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晚上睡觉时吃什么东西容易睡着睡着睡着就感觉有东西把我扯入梦中,但如果我有心摆脱就能从梦中醒来。

那天起我就开始练习站立,从一开始的七分钟,到十七分钟,到二十七分钟。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受了多少小时的站立训练,从双杠上下来,还要继续锻炼膝关节、踝关节,增加屈伸的幅度,以增强对关节的控制能力。

等能够屈伸的幅度差不多了,他又开始让我躺平,按住我的脚腕,让我抵抗他的力量进行屈膝。他的力量有多大,我的腿力量有多大,这中间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是大汗淋漓,又赶上夏天,开空调都不管用。晚上几乎是一沾着枕头就能睡死过去,连起夜都省了。

后来慢慢地可以控制住膝盖,俞衡就把矫形器给我下了,或者只穿脚踝部分的,让我自己练习站立。

刚一开始经常膝盖打软,随时觉得自己要摔倒,也确实摔过几次,不过地上铺着垫子,倒也摔不疼。但他坚决不肯来扶我,一旦我摔倒了,就必须自己站起来,直接站实在起不来,我就只能先爬到轮椅上,再通过轮椅站起身。

摔了几次我就知道站起来有多吃力,索性以后尽量不要去摔倒,拼命地控制自己的膝盖,大腿肌肉紧紧绷住,再酸再疼也绝不松懈。

随着腿部肌肉力量的增强,我也慢慢能抵抗住他的力量进行屈膝。有一次实在拼得狠了,直接把整条腿都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还为了报复他这段时间对我近乎严苛的训练,泄愤地踢了他一脚。

……结果被他抓住脚腕挠了半天脚心,只挠得我连连求饶。

膝盖能够锁住,膝踝关节也能自如屈伸,再练习走路就容易得多了。但俞衡对我的步态也要求得十分严格,不准我歪歪斜斜,或者内八字。他又给我戴上矫形器,把膝、踝关节的屈伸都锁定在一定的幅度内,整条腿都必须在同一个纵面里移动。

等我适应了这种行走的姿势,他才给我卸掉器具,让我自己扶着双杠行走。

……又免不了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

我估计婴儿学走路都没我这么艰难。

听起来或许只是寥寥数语,但实际上,我从刚开始练习站立,到能够在平地内自如行走,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俞衡还是继续在中医院学习,虽说是学习,但我看也就算半个医生,工资又涨了两次,差不多是正常水平了。

不,不是我给他涨的,是医院。

入秋的时候他让陈教授给我开了些中药,调理一下身体,也养一养肾脏。

但尽管这样,我的肾还是在慢慢地衰竭,二月份的时候,五天一次透析就已经很难维持住了,最后一天会很难受,乏力、食欲下降,或者别的什么。俞衡不忍心让我难受,而且这样对身体也不好,就跟冯深商量,把频率提高到了四天一次。

起初我还是有些抵触,但冯深说我能够保持五天的频率保持一年多,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让我别要求那么高。我自己也同时发现,频率提高以后身体会舒服很多,就也释然了。

反正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和其他病友一样,一周三次,跑不了的。

虽然肾越来越不好了,但腿慢慢变好,能够走路的慰藉要远大于增加透析次数对我的伤害。大概还有一方支撑着我,我就不会倒下。

第一次让俞衡扶着,走进透析室的时候,所有的护士都以非常惊诧的眼光看我。正好那天付迁也刚把他父亲送来,一看见我,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其实我不太愿意自己走着去,我怕护士一知道我不瘫了,能走了,就不让俞衡陪我了。

不过好在她们也都习惯俞衡来陪我,并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谁让俞衡长得帅呢。

戒指还在我俩手上好好地戴着,只有他偶尔回家的时候,才会摘下来。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一直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这天是个清明,俞衡说要去给他母亲扫墓,我没拦着,差点说你顺便给我父亲也扫扫,一想人家又不认识我父亲,也不知道我父亲墓在哪,八成都不是一个墓园。

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做,便起来走一走,再歇一歇。

我走路的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不能连续行走超过半小时,否则就会两腿打颤,膝盖发软,坐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走了一会儿,便坐回轮椅上休息。其实我已经用不着轮椅了,两个月前也彻底摆脱双拐,不过我觉得轮椅比较方便,累了的时候坐着它也能移动,不至于把自己限制在某一个空间里。

因为这一年中,在书房泡的时间太长,天天面对着书柜,我都快把里面每本书的名字背下来了。什么时候觉得哪一本顺眼,就趁着空闲的时候取下来看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我家藏书的种类居然这么丰富,除了小说名着,散文传记,还有各种专业类的书,甚至有医学的,还都是权威的好书。

然而术语太多,我看不懂,俞衡倒是比较愿意要,我就全送他了。

这两天无聊,翻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已经看到还剩下薄薄的一点,今天本来打算看完,但我翻了两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一看到主人公全身瘫痪,我这身上就莫名地难受起来,只觉得哪里都不得劲了。我赶紧把书放回书柜,又抽了一本《边城浪子》。

……可是这傅红雪为什么也是个瘸子?还他妈有癫痫?

古龙是有病吗?为什么写个主角非得搞一点残疾?傅红雪是瘸的,花满楼是瞎子,楚留香鼻子不好使,李寻欢一直咳咳咳,是不是看人身体完好就特别不顺眼?

我忙把那书又塞回原位,生怕看进去,一会儿自己也变成瘸子了。

又在原地走动了一下,证明自己现在好好的,不瘸也不瘫。

真是的,以后坚决不能看这种书。

视线又重新投回书柜里,却不是再找书,而是隔着玻璃,还能看到里面有一点别的东西。

——三个月前从我身体里拆下来的钢板和螺钉。

那玩意基本上医院给拆下来就会去处理了,但是想要也可以给你,俞衡就给我要了回来,拿个密封袋装着,放在书柜里,说让我时时警醒,看我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当时是腰上和脚上一起取的,直接打的全麻,我睡一觉醒来就在病床上躺着了。又躺了俩礼拜,拆线回家,接着康复训练。

就是我这身上的疤又多了一道,啊不,两道。虽说是开在原来手术的切口处,但也不可能那么重合。

我只求着别再给我来新疤了,原来那些还没消掉,再给我整点新的,我这身上还能不能看了。

虽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没小姑娘那么爱美,可也不能整得一身是疤吧,这夏天我连半袖半裤都不敢穿。别人晒美手晒美腿,晒腹肌晒腰线,我这不是针眼就是蜈蚣,晒个毛线。

是哪个说身上有疤更有男人味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我从书房出来,又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

以前好的时候,最不乐意走路,嫌累。而现在,走路比以前更累,却最乐意走路。

不过在平地走路已经没什么挑战性了,想做上下楼训练,可俞衡又不让。

他今天不在家……要不我试试?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将视线投向连接一二楼的楼梯。

我家的楼梯是个弧形,弧度不大,不至于到螺旋。整个内部布局大概偏欧式,客厅挑空,从一楼可以一直看到二楼的吊灯。

其实我感觉我家的别墅应该不止二百平,我没仔细研究过,当然也可能是这种布局,加上家具少,人少,显得空旷。

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脚就已经踩在了第一阶台阶上。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学人家耍酷,直接从二楼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差点没把自己门牙磕掉。

现在居然连上个楼梯都这么费劲。

膝盖慢慢地用力,踏上第一阶台阶。

和走平地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呢。

跟上另一条腿,踏上第二阶台阶。

右腿没有左腿好使,毕竟当时伤得太重。

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楼上走去。一共二十二阶的楼梯,我走得非常吃力,几乎连一半也上不去。

难怪俞衡不让我进行上楼训练,这简直是对我两条腿的综合考验。

走到第十二阶我就已经累得喘气了,倒不是体力不够,而是双腿非常酸痛,膝盖和脚腕也非常难过,如果不是我抓着扶手,可能连这十二阶都上不来。

我用左腿作支撑,稍稍休息了一下,又强忍着酸痛,继续往上爬了三阶。

真是不应该作死,现在俞衡不在家,我这上到一半力量用尽,卡在半当中,上不去也下不来。我要是现在调头往下走,铁定膝盖打软摔下去。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然而上到第十八阶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糟了,不会是俞衡回来了吧?!

要是被他看到我私自做上下楼训练,一定骂死我不可!

我一慌神,腿上绷着的劲一下子就卸了,手上没抓稳,膝盖发软,直接一个前扑跪地,小腿磕在了台阶上。

好在我那一段小腿至今都没恢复知觉,只能感到麻,感觉不到疼。又离二楼很近了,我身体一前倾,胳膊就本能地撑在了平台上,没有让我从楼梯上滚下去。

完了完了,还是被俞衡给看到了。

他直接四踏一步就冲了上来,把我拎上二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

“你搞什么?!谁让你私自做上楼训练了?!你控制得好吗?!你肢体有那么协调了吗?!你知道有多危险?摔下去怎么办,啊?!你还想再残一次是不是?!”

我坐在地上,直接被他给训傻了,我从来没见过俞衡这么生气的样子。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吴盛他们那么怕俞衡,他那双眼睛瞪起人来真的是吓人,我仅仅是被他看着,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听见他因为愤怒而喘息的声音,我完全不敢抬头,知道自己根本没理,狡辩也只能换来更加激烈的训斥,不如乖乖认错。

“对、对不起……以后不会、不会再犯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只一声叹息,蹲下身来,问我道:

他好像不信似的,撩起我的裤脚,我看到我两边小腿都明显被磕白了一道。

“没、没知觉的,俞衡。”

他在那里揉了揉,磕白的皮肤很快变红。他又抬起头看我:“你怎么那么傻?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怎么就不肯听呢?你自己算算你花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少力气才恢复到今天的程度,你想前功尽弃吗?”

“你也知道错了?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用力一按我的额头,我本能地闭眼,再睁开时,却看到他因为抬胳膊,袖管滑下,露出了一小节白色的东西。

虽然很快又被掩盖住了,但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纱布。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皱眉道:“俞衡,你胳膊怎么了?”

他明显一愣,就要抽回手:“没事。”

我不让他走,撩开他的袖子,果然看到右手小臂上缠着一圈绷带,大概有我一个手掌那么宽。

他撇过头,大概看再隐瞒不下去,才跟我解释:“啊,刚才出去扫墓,不小心跟人刮擦了一下。”

“刮擦一下你至于缠绷带?”我拉着他的胳膊,“俞衡,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抽走胳膊,好像不耐烦地皱起眉:“好了好了,今天早上做饭不小心让刀给划了。”

“你右手拿刀……划了右手?”

“……刀没放稳,从菜板上掉下来了,我去捡没捡到,就给划了。”

我还是怎么都觉得这话可疑。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确实是够丢人,前提是他没骗我。

“那你早上受伤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你有什么用,正好上班我就直接去医院缝针了。”

“你缝了?你给我看看。”

我说着就要再去拉他胳膊,他却死活不给我了,退开一步:“别闹,刚上好药。”

“那你下次换药的时候给我看看。”

他没再接话,我就当他是默认了。他用左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一把把我扛到肩上。

“下楼给你上点药,以后不准再干这种事。”

而且我看分明是你伤得比较严重。

“就是因为你不疼才更要给你上药,你自己觉不出轻重,万一真磕坏了,怎么办?”

……我觉得他真的是担心过度。

我腿上没什么事,就是磕青了,相比这个我倒是更在意俞衡。

第三天他换药的时候,我凑上去看了看,貌似确实是刀伤,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菜刀伤的。伤口还挺长,而且位置有点奇怪,在胳膊内侧……也不是内侧,就是,写字的时候,胳膊贴着桌面的那一侧。从外向内斜着向下,大概有六七公分长。

我实在想不明白捡刀是怎么划到那去的,再问俞衡,他也嗯嗯啊啊地不肯认真回答。

我还是觉得他有事瞒我。

而且他勒令我,以后不准独自出门,也不准我自己在家的时候给陌生人开门。这我就更奇怪了,我出事以后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出去过,我家里除了冯深也根本没人造访,他干嘛非要刻意叮嘱我这个?

难道是外面有什么危险?他被人揍了?可他又从不跟人结仇,而且如果是他的仇人,他叮嘱我干嘛?

还是说是他的仇人伺机报复我?或者……我的仇人伺机报复他?

我觉得后者可能性兴许更大一些。

可我又想不明白了,虽说我以前确实性格恶劣,社会上跟人结的梁子也不少,可也顶多是口头上的,大家互相骂两句娘也就不欢而散了。我又不欠人什么钱,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动刀子?

如果是我以前约炮留下的祸端,我就更不理解了,约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419啊,我又没强迫过谁,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就算我不拔鸟吊无情,他们还拍拍屁股走人呢,又不只是我甩别人,别人也甩过我啊。

而且就算真的有人跟我有仇,我出车祸都快两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没动静,现在跑来找我麻烦?

我又打电话给程轩、吴盛还有小白,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被人对付,他们都说没有,一切如常。

也不是丰哥那边的问题。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真是俞衡自己不小心让菜刀给划的?

我除非脑子进水才会信他的鬼话。

俞衡最近越来越反常了。

先是回家的时间经常晚于平常,后来身上总会多一些奇奇怪怪的伤口,我让他跟我做爱他都不肯,晚上睡觉也不脱衣服,我半夜偷偷撩开看,发现他身上有好多淤青。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被人揍了。

可我不知道是谁揍的他,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我直接报了警,结果警察跟我说,必须要确凿的证据,或者被害人自己去警局报案,鉴定达到轻伤以上的,他们才会受理。

而且即便达到轻伤了,他们也顶多是把打人的抓来,拘留几天,罚点款,再放掉。

所以我们以前才会那么猖狂,只要不把人打进医院,几拳几脚警察根本懒得去管,跑得再快点,他们连抓都不会来抓。

就算不幸被抓到,去警局认个错,说自己一时糊涂,交个五百块钱,再蹲个几天,人也就把你放了。

而委托你去揍人的人,给你的报酬,要远比五百多得多。

以前从来都是害人的一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被害的一方。

已经六点半了,俞衡还没有回家。

平常他五点半以前基本都会到家,就算顺道去超市买东西,也一般不会超过六点。

如果晚回来,他一定会短信通知我的。

可今天,他六点半了还不见人影,我给他打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

我很想出去找他,可他又叮嘱过我,让我一定不要独自出门。

联系吴盛吗?不,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我还是不要把他们牵连进来为好。

或者说……我也雇几个打手,去保护俞衡?可金钱雇佣这种关系,我不相信有多牢靠。

六点四十的时候,开门声终于响起。

我立刻把他迎进来,却见他满脸疲惫,嘴角甚至有些破了。

“你到底被谁打了?”我皱起眉,我都不需要问他是不是被打了。

他没有答我,只把大门关好,在沙发上坐下,将十指插进发间。

我坐在他旁边打量他:“你早上出门穿的不是这件衣服。你别再瞒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可到底为什么?!到底是谁打你?!你有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我们报警啊!”

“没有用的,何砚之。”他抬起头看我,“两个月前我就报警了,我也刚刚从警局回来,他们受理是给受理,关键是……抓不到人啊。”

我知道如果是像我以前混的那样,那种人是很难抓到的,不是谁都跟我似的有个固定的住所。他们往往这里混两天,那里混两天,等你想去抓他们,他们早都跑到外省去了。

俞衡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打我的人是谁,不想让你难过。”

“你认得的,姓丰。我跟他在饭店,有过一面之缘。”

我几乎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还有几个人,其中两个也在那天饭局上见过,剩下的我就不认识了。”

一定是他新收的小弟,我们离开以后,总要有人来填补我们的位置。

可是丰哥为什么会打俞衡?

我觉得八成还是冲我来的。

可怪就怪在,我跟丰哥没有任何梁子,虽然最后我不告而别,但他也知道我是因为出了车祸。他不应该为了这个而报复我。

偏偏的,我还对丰哥一无所知,虽然在一起混过六七年,可我除了知道他姓丰,手下有十来个小弟,干过什么坏事,别的几乎一概不晓。

我想给警方提供点抓他的线索都提供不了。

俞衡疲倦地揉揉眉心,又问我道:“最近没人来敲门吧?”

我摇头:“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你以前的朋友,不知道你住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我们不会互换这些信息。除了程轩他们,我跟别人不是很熟。”

“你伤到哪了?”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抬起手臂准备脱掉上衣,却好像牵动了伤处,竟然闷哼一声,停下了动作。

我连忙去帮他,只看见他左肩一直到右侧肋下斜缠了几圈绷带,隔着绷带,我也看不到他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帮我拆了吧,”他说,“下午上班出了汗,伤口有点难受,重新包扎一下。”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上班啊?你怎么不早回家来?”

他“嗯”了一声:“明天不去了,我请了假,在家休息几天。”

我去洗了手,到卧室拿了碘伏和纱布,再回去给他拆绷带。这次的伤比上次胳膊上的还要严重,从左肩斜向右下,划过锁骨,一直切到胸口,大概有十几公分长,缝了不少针。

我皱着眉,先把镊子拿酒精消毒,夹着医用棉球给他擦掉伤口周围的汗,再用碘伏涂抹缝过针的伤口。

我手上都不敢用力,他呆着不动,也不说话。

“你不疼吗?”我不禁问他。

我又拆了一包无菌纱布给他按原样包扎,对他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堵的你?你怎么不叫呢,总有人看见会帮你,或者报警吧?”

他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他们拿着刀,谁敢上啊。报了警,等警察来了,他们早跑得没影了。我也不是打不过,就是他们人有点多,应付不来,还不能直接夺了刀子捅他们,捅死了还得判我的罪。”

“可你是正当防卫啊!”

“正当防卫也有防卫过当,他们没威胁到我的生命,我要是一不留神把他们捅死了,那就是我的责任。”

只恨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冲上去把人揍跑。

现在的我即便是跟着俞衡,也只能是个拖累吧。

我又用毛巾给他擦身体,他忽然摸摸我的头发,道:“砚之,今晚自己找点吃的好吗?我想睡一会儿。”

“好,你不用担心我,睡吧。”

我把他扶到卧室床上,给他吃了消炎药,他便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能怎么办?要是搁在以前,我肯定打个电话,叫上那么十来个人,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俞衡在家里歇了三天,又回到医院上班去了。

我让他不要去,至少呆在家里还是安全的,可他不肯,他说那帮人也不敢真的下狠手,只是威胁而已。

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自己小心。

我本来想买两个人跟着他,但他说不要,万一被对方知道了,开更高的价格买走,那会比现在更危险。

我只盼着千万不要再出事。

好在自那天之后,俞衡就没有再收到威胁了,有可能是因为警方介入调查,那帮人听到点风吹草动,便销声匿迹。

十四天后,警方突然给俞衡打来电话,说人已经抓到了。

并发来照片,确实是丰哥,还有他手下一共八个人。

我问警方说这点罪足够判多久,他们说如果只有这些判不了多久,但丰哥手上貌似有案底,他们还在调查,全部查清楚以后会数罪并罚。

我差一点想去警局举报,把以前丰哥做过那些事全都说出来,但俞衡制止了我,毕竟他们已经查证,丰哥并不是主谋,也只是受人之托,没必要这样落井下石。

而且那样免不了把我自己也抖出来,虽然我情节并不严重,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警方也不会拘留我。

俞衡说不要给自己拉仇恨,让警方去查就好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谁才是幕后主使。

警方说这个他们暂时还没有线索,从丰哥的口供里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他们会想办法加紧追查,让我们稍安勿躁。

那是五月下旬发生的事情,在警方抓住丰哥他们以后,一切好像就安静了下来。俞衡说,其实那帮人找上他,从三月初就已经开始了,起初只是威吓怒骂,他不理会,后来就慢慢发展成了暴力。

第一次出现暴力倾向时,他就已经报了警,但警方没有给予重视,也没有立案。到四月份,也就是清明那天,对方动了刀子,可能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但他本能抬手去挡,就被划伤了手臂。

那天他又去了警局,这回警方予以立案受理,到最后抓到丰哥,又是近两个月。

我敢打赌,这帮警察不是废物,是根本懒得去管。俞衡第二次被刀割伤,报案到抓人,也不过两个礼拜。我怀疑那之前警察就没努力去抓人,后来看事态发展得严重,才真正着手去办。

非要闹出人命来才甘心?

