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商场发生火灾哪家看性病,我这些日子没与别人发生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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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这些日子我在曙光男科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有性病疱疹,接着就做了割包皮手术和电灼这一个手术
广东-广州&12-15 16:22&&悬赏 0&&发布者:ask201…… & 回答:(0)
您好,这些日子我在曙光男科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有性病疱疹,接着就做了割包皮手术和电灼这一个手术,这几天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拿药,消炎,费用将近一万块了,请问能报销吗?怎么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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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们三个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你和其中的谁都不可能走到了一起。
当一个男人要面对婚姻的时候,还是会在乎自己女人的过去的,嘴里说不在乎,那是违心地为了暂时性地讨你的欢心,为了享受在你身上能寻找到的那份刺激。
我可以断言,你不可能和他们二人间的一位走入婚姻的礼堂,就是走到了一起,婚后的生活也不是快乐到永久的。
其他答案(共44个回答)
如果你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还真是个了不起人啊!你不觉得你是在哗众取宠吗?
你有很强烈的性欲和比较强的好奇心。
这种情况,属于性游戏,是很不健康的性游戏。一般的形式:
1、是两个男性同时使阴茎插入女性阴道,进行同步动作;
2、是两个男性...
病情分析:
你可能是腰椎间盘突出引起的这些症状啊,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髋关节炎啊?有外伤?平时有没有服用激素史或者饮酒过多?
指导意见:
建议去做个腰椎CT看看,股...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样不讨人喜欢啊。
用欧元不合算,因为很多小店都是拍个汇率给你。但是只待几天的话大部分刷卡,不带瑞法也亏不了太多。
答: 雌二醇和孕酮低怎么办,我的家姐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谁能帮忙一下啊?
答: 他多么爱你,你又多么爱他。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的。给不给他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自己的事就自己拿主意吧!其实现在年轻人生活条件好,发育呈普遍提前趋势,而现代的生活方式及...
答: 别让一个小水泡吓倒自己。如果没有不洁性行为,那肯定与性病无关;如果有过不洁性行为,恐惧不能解决问题,赶紧去做个检查!为安全起见,期间与妻子性爱,请使用安全套!症...
答: 他多么爱你,你又多么爱他。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的。给不给他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自己的事就自己拿主意吧!其实现在年轻人生活条件好,发育呈普遍提前趋势,而现代的生活方式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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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问答:123456789101112131415暗訪十年,無數次死裡逃生(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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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訪十年,無數次死裡逃生(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10年前的今天,我離開了家鄉——一個西北的小縣城,獨自來到省會城市找工作。   此前,我是縣城公務員,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無所事事地坐在辦公室裡,“一杯茶,一根菸,一張報紙看半天。”