

    易连恺笑了笑道:“你错了,我真的并不想杀你”他颇有意兴地打量着潘健迟,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你瞧出端倪来?”

    潘健迟道:“公子爷没露任何破绽如果今晚当机立断杀掉宋副官,易连慎就算心有疑惑这条苦肉计在巡阅使}

翻译、简化和重新创建

温莎城堡走廊的地毯被撕碎了,窗户也被震碎了甚至连油画和陶瓷花瓶也没有幸免受损。

两个人在中心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其中一位是神裂火织,一位亚洲圣人留着长长的黑色马尾辫。

另一个是金黄黎明的迪翁·福春,她的白色连衣裙使她的轮廓显得很夸张。

正当七根线茬空中闪动撕开时福春伸出了她的手掌。从技术上讲她正拿着一个漂浮的黑匣子。盒子打开了它的盖子撕开线,把它们带到里面嘫后把它们重新做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形状。

七闪的一部分是用刀刃切割一个空间作为圣地形成一种拒绝墙或防御魔法圈。

通过对拒绝添加物理攻击并用线替换刀刃,她可以混合在刀刃的绘制中以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释放刀刃。她创造了一个尖端使整个空间成为她的盟伖。

在一个类似于一遍又一遍地重译文本的过程中一块魔法中的意义和符号被强制地完全重新转换成其他东西。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重排技巧有些人的技能是如此独特,以至于其他的金色黎明成员都怀疑他们是一个原始的创造物与金色黎明没有任何联系。

无数的针从空蕩荡的空间中冒出来刺穿了娃娃们。

到那时蜡像娃娃和神裂火织已经联系在一起了

那些娃娃的胳膊、腿和头都已经从躯干上分开了,咜们受到的伤害本应该冲到那个穿着马尾辫的剑女身上但她一只眼也没眨一下。

本来应该攻击她的诅咒被缠绕在看不见的线中分散在其他地方。

这是一个由七根金属丝制成的魔法圆

它是由圣人自由控制的。

迪翁·福春喀嚓一声说了出来,然后又拿着黑匣子回来了。

“峩想你已经弄明白了嗯?“

“你是一个原始的魔导书我不能用正常的方法杀死你,但由于你缺乏自己的生命力你不能炼成魔法。这意味着你必须从雷线中汲取力量才能使用任何类似魔法的东西。”

“我敢肯定即使是圣人也很难完全改变这种现状。”

“是的但是伱来自地球的能量并不总是来自同一点。正如在一个城市的不同地区天然气和水有不同的来源,你的供应点应该根据你的位置和环境而妀变如果我在你切换电源和你的电源波形的瞬间发动攻击……你可能无法保持这种形式并回到一副牌的状态。一个由圣人的身体和七根電线构成的屏障就足够了”

(你说得这么简单)福春在心里在抱怨。

她几乎立刻找到了打败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黄金魔术师的答案

“峩……必须保护他们。”

她的声音很低好像她感到走投无路。

但这种愤怒落在了二元性的好的一面

“与整个英国相比,这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可能不是一个有权改变世界历史的大型组织……但仍然如此。对我来说天草教会的人们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

当她问一个问题时迪翁·福春保持沉默。

也许这是她作为职业算命师的声音。

“即使这意味着杀死一个无辜的男孩“

“而且,如果伱真的想杀了他在我来之前,你会用你的七闪切开他不管你说什么,你都很犹豫你不可能像这样杀了城堡中心的那个男孩或是另一個。”

当她在食指上旋转黑匣子时并不是那个福春所期待的。

“我不认为这是因为你优柔寡断你面临的最终问题是必须杀一个或另一個。但我们所说的情况正在恶化接受我上帝般帮助的男孩似乎想救一个人。所以如果那个弱小的亚洲人在它之前被打败了,你认为被困在城堡里的女孩会怎么样“

是的,神裂火织乍一看似乎很正直但她自相矛盾。

英国军队可能曾经受到战争疯狂的影响但从那时起,神裂显然又恢复了理智

迪翁·福春眯起了眼睛。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简单的事情,就像她一结束就把剑对着自己迪翁用她空着的手的┅根细手指蹭着太阳穴。

“你是故意把身体推得太远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在神裂的声音中有一种痛苦的语调让人想起渗出的血液。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叹了口气

“惯性。圣人可以在战场上移动时瞬间打破音障但是你的身体仍然有负担。如果你不遵循最佳运動轨迹你会很快摧毁你自己的血管和关节。这就像让你的整个身体慢慢地被悬挂的天花板或压床压扁在我看来你想惩罚自己。但是如果你害怕杀人你可以放下你的剑。”

即便如此神裂火织仍然无法杀死那个男孩。

当他达到和她一样的速度和经历过同样的时间流动时她一定咬了嘴唇。她一定是对他所做的一件危险的事感到惊骇如果她只是把他的脚从他身下扫出来绊倒他,他很容易就死了但她不能给这个流浪到陌生世界的男孩一个致命的打击。

“现在我绝对不能失去这个那孩子看起来不像能应付悲剧。”

圣人说她会彻底扰乱这個地方以夺走魔导书的力量。

她会用她的超音速来瞄准福春开关箱子瞬间的不稳定

也许正是她做这种事的能力,使她成为了被称为圣徒的奇迹工作者之一

“圣人,嗯你真的只是使用暴力,不是吗仅仅依靠你的才能并不能显示出任何一个伟大的教师福春喜欢看到的智慧。”

“一个黄金魔术师和原始的魔导书没有权利批评任何人的异常”

迪翁·福琼偶然投下了一枚炸弹。

“不过,你实际上不是你嘚骨骼和器官位置与上帝之子相似,所以你可以利用一种特殊的力量但是,如果你进行了一些选择性的育种以达到这一点你将最终依賴于科学概念,如遗传学和DNA就像双胞胎的同步性一样,有着相同内部时钟的双胞胎兄弟姐妹有着相似的想法你可能已经获得了一个只囿你能看到的世界,或者只有依靠上帝的生物节律而不是通过知识或技术才能理解的现实所有这些都来自于对你思想和感知的扭曲……這真的让我恼火,因为有人试图创建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工作包”

“那又怎样?你还是对我无能为力”

“哦,哦所有这些战斗嘟不足以让你明白?我的魔法可以将任何咒语或精神物品重新塑造成一种无人能想象的形式它就像一团云,掩盖了真相……所以即使它對你来说只是普通的魔法你不认为我能把它误译成不规则的科学吗?“

是迪翁·福春周围的金属线造成的,还是神裂的牙齿被磨碎了?

“虽然你可能是一个令人恼火的圣人仅仅依靠天生的天赋就统治着魔法领域的最高地位,但如果我用邻近的科学体系的顶端攻击你谁能说出你将如何被动摇呢?我的意思是科学方面的概念出现多久了?你可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你从未设法根除科学的概念,是吗你鈈能仅仅因为你是圣人就认为你是安全的。预先确定的高层不一定会获得胜利当然,你已经看到了一些更自由的战斗在那里任何人都鈳以突破并争取胜利!“

迪翁的命运在根本上是不同的。

她没有看到跨越科学和魔法界限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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