我心里赌气,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还是把人给抓到了,我们嘴上还得感谢人家。这样又过了几天,到了6月2号,俞衡跟我开了瓶红酒,说庆祝一下。

我就喝了一杯,最小的那种酒杯。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庆祝,这天距离我车祸刚好整整两年,他说是庆祝我好了,我琢磨着他还是想提醒我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能我以前是,但我现在真的不是了。

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俞衡的伤很快好了,便继续上他的班,我继续在家练我的上下楼——当然得到俞衡允许了,警方也继续追查那个幕后主使。

我是真给他们提供不了线索,要把我以前所有结过梁子的全说一遍,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我只好说了几个我认为可能性大的,他们去查,也没什么结果。

眼看到了七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我在家吹着空调,上下楼已经练得差不多,又逐渐回归以前那种,吃饭、睡觉、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

偶尔跟俞衡在小区里散散步,碰上冯深下班就互损几句,也没见我家周围有什么不对劲,有人蹲点什么的。

这天七月五号,我去医院透析回来,俞衡推着我的轮椅,停在家门前。

我确实不需要轮椅了,不过以防万一,出门的时候他还是会给我备着。我今天透完尤其的饿,实在没力气走路,便让他推着我回家。

我等着进家门,结果他在兜里掏了半天钥匙,跟我说:“坏了,钥匙落车里了。”

我有些无奈地看他:“那怎么办?”

他说着就要推我回地下车库,我连忙拦住他:“你自己去取不就好了?还要我跟你回去吗?”

这厮居然不把车钥匙和家门钥匙拴在一起,他非说那样不方便,我就知道迟早得有一天他会落下钥匙。

“可是……”他向周围张望了一下,连个路过的行人也没有,更没有经过的车辆。

“放心啦,这都一个多月没事了,不至于这一会儿。”

从地下车库到我家,走路也就两分钟,我实在不想陪他折腾了。

我这饿得要命,就只等着吃饭。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我快去快回。”

他说着便跑步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担心过度。

然而事实证明,flag真的不能乱立。

我晃着轮椅等俞衡回来,视线便一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两分钟后我看到他返回的身影,正由远及近地向我走来。

然而就在此刻,我突然看到他的脚步猛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他一边大喊着我的名字,一边飞奔着向我跑来。

我一瞬间就知道有情况。

耳朵捕捉到了面包车推拉车门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脑后一道劲风,我本能地一个偏头回身,架住了欲打我的人的胳膊。

妈的,真当我好欺负了是不是?!

我猛地从轮椅上弹起,一拳就照着他面门揍了过去。

那人直接被我打得后退两步,两行鼻血流了下来。

手有点疼,太久没打人了。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来的人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一群。

不远处停着两辆面包车,一共下来了至少十一二人。加上刚才被我揍趴的,有四个往我这边来,剩下的全部去截住了俞衡。

我一时间搞不懂他们到底是针对谁,只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跟他们对抗。要搁在我以前,剩下这三个人绝对奈何不得我,然而我现在两腿只能走路,没法踹人,四个家伙事首先给我废了俩,我只靠拳头和胳膊,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不,我还得护着我左手的瘘,左手也用不得。

一拳难敌四手,我很快了落了下风。

而俞衡那边也脱不开身,他一个人再厉害,也敌不过七八个人的围攻。

我被两个人扭住胳膊,因为过度紧张,双腿已经开始发软,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伺机不知干嘛的那个人,突然将一小瓶液体倒在了毛巾上,绕到我身后,用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

毛巾上传来一种刺鼻的味道,我不由皱起眉头。

因为我以前也干过这种事,用过这种东西,所以我一下子就闻出了它。

我顿时暗叫不好,想要屏住呼吸,但还是晚了,而且也不可能,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刺鼻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眩晕,但我还有意识。

不会立刻就倒,但非常晕,我的腿已经软了,我跪倒在地。

我只恨这两天下雨降温,今天气温没能达到乙醚的沸点让它直接挥发掉。

我的视野还能隐约地看到俞衡,我听见他大声地叫我。

我的意识一直坚持到我被他们弄上面包车,我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把我扔进后排,随之车门关闭。

头还是很昏沉,我挣扎了几秒,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不太对,刚才那些乙醚的量,不应该让我昏迷这么久。

除非是他们又继续给我吸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难办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如果俞衡追不上他们,他们很有可能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

我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但我的视野还很模糊,不大看得清楚。

我甩了甩头,眼睛才慢慢聚了焦。

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见过这个人,但一时间,想不是这人是谁。

他眯着眼睛看我,对我道:

“何砚之,好久不见。”

我继续打量着他,他看上去很年轻,应该还没有俞衡大。

乙醚的麻醉效果慢慢过去,我开始觉得身体很难受,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吊了起来,双手各用一只手铐铐住,挂在横着的铁管上。

脚只能勉强踩到地面,前后左右都挨不着东西,这姿势非常痛苦,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使不上。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我的皮肤,很不舒服。

我环顾四周,这里的光线很暗,两侧的高窗能隐约看到外面的天,只剩一点很深的蓝色,快要黑了。

环境很乱,地上扔着各种杂物,应该是个仓库。

男人突然扳过我的脸,让我与他对视。

这一眼我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我最后一次约炮的对象,当时他只有十九岁,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名字应该叫……许辉。

很普通的名字,长相也很普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绑架我。

我对他的印象还仅停留在一夜情之后分手。

“如果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我说。

他冷笑了一声:“钱?你在开玩笑吗?我知道你很有钱,可惜我不稀罕。”

我向上看了一眼,胳膊被吊得有些酸痛。

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因为约炮被甩,而要火包友的命的。

“你很幼稚。如果还没毕业,就赶快回去念你的书吧。如果杀了我,你会坐牢的,不要自毁前程。”

我觉得我的语气很和蔼。

搁在以前的我,早已经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了。

结果他还是甩了我一巴掌。

他又扳回我的脸,“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我愿意和你同归于尽。”

二十一岁,应该过了中二的年纪了啊。

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我叹了口气。

“你放了我,我不会报警,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保证你以后高枕无忧,从此以后我们仇怨两消,可以……”

“我说过了我不要钱!!”

他突然一声大喝,唾沫星子喷到了我脸上。

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跟我说不要钱?你的贞操难道比能让你过一辈子的钱更值钱?何况又不是我强女干你,是你自愿的。

炮都约了还会在乎贞操?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绑架我目的是什么?”

他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来,贴上我颈侧,“看样子你祸害过不少人吧?”

我确实祸害过不少人,可被我祸害的,也都是自愿让我祸害的。而且我祸害谁,又关你屁事?

他将刀划过我领口,割开我的衣服。

别啊,这件衬衫两千块呢。

他撕扯掉我的上衣,绕到我身后。

“啧啧,看样子你这两年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我突然感到冰冷的刀面贴上我的后腰,顿时打了个冷颤,浑汗毛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又绕回我身前,开始解我的腰带。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操你?

我话到嘴边,没敢说出口,生怕进一步激怒他。

他抽走我的腰带,脱掉了我的裤子。

我的腿已经站得非常累,在轻微地打颤,腿上的伤疤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却没有去管我的腿,而进一步用刀去割我的内裤。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被浑身赤裸地吊着,终于忍不住惊恐地大吼,他却好像非常乐意欣赏我害怕的表情。接下来,他竟然握住我的分身,用刀尖抵住我的铃口。

最敏感的部位被冰冷的刀具触碰,我顿时浑身一个哆嗦,我的眼中一定充满了恐惧。

“求我,我就放过你。”

“不、不……啊……啊啊啊啊!!”

他把刀尖捅进了我的铃口。

皮肉被割裂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大叫出声,我看到我的血顺着刀刃滑落。

他收回了刀,在我身上擦掉刀上的血,又拿着我的皮带,冷笑着看我。

我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但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恐惧,我双眼紧紧注视着他,只见他忽然扬起皮带,用力向我抽来。

第一下抽在了我的肋下。

我的皮肤很快红了一片,紧接着他又抽来第二下、第三下。

我想要躲,可我的双手被紧紧铐住。因为我的挣扎,手铐和铁管相接的地方传来难听的磕碰和刮擦声。

他打我每一下都好像用尽全力,我不知道他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火烧般的疼痛让我无暇思考,我几乎本能地想要向他求饶。

“求我,我就放过你。”

他停下了动作,似乎真的在等我求他。

我真的非常害怕,但又同时非常窝火,我哪里受过这般对待,更何况我根本不知,他到底因为什么恨我。

骨子里那股拧劲又开始作祟,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有,也不至于这样羞辱。

我脑子里还没有想好对策,嘴巴已经吐出了字。

他双眼骤然眯紧,照着我的分身就是狠狠一抽。

“……啊啊啊啊啊!!”

我顿时疼得弓起身子,一条腿不自觉地抬起,双拳紧握试图奋力挣脱,我感到手铐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下身的剧痛让我疯狂大叫,眼泪都飚了出来。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痛。

他又把腰带反抓过来,用带有金属扣的那一端抽我,抽我的胸前、背后、大腿、胳膊。

我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每一处皮肤都火辣辣地痛着,被抽得红了,抽得白了,甚至抽出了血。

我疯狂喘气、叫喊、呻吟。

直到他打得累了,才终于停下了手。

他把腰带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仓库大门合上传来沉重的声响。

四周安静下来,我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外面传来的虫鸣。

窗口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抬起头,偶尔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子。

冷汗顺着鬓边、顺着脖颈、顺着腰侧滑落。

我到底被他们带到了哪里。

俞衡……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

这只是第一天……而已。

我抬起头,看到窗口上停着两只麻雀。

我被吊了一宿,双臂和双腿都非常酸痛难耐。我慢慢地尝试屈膝,试图缓解这种姿势带给我的痛苦。

腿已经酸麻得快要没知觉了。

我得要想个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我仰头看了一眼铐住我的手铐。

这种手铐……应该不是警用的那种,如果给我一个工具,我兴许可以打开它。

手上戴着戒指,可明显不行。如果可以掰开,或许还能考虑,但很显然我不可能把没有接口的铂金掰断。

我需要曲别针或者发卡一类的东西。

但是……上哪里去找,在这种地方……

我低下头仔细地在脚边寻找,希望能在杂物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里真的很乱,地上很脏,我的视线努力在附近搜寻,忽然看到有个木箱旁边,掉着一根细铁丝。

铁丝大概有十公分长,如果我能够把它捡起来,说不定可行。

可是……太远了,距离我的脚至少有一米的距离。

单用脚去够肯定是够不到的,而且即便我够到了,即便我能把它夹起来,我又怎么将它递到我的手里?

不管怎样,先试试看再说吧。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横管,倒是足够长,努力一下,应该可以挪过去。

我拼命地踮起脚尖,试图让身体稍稍向上,给手铐和铁管之间腾出一些空隙。

右手猛地向右挪出一段距离,左手借着惯性跟上。

手铐和铁管摩擦发出极难听的声响,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凸了起来,因为我过于用力的动作,铁管发出剧烈的震颤,震得我手臂发麻。

我喘了口气,胃里非常饿,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喝一口水。血糖大概又低了,我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非常虚弱,仅仅移动了一次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不,我不能停下,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要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就在我准备再次移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仓库的铁门发出了声响。

我立刻停止了动作,紧紧向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停在我面前,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所在的位置发生了移动。

“渴了吗?想喝水吗?”

我看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并不觉得他会有这么好心。

但那瓶水似乎是没有开过的,他拧开盖子的时候,我听到了瓶盖连接处被扭开的声响。

“想不想喝水?”他又问了我一遍。

虽然我非常不愿意说想,但我真的很渴了,如果现在不喝,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来喂我水。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将瓶口凑到我的唇边。

他的笑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但我对于水的渴望已远远战胜了对他的恐惧。

我大口吞咽着矿泉水,我能够清楚听到水经过我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喝了半瓶的时候我已经喝够了,可他并没有把瓶子收走的意思,依然在继续给我喂水。

不……不能一次喝这么多……

我想要挣扎,但他钳制住我的下巴,把瓶口整个塞进我嘴里。

“不是渴吗?那就多喝一点,多喝一点才能不渴,是不是?”

他坚持要我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我想用舌头去抵抗,但无法成功。水顺着我嘴角流走了一些,还有一些呛进了气管,最后一整瓶水还是几乎全部进了我的肚子。

我呛咳着,已经被他折腾得非常疲惫。他把空瓶子远远扔到一边,开始在我身前身后踱步。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我说。

“放你走?”他冷笑了一声,“何砚之,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我费了那么多功夫,花了那么多钱才好不容易把你抓来,你居然想让我放你走?”

我又喘了几口气,低头看着他在我身后的鞋,“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我离开。”

我皱起眉,闭了闭眼:“除了这个。”

“那就没有别的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已经没有耐心跟他谈判了。

他又绕到我身前,经过我右边时,我看到他不小心踢到了那根铁丝,把它踢得离我更近了一些。

我装作没看见,再次盯住他的眼睛。

他在我面前站定,微笑着问我:“喝够了水,应该不渴了吧?那你现在饿不饿?”

我并没有看到他拿来能吃的东西,也没有闻到任何食物的味道。

他忽然拿起那个小袋子,打开袋口:“来吃点东西吧。”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因为我看到他从那个袋子里掏出一颗钢珠。

一颗很大的钢珠,直径几乎接近三厘米。

“你、你要做什么?!”

“喂你吃东西啊,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可不能让你在这里饿死。”

他说着,一只手捏住我的两腮,强迫我张开嘴,另一只手将那颗钢珠往我嘴里塞来。

不……如果吞下那么大的东西我会死的!

我拼命地抵抗,顶起舌头,扭转头颅。我试图用脚踹他,用膝盖顶他,但我的腿实在太没有力气了,我的身体也太没有力气了,我唯一有力气的双手却被死死地吊着。不论我怎么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他把那颗钢珠用力向我喉咙里顶去,我几乎被噎得快要窒息。他将整根手指都伸进了我的嘴里,将那钢珠往更深处捅。

食管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痛楚,钢珠过了最狭窄的地方,便借着重力往下滑落。

我拼命叫喊,但钢珠不会听我的话,它碾着我的食道一路下滑,终于落进了我的胃里。

眼角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他把那一袋钢珠全部塞进了我的胃里。

我现在感到我的胃坠涨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裂,整条食管撕裂着疼痛,仿佛生生被钢刷刷过一般。

浑身都是冷汗,在这炎热的夏天里,粘腻地糊在身上。

今天……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我不能判断许辉那个变态还会对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大概已经疯了,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那么接下来很可能疯的就是我。

我已经无暇去管他到底为什么囚禁我虐待我,我也不想再和他谈判,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走。

胃里时不时就会传来翻搅般的痛楚,那五颗钢珠估计已经把我的胃壁撑薄了,如果不能早一点取出来,我迟早要胃溃疡胃穿孔的。

我不能死在这里,俞衡一定在找我,一定找我找疯了。

时间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我一清醒过来,就拼命朝着那根铁丝移动。

昨天喝下的水已经经过代谢,积累了不少在我的膀胱,我想要尿尿,可我分身的尖端被他割破了,很痛,我尿不出来。

管不了那些了,我离那根铁丝还有二十公分,就快碰到了。

我用脚尖一点一点地去够,我的腿都快要伸得抽筋。我的脚趾终于碰到了它,我将它一点点地往自己这边靠拢,并试图用脚趾夹住它。

太困难了……我的脚趾本来就不如别人灵活,想要从地上夹起一根直径两毫米的铁丝,又谈何容易。

根本办不到……完全办不到啊!

我疯了似的大吼,拼命摇晃自己的身体,可那铁管和手铐都如此结实,我的手腕被勒得生疼生疼,也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

我还有别的方法去打开那副手铐吗?