那種一潭死水的日子讓我痛苦不堪。我在28歲的時候已經能夠預見到自己82歲時的生活情景。這裡每天的生活一成不變,我決定離開。   離開縣城前的那一個月,我夜不能寢。幾乎每天夜晚,我都會跑到縣城新開闢的一條街道上散步。黃昏時分,那條街道異常嘈雜,沒有店舖,街道兩邊空曠的土地上,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堆唱卡拉OK的人,那些變調而高亢的歌聲在縣城遼闊的天空中蕩漾,常常惹得周邊的狗群長聲吠叫,相互應和。到了夜半,這條街道就會空無一人,常常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徘徊,路燈將我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又變得很短很短,路邊偶爾會響起幾聲蛙鳴,幾聲鳥叫,像玻璃一樣划過寂靜的夜空,讓人頭皮一陣陣發麻。   猶豫了一月後,我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這座小縣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然而,當時我並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我是否能夠找到工作。   10年前的今天,我的身上只裝著200元錢,踏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汽車。這是我所有的積蓄。   我在那座小縣城裡工作了5年,五年的積蓄僅有6000元錢,然而,不久前,做農民的父親得了一場大病,不僅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而且我還舉債幾萬元。那幾萬元的外債,按照我當時的工資標準,足夠我用一生來償還。   懷揣著淘金夢想,我離開了家鄉。那一刻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出去後再也回不來了,我知道自己出去後必須取得成功,我無路可退。   那輛殘破的長途汽車載著我,和一車散發著腳臭汗腥的淳樸老鄉,一步步地離開了家鄉。我回望著愈來愈小的縣城,回望著那些靜默的村莊,淚眼朦朧。   此去,不可預知。  &     當天黃昏,長途汽車將我傾倒在了火車站。   火車站的每個白晝都異常喧囂,人流如注,幾乎每張嘴巴都在說話,沒有說話的也在吃東西。車站前廣場的空地上站滿了人,乘車的和送人的,腳步匆匆,從這些人群的夾縫中穿過。每一雙眼睛都充滿了狐疑和戒備,光著上身,身上刺著青龍白虎的男子,穿著吊帶裝,奶子搖搖晃晃的女子,不時在人群中閃現。端著破碗,瘸著腿的乞丐;驚魂未定,穿著破舊衣衫的少年;大腹便便,神情不可一世的仿大款;破帽遮顏,挑著蛇皮包裝袋的民工……火車站是一個城市最複雜的地方,也是一個城市最混亂的地方,各色人等,懷揣心思,將自己的想法緊緊包裹,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身體壓縮到最小,每個人都把對方當成了敵人。   那天晚上,我饑腸轆轆,坐在火車站邊的台階上,耳朵嗡嗡作響,汽車引擎聲,人群說話聲,讓我的耳朵變成了一鍋粘粥。我清晰地記起了看過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中的一個場景和一句台詞:王啟明和妻子來到了美國,他們在飛機場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悄悄地說:“我們掉進了大海裡。”那一刻,我真的就像掉進了大海裡,孤立無援,連一根稻草也抓不到。而且,在以後的一個禮拜裡,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   這座城市我一點也不熟悉,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哪裡才有一個工作機會。我對這座陌生的城市充滿了恐懼。看著倚靠著蛇皮袋子,打著撲克的農民工,我感到他們比我幸福得多,他們有同伴,他們可以共同抵禦外面的風浪和危險,而我只能單獨作戰;我的委屈無人知曉,我的眼淚只能流進肚子裡。那幾天裡,我一直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和很多農民工一樣,睡在車站外的廣場上。廣場上遊蕩者一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們捧著一大推陳舊的報紙在叫賣,兩毛錢一張。農民工們買到兩張報紙,對接著鋪在地面,然後躺上去。我也買了兩張,像他們那樣鋪在身下。我把一個黑色的小包緊緊地抱在胸前,那裡面裝著我的畢業文憑、獲獎證書和出版的兩本書籍,那是我幻想著在這座城市裡得以立足的資本。   我的城市生活,是從火車站的廣場開始的。   那一晚我幾乎沒有闔眼,午夜過後,城市的喧囂漸漸靜息下來,而我的心中卻狂瀾萬丈。我不知道自己以後的生活是什麼,能否在這座城市生存下去;如果不能生存,我該怎麼辦。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一貧如洗,舉步維艱,我想起了以前受到的種種不公平的待遇和磨難,我告訴自己就是死,也不會再回到那座小縣城。   