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它,我本来就瘦,可那副手铐的尺寸也很小,紧紧地箍着我的手腕,几乎连伸进一根手指的空隙也没有。我手腕两侧的骨头都被它死死地卡着,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

我努力缩紧我的手,试图从手铐里退出来,但完全办不到。我越挣扎,带给我的就越是疼痛和折磨。

我脑子里甚至冒出了疯狂了想法,我甚至想用那副手铐把我的双手勒断,但转念再想,如果真的那样,我肯定会立刻因动脉断裂而失血过多死去。

或者……我可以硬把手从里面退出来,大不了被削掉一层皮,或者少一根拇指。

我用力向下拽我的胳膊,手腕那里被卡得更厉害,我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但我很快发现,这样也行不通。

那手铐虽然已经把我的皮肉挤割出了血,但还没有锋利到能够削断我的骨头。

何砚之,冷静一点,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我的体力在迅速地流失,我浑身都是汗,今天的气温好像又升高了,这仓库里格外闷热,如果不是有窗口连通了外界,我恐怕已经闷死在了这里。

我早已尝试过呼救,但没有任何效果,我不知道这个仓库在什么地方,但显然是废弃的,既然是废弃的,周围就一定不会有人经过。

除了鸟叫和虫鸣,我没有听到过任何人声,或者车辆经过的声音。

我已经疲惫不堪,困意又开始席卷上来。

我得在那个变态再次回来之前逃离这里。

我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下那根铁丝身上。

只能靠你了,拜托你,帮帮我吧。

我用右脚踩着那根铁丝,把它往我的左脚靠拢。

直接捡起不来的话,我兴许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

左脚好像比右脚灵活一些,我把铁丝转移到了我的左脚下。

我用我的脚掌踩住它,铁丝不是很直,有一点弯曲,我这样踩着,可以让它一端稍稍抬离地面一两个毫米。

再用右脚慢慢抵上铁丝抬起的一端,让它穿进我的皮肉。

但比起胃里翻江倒海的痛楚,这种疼痛微不足道。

我让它进入了大概一厘米,然后撤开左脚,将右脚向外抬起,只用小指的那一侧着地。

这一次我终于成功地夹住了它。

我喘着粗气,用两根脚趾紧紧地夹着,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

现在,我要想办法把它递到我的手上。

直接递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芭蕾舞演员,不可能把腿抬到那种高度。

更何况我的腿现在根本做不了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我或许可以先把它递到嘴边,用嘴咬住它,再尝试送到手上。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手铐,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盼着我左手的瘘不要因此而崩裂,如果真的崩裂,那我也只好认命。

我的臂力大概是够的,我要用我的双臂吊起全身的重量。

我攥紧拳,双臂加力,将我身体的承重从脚下转移到胳膊。

好痛苦……手腕像要被生生撕裂了……

第一次没能起来,我放松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痛得快要昏过去,但我别无选择。

我绷住一口气,开始第二次尝试。

我胳膊上的青筋全都突了出来,我甚至不敢去考虑我是否会因此而脱臼,只将自己的下身慢慢抬起,让双脚离地,膝盖奋力地向上弯屈。

我的脚趾还必须紧紧地夹着那根铁丝。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人的毅力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我两年里重新站起来的执着,都没有现在逃生的渴望强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意识都好像被抽走了,只凭着本能去一点点弓起身体,让大腿和小腿贴合在一起,将双腿向两边分去,努力地让左脚向上,用脚尖递来那根铁丝,同时脖子拼命往下抻着,试图用牙齿去咬住它。

每一块被调动的肌肉都撕扯一般痛着,我的腿和脚几乎全部都在抽筋,但即便这样我也不敢松懈,因为我不知道如果这一次没有成功,还能不能再有下一次的尝试。

我奋力向下一够,终于将铁丝咬在了嘴里。

但同时身体也卸了力气,猛地一沉,手腕当真感到差点撕断,鲜血顺着我的胳膊一直滑落到肩膀。

我痛苦地想要大叫,但我拼命忍住,我不能再把那根铁丝掉了,否则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我的牙齿都因为咬紧那根铁丝而产生了细微的崩裂,铁锈味含在我嘴里,很恶心,引起我一阵阵反胃。

我仰起头,尽力压制着胃中的不适和大脑的晕眩,咬着铁丝喘气。

我还必须要再屈一次胳膊,像高中做引体向上那样,把铁丝从嘴里转移到手上。

但是……我真的好累,左手的瘘已经开始疼痛,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再坚持。

没有体力了……让我稍稍休息一下吧。

然而忽然地,我听到有人拍了三下掌。

我的意识或许那么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许辉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大脑一片空白,瞳孔收缩,嘴里还紧紧咬着那根铁丝,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笑着看我,并不急于上前,而是问我道:

“何砚之,你知道这个仓库里,有监控吗?”

我猛然抬头,在顶上寻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的不起眼处,发现了一个监控探头。

“是不是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这样看着你做无谓的挣扎,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能够逃跑,真的是很有趣呢。”

我已经连思考都要不会了。

他试图从我嘴里抽走铁丝,我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用大牙拼命咬着。可他忽然用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被他掐得快要窒息,本能地想要张嘴呼吸,他便从我嘴里拿走了那根铁丝。

我没命地咳着、喘着,眩晕、耳鸣,我几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他始终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

我非常害怕,我已经不想再受到伤害了,我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你放过我吧……”我说。

“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何砚之,你也会求人啊?你的骨头不是很硬吗?怎么‘求你’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你放过我吧……求你。你打也打过了,玩也玩过了,放过我吧。”

我已经不堪忍受他的羞辱和折磨了。

他笑着摇头,“你可真是傻得可爱呢。”

“你真的以为,你求我了,我就会放过你?”

“我说话这么不讲信用?很可惜,我不是君子,不会驷马难追。”

他忽然走到一边,从木箱里拎起一根棒球棍。

“我问你想要逃跑是吗?!”

他猛地抡起那根棒球棍,绕到我身后,照着我腰背挥来。

脊椎骨传来折断的剧痛,我甚至清晰地听见了我骨骼断裂的声音。

“你想要逃跑是吗?!那我就让你一辈子都不能逃跑!!”

我原本就脆弱的腰椎,被他狠狠地打了两下,终于再一次折断了。

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脊椎剧烈地疼痛,下身像触电似的一麻,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一股热流从我的分身涌出,混合着已经凝固的血液,在地上汇了一滩。

难道我过去两年所遭的罪,还不够多吗?

还不足以偿还我以前犯下的过错吗?

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肯饶过我?

一定要折磨我致死才甘心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车祸里直接拿走我的性命,为何还要让我活着,为何还要让我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我独自呆在空荡荡的仓库里,笑出了声。

我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得浑身都颤抖抽搐起来。

我两年来全部的努力,全部的艰辛,都在这一瞬间,轻而易举地,化为了泡影。

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像一条在街上被人随意拖拽遗弃的狗,被狗链扼住咽喉,还在傻兮兮地向天狂吠。

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早一点自行了断,省得再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俞衡,不要再来救我了。

我已经不会再试图逃跑了。

就算他现在把我的手铐打开,我都已经逃不掉了。

下身完全没有了知觉,脊椎却一直一直地疼痛着,胃里也疼痛着,身体有感觉的地方没有一处不疼痛着。

今天大概是……第四天了吧。

明天我应该去医院透析的,可我现在……已经不去想那些了。

许辉什么时候回来,快点杀了我吧。

早上被灌了一些葡萄糖。

胃里的钢珠还在翻搅,尺寸太大,不能通过身体自身排泄出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依然没有杀了我,而是拿电棍电击我的后腰,甚至捅进我的没有知觉的后