黎明時分,突然下起了大雨,廣場上一片大呼小叫,人們爬起來,手中拽著破報紙,爭先恐後地跑到店舖的屋簷下躲雨。這種鬧哄哄的情景一直持續到天亮。   天亮後,我開始了找工作。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看到一輛公交車開來了,很多人跑過去,我也跑了過去,坐上了這輛公交車。我不知道這輛公交車開往哪裡,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待著我。   我沒有吃飯,但是感覺不到餓了。在來到省會城市的那些天裡,我每天只吃兩個燒餅。那時候一個燒餅兩角錢,兩個燒餅四角錢。我依靠四角錢在這座陌生的別人的城市裡度過了打工的初級階段,讓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續。       公共汽車一路搖晃著,穿過了一座座安裝著玻璃窗戶的高樓大廈,那麼高的樓層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穿過一條條筆直寬闊的馬路,馬路邊是衣著光鮮神定氣閒的城裡人;穿過了這座城市。公共汽車停了下來,到了終點站,我最後一個走下車子,發現這裡已經是郊區。很多天后,我才知道那是南郊,這座城市裡很多菜農居住的地方。   要在這座城市生活,先要有一個穩定的居所。我走進了那些狹窄的巷子,一家家打聽是否有房子出租。我一口詰屈聱牙的普通話讓這些房東們似懂非懂,他們揮揮手臂,像轟趕蒼蠅一樣地趕走了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態度和藹的房東,但是他要求必須先繳納一個月的房租,一百多元錢。我身上僅僅200元,如果交了房租,我連吃飯的錢坐車的錢都沒有了。我只好放棄。   我在街巷漫無目的地遊蕩,像一條流浪的狗。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都讓我羡慕,他們的腳步通往家庭或者單位的方向,在某一個地方,有一個親人或者工作在等著他們。而我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而我什麼都沒有。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家旅社,很小的一家旅社,門口還有文革時代留下的大紅油漆刷寫的字跡,一邊是“革命無罪”,一邊是“造反有理”。門口有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樹木,陽光照在樹梢上,灑落一地斑點。一個20歲左右的男子懶洋洋地坐在門口的籐椅上,眯縫著眼睛看著巷口走過的人。他是這家旅社的老闆。   我在這家旅社住了下來,睡在通鋪上,一晚房費5元錢。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通鋪這種居住形式了,從房間的這邊一直到那邊,是一張長長的大床,和我睡在一張床上的有七八個人:幾個年齡很大的老人,一個瞎子,兩個20多歲的青年。後來,我才知道了,這些老人是撿拾破爛的,那個瞎子是給人算命的,連個青年是剛入道的小偷,他們總是在半夜出去,黎明時分才回來。   旅社登記室門口的牆上有一張地圖,經常看地圖的是我和一名小偷,這名小偷對外說自己是出租車司機,要瞭解這座城市的道路。而我則在尋找哪裡才有工作的機會。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座城市堅硬的牆壁上四處亂碰,我找過小學校,找過廢品公司,找過飯店……而這些單位都毫無例外地拒絶了我。   有一天,我在旅社客人留下的一張小報上看到一則《招聘啟事》,那是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在招文員,公司在東郊。我沒有絲毫猶豫,就走出了旅社。   當時,省城的公交車是上車一元,為了省下這一元錢,這五個燒餅的錢,我跟在公交車的後面跑。我跑得氣喘吁吁,很多路人好奇地看著我,還有交警跟在我的後面跑,跑了幾十米後,看到沒有什麼情況,他們就停下了腳步。   跑了一個小時後,我又熱又渴,路邊有一個水龍頭,幾個女子在旁邊洗衣服。我跑過去,顧不上難堪,伸頭鼓咚鼓咚喝了一氣。然後,繼續向前跑。   跑到東郊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一名男子接待了我,他聽了我的介紹後,惋惜地說:“你不知道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人,你很優秀,可惜我們這裡不需要。我建議你去報社。”但是,當時剛剛從小縣城走出來的我,感覺報社的門檻很高很高,我不敢邁步走進去。  &     大約是我來到省城的第七天,我走到了位於城牆邊的展覽館,那裡正在舉辦一場大學生畢業招聘會。我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展覽館裡還有很多人,我完全是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   那些應聘的都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他們面容光潔,衣著整齊,臉上還帶著稚氣的笑容和剛剛長出來的髭鬚,年輕得令人嫉妒。而大學畢業後幾年的社會歷練已經讓我心態滄桑,額頭有了淺淺的皺紋。