}

话的时候,我正扑床上,装死。他沉吟了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闺女儿,这秦方辞,你得嫁。”
我顿了顿,沮丧又颓然:“为什么?前两天你不还觉得他居心叵测嘛,你把你闺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阿爹满是感慨:“你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我道:“可你不是说静观其变嘛。”
阿爹很无辜:“可是我觉得你说得比较有道理啊。”
我无力又无语:“……”
“你不想用旁的力量,那就借此机会好好探他一探,看看他究竟什么底细。嫁秦方辞总比嫁裴子闫强。”
裴子闫……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个人,这些事。“阿爹你出去吧,我静一静。”得到半刻清净,还不等我喘口气,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我不满道,“都说了出去,我先静一静,想想下一个对策。”
上头一道舒缓如细风阳春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什么对策?”
我抖了抖,埋着头瓮声道:“好歹你也是京中声名显赫的尚书大人,这样随意进姑娘的闺房你觉得合适吗?”
床榻往下沉了沉,感觉到秦方辞顺势就坐在了我的床边。他语气颇为轻佻,道:“若要是换做别人兴许不合适,如今我进的是我准夫人的房,有何不可的?”
“哪个是你准夫人?”我坐起来就瞪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叶晓是怎么找上你的,但你应该知道她一向喜欢胡来。没想到你居然也当真?”
秦方辞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襟,勾起一边嘴角笑里三分邪气:“四邻街坊瞧也瞧了,聘礼你父亲也收了,这个时候才来赖账,会不会太晚了?”
我噎了一噎,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是你!先前你不是已经传出与人有婚约了么,我本来和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呵,原本我也是你这样认为的。正想着怎么能和你少隔几竿子,叶晓就亲自登门提亲了。”秦方辞说得很淡定,半垂着的眸子剪水盈秋,长睫投出花影丛丛,那样淡淡含笑的神情怎么能不温文儒雅,可他接下来的话却相当的不要脸。“叶晓给了我一个消息说长瑾公主打算招驸马,她不想长瑾心想事成,正好我也不想娶一个不相干的人,就一拍即合,她把你嫁我,我也乐意娶。”
没想到秦方辞这么老实。不过但凡是个人都能把这个中因由想清楚了。我还是很忿忿,道:“那你不想娶,你不知道娶个别的?京中这么多姑娘,哪个不是对你痴心一片的。”
秦方辞挑挑眉,笑意不减地看我一眼:“有个现成的送上门来,我为什么还要去找其他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叶琤叶姑娘,事到如今你我各有婚事的事情都早已传到皇上和公主那里了,亲事不成届时就是欺君。我尚且可以很快便另寻一门亲事以堵悠悠众口,但你一个为官的姑娘家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便出来,商量一下婚期。”
我再次一头扑倒在床,对他竖起了中指:“算你狠。”
颓然去到前厅的时候,阿爹叶晓正陪着秦方辞一起喝茶聊天。叶晓一见我来,笑得很是高昂,道:“阿姐总算晓得出来了呀,还是秦大哥有办法,说不到一炷香你准会出来,还真没错儿!不知秦大哥给你下了什么*药呀?”
我操起一只茶杯就向叶晓砸了过去。我这个人一般不暴力,暴力起来不一般。叶晓满厅乱跳乱叫,最后很有眼识地躲在秦方辞椅子后面,冲我叫嚣:“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奈何我往左挪一点她往右闪一点,我往右挪一点她又往左闪一点。不管挪来挪去,我面前始终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秦方辞。我垂眼睨着他道:“你闪开点。”
秦方辞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光线明暗有致投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睫羽弯长如蝶翅轻颤,笑道:“先谈正事。”随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帖子递给我,“这是我提亲的聘礼单,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我瞅瞅我瞅瞅”,不等我接,叶晓就擅做主张地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念道:“翡翠明珠三对,玉如意一双,凉脂凤来血玉耳铛一对,鸳鸯屏风七盏,罗衾锦被十箱,绫罗绸缎三十匹。另,茶具白瓷若干,都斗、镜子、剪刀、尺子、如意称、算盘、梳子等若干。”罢后,叶晓问我,“阿姐你看有没有缺了什么的?”
可能叶晓念完聘礼单还如是平静地问我,那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有意识到秦方辞出的聘礼有多么的贵重。我和阿爹面面相觑,震惊了。
仅仅是聘礼头三项,每一样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那凉脂凤来血玉,在大祁国不会有,听说是新凉国受王室所控的绝世美玉,数量极为有限,流通的渠道亦极为严谨。饶是大祁国的皇宫里,也不会有星点的凤来血玉。
秦方辞这个尚书,已经做到如来神掌四通八达的地步了么。
见我不吭声,秦方辞将聘礼清单拿回来再扫了一遍,嘴角漾起最温和恰当的弧度,人畜无害神魂颠倒,亦问:“还缺了什么?”
我僵硬地摇摇头:“不缺,是太多了。”
“我觉得不多”,秦方辞再笑笑,“你当得起。”
有时候秦方辞这个人说话,就是这般模棱两可。容易让人误会。我避开他的眼神,佯装喝茶,不慎又被茶水给呛住连连咳嗽。
他伸手过来拍我的背,道:“小心些。”
一掀眼皮,叶晓和阿爹一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我顿觉老脸都丢去李家田角了。他们约莫也是觉得,我和秦方辞不应该要好到这种嘘寒问暖的地步。
阿爹率先反应了过来,咳了两声,手里攥着一本《周易》,左翻翻右捡捡,道:“腊月初三这个日子甚好,宜嫁娶,你们俩觉得怎么样哇?”
“我也甚好”,秦方辞看我,“你呢?”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一狠,应道:“……甚、甚好。”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离婚期半个月都不到。在这段待嫁的时间里,我几乎是浑浑噩噩过来的,就跟做梦一样没一样感觉到真实更没一样感觉到踏实。
事后,我将叶晓拽到后院和她单独会谈。叶晓索性把脖子一横,道:“阿、阿姐,先前我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了,现在事儿也成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这样凶神恶煞地是作甚?”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怎么就可耻了,这明明是好事呀”,叶晓咕哝,“那长瑾不是哭成了泪人儿嘛,起码我心里忒爽。况且秦大哥人长得也不错,官儿也当得好,你嫁他又没有多亏,反而他比较亏吧?”她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神秘,“我知道阿姐你心里在担心什么。
叶晓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介怀,介怀我曾经喜欢过秦大哥。不过现在是你们俩要成亲,且还是我一手促成的,你不用再介怀。我能这么做,说明我心胸够大度。我想得很清楚,我对秦大哥只是一时的迷恋,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以后也不会跟你抢的,他即将完全属于你一个人了。”
我处于石化中,叶晓提起裙子就小跑走了,还道:“诶对了,小鸡仔该喂食了。”
说起那只小鸡仔……正是秦方辞带来提亲的,浑身连毛都没长齐,暖黄暖黄的软哒哒的,走起路来一歪一倒。偏生它在我们家受到了贵族级别的待遇,不仅给它安了一个窝,还给它刨了一片土,让它在那片小天地里面快乐地成长。
甭说是汤圆,就连我也感到有些眼红。叶晓她从来没有像在意一只鸡一样地来在意我……
自从有了小鸡仔,叶晓就很少跟汤圆玩了。
于是私底下,我时刻怂恿着叶家汤圆,灭灭那只小鸡仔的威风。汤圆很能体会我的心情,因而和我达成共识,每每一靠近小鸡仔四只爪子就难耐地在地上刨啊刨,就等着逮准时机一举突破。但回回被叶晓识破没一次是成功了的。
秦方辞三天两头往叶家跑,我均是躲在后院尽量避免和他见上一面。
这天,听说秦方辞来了,给叶晓带了一身新衣裳,打算让她那天陪着我出嫁。叶晓便欢天喜地地跑出了后院。
叶家汤圆虎视眈眈地蹲在小鸡仔的天地外,我蹲在叶家汤圆的旁边。小鸡仔它实在是太天真,危险临近居然还无知无觉,继续歪歪倒倒地欢实地觅食。
我一声令下:“汤圆,上!”
顿时汤圆矫健的身躯跳进了栅栏,无情地践踏了小鸡仔的小天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声不吭地就一口将小鸡仔吃了……
如此雷厉风行的汤圆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些不淡定,然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问语:“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扭头,眼皮抽筋地看见秦方辞悠闲悠闲地晃进了后院。他笑眼明朗,一身白衫在冬日洋洋下淬了一层莹色,恍若画中人,韶华永驻。嘴角勾起深深浅浅的弧度,道:“我来看看,前几日送来的小鸡,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我一抖,叶家汤圆一抖。
旋即在栅栏边上落脚,秦方辞往里一瞧,里头除了几只狗蹄印以外空空如也,不由目色流转到了汤圆身上,带着半是玩味半是狭促,问:“小鸡呢?”
这下汤圆也不淡定了,努了努嘴,嘴巴边上努出一尾茸茸的小鸡毛。
也不晓得是遭了什么邪,汤圆在秦方辞面前最是拿不出骨气。尤其是秦方辞对它的那一屈指弹额功,于它来说想必跟十八般酷刑没有什么两样。因而当秦方辞才将将一曲手指的时候,汤圆就低低呜咽起来了。
我默默地蹲开一边,无言地表示我跟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秦方辞好笑地伸手在汤圆嘴边,道:“吐出来。”
汤圆再努了努嘴,吐出了那只歪歪倒倒*的小鸡仔。秦方辞将小鸡仔回归小天地,再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摸摸鼻子,指指汤圆道:“我也觉得,汤圆做得挺不对的。”
萧秦两家的婚事,最终还是在整个京城里传开了。文武百官知道,上头的裴子闫和长瑾自然也知道。
周福盛周公公再一次来了叶家,宣裴子闫旨意,让我入宫觐见。一并将轿子都抬了过来,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周公公稍稍撩起一角轿帘,幽幽的杜衡冷香沁鼻。神经在嗅到的那一刻,麻木了一瞬。周公公便细声细气道:“叶大人请上轿。”
这是裴子闫外出时常用的便轿。只是我万万没想起,在外面看不分明,一钻了进去整个人陡然僵冷。里端,端端正正地坐着裴子闫,黑衣黑发,阖着眼。
我转身就要下轿。手腕上忽然送上一道里将我往里扯,清淡沉稳的嗓音道:“周福盛,起轿。”
我挣了挣手腕他忽地就松了手。裴子闫张开了那双狭长幽魅的眼,定定地看着我。我垂头揖道:“皇上如此大费周章,让微臣不甚惶恐。”
“不大费周章,恐还请不来叶大人。”裴子闫淡淡道。
“叶家阿琤还有何不敢的”,他往后靠去,不喜不怒,“官复原职近月余,也不见早朝一日。如斯大胆,除了你一个,整个朝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道:“已经递了辞呈。”
“朕没批准就不算数。你还是太史院太史令。”
气氛僵了一阵,裴子闫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先前听说你有了婚约,原来竟是秦方辞么。朕挺意外的。”
到了皇宫,冷冰冰的大殿上,就站我一人。裴子闫悠然地踱着步一步一步上台阶,坐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他手肘支着龙椅上精巧的龙头,身体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垂着眼平静地看着我,懒声道:“你和秦方辞都好大胆,居然背着朕行这暗度陈仓之事。”
我木然道:“微臣以为此乃朝官之私事琐事并非国家大事,无需劳烦皇上操心,故而微臣与方辞没有向皇上禀报。倘若皇上这般体恤微臣和方辞,心想要做这主婚人,那便是微臣和方辞之莫大福气。”
“做主婚人?”裴子闫呵呵轻笑了两声,“叶阿琤,你知道我是不会愿意你嫁给谁的。你这样,无非是在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我道:“皇上不必担心,微臣觉得这门亲事甚好。”
我最不喜的,便是裴子闫口里的“不许”二字。这种理直气壮的自信,在我身上他一直使用得很好。
“皇上的一字一句乃金口龙言,还请皇上慎重。皇上一道旨意,可让微臣生亦可让微臣死,可让微臣淡泊山水远离庙堂亦可让微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自古以来君不和官民抢,微臣的姻缘已属方辞人尽皆知,皇上不允许也不作数。”
“你。”裴子闫走下龙椅,身形挺拔地站在我面前,从他紧绷的身体,我便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么的愤怒。他低低道,“叶琤,朕得不到你,也不许别人得到你。你信不信?”
我躬身长揖:“就算皇上降罪于微臣,微臣也绝无怨言。”
“就不怕朕让秦方辞英年早逝?”森寒的语气,这委实是裴子闫的作风。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掉。
我道:“那微臣便做一名寡妇,一生为方辞守寡。”
“若是让叶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他问。
我怔住,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看见他唇边一抹无比优美却又无比冰冷的笑。我失神道:“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永远都不会再想看见你,从此你我阴阳相隔缘尽缘灭。”
裴子闫终是没沉住气,冲我吼道:“秦方辞他究竟有什么好!”
从前,相比之下,他一点都不见得好。但是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遂我想了想,道:“他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够了朕不想再听这些”,他钳着我的肩,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那晚的事情……朕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
我垂下眼帘,扯开他的手,道:“微臣也不想听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上何必要旧事重提。是见不得人开心,所以要将人的伤口撕裂再往里撒一把盐么。微臣总算是要成亲了,皇上应当祝福微臣。”
裴子闫退离了两步,负着手,只需刹那恍惚他便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变回那个孤冷的大祁国皇。“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等我回答,周公公匆匆忙忙进了大殿,道:“启禀皇上,吏部尚书秦大人有事请见皇上。”
裴子闫冷笑一声:“消息倒很灵通,让他进来。”
一袭紫衣官袍闪过,上绣锦鸡图案,腰佩明须暖玉,袖摆理得整整齐齐,领口露出一缕白色衣襟,秦方辞从殿门口从容地进来。逆着光,温润如玉,面色恭谨,可那双眼的眼风瞟到我身上时,目色流暖。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臣不敢”,秦方辞不卑不亢,“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忧心家国大事,臣之小私,实在不该牵动皇上。”
这种情况,说实话,我突然一点也不担心了。我就安静地站在一边,恭候一只狼和一只羊的战果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地很相信秦方辞。他让我安定,似乎只要他往我跟前一站,他的一言一行,都似定心良药。那是我在裴子闫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可能裴子闫有毒,秦方辞便是一剂良药。
然当时我只自顾自地觉得这个比喻我打得甚好,并觉得要想彻底解毒,只有依赖良药。殊不知,是药三分毒。久而久之,那也便成了一味穿肠毒。
秦方辞口才好得不要脸。一番言辞下来让裴子闫脸色很难看。
他先是摆明了君臣立场,聊了一些话不沾边儿的朝政之事;而后话锋一转落在我和他的感情之事上,说我俩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最后再厚重脸皮请裴子闫赐婚……
整个过程,无一句我可以插嘴的余地,唯有听得一怂一怂暗自凌乱。
裴子闫不追究这件事我就已经该烧高香了,他倒勇敢,还敢请裴子闫赐婚。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裴子闫冷笑,“叶琤,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有硬着头皮,配合地点点头:“非君不嫁。”
恰逢此时,长瑾听闻秦方辞来了宫中,提着那杏色曳地裙摆便不顾君威闯了进来。大叫:“不许赐婚!不许赐婚!”她红着眼眶幽怨地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秦方辞,“方辞哥哥,你不能娶别人!”而后再愤恨地剜了我两眼,葱白的手指指着我,“是不是因为她,你才不肯娶我的?!方辞哥哥你知不知道,她早就已经是我皇兄的人了!她不干净!”
长瑾的声音很尖,很刺耳。
像是一枚毒针扎在心尖儿上。若不是她……年少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晃神间,长瑾扭身到我眼前,一如当初,一点儿也不客气,以为我就是她们家养的那些宫女,开心不开心就都可以动手扇打。她扬起手,指甲上的丹蔻明艳动人。
只是那只手忽然被秦方辞截住。秦方辞顿了顿又松开,语气薄凉,一字一句道:“还请公主自重。”
长瑾愣了一愣,美眸里蓄起了水花,瞅了瞅我委屈道:“你从前不会为了她这样跟我说话的……她叶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方辞道:“从前公主怎么刁难她臣无可奈何,可现在,她即将是臣的妻。”
长瑾指着我破口大骂:“她就是我皇兄穿过不要了的破鞋!就你还穿!”
如此不堪的词调。也并非是不能忍受,为了我叶家立于平凡市井当中安然无恙,也为了我自己不沾污垢,我没少受这位刁钻的公主的欺辱。
连阿爹都曾感慨过,我的忍者神龟功,高深莫测。
秦方辞眼神里的那种阴鸷和桀骜,仿佛重回那日雨倾盆他擒着青色油纸伞出现在我太史院后院时的光景。
“长瑾,退下!”裴子闫终还是忍不住冷冷喝道。
我垂头平静道:“多谢公主如此看得起微臣,但请公主不要侮辱方辞。方辞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心会感受。微臣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他比公主更清楚。”
“方才秦爱卿请朕为你们赐婚”,裴子闫忽而嚼起了这个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着龙椅的椅柄,带着半是思量半是玩味的口吻说,“朕考虑了一下,倒觉无不可。”
“我大祁国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裴子闫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秦方辞淡定地听着,“既然如此,看长瑾又这般对秦爱卿念念不忘,不如秦爱卿将叶大人和长瑾同一天同时娶进门可好?”
裴子闫说,他得不到我,也不准别人得到我。这便是他别出心裁想出来的计策。让我即便是进了秦家家门,也需得和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需得受人的气。
此时此刻,长瑾忘记了哭泣,瞪大着眼眶,泪迹斑驳地挂在眼梢。神情柳暗花明。
秦方辞侧头依然平静地看我,眼里已有深意,嘴上却道:“你可愿?”
我笑笑,道:“男子三妻四妾委实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公主倾心于方辞,微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可是,公主是嫁夫并非招夫,与微臣同日出阁便会有大小之分。微臣与秦大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前,理应为大,公主进门之后需得遵守新妇三从四德尊老爱幼相夫教子,若有出格必有家法约束。公主还请量力而为。”
长瑾不服气,道:“本宫嫁入秦家,能容你就已然是对你开恩,岂有让你做大的道理?!”
我对着裴子闫揖道:“若皇上也是如此考虑,但请下旨毁掉我和秦大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公主做秦大人第一夫人,臣无异议。只是到时街头巷尾又会如何评头论足便另当别论了。”
“你在威胁朕?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嫁人?”
我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微臣再不细酌自己的婚姻大事,恐就晚了。”
裴子闫怒极冷哼:“朕等着你悔不当初的那一天。”
看着裴子闫大步流星的俊朗背影,我就在想,大抵我真的是怨他的。曾经有多喜欢便有多怨。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却连我内心里保留的最柔软美好的憧憬都要撕碎得片甲不留。
最是无情似多情。怎能不狠。
我想,饶是将来有悔不当初的那一天,也决计不会示弱。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唇角缓缓如勾,他道:“我知道。”
总觉得我是在急于解释什么而又被他发现了什么于是那抹笑有点……炫目。
我不再言语。走上曲径时,光影自叶绿缝隙间投落得稀稀疏疏,秦方辞忽然侧头看我,道:“你刚才叫我方辞。”
我噎了一噎:“随口叫的。”
他说:“我喜欢你这随口一叫。”我默默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他的手心,他顿了顿,嗓音婉转清浅,似山涧流水叮咚成泉,但话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放松。“听说,要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便为我守一辈子的寡。”
“……你知道的,一时情急。”
“嗯?”他弯起含笑的眼,叶色掩映碧波,启唇轻念,嗓比暖春柔雨,“听说我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我摸摸鼻子,道:“那也是随口说的。”
“是么”,秦方辞笑得越发自在,“那你随口一说便能说得这么准确,你还是蛮了解我的。”
他两只手指掂了掂白皙的下巴,兀自回味了一阵,又道:“我还是最喜欢你那一句‘非君不嫁’。”
腊月初三这天叶家上下忙碌个不停,我打从天不亮便被叶晓拉了起来灌下一碗汤圆以后精神就一直很不济。叶晓比我兴奋,那种感觉就好似今日嫁人的是她而不是我。午后,我被摁坐在梳妆台前,梳新娘妆。
我至今有些浑浑噩噩,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嫁出去了,且夫家对于京中无数待字闺中的姑娘来说条件还不差。等到嫁人的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突然有些无措了起来。
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可如今我即将双十,受过一次教训以后就不应再去憧憬那些儿女情长。
叶晓虽然积极,但她太过毛躁,给我梳妆的是王婶儿,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时而磕碰这样时而叮咚那样。
随后阿爹进了来,瞧着甚是满意。王婶儿很明理地主动退了出去。阿爹递给我一只粉藕色锦囊,幽幽含香,上绣一支并蒂兰偌花,样式精美无双,道:“你娘的遗物哩,是该交给你了琤儿。”
我怔了怔,接了过来。叶晓好奇凑过来看,伸手就要拿去好好欣赏,被我制止,喝道:“并不是所有你觉得美好漂亮的东西都可碰上一碰。叶晓,你记住了。”
叶晓缩了缩手,吐着舌头扮鬼脸:“今儿是阿姐大喜,不然阿姐这么不近人情我准生气。阿娘凭什么给你绣花都不给我绣,我出嫁的那天也要一个!”
阿爹神色流露出一抹复杂,唏嘘道:“琤儿,别总是为了叶家着想,若有人算计你想欺负你,你大可不必顾忌,能用什么办法便用什么办法。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躲不掉。”
阿爹再看着叶晓,摸摸她的头,有些孤寂地转身出了房,“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阿姐究竟为你付出了多少。”
叶晓望着阿爹的背影,摸摸鼻子似懂非懂的样子,咕哝道:“舍不得嫁女儿就舍不得,还扯我身上干嘛……阿姐嫁人了不是还有我陪着老头嘛……”
看着梳妆台上安静地摆放着的两只凤来血玉耳铛,最终我还是拿起来自己为自己戴上。
恰逢此时,外头想起了锣鼓紧密和鞭炮震天,有人喊着“姑爷来了~”,叶晓按捺不住一扫阴霾提着裙角便跑出去瞧热闹。我本不欲凑热闹,奈何院子里嘈杂非凡,又久不见叶晓进屋来,便也捞了捞裙摆出去看一下。
黄昏天晴,风岚带着淡淡的凉。院中白梅盛开,素冬澄清。
我站在门口,看着被一路簇拥着进来后院的秦方辞,大红喜肤衬得他肤白莹霜身长玉立,那双弯弯的笑眼以及嘴角半勾的弧度,连这洋洋冬日都比不过他唇畔那自带风流的一抹明朗浅笑。仿佛因着他的到来,将这场婚姻渲染上了一切甜蜜幸福的味道。
成亲,本该如此。青年锦衣红袍,意气风发。满院的白梅,渗入了繁华。
我看得愣了神,忽然秦方辞似有神悟一般,从簇拥众人的道喜中抬起了眼,看向回廊上的我。这个时候我想躲进屋去也来不及了,有些底气不足脖子粗地僵僵站着。
一群人的眼光亦是顺着他向我看来,而后便是一道惊呼。
叶晓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连忙跑上回廊,急得跳脚:“喂你们不许看啊,除了姑爷谁都不许看!”
秦方辞轻轻笑了两声,如玉石溅水清泠缓缓漾开,道:“小姑子说得有理,我的娘子岂能让你们瞧了去。”
“哦——”我辣着老脸看着众人唏嘘,掩耳盗铃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掀一条眼缝。
叶晓连忙转身进屋,不住碎碎念叨:“红盖头呢红盖头呢红盖头呢先前还拿着玩来着……啊呀原来被我放在了屏风上!”
我扶了扶额,觉得让叶晓自告奋勇来当喜婆真真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
眼前一暗,旋即是满目的绯红。叶晓已将红盖头给我兜头盖了下来。脚步声渐近,听闻叶晓老成着说:“咳,新姑爷,这走出大门又是台阶又是旮旯犄角的,新娘子万一摔了我又没扶稳会不吉利。这样,你且抱着新娘子出门上轿罢。”
“这有何难。”不等我出声拒绝,忽然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只觉一番天旋地转,我便被凌空抱起,手不自觉有些紧张地攀上了他的肩。
我是被秦方辞抱着上喜轿的,途中多少热闹多少欢声笑语,听进耳朵里整个脑子里却是嗡嗡空白的。手心下,是秦方辞的衣襟,柔软温滑,带着若有若无的白芷幽香。
被抱上了喜轿,秦方辞没先急着出去,而是弯着身,白皙的手指拈了拈我的长发,笑道:“你貌似,挺紧张。”
“……你还是先出去吧。”
直到叶晓喊一声“起轿咯!”我才惊觉过来,手心里一片汗。
允通巷总共就那么长点的窄巷弄,从巷子尾走到巷子头,没有花多久的时间。原本秦方辞建议要不要从大街上欢喜地绕一圈,就叶晓一人赞同,我和阿爹反对,遂只好作罢。
到了地儿,叶晓在轿外喊道:“老规矩,新姑爷,还不快快把新娘子抱进去?”
我隔着轿帘,咬牙切齿道:“叶晓,你给我记着。”
叶晓窃声道:“阿姐,我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和谐幸福着想啊。”
只是没想到,叶晓的话音儿一落,原本热闹喧哗的巷弄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半晌我才听得叶晓咽了咽口水,与我道:“阿姐,你面子可真大,皇上和破玩意儿来了。”
我顿了顿,轻微撩了撩轿帘偏角。果真看见裴子闫和长瑾正从街角拐进来。两人均着了便装,一人黑衣黑发俊朗沉魅,一人榴群似火百花皆羞。我面子果真……很大。
想必今日所来之宾客,其中一部分是朝中官宦,还有一部分是街坊四邻。为了不惊扰普通老百姓,秦方辞只用了寻常礼,浅浅润润道:“见过公子,见过小姐。”