我看到那些櫃檯上方懸掛的招聘廣告上,全是理科生的職位,我一個中文系的大學畢業生,而且是個老畢業生,極度缺乏自信,舉止木訥,蓬頭垢面,膽怯懦弱,聲音顫抖,誰會要?   我在展覽館通往頂層的台階上一直坐到了黃昏,看著展覽館裡招聘和應聘的人都走空了,我才遲疑地走下台階,我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由於一天沒有吃飯,我的嗓子又乾又啞,火辣辣地疼痛,我看到一個展覽席位的旁邊有半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我一把拿過來,全部倒進了肚子裡。後來,在城市裡工作時,我見到那些拾荒者,他們撿到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瓶,將水倒乾淨,只把空瓶子裝進口袋裏。他們也不會喝別人喝剩下的礦泉水,嫌不乾淨。而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根本沒有想到這個礦泉水的主人會不會有傳染病。   黃昏時分,我走出了展覽館,來到了馬路對面的廣場,那裡有一對對依偎呢喃的戀人,有歡笑地放風箏的小孩,有悠閒散步的老人,這是一副標準的城市生活場景,然而,卻不屬於我。廣場的兩邊是一家家飯店,我看到飯店門口,穿著白大褂身體肥胖的廚師在顛著炒瓢,火焰映紅了他們一張張熱汗涔涔的臉;桌子四周坐滿了食客,他們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幸福在臉上蕩漾,然而,這一切還不屬於我。我像一塊石頭,被扔在了這座城市裡,無人問津,無人理睬。   站累了,我想坐下來,順手撿起花園邊的一張報紙,鋪在屁股下。肚子很餓,腸胃扭成了麻花,一陣陣疼痛。但是,在這個市區中心,沒有我只吃得起的燒餅,這裡的每一盤飯菜都要幾十元,我吃不起。   為了驅散饑餓,分散注意力,我拿起屁股下的報紙閲讀起來,突然看到了報紙下方有一個招聘廣告,是這家報社在招聘10名記者。我想起了那家文化傳播公司裡那名長得很帥的男子的話,也許我真的適合做記者。   我拿著這張報紙,坐上了回旅社的公交車,我決定明天早晨去這家報社應聘。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特別早,洗臉刷牙後,專門把水灑在頭髮上,對著旅社門口已經失真的鏡子,用手指做了一個三七分的髮型。查看過那張不知張貼了多少年的地圖後,我就出發了。   那時候大街上還很少有行人,清潔工的掃把和汽車的車輪讓街道變得塵土飛揚,我精心設計的髮型很快就被弄髒了,這讓我心疼了很久,擔心因為儀表不佳而被報社拒絶。連續一週來,食不果腹,烈日暴曬,已經把我變成了一個非洲難民。   走到城門裡的時候,我迷路了,問了幾個打太極拳的阿姨後,才找到了這家報社。那家報社剛剛上班,一名很年輕的男子在辦公室裡接待了我,他說我是第一個來應聘的人,然後向我要簡歷。   我不知道應聘還要填寫簡歷,此前應聘的所有單位都是小公司小飯店小作坊,他們從來沒有向我要過簡歷。看到我疑惑,這個年輕人就把一張表格交給我,讓我在另一張桌子上填寫。   填寫完表格後,男子說:“後天考試。”   走出這家報社,我忐忑不安,原來進報社工作還要考試。可是此前我沒有從事過一天新聞工作,也不知道還會考試,考什麼呢?我茫然沒有頭緒。   可是,既然讓我考試,那就說明我基本上得到了認可。想到這裡,我又有些釋然。心情輕鬆後,肚子突然餓了,想起昨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我大方地走進路邊一家飯館,叫了一大碗麵條,吃得湯水四濺,那是我這一生吃得最香甜的一頓飯。   吃完飯後,我來到了書店裡,找到一些關於新聞方面的書籍,認真看了起來,並在本子上摘抄。哦,原來新聞就是新近發生的事情;而倒金字塔結構竟然是先寫事情經過,謂之為導語;新聞的五要素是五個W……這些我以前聞所未聞。   正在摘抄的時候,一個女營業員走了過來,厲聲呵斥我,我紅著臉,像做了賊一樣把書籍放在書架上,落荒而逃。找到了另一家書店,又依法炮製。   那天,我在本子上密密麻麻抄寫了十幾頁新聞知識。夜晚,我站在旅社外面馬路的路燈下背誦。我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報名後的第三天,也是我來到這座城市的第10天,報社舉行了筆試。   筆試是在報社附近的一所小學舉辦的,那天來考試的足有幾百人,樓上樓下佔據了很多個教室。我看到考試前夕,還有人拿著書籍在乒乓球旁邊的空地上背誦。那種氣氛讓我心中一陣陣發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這家報社錄取,如果不錄取,下一步怎麼辦?   考題發了下來,我一陣竊喜,填空題和選擇題居然都是我前兩天剛剛背誦過的,而後面的寫作題更不在話下,我已經出版了兩本書籍,自信什麼題材的文章都會寫。我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監考老師不時會來到我身邊,看我都在寫什麼,我心中湧起一陣得意。   考完試後,走在小學校裡,聽到幾個一同來考試的人說,下午要去另一家報社考試,原來那家報社也在招聘。我打聽到地址後,就和他們一起來到了北大街的另一家報社裡。我因為沒有提前報名,報社就給我制定了一個臨時准考證。在那個時刻,我感覺報社很人性化,不拘一格,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氛圍。   那場考試題目,我依舊覺得很簡單,很快就交捲了。   又等待了三天,這是我來到省城的第13天,這天是兩家報社放榜的日子,我身上僅僅剩下幾元錢,我做好打算,如果這兩家報社都沒有錄用我,我就跟著旅社那幾個老人一起去撿拾垃圾。   我跑得滿頭大汗,來到了第一家報社,我看到報社前已經圍滿了很多人,大家都鴉雀無聲,默默地在榜單上尋找自己的名字。那張榜單是紅色的,異常刺眼。我站在人群外面,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在第一個,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這家報社的記者。我害怕自己看花眼,我再仔細看看,真的是我的名字。我幸福得幾乎要暈過去,我背過身去,淚流滿面。   這下好了,這下不用去撿拾垃圾了。   我又在大街上奔跑著,惹來很多人不解的目光,一名警察在身後追趕我,大聲質問幹什麼,我回頭對他笑笑,又繼續奔跑起來。肥胖的警察追不上我,只好氣喘吁吁地放棄了。我跑得輕快,我看到天空好藍好藍,樓層很高很高,每個人都非常親切。我跑到沒有人的城牆根,跪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過了很久,我爬了起來。中午的時候,我來到北大街的另一家報社,看到榜單上依然有我的名字,我依然是第一名。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日放蕩走天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這天下午,我又幸福地吃了一大碗麵條。【第一章:暗訪乞丐群落】       我終於可以做記者了,卻面臨著兩難選擇。我該去哪一家報社?   這兩張報紙都是剛剛走向市場的都市報,此前,在縣城上班的我都沒有聽過它們的名字。我以前看到的報紙都是《XX日報》,裡面全是大塊大塊的空洞文章。每年年終,單位會訂兩份報紙,一份是省級日報,一份是市級日報,全是關於各級領導的活動報導,形勢一片大好,處處鶯歌燕舞,人民齊誇政策好。訂這兩張報紙的錢財政局專款專用,而訂閲其餘的報刊,則就要自己掏錢了。   我在猶豫著該去哪家報社報到時,一位自詡為報社資深人士的小個子青年說,前一份報紙有前途,集中了這個城市的精鋭人馬;而後一份報紙掛靠在一家出版社,水平一般。我聽信了這個資深人士的話,進入了前一份報紙。這名資深人士也參加了兩張報紙的考試,可是我此後一直再沒有見到他。印象中的他身材矮小,戴著眼睛,口若懸河,說話的時候高昂著頭,一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神情。   我的命運從這裡轉了一個彎。從現在開始,我要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當時我身上只有幾角錢,這幾角錢還不夠我在這座城市坐一趟公交車。我揣著這幾角錢來到了報社報導,幾角錢裝在褲子口袋裏,被我的手掌拽出了汗水。   值得慶幸的是,報社不但沒有收取各種各樣繁雜的費用,而且還免費安排食宿。報社有一個食堂,吃飯可以放開肚皮吃;報社還有一個宿舍,免費為記者提供住宿。宿舍裡有嶄新的被縟床單,電壺臉盆,連新毛巾都準備好了。這個報社就像家庭一樣,我從踏進報社的第一步,我就喜歡上了它。   報社的宿舍裡一共住了三個人,除我之外,還有兩個同樣從外地來到這座城市的人,都是剛剛進入報社的記者。而其餘的採編人員,有的在城市裡有房子,有的嫌報社宿舍的環境不好,自己在外面租房住。   我現在還記得我在報社第一次吃飯的場景。那一次吃的是雜醬麵,師傅剛剛給我撈了一碗麵條,我背過身去,還沒有走到座位上,就風捲殘雲地將那晚麵條吞下肚子裡。師傅笑著給我撈了第二碗,還打趣地說:“慢慢吃,彆著急,多著呢,看你能吃多少?”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食慾和不斷湧上來的唾液,坐在凳子上,端起飯碗,又是幾口吃下去了。這次師傅驚訝了,他給我盛了第三碗,疑惑地看著我。我端著飯碗慢慢走到座位上,不到一分鐘,第三碗麵條又吃完了,這次才品嚐到了雜醬的香味,才感到肚子裡有了溫暖的東西。第四碗麵條盛上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好奇地望著我,可是我沒有感覺到,依然埋頭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面前的雜醬麵,我吃得全神貫注,不知道身後已經站立了幾個人,他們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那天,我一下子吃了六碗麵條,那是我這十幾天來唯一的一頓飽飯。很多年後,當初的同事聚會時,他們還會說起我那天饕餮的情景,而我也一直記得自己那天吃飯的幸福時光。   第二天,報社就給我分配任務,卻暗訪乞丐群落。&這10年來,我暗訪過種種黑色的灰色的行業,與各色人等打交道,而每次都能順利打進去,而且直抵核心地帶。我想,這可能是我天生一張大眾化的臉龐,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神情,還有,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木訥遲鈍,讓人放鬆了警惕。   