裴子闫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今日热闹,本公子过来顺杯喜酒喝,秦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我以为秦方辞忙于招呼裴家兄妹自然无暇再将我抱出来,正好我也松了口气,便自发撩起轿帘走出轿。哪想才将将卡在轿门,红盖头下的眼前,赫然站着一人。红袖扫过暗自盈香,他伸手来抱我,直往里走。
拜堂的时候,满堂宾客喝彩,我听得见却看不见,倒也免去了许多尴尬。只是,整个过程,有两道异常灼辣的视线投来,秦方辞尚且从容自得,我却如芒在背。
进了新房,前堂热闹非凡,后院却十分冷清。我坐在床榻前,桌上燃着的红烛偶尔噼砰一声扰得我着实心神不宁。原本叶晓是和我一起在新房这边等着入夜的,这是她自告奋勇要当喜婆兼娘家人的职责。只是还不等喜宴散场,叶晓便溜出了新房,美其名曰给我拿吃食去了。
但愿,她莫要再和前堂的长瑾碰见才好。
这样一想,心里左右有些毛躁,反正就我一人,索性撩起了头上的红帕。然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偏偏担心什么来什么,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瓷皿落地的摔裂响,紧接着就是少女吵嚷的声音。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叶晓的,另一部分毫无疑问是长瑾的。
长瑾嗓音有些异于平时的低沉,带着满满的怨毒,道:“叶晓,你敢帮你姐姐抢本宫的男人,找死!”
叶晓不知天高地厚地尖叫道:“怎么,明媒正娶先来后到,这事儿你能奈我何?有本事来咬我呀!”
“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落我手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嗳妈呀好可怕呀~~~救命呀要杀人啦~~~”
旋即外头就是匆匆忙忙的先后追逐。
叶晓这性子,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天不怕地不怕,真以为她家里的爹姐都是打不坏的铁金刚,能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
之所以这少女能这么嚣张,敢和公主对着干,约莫是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不曾吃过半分苦头。
后院闹的动静不小,却无一个人出声阻拦,想必人都被长瑾给支走了。我尤为担心叶晓在这种情况下会吃亏,故而想也没多想,拾起长长的嫁衣裙摆便开门出去。
霞光散尽天边一缕残红。红灯挂于门前,却落下一方黯然。我抬头看去,心里倏地一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裴子闫来了。正悄无声息地英挺地站在门口,一身黑衣修美无边,半低着狭长的眼,捕捉不到眼里的情绪。
他踏进了屋,向我靠近,无声无息,却压迫得我阵阵窒息。我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再无退路,身后已是挂满大红帘帐的喜榻……
“皇、皇上。”我一下跌坐在床上,紧着喉咙唤道。
“害怕了?”裴子闫沉魅着声音,带着轻佻,“早知道害怕不就好了,你就不会天天想着如何嫁给别人。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任你嫁给别人么?”
我揪紧了身下的被衾,问:“你想怎么样?”
他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来抚我的腰带,低着眉,轻轻道:“将你绑在朝中这么多年,不迫你不伤你,我一直在努力,到有一天能够名正言顺地让你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俯瞰天下坐拥山河。可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的时候,你却不愿了。若是我早日对你用强,你也合该成了我的人。何必有今日你嫁作他人妇的光景。”
我浑身僵硬不已,他却轻轻将我抱着。墨发两相纠缠。
“叶阿琤,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看不见我为你做的一切?你看不见我的一颗真心?若非为了你,我何苦要争那朝堂上的金椅,我何必要置身于尔虞我诈波橘云诡的权谋算计里?若非为了你,我此生闲云野鹤踏遍大好河山天下又奈我何?!我就是见不得你喜欢我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却不能自主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被先皇赐婚!就是为了你,我才下定决心要当这个皇帝,要去争夺要去守护!阿琤,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覆水难收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位置,我一脚踏了进去便再也收不住了。呵,一生只一位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何等的美好幸福,只可惜,那是生在帝王家早已被剥夺了的权利。”
可惜了今日王婶儿为我描的如此精致的妆容。我捂着眼,眼泪拼命溢出,横落进发间。原我一直以为,总是我一个人孤独地追随在那风流倜傥的背影后面。总是我看着梨雪纷纷落下的时候,那英挺的黑影慢慢走远,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总是我一个人在付出,一个人疲惫不堪。
到头来,裴子闫也为我一直努力着。一朝争了太子之位,一朝夺了天下当了皇帝。
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我哽咽道:“可我对你,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已。我不喜欢,我受不了,我自己喜欢的男人,夜里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纵然他心里装的是我,我也不能忍受……昭妘皇,她的一生……不也是只有一位皇夫俞昕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裴子闫薄凉地笑了,那音调里的莫可奈何,让我痛得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放下了,却还是那么在意。有些疤,一伤就是一辈子了,岂能轻易说痊愈就能痊愈的。
他道:“昭妘皇,正是因为她只有一位皇夫,不知笼络大臣,朝廷人心涣散,十三年前,亡国了。阿琤,你莫不是想我最终也落得一个和她同样的下场?”
“也是……”我吸了吸气,道,“罢了,那你还是不要和她一样了,后宫三千荣宠三千妾华,没有我叶琤的位置。子闫,放了彼此罢。”
“我放不了。放不了。”话语间,他手指已然挑开了我的衣带,整个人蓦然间欺压了上来。我瞬时凉透,愣愣地将他望着,他唇粗鲁地啃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整个人嗡地一下空白了。甚至都忘记了挣扎。由着他一边褪去我的嫁衣一边深深浅浅地呢喃,“我过不去,阿琤我过不去……以前,都是我对你太好了,你胆子这样大,敢随随便便嫁给别人……”
脖颈间传来火辣辣的痛,令我陡然清醒。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里,这个地方,是我和秦方辞的新房……
我用力推拒着裴子闫,他却岿然不动。手指灵活地剥开我的衣裳,我颤声道:“够了……裴子闫够了……我求你别这样……”
“长瑾说得对,你叶阿琤就合该是我的人。你是我裴子闫要过的女人,这辈子都磨灭不掉。”
我拼命拉住肩膀的衣襟,叫道:“可是你先背弃的我,是你先有了别的女人,让我看着你们鱼水相欢,让我生生受你煎熬……裴子闫,我为什么就要这么被你践踏,你是个掠夺狂……”
“是,你说对了,我就是掠夺狂。将你扒皮拆骨,丝毫不留地全部要了。”
“秦方辞……秦方辞……方辞……”我不晓得为什么要叫这个人的名字,就只晓得只有他能给我安定能让我不害怕。阿爹是对的,要想做平凡人,就要承受像平凡人一样的风险和伤害。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他被我的人拖住,这个时候不会来这里。阿琤,便死了这条心。”
红烛泪落满了冷银阶。夜里寒凉,仿佛院外的几树梅花又放了阵阵香。衣衫撕裂的声音尤为刺耳,伴随着摄魂夺魄的杜衡身息。恍惚间,似有白芷的味道入鼻,清澈安然,却又极度疯狂。
一切的吵闹打斗都与我无关。我只蹲在床脚,裹着被衾,看着房里一玄黑一绯红的两抹身影四处飞窜,大打出手。
我终还是辨认出了秦方辞那双怒红的眼,阴鸷,杀气腾腾。能够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东西,拼尽一切。我笑着唤他:“方辞……”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别怕,别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不怕,不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我为他轻轻拭去血迹,道:“别打了,总归你没有来迟。你伤了皇上,明日指不定皇上就要治你的罪。”
“大不了,不做官,我携你远离这些纷争是非。”秦方辞道,“即便是明朝赴黄泉,皇上企图染我发妻一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他。”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秦方辞的话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烙进了我的心尖上,那样灼热的温度,让寒凉的心得到融融的暖意和慰藉。
裴子闫僵僵地站在门角,神情狼狈。他的便衣护卫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迎他回宫。转身的刹那,眸色暗淡再也无法亮起来,道了一句:“对不起。”
后知后觉。裴子闫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地错着,混账着。
他出门之后,我哑着声音道:“皇上,微臣今日已嫁做新妇,应当遵守新妇三从四德,从此只愿在家相夫教子,不宜再在外抛头露面。因而太史一职,微臣请辞。还望皇上另择贤能。”从此,连仅有的君臣情分都没有了。
裴子闫顿了顿,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新房里,我和秦方辞,久久沉默。我张了张口,涩然道:“方辞,我想沐浴。”
看见他出去准备,我才敢从床榻缓缓移了出来。
不久,冒冒失失的丫头闯了进来,瞅见满屋子的狼藉愣了愣,红着秀脸道:“夫人,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我道:“放里面去罢。”
随之秦方辞也跟了进来,去柜里取了雪白的绸裳搭在屏风上,与我道,“洗好了换上这个。天冷,莫要着凉了。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你便叫我。”出门带上房门的时候,听闻他对那丫头道,“今夜我与夫人在书房歇,去书房掌灯吧。”
水稳稳热热地将我包裹起来,我在浴桶里呆了许久,什么都是空空的。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直到水温将凉,外头秦方辞的声音柔和地响起:“叶琤……还好么?”
我回过神来,应道:“好,很快,很快便好了。”伸手抓过一旁的毛巾,沾了水即往脖子上和手臂上搓,用力搓拼命搓,凡事被裴子闫咬过的碰过的地方,我都恨不能搓掉一层皮。
浑浑噩噩地,身上漫起火辣辣的感觉,才罢手出水。
我穿好了衣,开门的时候,秦方辞果真还站在门外。素冬风寒,月色陈霜。他一抹绯衣身影,挺拔修长,比院中红梅更为艳丽生姿。他眸光移落在我脖颈间,深暗了几许,很快复又回转了过来,笑得目色盈辉柔和万千,道:“今晚你我歇书房,可介意?”
我笑着摇摇头:“你不介意就好。”他褪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我身上,侧身与我并肩而行。走过长长且直的回廊,穿过满院静然的梅香。我盯着脚下的路面,问,“今天叶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她可是又和人打架了?”
“你随时都不忘牵挂着这位妹妹”,秦方辞语气闲淡悠长,“放心吧,她没事,已经回叶家了。”
我默了默,又问:“今天,叶家有没有很热闹?客人多不多?”
秦方辞笑了两声,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我瑟缩了一下,他却握得更紧,低低道:“叶家很热闹,客人也多,你阿爹快忙不过来,我还借了不少人手给他。”
后来我觉得,我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不消我说出口,秦方辞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了,安排得面面俱到。
书房里烛灯明暖,一张卧榻被衾帘帐,安置地规规矩矩。乖巧的丫头迎到了门口,福礼道:“老爷,书房已经布置好了,老爷和夫人可以歇息了。”
丫头走了以后,我站在书房门口迟疑了一下,见秦方辞安然进屋,弯身理了理临时床榻,背影谦谦柔和。我道:“不如,今晚我歇客房吧。”
秦方辞站起身来,笑眼看着我,烛光掩映流火璀璨,道:“你就是歇这儿,没有你同意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家里就我一个住,平时无什么客,下人也只有三三两两,因而客房基本没怎么收拾。你确定要去客房睡冷板子?”
我默了默,进屋抬起脚后跟将门合上,道:“下人三三两两,连客房也没怎么收拾,亏你还是一个二品尚书,怎么过得这么简朴又寒碜。”
他拉我在坐下,低着眉,嘴角笑意浅浅,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药瓶子,道:“你若是觉得简朴寒碜,往后这个家便由你来打理。你要是喜欢热闹点,家里就多要几个丫头,要是喜欢人来人往,让下人把客房也收拾出来。”
我愣住了,见他葱白的手指抠出了乳白色的药膏向我伸过来。我脱口就道:“你干嘛?”
“别乱动。”秦方辞另一只手过来托住我的后颈,清凉的指腹在我脖间来回抹,“都快破皮了,不擦点药怎么行。洗澡的时候也不知道轻点儿擦。”
我偏过头去,拂开他的手,“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手指顿了顿,还是凑了上来,秦方辞神情平静得深邃,带着不容我拒绝的强硬。
我攥紧了袖子,强忍着翻滚的心绪,冷得有些颤颤,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说了真的不用了。本来,你娶我,就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现在将你也扯了进来。长瑾说得不错,我这个人,就是不干不净。连嫁人也……”
时光静谧得好似停止了。苍凉迷茫得让我只听得见烛火悠然摇曳的声音,还有外面叶尖凝露悄然滴落的声音。
我被这位忙碌体贴得连大红喜服都来不及褪下的青年,猛地揽进了坏,浑身僵硬着。
“你介意么?你介意我的看法怕我觉得你不干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里,带着独到的白芷幽香,异常温暖。
可我却莫名的颤抖。后来我想我应该是介意的吧……大抵是因为我不想我拖泥带水地嫁到他面前,不想被他看不起。我张了张口,艰难道:“你若是觉得……等过了这风头……”
“叶琤,今晚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一日嫁我为妻,便终生为我妻。”
阿爹说,人的话尚且不可轻信,更哪说男人的甜言蜜语,容易使人丧失清醒。我暂且将秦方辞的话归类为甜言蜜语,那是因为我差一点就信了。
后来我不再拒绝秦方辞给我抹药,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专注认真的表情,他让我仰脖子我便仰脖子,他让我捞袖子我便捞袖子。
床榻上有两床锦被,我睡里侧他睡外侧,被子一人盖一张,互不侵扰。我睁着眼看他将绯衣搭在书房里的椅背上,一回首与我视线相对。我不及移开眼,却见他笑得俊逸风流满室生辉,道:“怎么,看你这眼神,像是在邀请我?”
我翻身朝里,选择沉默。
随后他便上了床来躺下,替我掖了掖被角,笑意不减道:“叶琤,这洞房,先欠着。”
兴许,身后有这么个人陪着,我不用担心害怕着什么,很快便入睡。一夜无梦,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外侧早已经不见了秦方辞他人,只剩下被衾里若有若无的余温。
适时外头清脆爽朗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问:“夫人,请问夫人起床了吗?”
我连忙坐起身下床汲鞋,边找衣服边道:“那个,你,进来吧。”
丫头自我介绍说叫蕴秋,是秦方辞专门配来照顾我起居的。她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见我找衣服,连忙又给我取了一身棉衣,坚持亲手给我穿上。我对此十分不习惯,平素在家里时基本不用人跟前跟后地做这些事,便道:“你不用这么麻烦。”
“怎么能是麻烦呢”,蕴秋麻溜道,“老爷吩咐了,要奴婢好好照顾您,不可有丁点的不周到。以后奴婢就是夫人的人了,夫人叫奴婢往东奴婢绝不往西,夫人叫奴婢……”
我捏捏额角,打断她道:“别奴婢奴婢的。”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我问:“老爷可是早朝去了?”
蕴秋道:“去了哩,老早就去了。”
我想了一下,道:“那等等再用膳吧。”
蕴秋亦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道:“夫人是想等老爷回来了一起用膳吗?不过老爷通常早朝以后不会回家的呀,他直接在吏部用早膳了。”
我摆摆手道:“无妨,届时他不回来,你陪我用膳就可以了。”
我在秦方辞书房里看他书架上罗列的书时,听闻外面有人声,便放下手里头的书出门看看。不想却是秦方辞回来了,一身锦紫官袍丰神俊朗,点点飘雪落在他肩上,眉眼弯弯地走到一株白梅树下顿住脚。
那一抹纯白的雪,一蕊柔软的梅瓣,不及他一身倾世无双的风华。
他半勾起嘴角,露出最是英邪的笑,道:“听说,你在等我回来用早膳。”
……蕴秋真够多嘴的。我摸摸鼻子,回道:“不是说会在吏部尚书院用早膳的么,回来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孑然一人不爱归家,现在不一样了”,秦方辞笑意疏懒,目色明朗地看着我,“如今我不是成家了么。”
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秦方辞回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早膳只匆匆喝了一碗清粥吃了几口点心,便赶着去了吏部。蕴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细声抱怨:“老爷回来一趟连椅子都没坐热呢这就走了。怎么说老爷也算新婚燕尔,上头连个婚假不放不说,还让老爷一日比一日忙碌,是个什么事儿呐……”
这两日,秦方辞是挺忙的,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就连有一日休沐也未曾休息过。蕴秋私底下抱怨着,也只有我和秦方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每日回来时,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但都掩藏不住那眉宇间的疲倦。却从来不对自己所受的苦累提只言片语。
可三日后的归宁,他却没有忘记了。因他公务繁忙,早朝以后便没有回家用早膳,直接去吏部办公了,直到下午比平时提早了两个时辰回来,与我一起拎着些物品回娘家。
从夫家到娘家,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
才走到叶家大门,便听见叶汤圆欢天喜地的嗷嗷声,旋即一团硕大白棉花朝我扑来,真真亢奋又热血。幸好秦方辞往我身前一挡,叶汤圆瞬时乖顺了下来,只摇头晃脑,一边流着口水对我虎视眈眈,一边又惧怕秦方辞的弹指神功。
真是一条怂头怂尾的狗,我喜欢。
秦方辞只伸手摸摸汤圆的头,汤圆就像是受宠一般一个劲儿地往秦方辞的手心里蹭。秦方辞便将带来的物品拎到汤圆眼前,汤圆一个心领神会,全部一嘴叼着屁颠儿屁颠儿进门了。
我掇一掇秦方辞的手肘,道:“貌似这怂物很听你话。”
秦方辞笑得滟潋无方六畜和谐:“孺子可教。”
甫一进大门,叶晓又欢实地迎了出来,呵呵笑道:“姐姐姐夫你们可来了,阿爹都已经念了不下十遍了,还以为你们新婚甜蜜得天昏地暗忘记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哩!”
我正了正声,有些头大地指了一下秦方辞,道:“是他有些忙,才从尚书院回来我们便过来了。”
阿爹站在客堂门口,手里抱着暖炉,道:“都来了哇,站在外面说话不冷哇?还不快进来坐。”
叶晓跟汤圆巴巴儿地蹲在一堆物品前一一翻看。翻出了一罐新茶递给阿爹,翻出了一包鱼干汤圆叼去一边独自享用,再翻出一两样首饰叶晓就闹腾得满堂跟汤圆追逐打闹。
阿爹和秦方辞闲聊了一些朝中琐事,末了问一句:“你和琤儿还好吧?”
他素白的指端拈着白瓷茶盖,往杯上闲闲一碰,温然笑道:“挺好。”
我一边安静理着若干物品,一边听阿爹又叹道:“往后路还长着,你若有心,就多担待一些。只是他日,若有缘无分,你又深谋远虑,还望你能多护她一分少伤她一分。”
我心里一沉,阿爹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恰到好处地将矛头往我身上引,也恰到好处地打消秦方辞其他方面的注意力。
半晌秦方辞才应道:“定然。”
因冬日里天黑得早,晚膳也开得早。没多久,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相继摆上,王婶儿一身油烟味却不显得油腻,从厨房走了出来乐呵呵地唤秦方辞一声“姑爷”。
我不知秦方辞爱吃什么,准确来说,他的生活起居一切喜好,我都不知。但念在他这两天尤为辛苦的份儿上,我按照我自己的喜好给他夹了菜。当时没去看他的表情,大伙儿都十分安静,我只眼风瞟见他筷子顿了顿,我囫囵道:“你,多吃些。”
秦方辞这才又吃了起来。后不管我给他夹什么菜,他都一概不拒绝。偷偷瞥他的时候,看他吃得十分从容而优雅。
叶晓眼珠子转得跟贼似的,努嘴道:“阿姐,以往你还没嫁人的时候,怎的不见得你这般体贴我和阿爹呀?”说着就拿一种悲凉的腔调装腔作势地呜呼了一句,“还是姐夫最得宠啦嘿~”
叶汤圆也从地上骨头盆里抬起了脑袋,配合地嗷呜了一声。
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就差敲碗摔筷,我和阿爹烦不甚烦又屡禁不止,唯有秦方辞淡定如初悠然自得。
晚饭以后阿爹和秦方辞在前堂坐着闲聊,叶晓便将我一股脑地往后院拉,张扬而明媚道:“阿爹和姐夫两个大男人谈国家大事呢阿姐你又不是朝廷里的官儿了你凑什么耳朵啊?走咱姐俩儿去后面探讨探讨女儿家的事情。”
我白了她一眼,准没好事。
后院养着的小鸡仔居然还在,还有人给它搭了一个窝。我蹲在篱笆拦外,瞅着小鸡仔在窝里打着盹儿,叶晓蹲我身边,贼贼问:“阿姐,你这么体贴姐夫,姐夫很辛苦么?”
我随口道:“很辛苦啊。”
她低低笑了笑,咳两声道:“难怪你让姐夫吃那么多,是怕饿了没力气吧?我是觉得才两三天不见,姐夫就似憔悴了一大圈儿。怎么样,姐夫让你幸福不?”
我再一随口:“幸福极了。”秦方辞整日早出晚归,而我在家乐得清闲。
叶晓便极其猥琐地掇了掇我,说:“我没试过,阿姐你莫要瞒我,这回事是不是十分曼妙?”
我会意过来,她所说跟我所想完全牛头不对马嘴,陷入了沉默。听着叶晓又自顾自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姐你不要不好意思呀,你妹妹又不是外人。况且这些事情是个女儿家多多少少都是要了解的嘛,原本这些事情应该由阿娘来教,可是阿娘已经不在了,那阿姐既然嫁人了,授业解惑一下也很正常的嘛。以后我嫁人洞房的时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嘛。”
……她这么说,不无道理。可是……谁来教我呢?
我掐了篱笆栏上的一截小木枝戳着泥巴,硬着头皮如若无事道:“那是一件*事。”
叶晓兴奋了起来,又问:“睡了姐夫这位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如何?”
我扶着额头:“甚曼妙。”
叶晓变得十分激动,再问:“用了多少般姿势?”
“十八式?!”叶晓拔地而起,“天呐姐夫居然那么厉害!难怪他食量那么大!”
“十八式?”突然一道天外弦音降临在这一方小小的后院里,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就是尾音拔高了三分带着疏懒的轻佻,似一泓喜耳的清泉,又似一场润泽的雨降。我和叶晓几乎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两人缓缓扭头一看,见秦方辞一抹月白柔和的身影,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后院里。眼下他身体一斜,轻轻倚着院门,一脸的饶有兴味。
我霎时脸辣脖子粗,问:“你、你,怎的过来了……”
秦方辞正了身,慢条斯理地走进院中来,晨星点点步生白霜,恍若月中玉画中仙。他道:“来看看,小鸡长大了没有。”
我指了指小窝里的小鸡仔,木然道:“可是、可是,它已经睡着了。”
秦方辞挑挑眉,眼梢染上几分深意,看着我道:“睡着了我就不能来看了?”
叶晓摸摸鼻子,麻溜了一句:“那个,阿姐姐夫,你们慢聊啊……我、我就不打扰了。”她抛给我一个讪讪的眼神以后,就很不仗义地逃之夭夭了。
这事儿……不是她要问的吗?现在好了,两手一撒,全推给我了。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叶晓已经回房,阿爹还未休息,披着件毡子站在堂前。我便与他告别道:“阿爹,今晚,我和方辞便先回去了。”
阿爹道:“这就回去啦?今晚就歇这儿也成啊干啥非得赶着回去?”
我干干道:“明儿早,他还得去早朝。一大早的他还得回去换身官服,怕扰得你们睡不安宁。”
阿爹点点头:“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
秦方辞谦谦温和,与我道:“咱爹舍不得你,我在门口等你。”说罢他便转身先一步出门。
他这句“咱爹” ……好不要脸。
秦方辞走后,堂前堂后就阿爹和我爷俩儿。阿爹轻叹了一下,瞅着我道:“晚膳前我给秦方辞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阿爹道:“闺女,不怪你阿爹把你推倒风口浪尖?”
我笑笑,道:“阿爹这话,说得高明,有什么可怪的?阿爹说的本就是那样,是我们叶家摆脱不了的使命。”
秦方辞对叶家的身份有了怀疑不假,先是送我的古银同心锁,后是请我去中秋赏月吃赋有北遥国特色的月饼,不然他兴许不会同意后来叶晓主动撮合的一桩烂桃花婚事。而叶晓呢,她丝毫没觉着她这是引狼入室,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给她老姐找了一门好姻缘。
不过这样也好。加上之前阿爹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计就计,相当于隐晦地承认了秦方辞所怀疑的一切,坐实了我的身份,让秦方辞不疑有他。就算他有什么算计,也当是朝着我来。
阿爹再叹一声:“就是苦了你哇。”
我道:“这个家,我没有看着,里里外外还得多烦阿爹,尤其是晓,阿爹要看好了,回头别再惹出什么其他的事儿来。长瑾公主,让晓避着,外出也注意点儿。”
阿爹摆手道:“回吧回吧,别让人等久了。这些事爹替你看着。你也多留意着自个。”
叶家大门,秦方辞果真安静地等着。修长挺拔的身量,暗煞了一地明朗的月色。月如霜,在墙上投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秦方辞侧头看着我,什么也没问,只嘴角薄薄一勾,道:“回去吧。”
两人并肩无言地走在巷弄里。我便在想,秦方辞这般儒雅俊逸的笑容之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拥有怎么样的野心,对我这么面面俱到究竟是完全出于算计还是……
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可人心与人心,永远都隔着肚皮,又怎么能不复杂。
神思恍然间,听闻秦方辞似闲话家常般与我悠闲道:“听说,这男女之间是一回*事,睡了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也甚曼妙,还有十八式,嗯?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将他望着,恰好撞进那双带着缱绻笑意的眸里,顿时老脸火辣,“哦……是叶晓她、她老追着我,我……我搪塞她来着……你不要当真……”
他过来牵着我的手,温温润润的掌心里的温度让我躲闪不及,最终还是被他紧紧扣着。他低低道:“无妨,来日方长,随时欢迎你来睡我。”
一番紧密的思绪经他这一玩笑,沉闷全消。是了,我没有必要这般细想一个人,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是夜,我坐在床里边,见他慵懒地走过来倒床便睡,一头长发泼墨般散在枕巾上。阖上的双眼不到片刻复又睁开,看着我眸色温暖,道:“怎么,今晚打算就坐一晚上?”
我张口就问:“你饿不饿?”这个时候这么问,不合适。可听叶晓说,两三日不见秦方辞便憔悴了一圈,我细细一看,发觉是有一些。
他半挑嘴角:“此饿非彼饿。你想说什么?”
我动了动喉咙,还是忍不住道:“你在朝中还好么?皇上……是不是很为难你?”
秦方辞愣了愣,旋即侧身面对着我,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尚在承受范围内。你,心疼了?”我噎了一噎,他便又带有三分纨绔三分懒意,说,“今日在尚书院坐了一整日,有看不完的卷宗理不完的吏部琐务,肩膀脖子很酸。晚间在你阿爹那里又不能太随便放松。你若心疼了,便帮我捏一捏?”
我从他脸上移开眼,道:“心疼说不上,但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虽没有多少情分在里面,好歹也应当多多少少照顾着名义上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秦方辞接话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那你还不坐起来。”秦方辞闻言,笑得像只偷鸡的黄鼠狼,不疾不徐地坐了起来,背对着我,我跪坐在他后边,双手放在他后脖双肩处,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他的身息沁鼻,以往觉得很安定踏实,现如今蓦然觉得有点酸疼,若不是因为我和他的这门亲事,还不知道他比眼下有多么的轻松自在。我道,“我只在以往阿爹早朝为官经常伏案办公疲累时帮他捏过肩,很久没帮人捏过了,不晓得轻重。要是重了你说一声。”
他嗓音有些低有些沉,带着磁性:“你这样,挺好。”没多久他忽而握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动作,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低咳了两声,“今晚就到这里,早些睡吧。”
迷迷糊糊将入梦时,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柔乡里。耳畔还残留着一缕柔绕温软的低语:“要过年了,你带蕴秋出去转转,给自己买两身新衣。”
蕴秋的性子,尤其是话多这一点,与叶晓还有两分相似。但她除了一张嘴以外,其余的都比叶晓乖巧。因而秦方辞配的这个小丫头,十分合我心意,偶尔在家闲得慌时能听她里里外外地碎碎念叨着,也可消磨时间。
这日天晴,我便带着蕴秋一起出门置年货。蕴秋打从一出门,一路上就在兴奋地碎碎念:“太好了太好了,有了夫人就是好啊~今年这年得过得热闹,老爷再也不能像往年那样过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了~~~”
我放慢脚步,瞅着蕴秋问:“往年,老爷这么随便连过个年都不给好好过?”
蕴秋叹道:“不是老爷不给好好过,是老爷不在乎这些。家里下人少啊,逢过年老爷就遣他们回家跟家人团聚了,自个可不就冷冷清清了嘛。现在夫人来了,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两人买了大包小包的不少东西,路过街边的布料铺子时,我停了停,蕴秋问我是否要做新衣时,我道:“今日买的东西太多,再买的话一会儿得拿不回去了。下次吧。”
才将将一转身儿,便撞见了熟人。
以前太史院我的贴身跟从墨黎,一身锦蓝色衣裳颇为干练,正迎面走来。三丈开外,他已然认出了我,再瞟了一眼我身边的蕴秋,整张脸依旧没什么变化——面瘫。墨黎与我作揖道:“见过夫人。”
墨黎这个人很能变通,他这一声“夫人”叫得自然而然十分顺口。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沓册子,笑道:“墨黎,别来无恙啊,走得这么急,是赶着上哪儿去?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可都还好?”
墨黎一一应道:“夫人别来无恙,属下正往吏部送史册给尚书大人过目。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都很好,时常念叨着夫人。夫人得空了,可再来太史院坐坐。”
我蹙了蹙眉,问:“你将史册送去吏部做什么,莫不是送错了地方?尚书大人何时又管吏部的事又管太史院的事了?太史院不是有新任的太史令么?”
墨黎看了我一眼,句句恭谨回答:“太史院并未有新的太史令上任,太史令一职自夫人卸任以后皇上就一直将此职位空着,没有让谁上任的意思。皇上的旨意是,尚书秦大人与夫人是夫妻,既然夫人卸职在家,便让秦大人担起太史院的职责。因而秦大人即是吏部尚书,也管太史院。”
我愣了半晌,回过神来跟墨黎道:“那你快去吧,别让秦大人等久了。”
拐进允通巷里,一直闷不做声的蕴秋忽然骂了一句:“真是拿人不当人使唤!”
斜阳染金半边天。我眯着眼看着天高云淡,道:“这件事你别在老爷面前念,知道了吗?”
蕴秋努了努嘴,道:“秋儿知道。”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我会擀面包饺子,这是自小阿娘就教给我的活计。天儿冷的时候,阿爹从外面回家,阿娘总是会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后来,阿娘死于十三年前的那场战乱,一家人流离失所,便再也没有吃到她包的饺子。
索性阿爹手脚也麻溜,我在朝中做官那几年少沾阳春水,回家疲累时阿爹便带着王婶儿给一家子煮饺子吃。
不在于吃的有多简单,而是有一个家的味道,很温暖。
可墨黎走后,我回来的路上便一直想,兴许秦方辞,可以有一个家。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会持续多久会温暖多久,是暂时的,还是一辈子的。
“夫人,你……笑什么?”我甫一抬起眼帘,便看见蕴秋一直盯着我,突然她问了这么一句。
我眨了眨眼:“我有笑吗?你哪知眼睛看我笑了?”
蕴秋嘿然道:“夫人没偷着乐,是秋儿在笑,秋儿在笑。”
天色晦暗了下来,家里上了灯。我多看了蕴秋两眼,突然福至心灵,道:“我怎么瞅着……秋儿今儿你看见街上的那个面瘫了吧?”
蕴秋疑惑地缓缓点了下头,道:“看见了啊,怎么了?”
我道:“我突然觉得,你俩长得有几分相似。诶你先别乱摆表情,端正一下给我看看,我越看越像啊。”
蕴秋一会儿努嘴一会儿扮鬼脸就是不肯消停。她这一花哨起来,自然就跟墨黎那面瘫毫无相似可言了。
秦方辞回来的时候,正好饺子出锅。他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有一种风尘仆仆的味道,看见桌上的饺子愣了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流光溢彩,道:“今天倒新鲜,吃饺子。”
我让蕴秋张罗着给几个丫头小丁也添上饺子。我摆碗筷的时候秦方辞便回房换了身寻常棉衣,净了手在饭桌前坐下。
我给他盛了一碗浓粥,给他夹饺子,道:“试试,看你喜不喜欢?”
果真被蕴秋给说中了。只听秦方辞笑意盈盈如梅雪留芳,道:“我没跟你说我不挑食?”
蕴秋嘴快,突然闷了一句:“这可不是奴婢包的,这是夫人包的饺子。”
秦方辞看了我一眼,道:“那我真得好好品尝。”说着他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秦方辞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很疲惫很腹饥,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优雅从容的姿态。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悠闲而自在的人。
饭桌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为秦方辞夹饺子,后自己喝了两口粥也吃了一只饺子,才惊觉……有点咸。转而看秦方辞,依旧吃得面不改色,想来是饿得太狠了顾不上这些。
我不由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神色,道:“秦方辞,咸么?”
秦方辞挑挑眉:“还好。”
我给他添了一碗粥,道:“那你口味还蛮重的。”
为了怕他真的被咸到,饭后我给他泡了一壶茶,送去书房的时候他正看书消食。他随意问道:“今日和蕴秋出去都买了些什么?”
我应道:“买了一些家里吃的用的,要过年总不能缺少些什么。到时候再上街去买可就不怎么好买了。”斟了一盏茶送去他书桌上我又道,“对了,那间……那间卧房,我让人布置成客房了。这间书房很大,改明儿去弄两张帘子来隔成卧房,你觉得怎么样?”
秦方辞放下手里的书,烛火掩映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笑:“你喜欢睡这里?也好,便将这书房隔一半成卧房。等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布置。”
我道:“你忙你的,这些事我找人来做就可以了。”
“今天上街,怎么不去做新衣?”我愣了愣,他忽然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抽脱不开,他薄唇如勾,“也无妨,再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做新衣,选首饰。”
我以为秦方辞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头要忙吏部一头还要帮我忙了太史院,再加上上面的刻意为难,他晚上能赶回来吃饭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会有多余的时间陪我逛街做新衣选首饰呢。
以往这些事我都是和叶晓一起出去逛,也绝大部分是她在买。故而我没有多大兴趣,也便没有多在意。
为此还付出了点儿代价。
一天早朝他是走着出大门,才没多久就被抬着回来的。昏迷不醒脸色煞白。随侍的太医诊断说,他是积劳成疾,才会当众晕倒在早朝殿上。
太医走后,家里一通手忙脚乱,该炖膳的炖膳该煎药的煎药。我亦是慌里忙张地在他床前给他用温水擦手,心里乱哄哄糟成一片,像是纸包不住火一般被燃烧着煎熬着,胡乱就道:“早晨出去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突然说倒就倒下了?还以为你是铁人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从来不与我说说你在外头累成了什么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太史院是你一手在打理是不,裴子闫给你小鞋穿是不,我落下的烂摊子一律是你在收拾是不?你不是会武功吗,怎的这样轻易就倒下了?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事到如今你对我百般包容百般温柔与你的目的究竟有何关系。我会觉得、会觉得你是真的……”
话语戛然而止。所有的世间万物,都随着一指温润轻抚上我的眼角而陡然凝固。
秦方辞不知何时已醒来,下眼睑晕开淡淡的青影,墨色长发铺散在枕上。他笑得温柔,俊雅,说:“这就要被吓哭了?”
他还说:“你还在我怎敢有事,不然你就得守一辈子寡了。”我顿觉上当受骗,窝火懊恼地瞪着他,他露出极其无辜又虚弱的表情,“虽说没有大碍,但我真是有些乏,也有积劳成疾的症状。皇上派来的太医,总不会说假话。”
是以秦方辞喝了药以后便躺下睡了。他睡得十分安稳,浓密的睫羽投下如扇花影。
秦方辞是故意的。睡前他老实交代,他会武功,在早朝的时候暗自让自己气血於上一於,便倒地不省人事。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引狼入室一回了。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那袭明黄的衣角跃入大门时,我领着三三两两的小婢小丁跪着,恭迎道:“臣妇参见皇上。”
须臾,上头才传来略沉魅的声音:“都起来吧。”说着他便往里走,“秦爱卿情况如何了?”
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应道:“回皇上,将吃了药睡下。臣妇多谢皇上的体恤之心。”
裴子闫入座前厅,端过一盏热茶把弄着茶盖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秦夫人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即便是抬头,我也始终如一地垂着眼帘,不曾看他一眼。
他缓缓笑了一声,又道:“看见今日的秦夫人,朕忽而甚是想念往昔的叶太史。”
“也罢。”最终裴子闫还是没进房打扰了秦方辞,只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便有离去之意,起身之际道:“既然秦爱卿已经歇下了,朕就不便打扰。让他安心休息,即日起可免去早朝,吏部与太史院的琐事朕会暂找人代替,毕竟身体为重。”
“臣妇代为多谢皇上爱臣之心,实乃大祁之福。”
“叶琤”,裴子闫走到我面前,隐隐的气势迫人。映入我眼帘的是尊华无可挑剔的龙袍锦袖和一双黑色绣着明黄龙纹的缎靴。他说,“除了一个谢字,你就不能有别的话说?”
我想了想,应道:“回皇上,还真有。”
“臣妇拙见,私以为家夫乃朝中吏部尚书,太史院与吏部性质不同,且他又不曾涉及过太史院的职责,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到时顾此失彼反倒得不偿失。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裴子闫沉吟道:“还真莫说,秦爱卿本事大,他做的事朕都很满意也很放心。现在秦夫人若不放心了,大可重回太史院,那个职位朕一直为秦夫人保留着。”
我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妇一心相夫教子再不宜涉足朝堂,还请皇上另择贤能。太史院墨黎,为人谨慎办事周全,是个不错的人选。若皇上不放心,臣妇听闻,翰林院编修沈乔,为人谦谨学富五车,亦是不错。”
“若朕不允,只要你一天不回来朕就一天不放秦方辞呢?”
“那就等着不日以后臣妇夫君积劳成疾至不药而医,届时皇上失一良臣而臣妇亦守寡终生。”
最终裴子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看着他的冷峻背影,袖子里攥紧得掐进掌心里的拳头总算松了松。回首看去,院里梅色红白相间,那枝枝缠绕的尽头,屋门合拢里面的人睡得安然。
“夫人……你没事吧?”蕴秋上前来扶我。
我摆摆手道:“无碍,只是有些累罢了。一会儿老爷醒来该饿了,你将药膳炖好了温着。”
秦方辞是在午后才醒的,惺忪慵懒,半靠在床榻上,嘴角噙着人畜无害的笑,接受着我一勺一勺喂他喝药膳。他声音里,沙哑未褪,道:“上午的时候,你好威风。”
我抽了抽嘴角:“你都听到了?”
秦方辞也不避嫌,大方地点头承认:“这件事只有让你来说。不然哪天你家夫我真得不药而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还是一只不要脸的黄雀。
想必他这一装病就是为了将裴子闫引来吧。这一认知,让我蓦地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烦闷境地。
我放下碗,默默起身。转身之际,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我安静道:“你将我算计进来,让我遇到他,就是为了给我难堪吧?我觉得你完全是在多此一举,何必要引他到家里来,我直接去太史院复职不就是了?这样便天天能够看到他。”
秦方辞依旧淡定从容着,兀自摩挲着我手心里的指甲印,蛊惑人心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却偏偏要往那个方向想,是在意我?”
我甩开他的手,吼道:“在意你个头!”
秦方辞说,等过两天他便带我逛街。他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陪着我。说若是想阿爹和妹妹了便带我回娘家看看,还说城郊山前寺一整片山都是梅树他可以带我去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时,他手里捧着书,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可那双温暖的眼睛却盈盈浸着最柔和清亮的光泽。
我只默默地听着。他问好不好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他便似笑非笑地问:“不生气了?”
我随口道:“我不在意你,没必要生气。要是你不那么做,兴许我也会找个机会说那些话的。”
后来我想,之所以我会答应,完全是出自于名义上的夫妻二人关系的融洽和谐。
这日逛街的时候,秦方辞带我去了制衣店,亲自选了两身新衣。一身儿紫衫罗裙,一身儿浅碧罗裙。颜色有些艳。
云阔风凉。明辉泄暖。从制衣店出来,秦方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天色,再笑意浅浅地看着我,伸手理了理我的白毡,道:“再去明翡斋,选几样喜欢的首饰。”
明翡斋是京中最奢华精致的首饰店。
我瞅着他道:“尚书大人发财了么,这么大手笔。”
秦方辞嘴角上挑,英邪无双:“怎么说,你也是个尚书夫人。”
明翡斋大多时候都是秦方辞在走动,他将我安排在桌柜前喝茶等候,而自己则与斋里老板看首饰。但凡他看上的,都十分漂亮也质地上层。
然一盏茶的功夫未到,我眼风忽然瞟见一抹骂骂咧咧的少女往街上路过,当即丢了茶出了明翡斋,叫住她:“晓,哪儿去?”
少女正是叶晓,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看见我她愣了愣,惊讶地问:“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出来逛逛,方才,你骂谁呢?”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表示有兴趣听她详细说,她才详细道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炸毛。大抵意思就是她在京中好歹也有一帮整日沉迷于八卦的少女帮,可惜少女帮因为京中第一公子秦方辞成亲一事而倍感低落,而在知道叶晓就是秦方辞的媒人以后倍加生气。
于是她被少女帮无情地抛弃了。还与少女帮进行了一次口水大战,只可惜敌强我弱,最终败下阵来。
叶晓于街上就将人祖上三代一一问候了个遍。
我颇觉得头大,见她一番口干舌燥便引她进了明翡斋喝杯热茶并宽慰道:“八卦界无真朋友,你莫要太当真,也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
怎知叶晓一进大门,看见柜台前的秦方辞,眼睛亮了亮,喜形于色:“姐夫?哦原来你们在这里选首饰啊!”
叶晓再没工夫喝茶润嗓。她很忙,忙着自来熟地挑选首饰,最后让秦方辞结账,讹了不小的一笔。
出明翡斋时,叶晓是满面红光,丝毫不见得有一丝先前的郁卒。
随后叶晓也加入到我和秦方辞随便逛逛的行列中来,秦方辞在布帛店挑选隔开书房和寝房的纱垂帘帐时,她从旁给了不少古灵精怪的意见。
晚间,叶晓在秦家蹭了一顿晚饭。她在家时从来不进书房,可却在秦方辞的书房里进进出出好不欢实。家里下人挂上帘帐隔卧房时,她便擅做主张地从旁指挥,完了还在书房里乱翻乱逛。
我看她将书架翻得乱七八糟,伤神不已,道:“晓,你不是不爱看书的么,你弄这么乱,一会儿谁收拾?”
“谁说我不爱看书了,怎么说我也参加过科举,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看点儿书碍着你了吗?”叶晓有理有据道,“况且阿姐你的书房里都是些什么书啊都老掉牙了放谁谁都不爱看,姐夫这里嘛,书房这么有品位,字画又这么多,书籍也是七七八八的什么都有,我当然想知道姐夫平时都看什么……了。”
几本书倒落在地上。叶晓神情顿时凝固住了,手里的书才打开一页,直愣愣地盯着书看。我狐疑地问:“怎么了?”
叶晓将书摊开在我面前,道:“这书好奇怪,怎么一翻开,里面的图案……好似我后肩上的胎印呢?”
我浑然僵透,直直地垂下眼帘,看着首页赫然画着一朵绽开至荼靡的绯色兰偌花,不由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
看这彩墨,是后来添上去的。是秦方辞添上去的。
叶晓翻来覆去地看这书,惊疑不定地嘟囔着,“阿姐……怎么又是北遥国的史书,你和阿爹那里那么多,这里居然也有……”
我将书夺了过来,随便往书架里塞去,囫囵道:“这事儿正常,很正常,北遥国昭妘皇最爱兰偌花,你竟不知道?”
“哦……那我跟那昭妘皇还挺有缘的……”
叶晓没有再生疑虑,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过年前,秦方辞忙前忙后,跟我一起招呼了一顿火锅,将府里的人都聚在一起吃着暖和暖和,待第二日,整个秦府就只剩我和秦方辞,所有人包括蕴秋都回家探亲了。
只是我没想到,过年的时候,我叶家却出了一档子事儿。过个年都不安顺。
一向好跑好跳的叶晓,喝凉水也塞牙缝儿,在家躺床上过了这个节。
她跟人打架,势单力薄,稀里糊涂就被人揍了。结果手不能提腿不能走的,双双夹着木板在床上挺尸。
就连汤圆在床边为非作歹,叼了她的新衣裳又咬烂了她的新首饰,她都只能瞪着眼干看着。
一见我们来,叶晓鬼哭狼嚎,指着一旁的汤圆道:“阿姐姐夫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混账玩意儿给我就地正法了!”
汤圆粗哼两声,表示它没有一点儿压力。而后甩着大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了。
我掖了掖被子,瞅着叶晓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浑身动弹不得,比之前和长瑾单挑那回严重了去了,不由气急道:“没跟你说还是怎么着,姑娘家整天往外跑,还没吃够苦头啊?还跟人打架,你以为你是铜皮铁骨还是怎么的怎么揍都揍不坏啊?”
叶晓呲牙咧嘴:“阿姐,这揍都被揍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说实话,这事儿真不怨我,我无意与人起争执,但人就是瞅准了我不放嘛!”
后来听叶晓说,她是被群殴的。殴她的那些人也正是上次与她决裂的八卦少女帮。
我问:“不是不让你跟她们混了吗,她们好歹也是官宦小姐,就不顾身份地将你揍成这样?”
“啐!”叶晓,捧着脸皮,一脸憎恶,道,“这事儿没有幕后主使,我姐夫好歹也是二品尚书,她们敢这么大胆?有一姐妹儿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但也不得已把我打了,事后偷偷跟我说了,她们也是受人指使的。这还能有谁,新近在云京城里少女帮当中最炙手可热的,不就是长瑾那玩意儿么!”
秦方辞一直站在屏风外面,闻言沉吟了下,问:“可有何确凿的证据没有?”
叶晓呲道:“证据是没有,但人凭一张嘴,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诬陷她。平时就属她跟我有积怨,又不是一次两次扬言要给我好看了,我问过那姐妹儿是不是长瑾指使的,她箴口不言不是默认了是什么。”
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晓的肩,疼得她哭爹喊娘。我起身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没事少出门。”
“阿姐你一定不是我亲生的!”
我回头笑睨了她一眼:“嗯?你说什么?”
叶晓咽了咽口水,改口道:“你一定、一定不是我亲姐!”
我与秦方辞一道走出房间,看着院中苍茫的冬日萧景,笑了一声道:“不是你亲姐都这样为你操心不得消停,要是你亲姐,那还得了。”
与人打架这种事,叶晓不是没少干。但她甚少这么吃亏,就连上次在宫里与长瑾打架时,不也没能让长瑾占到便宜?于是叶晓吃一堑长一智的最终结果,便是导致她心里极度不平衡不甘心,扬言势必不打不赢的仗。从此不论她走到哪里,都带了一把白刀子匕首傍身。
有了这么一个病号,怕阿爹在家降不住叶晓,我便提出在这里住两天照顾照顾叶晓。阿爹道:“琤儿,你不用担心,再不济家里不是还有王婶儿,王婶儿能照料得过来。”
我咳两声,道:“阿爹,是不是真嫁出去的女儿就泼出去的水,想回来歇两天都不成了?”
阿爹愣了愣,满口应道:“成,怎么不成,这不怕女婿多想么。”
秦方辞笑两声,道:“无妨,省得她心里放不下成天想着往这里跑,来来回回累,还不如就在这边呆着。等隔天我就过来看看。”
我瞅了瞅秦方辞,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和薄唇如勾一色暖春的笑颜,心里微热。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那双眼,不知怎的,突然就信了,那是世上最温暖的一双眼。不管带着怎样的笑意,明媚的,算计的,还是笑不由心的,我看到的时候始终如一的清澈似长天无云,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
看得久了,不敢再直视他的视线。我别开眼去,看着微潮的墙,墙头的枯草隐隐有抽新的趋势,闷了闷道:“那,我就不送了。你,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那我走了。”他手指伸过来顺势就想往我耳边捋一下发,忽而顿了顿,改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那堪堪一转身,顾绰生姿。
我愣愣地望着他那抹月白牙影,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我嘴巴快了思想一步,突然喊道:“秦方辞。”
背影顿了顿,他转身过来,笑眯着眼睛:“怎的,这就舍不得了?”
我看着地上,道:“说好……说好,一起去山前寺那边……看梅花的事,可能去不了了。你……”
“无妨”,秦方辞道,“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往后还有那么多年。”
我张了张口,忽然觉得什么都是苍白的。风,阳光,包括我眼前站着的那么个人,都是苍白的,有些刺眼。我问:“方辞,我们,真有那么多年吗?”
秦方辞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淡散了去,眼波平静下来变得幽邃。我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没有的吧,你我清楚得很。”
说完我便转身回去,身后秦方辞唤我我也未答应。
回头阿爹还没进屋,抱着暖炉在院子里晒太阳,逮着我就问:“他可是走远了?”见我点头,便又问,“琤儿,你和那秦方辞,相处得如何哇?”
我道:“没怎么着,井水不犯河水。”
阿爹苦闷道:“你就没查查他是什么底细?咱起码也得摸清他的来龙去脉不是?”
我摸摸鼻子,颇有些没底气,道:“没查,船到桥头自然直。”
阿爹缓缓踱进书房,我跟在后头,听他道:“大隐隐于市,是没错儿。可如今,晓惹上了大祁皇室,秦方辞身份不明,琤儿,召回密宗吧。”
我愣了愣,脑海里又浮现出书上那朵极为艳丽的兰偌花。十三年前的动乱,以及兵戈战马,血肉嘶吼,都历历在目。
我捏了捏额角,道:“阿爹,稍安勿躁。”
阿爹道:“我只是提个醒儿,及时好做准备。知道你不喜欢碰那些事,可你阿娘走后,我一把老骨头不顶用,这重担也就落在你身上。”
我点点头,随口敷衍道:“我知道,秦方辞的身份,我找时间弄清楚。”
到了晚上照顾叶晓用了晚膳,月色清淡,白梅盈香散发着纯粹的光泽。我看着王婶儿收拾饭桌才猛然顿悟过来,让秦方辞一个人回去,家里谁都回各自家探亲去了,他一个人吃什么喝什么?莫不是现下还饿着肚子吧?
越想越心里不踏实。在院子里踱了一会儿,趁着阿爹进屋歇下了没人留意着,我偷偷摸出了前院儿,摸黑走在允通巷里,往秦方辞那处赶。
已经许久没有独自一人走过夜路,且月华如水清淡,整条巷弄寂寥非凡,周遭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只可见前方通向一片漆黑。
然而出了叶家,允通巷只走了一半,随后就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听便是有人跟在后面。
一开始我以为同是走夜路的人,便加快了步子,怎料身后人亦是加快了步子紧随着,看来是有意为之。
我不及多想,当即撒腿就往巷子头跑。身后人突然追了上来,步伐将近,我扭头一看,吓得不轻。冷风呼面而过,一把寒气渗人的刀淡月下泛着冷光冲我直直劈来!
似乎连快要冰冻的空气也被那刀劈成了两半,擦出了火花。
刹那之际,我向墙边靠去,歪过身体十分惊险地躲过一劫。此时也勉强看清,对方是个黑衣人,蒙着脸。
紧接着他不罢休,手腕一转,刀旋即改变了方向朝墙面砍来,那凌厉非凡的刀刃正正是对准了我的脖子。
千钧一发,忽而眼风瞥见有人飞檐走避从远天而降,一身玄衣十分沉邃。我曲腿矮下一截,适时刀砍进了墙面卡了一卡,另一黑衣人飞身落地,一手软蛇银剑若游龙飞鸿,还好不是冲我来,而是冲着要我命的这个黑衣人来。
我蹲在墙角,看着两位来历不明的壮士你争我斗难分难舍。只是我越看前来救济我的这个黑衣人越发觉得他的身量熟悉。十余回合,那擒刀的黑衣人处了下风,最终挨了持剑黑衣人一掌,闷哼了一声,见已无便宜可讨,便欲撤退。
他这前脚一跑,持剑的那位后脚就追了出去。
鬼使神差,我对着那背影便道:“墨黎。”
背影顿了顿,手里的软蛇银剑发出轻轻的嗡鸣声。他侧了侧头,蒙面巾外的一双眸子波澜无惊,漾不开一丝一毫的情绪,嗓音低沉着道:“还不快走!”
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扭头就往巷子头跑。再回头之际,整个巷弄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墨黎,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仅仅是觉得那和墨黎有□□分相似,好歹墨黎在太史院跟我身边也有两三个年头。
一口气跑到秦家冲了进去再关上大门,许是动静过大了些,院中花枝轻颤。厨房灯熄着,我路过前厅步入后院,细微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一抹黑影悄然隐匿进丛丛树影花枝中不见了踪迹。
只余秦方辞一人,负着双手,月华长衫。缓缓转身过来,看见我的时候稍显诧异,双眼弯弯却未有笑意:“怎的回来了。”
我也不想,将方才巷子里要杀我的人和秦方辞联系在一起。可一时间,就是那么不明智、逻辑混乱地想在了一起。可能内心里是觉得,之所以秦方辞这么宽容体贴地让我在娘家照顾叶晓,完全是因为不想我知道他的什么事情不想我妨碍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有他的目的,而我有我的志愿。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秦方辞愣了愣,横眉冷竖一身肃杀:“有人,对你杀人灭口}