很多天后,我問起部門主任,為什麼當初選擇我去做暗訪記者,安排我去打入乞丐內部?主任說:“你剛來報社的時候,又黑有瘦,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不認識的人真的會把你當成乞丐……還有那天你吃飯的情景。”   原來剛來報社第一天吃飯的時候,主任就站立在我的身後,他說他看到我吃飯的樣子,心酸得幾乎掉下眼淚。   人生充滿了太多的偶然。我因為狼吞虎嚥而被主任發現,主任安排我做暗訪,此後10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暗訪這種最危險的新聞形式中,這種另類生活中。也因為暗訪,我做了報社最神秘的人物,就連報社一些同事也不知道那些充滿了危險的暗訪是我做的。因為暗訪,我成了傳媒江湖中的“無名英雄”;也因為暗訪,我一步一個台階登上了今天的位置。   10年前的省會城市,已經出現了職業乞丐,他們結幫組派,強行索要,市民不堪其擾,但是卻又無可奈何。那時候的市民還都普遍認為乞丐是生活所迫,就像傳統觀念認為妓女是生活所迫一樣。   領到任務的當天下午,報社提前支付給我100元錢,做為“活動經費”。我來到了南郊菜農的田地裡,走進一個茅草棚裡,那時候,當地的農民已經學會了享受,他們把菜地租給來自河南和四川的農民,坐享租金。茅草棚裡有一個四川農民在抽旱煙,他的膚色和棚子裡的黑暗融為一體,我是通過裊裊升騰的煙霧,才辨認出了他。   我說我想買一身他的衣服,越破越好。他不解地看著我,一連聲地說“啥子?啥子?”我說了好幾遍,他才聽明白了,疑惑地問我床邊那套怎麼樣。那套衣服比較新,沒有一個補丁,不合我意。可是我發現地上堆著一條褲子和一個汗衫,都破了好幾個洞,可能是他準備扔掉的。我說想買這兩件,20元。他大喜過望,連忙說:“要得,要得。”臨出門,他還把一雙露著腳趾頭的黃膠鞋送給了我。   回到報社,換上那套衣服鞋子,攝影記者替我拍過照片後,我就走出報社,開始了乞討生活。這些年來,我先後遇到了很多以暗訪起家的知名記者,在交談中得知,他們的暗訪都起步較晚。而1999年,很多省市的報紙都還沒有走向市場化,更不會有暗訪這種揭示社會真相的形式。所以,我相信我可能是中國第一個暗訪乞丐群落的記者,也屬於中國第一代暗訪記者。   多年過後,我還能清楚記得那天去暗訪的情景。熾烈的陽光照耀在我的肩上,也照耀著滾燙的柏油路面,高樓大廈的上方,有長長的鴿哨掠過,像竹片划過結冰的河面,聽起來異常淒厲。那是我第一次去採訪,也就是去暗訪,我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也不知道今晚露宿何處,還不知道會不會挨打,會不會被乞丐們傳染上各種疾病。乞丐們都是社會弱勢群體,他們大多數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而病毒也最容易侵染上他們,肝炎、艾滋等等各種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疾病。他們的情緒也最不穩定,很多人都有各種精神疾病:暴躁、易怒、破壞慾、報復傾向、仇恨社會、下手不知道輕重。我即將走進這樣一個群落裡,即將與這樣一群人打交道,但是那天我一點也不害怕,強烈的生存本能讓我忘記了恐懼,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在這家報社生存下去,必須脫穎而出,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來到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一條大街旁,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張紙鋪在地面上,上面寫著“妻子殘疾,又身患重病,夫妻流落在此,好心人幫忙治病”之類的話,紙上放著一個破碗,碗邊被磕出了一個豁口。我坐在紙張後面,靠著牆壁,一副奄奄一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不敢看來來往往的人群,擔心他們從我的眼中讀出了欺騙,我只看著他們的鞋子,一雙雙皮鞋和旅遊鞋,都很漂亮,款式新穎。我想著,城裡人真的有錢,這些鞋子少說也有幾百元,而我從來沒有穿過50元以上的鞋子。   幾分鐘後,來了一對母女,孩子穿著白色旅遊鞋,母親穿著紅色涼鞋。孩子大概剛剛上學,她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唸完了紙上的文字,然後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了一枚一元錢的硬幣,放在了破碗裡。我低頭看著一雙旅遊鞋和一雙涼鞋離遠了,看著母女倚靠在一起的背影,心中一陣悲愴。善良純潔的孩子怎麼能知道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欺騙和醜惡。我們總是說自己親眼看到的才能夠相信,其實很多時候自己親眼看到也不能相信,在事物表層的下面,掩蓋的是無人知曉的真相。   臨到下午的時候,我已經有了20多元的收入,這些錢中,有一元錢的,有五角的,還有一角兩角的紙幣。我把一元和五角裝在口袋裏,只把一角兩角的紙幣放在破碗裡,讓人相信我一直沒有要到錢。   快到黃昏的時候,我的收入已經達到了50元。