初阳见Cici面部表情如同抽筋,隐约觉得事情不妙,立即改口:“还有啊,你会发现柏总堪称内外兼修的楷模,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呢?才高八斗,俊美无铸,家世好,能力强,而且听说柏总是哈弗大学毕业……上帝太不公平了,他完美得需要人仰视。”


初阳微微侧身,果不其然,柏峻言又折回来了,正站在她身后。初阳佯装惊讶:“柏总,你怎么又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柏峻言面色看起来还不错,他道:“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初阳跟着他进办公室,以为他有什么活要派给自己,却见柏峻言递过来一礼盒:“上午过来做客的王行长,他前阵子去了马来西亚,顺便给我带了点特产。”
燕窝一盒,拿来送给柏峻言的,必定是极品。
“我不缺这种东西,听说女人吃了挺好,你拿去吧。”柏峻言大方道。
初阳大喜:“谢谢,谢谢老板。”
她抱着燕窝礼盒出门,脸上笑开花,大公司的福利果然好啊。

下午,初阳工作格外卖力,跑腿时也不带偷懒,这天去商务部取点东西,看电梯还要等很久,为了节省时间,她索性走楼梯。初阳要去找商务部的助理小可,路过会客厅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初阳浑身僵硬。


西装革履的席文站在会客厅门口,左顾右盼。
他看到初阳,眸中满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口气不但疏离,而且充满警戒,如同面对的是阶级敌人。
他的眼神刺痛初阳,初阳嗤笑一声:“放心,不是为了跟踪你,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
席文脸色难看,他爱过初阳,在没有世俗功利的年纪单纯地爱她,纯净而不掺杂质,印象中,初阳是个活泼清纯的女孩,她等他,她爱他,是他青春岁月里温柔缱绻的白月光。席文另结新欢,心头本有愧疚,但万万没料到初阳也劈腿,白月光成了馊掉的糊浆,往事不堪回首,美好统统被践踏,席文讨厌她,憎恶她,耿耿于怀。
席文不冷不热道:“这里是高级白领聚集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初阳愤懑,以为自己留洋,就高人一等全身镶金吗?
初阳不甘示弱,抖了抖胸前工作牌:“识字吗?虽然我没留过学,但依然能过三关斩五将,进入上市公司当白领。”
席文脸上表情略显怪异。
仿佛在印证初阳的话,接待席文的助理小可端了茶水过来,见到初阳,微微笑:“初助理,你有事吗?”
初阳回道:“美女,新的酒店活动方案是不是送过来了?柏总叫我来拿。”
小可道:“是的,我马上找给你。”
小可把茶水递给席文,请他稍等,转身去找方案手册。初阳和席文剑拔弩张,她盯着席文,“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为何在这儿?”他留学归来,不会在百川上班吧?
“我在安鼎,运营部经理。”
算半个高层管理人员。席文在美国念的MBA,学历虽高,但他刚毕业,没半点工作经验,能到这个位置还是托了欧阳慧的关系,目前,他需要做出点成绩方能服众。
“那恭喜。”初阳虚情假意道。
小可回来了,把方案样本递给初阳。初阳问:“这位先生来我们公司做什么?”

小可回答:“席经理有个宣传方案,想和我们公司一起搞。他来找田部长商谈。”百川集团毕竟是大公司,田部长兴致缺缺,不过席文来找了好几次,诚意满满,田部长决定听一下。


小可对席文也不是太重视,没太多时间招呼他,她问初阳:“还有别的事吗?”
小可转身回格子间,走了几步又回头,提醒席文:“席经理,待会儿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四点钟田部长要接待外宾。”
效率,是公司第一原则,高管的时间被排得满满。
席文礼貌地对小可道谢:“我知道。谢谢美女。”
小可略略点头,快步离开。
初阳忽然大声道:“差点忘了,小可,柏总让田部长开完会上去一趟。”
“是的,记得待会儿转告田部长。”
初阳冲席文挑衅一笑,低声道:“你的十五分钟没有了。”
“你,你……”席文气得嘴唇发抖。
就喜欢这种恨她又干不掉她的的样子,初阳哼着小曲,款步离开。

田部长开完会,匆匆来到总裁办。看她朝柏峻言办公室走,初阳赶紧喊住她:“田部长,你来了啊。”


田部长是高层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女人想要在事业上打拼出天地,往往会付出更多,田部长还不到四十,脸上皱纹已不少,听说她以前在市场部为拉业务跟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田部长道:“听说柏总找我有事?”她的目光往办公室瞟,大门紧闭,她自然看不到什么。

柏峻言在里面跟几位总监商讨大业,初阳可不敢让人去打扰他,她笑:“对,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初阳得把这事圆满解决,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精美礼盒:“上午,和柏总私交不错的王行长来过,他去马来西亚玩了几天,带了点燕窝送给柏总。柏总不缺这种东西,我就多嘴说女人吃这个最好,柏总就马上想到了田部长,说田部长劳心劳力,为公司鞠躬尽瘁,应该好好补一补。所以柏总就想借花献佛。”

田部长笑得脸上起了褶子:“这怎么好意思呢?”


“柏总还说希望你不要嫌弃呢。”初阳把燕窝礼盒递给去,心头万分不舍,但自己点燃的火,自己得负责扑灭,她继续微笑:“柏总本来想亲自给你,不过市场总监来了,还带了几名经理过来,柏总就让我转交给你。”她瞄了瞄办公室大门,笑呵呵道:“他们现在正忙着呐。”
田部长十分感动:“柏总这么体恤下属,是难得一见的好老板。”

初阳附和:“是啊,我虽然进公司没几天,但公司福利真是没得说。听说连家里小孩生日都给发礼物,哦,田部长,你有小孩了吧?”


田部长心情好,回道:“有啊,三岁了。”
“小孩子好带吗?要是有困难一定要提出来,公司会帮忙解决。”
“现在还行吧,过两年看看能不能上个好学校,现在上学划片区,好像有点麻烦。”

二人闲谈,初阳掐着表聊了十来分钟,道:“田部长还有事,我就不耽误你了。来,礼盒你收好。”


田部长拎起礼盒,笑:“我约了个外宾,是得下去了。那麻烦初助理帮我向柏总道谢。”
看着田部长拎着礼盒走远,初阳心头泪流,她果然是个苦命人,享受不到这种高级补品。
罢了,反正没花自己的钱。

柏峻言和市场部几位高层在商讨事情,到了下班时间仍没有结束,他让胡青准备资料,说要开会。回头看见初阳还在位置上,柏峻言道:“你回去吧,没什么事了。”


初阳问:“你要加班吗?”
“要不要给你订个晚餐?”
他忙,话也不多说,匆匆回了办公室。

柏峻言加班到九点,何左把车子开到楼下,他坐上车,何左绕回驾驶室时柏峻言回头看了一眼公司大堂,有员工走出来,是商务部的田部长,手上拎着个礼盒。


柏峻言的目光落在那礼盒上,神色阴翳。

翌日上班,柏峻言递给初阳几张照片:“输入到WORD里面,把电子版发给我。”照片是放大过的,拍的是文件,密密麻麻全是字,柏峻言需要电子版。


打字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初阳开始输入时,发现里面全是专业术语,拗口难记,间杂着许多生僻字,初阳只懂拼音输入法,对着陌生字连猜带蒙,若仍旧打不出来,她只好翻网络字典……如此这般,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一个小时后,柏峻言站在她的办公桌前,面色阴沉:“怎么还没发给我?”


初阳抱歉:“还要等一会儿。”
柏峻言投来惊异的眼神:“你没弄完?”他的不满写在脸上,“还要弄多久?”
初阳看了看,她刚弄完一半:“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就是说,干这点事你需要两个小时?”柏峻言一把抓起桌上的照片,喊一声:“Cici,过来。”Cici立即小跑上前,柏峻言把照片递过去,“马上用WORD给我打出来,发到我邮箱里。”


Cici赶紧干活,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啪啪啪的按键声织成一片,一刻钟后,她收工,道:“柏总,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柏峻言盯着初阳,质问:“别人十几分钟可以搞定的事,你需要两个小时?”
初阳羞愧,可她的专长是摄影,为什么不叫她去拍照?P图也行。

“你进来。”柏峻言面上黑云压顶,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办公室走。


怎么觉得他今天跟吃了火药似的?
初阳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柏峻言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两道目光如利剑,似乎要把初阳戳个千疮百孔,沉沉开口:“我帮过你,但是截至目前,你没有为我创造任何价值。”

初阳弱弱辩解:“我很勤快的,你要我沏茶,我就沏茶;你要我煮咖啡,我就煮咖啡……”


柏峻言打断她:“沏茶不懂手法,煮出来的咖啡味道怪异,让你按部就班打点字,慢慢吞吞,磨磨蹭蹭。”
初阳对待事情绝对认真,但她不是品茶师,也没有买过咖啡豆费时费力自己煮,更没有经过打字培训,她甚至没呆过办公室,菜鸟新人,毫无经验。初阳只能说:“我在努力学习。”

柏峻言满面鄙夷,罗列她的罪状,“你刷着公司发的公务卡,每天大吃大喝;”


初阳蹙眉,不是他说的随便吃吗?
“占着一台电脑,网购听歌看电影;”
初阳深思,明明只在午休时间干过一次。
“还在公司发展自己的目标客户群。”
这也有罪吗?顺便而已!

柏峻言总结道:“你每天消耗的公司资源,远远大于你为我创造的价值。”


话似乎没错,譬如他昨天顺手送给她的燕窝,已经远远超过打杂小妹的工资。初阳汗颜,道:“不如你多分配一点活给我?或者派我去宣传部门拍照。”

柏峻言冷笑:“公司有自己的摄影师,多一个也浪费。”


初阳郁闷,进行自我改正:“那我以后不再找工作同事闲聊,也不需要电脑,不在公司吃饭,我叫外卖,或者自己带饭……”
“你会做饭?”柏峻言问。

“那我也不吃公司餐厅,以后你负责给我做饭。”柏峻言一语定江山,“我在附近有套房子,你每天做好饭等我。”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初阳不想接这活,道:“我怕我做的饭不合乎你的口味。”
连茶水都能品出滋味不同,那他对饭菜的要求岂不是极致严苛?
柏峻言瞟她一眼:“那你还会做什么?能为我创造更多的价值。”
初阳想了想,最后灰溜溜地点头:“按你说的办吧。”
小狐狸要被一步步拐进窝里了。
柏峻言的房子距公司不远,雍景首府,中心地段的奢贵小区,从三十二楼的落地窗望出去,万丈红尘都在脚下。柏峻言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多,房屋装修风格也不奢华,而是清爽怡人的居家类型,因常有钟点工来打扫,屋子纤尘不染。
初阳拎着菜进入厨房,再一次感慨世道不公,她买套房子累死累活,但柏峻言的厨房比她的卧室还大。她把菜分类,拿过砧板,开始厨房奋斗大业。

中午烧了四菜一汤,柏峻言拿起筷子,夹起菜试了试,初阳在旁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比毕业找工作面试时还紧张,问:“怎么样?”