就這樣坐在街邊,看著來來往往人群的鞋子,不動聲色地坐著,裝出一副可憐相,一天就能收入50元。而50元,是上世紀末期這座城市白領一天的收入。   大街上的鞋子漸漸少了起來,商舖的燈光也次第點亮了,我準備起身,又是一天沒有吃飯,我已餓得前心貼著後背。突然,一個穿著襯衣長褲,打扮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來了,他一腳踢翻了我的破碗,破碗在人行道的水泥路面上滾出了很遠,然後掉落在柏油路面上。中年男子呵斥道:“老子注意你半天了,他娘的在這裡要飯,給誰打招呼了?”我惶惶不安地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包紅梅香煙,抽出一根,雙手遞給他。我滿臉堆著謙恭的笑容,弓著腰身,看著這個臉上有著一塊刀疤的中年男子說:“大哥,兄弟今天剛來,不知道這裡的規矩。您老高抬貴手。”   刀疤男人把香煙叼在嘴角,我劃燃火柴點著了,他仰著脖子,眯縫著眼睛,一副神氣活現的嘴臉。在北方,如果你給對方點煙,對方會伸出雙手,手掌合攏,做出一種擋風的手勢,不論有風沒風,這是表示對點煙人的尊重和感激。然而,刀疤男人嘴臉醜陋,態度蠻橫,雙手插在腰間,連動也沒有動。他對我表示出極度的不屑。   他斜著眼睛看著我說:“這是老子的地盤,沒有老子點頭,就不能在這裡幹活。”現在,他把要飯稱為幹活。   我從來不知道乞討還要給有關方面有關人士打招呼,也不知道乞丐居然也有地盤。我以前在西北一個小縣城工作的時候,只知道那裡的街痞劃分有地盤,如果有人在他們的地盤上滋事打架,他們就會“挺身而出”;如果有人在他們的地盤上做生意,就得向他們繳納保護費。兩伙地痞經常會打群架,有時候是因為一方越界收錢,有時候是因為一方想擴充地盤。現在,這些地痞頭子都做了城關鎮所屬幾個村的村長,每個人都坐擁幾百萬。   我一再給刀疤男子賠小心,一再道歉。刀疤男子一直神情倨傲,他在我的身上找到了極大的優越感。後來,他依舊斜著眼睛說:“跟我走!”   他走在前面,高視闊步,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我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像一隻束手就縛的黃鼠狼。走出幾百米遠,來到了一座廢棄的樓房裡。登上台階,走到三樓,三樓裡早早地等著幾個人,他們都把臉塗抹得髒兮兮,身上衣服破破爛爛,一看就知道是乞丐。   一名乞丐對我進行搜身,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放在地面上:一包紅梅香煙,一個一次性打火機,50多元錢,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傳單,那是我用來上廁所的手紙。這名乞丐從煙盒裡掏出香煙,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根,唯獨沒有給我。   刀疤男人抽著煙,斜著眼睛問我:“哪裡人?來這裡多久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眼睛本來就是斜視,他一直都是斜著眼睛看人。我以前對他存在誤解,我應該愧疚,因為斜視不是他的錯。   我說出了我們那座縣城的名字。他說他去過,然後以一副歷練江湖的口吻問我,縣城的哪條路上有什麼建築,新開闢的街道叫什麼名字。他問得很詳細,甚至說出縣城一些前幾年知名的事情,問我是誰幹的?這些人要麼是縣城成名已久的地痞流氓,要麼就是靠著膽大和無恥而在改革開放後迅速掘得第一桶金的大老闆。我對答如流,他解除了對我的戒備,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就跟大哥干。”   也是在以後我才知道,他曾經結婚過,而妻子就是我們縣城郊區的女子。後來,妻子跟著別人跑到了省城,他便來到省城尋找,沒有找到,身無分文,就進入乞丐行列,做了“大哥”。   大哥不是乞丐行列的老大,老大是幫主。而幫主從來不露面。   我見到幫主已經是一週以後的事情了。乞丐群落裡,等級森嚴。   幫主的身份是最神秘的,剛入夥的小乞丐是無法一睹幫主大人的尊容的。就像傳說中的武俠高手一樣,幫主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的乞丐即使加入組織幾年了,還是無法瞭解幫主,無法知道幫主的背景。甚至有的還沒有見過幫主。幫主居住在哪裡?我相信整個城市的人,除過見過幫主的乞丐,沒有一個人會知道,也沒有一個人會猜到。   幫主的下面是幾位大哥,大哥就相當於一個小組長,他負責乞丐們的工作安排和日常事務,誰在哪條路上乞討,誰負責監視,誰負責望風,這些都由大哥安排。大哥還有一個工作內容為協調乞丐之間的矛盾。   大哥的手下有幾名打手,打手們都是乞丐群裡身手矯健的青年,他們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內容就是打人,遇到錢不上繳的人,和他們認為不聽話的人,看不順眼的人,就會大打出手。他們是乞丐群落裡的城管。   打手的下面是乞丐。而乞丐又分老乞丐和小乞丐。早進入幫會的,就是老乞丐;晚進入的,就是小乞丐。這有些類似於江湖上的弟子排名,不以年齡論,而以早晚論。   我是一名小乞丐。   每天乞討的時候,我都盡職盡責,任勞任怨,不管風吹雨打,不管烈日暴曬,我都堅守工作崗位。