柏峻言细细咀嚼之后,道:“比我家里的厨师差点。”
他满意就好,初阳只想把他的人情偿还,一个月结束,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初阳在他对面坐下,食不言寝不语,她专心吃饭,忽见柏峻言握着筷子,面对着桌面作沉吟状。初阳赶紧问:“哪里不妥?”


初阳糊涂,原谅她是个俗人。

柏峻言道:“你下午去买个花瓶放餐桌上,插几支玫瑰。”


真是个有生活品味的人,初阳点头应下。又听到他说:“卧室也要。”
“放薰衣草,有助于睡眠。”

下午,初阳按他的要求买了玫瑰和薰衣草,她进入柏峻言的卧室,随意扫了两眼,目光掠过壁柜时,她眼中忽然光彩迸放。


壁柜上,摆着一台相机,配长焦镜头。
进口货,知名品牌,镜头长度超过30厘米。
这种镜头超贵的,初阳做梦都想要一个,无奈囊中羞涩。

此时,初阳双目放光,哇,这不是模型,是货真价实的相机。


包装盒被扔在一边,上面用黑体写着产品特性,远射长焦镜头,高分辨率,可实现4K画面的极致细节,创新光学和机械设计……
初阳扒着壁柜嗷嗷乱叫,把她卖了吧,猪肉多少钱一斤?

整个下午,初阳都出于极度亢奋中,做晚饭时,仍不时跑到柏峻言的卧室,瞅两眼相机,继而捶胸顿足,长吁短叹。


终于等到柏峻言下班回家,初阳几乎是飞奔过去:“你卧室里有台相机。”
柏峻言回想片刻:“哦,是有一个,朋友送的。”
初阳星星眼看他:“我能摸一下吗?”
“随便玩。”柏峻言不甚在意道,“上个月拿回来的,我还没用过,你顺便帮我试试机。”

初阳立即像快乐的小鸟飞向他的卧室。


颤巍巍地捧起相机,初阳热泪盈眶,最新款,高对比度……装好镜头,初阳带着相机来到阳台上,这画质太棒了,远景也能拍得如此清晰,在强光源环境下,几乎不出现耀斑和重影……

柏峻言吃完晚饭,初阳仍抱着相机爱不释手,柏峻言不常住在这里,他准备离开:“我回去了,你要是喜欢就多玩一会儿。”


“嗯嗯嗯嗯……”初阳猛点头。
“你在这儿怎么玩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把相机带走。”柏峻言淡淡解释原因,“不是我小气,相机很贵,万一在路上弄坏了,我要你赔吧,过于为难你;不要你赔,但我们似乎又没那么熟。”
初阳已经十分知足:“我不会带走。”

柏峻言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又驻足,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道:“初阳,你要是玩得太晚,可以住这里,反正有多余的卧室,而我住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不,不……”她怎么能住柏峻言家里呢?两个人没那么熟,初阳道:“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当然不是免费住,也许你可以打扫卫生来抵住宿费。”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符合资本家的本性。
这么奢华的房屋,初阳福薄,怕自己消受不起,摇头:“我一会儿就走。”
“走的时候把门窗锁好。”柏峻言叮嘱她。

这日傍晚,柏峻言晚半个小时到家,初阳随口问了一句:“在公司加班?”


“没有,进小区时碰到王先亮,聊了几句。”
“王先亮也住在这里?”
“他也在这里买了房子。”柏峻言顺手指了指侧面的一栋楼,“他在那栋,十五楼,但那边是复式结构,只比我这里矮一点。”
初阳转头瞟了一眼,兴致不大。

柏峻言状似无意加了一句:“现在好像是路菲菲在住。”


初阳惊讶:“路菲菲和王先亮在同居?”
王先亮是谁?有名的花花公子,换女人跟换衣服似的,路菲菲是演员,目前人气还不错,居然也栽在他手里。
柏峻言道:“她很自信。”

初阳明白,路菲菲想要的,不是成为百花丛中的一朵,她想嫁入豪门,傲视群芳。


女人无论漂亮与否,都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公主,相信自己能成为花花公子的终结者,浪子回头的引路人。
如果世上只有一双水晶鞋,那个能穿上它的人一定是自己。
越聪明越漂亮,越对此深信不疑。
初阳才不信灰姑娘的故事,她并不看好路菲菲。

不过,这真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王先亮享受着张扬肆意的生活,他简直把微博当成事业在经营,言辞或幽默,或犀利,经常能上个头条。再有路菲菲助阵……初阳职业病犯了,饶有兴趣地问:“你刚才说他们说住哪儿?”


柏峻言看她兴致勃勃,走到落地窗旁,指了指后侧方的楼:“那里。”
距离不近,初阳哪里看得清。而且雍景首府的房屋窗户全部采用的是单向玻璃,就算有大大的落地窗,也看不清屋中情况。柏峻言道:“从次卧的窗户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家露台。”

二人走进次卧,柏峻言指着后方楼房,道:“那里,露台装修得很招摇的那间。”


距离虽不近,但那露台边框镶嵌着醒目的橘色装饰条,初阳一眼就能瞧见。露台很大,堪比半个篮球场,隐约能看到有榻榻米。
“露台本来没那么大,但王先亮装修房子时,拆了一间卧室,和露台合并在一起。”柏峻言摇了摇头,嗤一声:“我猜他是故意给狗仔们机会,毕竟,他很享受出名的生活。”

“那我能拍他吗?”初阳脱口而出。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如果用柏峻言的那台相机,定能拍出高清照片。


职业习惯,一时难以改变,天时地利人和,现成的条件,如同美食已经放在吃货眼前,初阳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以为柏峻言会鄙视自己,不过他只是愣了一会儿,不温不火道:“那是你的事,你的职业,不用问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露台,道:“你想拍到他和路菲菲同时出现在露台,不是不可能,但得靠机缘,恐怕需要潜伏与耐心。”


“那我能住在这里吗?”如果初阳没记错,柏峻言昨天说她可以,初阳赶紧加一把火,“干脆把钟点工辞退好了,多浪费钱啊,这里的活我可以全包。”

柏峻言思量一会儿道:“如果我住这儿,那你负责去楼下买早餐。”


看来有戏,初阳立即点头如捣蒜。
柏峻言公事公办道:“还有两点,第一,无论你做什么,请把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第二,如果你被王先亮发现,我不负责救你。”
初阳满眼崇拜地看他:“你真是太好了!”
既能玩相机,说不定还能赚点外快,人间处处都是爱。

初阳在次卧住下,偶尔看看王先亮家的露台,如果没人,她转身做事,或者调试她梦寐以求的相机。


柏峻言的确不常住在这里,傍晚吃过晚饭,他回其他住处,初阳彻底自在了,抱着相机满屋子撒欢,她在阳台上拍城市夜色,或高楼霓虹,当然她也会休息,听听歌,看看电视。

柏峻言家的电视很棒,曲面高清,让人身临其境之感。沙发也舒服,又软又大,初阳起初还规规矩矩地坐着,后来就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


再后来,迷迷糊糊,睡着。
醒来时,电视画面还在闪动,初阳掀开身上薄被,睡意朦胧,自己之前拿了薄被吗?也许吧,初阳迷瞪着眼关掉电视,朝卧室走,看见浴室有灯光,她忘了关吗?

初阳走过去,手刚触到浴室门,门却从里面打开,初阳脑子不太清醒,没刹住脚,撞在对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和饱满的男性气息将她萦绕。


“小心点。”男人富含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初阳抬头,看到他线条柔和的下颌,和亮如星辰的眼眸。

十分英俊的男人。初阳看得有点晃神,她还没睡醒,帅哥入梦来,摸一下好了,初阳伸出手,摸上对方的脸,手感不错,细润光滑,不过,咋这么真实呢?


初阳仔细看,终于认出来,柏峻言!
“你……你……”初阳想问“你怎么在这儿”,但想起来,这里是他的家。

初阳赶紧后退两步:“对……对不起……”


柏峻言刚洗过澡,只穿了一条七分睡裤,上身□□,头发略凌乱,有水滴偶尔落下,说不出的俊逸性感。
想起自己刚才居然想摸他,初阳脸上燥热,利落转身,如幽灵般朝卧室飘去。

翌日早上,初阳仍有点不好意思,柏峻言起得比她早,在阳台上举目远眺。初阳深吸一口气,问:“我去买早餐,你吃什么?”


柏峻言回头,道:“粥,小菜,早餐店的灌汤包做得不错。”
“哦,好的。”初阳不看他,匆匆下楼。
早餐店就在小区内,针对高端客户,价钱贵,味道很好。吃早餐时,初阳终于开口说起昨晚的事:“那个,我不知道你昨晚会回来,所以……”

柏峻言神色如常:“昨天吃过晚饭我说了要去公司加班,后来因为加班太晚,不想奔波,所以来了这边。”


“你不用太拘束。”柏峻言说,“我们之间不是聘用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互惠合作?

她的人生,什么达到了能和柏峻言这个上市公司老板合作的高度?


初阳迷糊,认真思考自己怎么会住在柏峻言家里。
她在想什么?警惕什么?看着初阳微微蹙起的眉,柏峻言开口:“初阳……”
“你要不要去看看王先亮出来没?”柏峻言十分好心地提醒她,“夏天热,他要呆在露台,只会是早晚时间。”

对,初阳立即起身:“我先去看看。”她风风火火往次卧跑。


王先亮果然出来了,他在露台伸了个懒腰。
但等了许久,不见路菲菲的影子,王先亮独自在露台眺望清晨中的城市,而后,转身回屋。

初阳并不气馁,果然如柏峻言所说,王先亮喜欢呆在露台。也许,傍晚他就会和路菲菲凭栏远眺;也许,明日初阳就能拍到有价值的照片;也许,后天……


王先亮:柏总,你这样卖我好意思吗?
初阳才不会和他抢电视遥控器,抱着笔记本猫在卧室,刚找到一部好看的电影,听到敲门声,柏峻言喊她:“初阳。”
初阳跳过来开门:“有事?”
初阳立即会意:“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牛奶也没有,似乎缺挺多东西。”因为他不常住的原因,屋子里空荡荡的,柏峻言道:“一起去超市吧。”


超市人很多,初阳去推购物车时,柏峻言把车子拿过来:“这是男人干的活。”
趁了初阳的意,女人就喜欢选购。

通道上,摆放着打折的漱口杯,是情侣款,一蓝一红,做工马马虎虎,胜在造型别致。柏峻言驻足,拿起杯子瞧了瞧,想想两个杯子摆在一起,他弯唇笑了笑。


他把杯子放进购物车,回头对初阳道:“我们把漱口杯都换了吧。红色的那个归你。”
柏峻言点头:“是的,这样摆在洗漱台上才对称,不会显得凌乱。”
初阳想起,他是个有格调的人,要求高也正常。换就换呗,反正是免费的,初阳点头。

一起推着购物车往前走,柏峻言问:“之前你在看电视吗?”


柏峻言叫她时,听到笔记本里传来的声音。
初阳说:“看电影,刚找到一部好看的。”
“《夜行小队》”初阳说,“美国科幻大片,评价很高,不过据说是因为情-色和暴力的因素,国内没过审,无缘在电影院欣赏。”

初阳惋惜,又道:“我刚在网上找到资源,高清,一开场就很精彩。”


柏峻言似乎很有兴趣:“你说得我也想看了。”
初阳是个电影迷:“绝对不能错过。”
“不如,待会儿我们在客厅一起看。”柏峻言建议,并加上理由,“电影讲究观影效果,尤其是美国的大片,在笔记本上观看,恐怕没多少感觉。”
“对,对。”初阳附和,“看的时候应该把灯关了。”

柏峻言点头,建议:“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准备点喝的。”


初阳双手赞同:“还有零食。”
“那还等什么?去食品区。”
他们买了巧克力,开心果,手撕鱿鱼……回到家里,两人为电影时光做准备,柏峻言负责挪沙发凳,初阳在厨房榨西瓜汁。

把桌子摆好,纸巾,垃圾桶,一样不可少,准备工作已就绪,初阳突然道:“王先亮家亮灯了。”


“应该是吧。”初阳问,“你说待会儿他会不会和路菲菲在露台上纳凉?”
这个柏峻言不知道,他只知道,目前他想好好地看场电影。
但初阳的心思已经不在电影上。

“初阳,你把饼干装在盘子里,更方便拿。”柏峻言说。


“好。”初阳拿起饼干去厨房。
柏峻言拿过手机,给王先亮发短信:“天海项目的文件弄好了吗?明天拿到我公司。”
王先亮很快回复:“不是说下周一要吗?”

“事情有变,最迟明天下午。”


“好,我现在回公司叫人加班,今晚一定搞定。”
初阳把饼干端出来,又回次卧看了看王先亮的住处,悻悻出来,道:“他家客厅灯怎么又灭了?”
“估计只是回来拿个东西,又走了吧。”柏峻言淡淡道,“他最近挺忙。”

现在才八点,夜生活还没开始,说不定王先亮去哪儿疯了,等他回来就半夜,谁还纳凉?今晚铁定没戏,初阳索性把王先亮抛在脑后:“我们来看电影吧。”


关灯,虽不在电影院,但柏峻言的电视音响效果极好,初阳侧过脸去抓盘子里的开心果时,瞥到柏峻言的侧脸,薄光中,他鼻梁和眉弓骨形成好看的弧度,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这家伙长得真的很帅诶!

早上,初阳出卧室,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响,那是锻炼房,柏峻言在跑步机上跑步,穿一条运动短裤,上身赤-裸,他的皮肤算白净,肌肉线条匀称。


初阳洗漱完毕后,他在做俯卧撑,动作看起来十分轻松,但遒劲有力。
他站起身时,好身材显露出来,腹肌紧实。网上有人说,男人的腹肌之于女人,如同春-药,看了就想上。

这话虽然过头了点,不过,初阳看着他的身材,内心蠢蠢欲动,实在忍不住了,喊柏峻言:“你哪天去我家吧。”


柏峻言偏过脸看她:“干什么?”
“我给你拍几张。”初阳家有背景布,柔光箱……这等好身材,不拍照可惜了,初阳恭维道:“拍出来肯定美死。”
柏峻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晚上,王先亮家又没亮灯,初阳回到客厅和柏峻言一起看电视,她喜欢看娱乐资讯,狗仔嘛,得密切关注明星动向。电视里突然出现路菲菲的俏脸,新闻播报人声无平仄道:“今日,路菲菲现身敦煌,开始古装剧《大漠奇缘》的拍摄……”


“原来她去了敦煌拍戏,怪不得这几天王先亮家没人住。”初阳自言自语,路菲菲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回东津市,她摇头叹息,“看来我没有发财的命!”

既然拍不到路菲菲与王先亮双宿双飞,初阳就没必要住在这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正准备向柏峻言告辞,柏峻言先开口:“她不在这儿也好,免得你说我挡了你的财路。”


“后天我要去临启新区,你跟我一起。”
初阳纳闷:“我去做什么?”
柏峻言瞟她一眼:“你不是助理吗?”

柏峻言要去临启新区考察项目,那一片以前不属于东津市,是前几年规划过来的,地理位置相对较远,不过环境好,有不少有看头的小景点。柏峻言日程安排紧,打算就近住两天。


他办公事的时候,初阳就在门外等他,实在没事时就刷手机,她正在看娱乐新闻,林居然的电话来了过来。
“晚上一起吃饭。”林居然说,“然后去逛街,今天七夕,咱们两只单身狗正好凑一块儿。”
七夕节到了吗?初阳近段时间对时间没有概念。

她回道:“今天不行,我要去临启新区的柏汀大酒店。”秘书给柏峻言订了房间,初阳身为助理,全程陪同。


林居然贼笑:“跟谁开房?”
“去去去!我不跟你一样是单身狗吗?”初阳说,“去那边有点事。”
“偷拍吧。”林居然理解她的职业,“王贺给你提供消息了?那我就不耽误你的赚钱大业。”
王贺?初阳忽然想起,他似乎是在柏汀大酒店上班。

王贺是席文的室友,两个宿舍出了两对恋人,关系密切,一起吃过几次饭。毕业后,同学各奔东西,留在东津市的朋友就显得倍加珍贵,林居然又经常在柏汀酒店给公司来宾订房间,跟王贺有不少往来,倒是比从前更熟络,五一节时几个朋友小聚,初阳还见过王贺。他好像最近升职了,当了个什么经理。


五星级酒店,明星的最爱。
初阳可以找王贺探探消息,问问有没有明星入住。

下午,初阳先柏峻言一步来酒店,她是助理,干一些打杂的活,检查房间,整理行李箱,把衬衫睡衣等物挂进衣柜,摆好杯子,买鲜花插在屋内……初阳并不是一个人干这活,还有另一名助理帮忙,两人没费多少时间就弄好。


柏峻言要傍晚才过来,没别的事,初阳就去找王贺。
她还没给王贺打电话,就在大堂里碰见他。

王贺略有意外:“初阳,你这么早就到了,我以为你要晚上才来。”


“为了找你,我特地早来的。”本来柏峻言没安排她来整理房间,初阳自告奋勇,柏峻言公事多,觉得初阳完全帮不上忙,就让她来酒店了。此时,初阳冲着王贺贼兮兮地笑:“你知道我干哪行的,有没有消息给我?有阵子没拍到照片了。”

“今天就算了吧。”王贺笑得更贼,“七夕情人节,别想着工作,好好享受这美好的一天。”


她一单身狗,有什么好享受的?初阳看着王贺:“不方便告诉我?”
王贺神秘地笑:“今天不行。”
也许,保密是他的工作之一吧,初阳不强求:“没关系,我还是第一次住五星级大酒店,就好好享受。”

王贺点头:“对,好好享受,这一天必定是难以忘怀的。”


为什么王贺的反应有点不对劲呢?初阳道:“你今天笑容似乎太灿烂了点。”
“哦,酒店讲究微笑服务。”王贺遮掩道,露出八颗牙齿,“你对我还满意吗?”
蜜汁般甜蜜的微笑,透露着奸诈的味道,初阳有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我觉得你好像有事情瞒着我。”
“我能瞒你什么事?”王贺不自然道,“初阳,回房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忙,不招呼你了。”

“哦,那你忙。”初阳转身离开,她跟王贺是吃过几顿饭的校友,熟络,但绝不亲密,可今天王贺明显不大对劲!她走开几步又回头,喊住王贺:“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酒店?”


公司在这里订了几间房,但是,没有登记初阳的身份信息,她拿的房卡是用另一名助理的名字登记的。但王贺刚才见到她,居然说“你这么早就到了,我以为你要晚上才来。”
王贺愣了一下,坦白道:“我能不知道吗?席文订的大床房。”
初阳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她好不容易公费住一次五星级酒店,席文居然也在这儿!跟他的新欢一起欢度东方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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