下班的時候,我會把當天乞討的錢一分不剩地交到老大手中。我清楚地知道,在我乞討的時候,就有打手在旁邊盯梢,甚至多少人給了我錢,給了多少錢,打手都有記錄。   老乞丐和小乞丐一共有五六個,每天晚上都睡在一幢廢棄樓房的頂層。因為我是小乞丐,我會主動睡在最外面,替其餘的乞丐阻擋風雨。老大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不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而他只要來,就表示當天晚上有任務。   這個乞丐群體,名為乞討,實為盜竊團夥。   老大只要在夜晚一出現,這伙乞丐的眼睛就賊亮賊亮,像狼的眼睛一樣,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後來我才得知,這伙乞丐有的已經結婚生子,他們把妻子孩子放在家中,獨自出來乞討,等到攢到一大筆錢後,才準備回家。有的乞丐是全家乞討,只是和妻子分開居住,但每隔幾天就會會面一次,第二天早晨又會在這幢樓上出現。還有一個少年,是叔叔帶著他出來的,他的叔叔也是職業乞丐,聽說是在另一個老大的手下“幹活”。他的叔叔假扮瞎子,每天拉著一把破二胡,而這個少年則假扮殘疾人,像耍雜技一樣把雙腿架在後背上,用屁股挪動身體來乞討。晚上沒有人的時候,他就會把雙腿從後背上拿下來。   原來,在這座城市裡,有這樣一批職業乞丐,或者叫職業小偷,而我們居然一直不知道。我們走在大街上,一直以憐憫同情的眼光看著這些乞丐,其實他們一點也不值得憐憫同情。   來到南方後,我因為採訪,曾經去了安徽阜陽的一個村莊,那個村莊全村人都在外地乞討,很多人來到廣州深圳。那個村莊裡,家家戶戶蓋起兩三層的嶄新小樓,春節時候,乞丐們都回到家中,他們發給孩子的壓歲錢都是五十和一百的。那個村莊裡,誰家有個傻瓜兒子或者殘疾女兒,就可以發大財,這些傻瓜和殘疾可以出租給出外乞討的人,一年租金五萬到十萬。   我承認,城市中有真正生活無著的乞丐,但是並不很多。自從出台了《救助條例》後,乞丐們完全可以拿到救助站免費提供的一張火車票回家,全家團聚,但是他們不願意回去,他們躲避救助,為什麼?因為他們是職業乞丐,他們在乞討中嘗到了甜頭。   如何消滅城市裡的職業乞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濫發慈悲。如果你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丟失了錢物,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你應該怎麼辦?你如何才能回家?   你可以撥打110,警察會將你送到就近的救助站。告訴救助站你的家庭地址,救助站與當地相關部門聯繫後,確認了你的身份,就會為你無償提供一張回家的火車票。如果你有自立能力,救助站會送你上火車;如果你沒有自立能夠,救助站會將你送交到你所在地區的救助站。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救助站會提供這些服務。在陌生的城市受困後,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職業乞丐們知道。他們經常和救助站打游擊,逃避救助。他們利用人們不知救助站的心理來乞討行騙。他們在大街上鋪一張紙,上面寫著“丟失錢包,想回家”,或者是“只要五元錢,想吃飯”,欺騙那些善良的人們。我曾經在火車站拍攝到一個帶著孩子的乞丐,他稱錢包丟失,自己是教師,身邊還放著《教師證》。發現我拍照後,他氣勢洶洶地搶奪相機,並追打我。在答應刪除照片後,他才放棄了對我的攻擊。回到單位後,我按照他教師證上的姓名和地址,打電話給當地教育局和學校查找,發現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我把這種乞討方式稱為示弱型。   除此而外,職業乞丐的乞討方式還有很多種:   一種是智能型的。這類乞丐類似於詐騙。他們假扮成和尚或者尼姑,見到你就會亮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牌子,說是開光金牌,保佑你一生平安,要你買,每個價格不菲,幾百元錢;或者說寺廟要修建,你如果贊助了,就會功德無量。我曾經跟蹤過兩個假尼姑,她們走到無人的僻靜馬路上,就脫掉了袈裟,換上了女裝,還對著鏡子化妝。有一次出差到華東一座城市,住在酒店裡,在酒店餐廳吃早餐時,遇到兩個假和尚。酒店的早餐很貴,吃一次要幾十元。兩個假和尚笑嘻嘻地來到我的身邊,看著我剛剛剃的光頭問:“你是不是和尚?”我立即知道了他們是騙子。因為和尚從來不會自稱和尚,都是自稱出家人。果然,在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後,他們就掏出了開光金牌,說看在我光頭的份上,只收100元。我沒有買,藉著上廁所的機會,撥打了110,後來,兩個假和尚被抓走了。還有的乞丐身上裝著一些假古董,見到你說這是祖傳的寶物,或者是從建築工地剛剛挖出來的,因為家中急著等錢用,便宜賣給你。你如果買了,就上當了。如果真的是文物,國家會出很高的價錢收購,根本犯不著偷偷摸摸地出售。   一種是自虐型的。這類乞丐我們見過很多,他們假扮成各種殘疾人,裝出一副可憐相,誘騙人們的同情心。我曾經在黃昏時分跟蹤過兩個盲人,我想看看他們夜晚住宿在哪裡。他們一個扶著另一個的肩膀,前面的一個還拿著枴杖,不斷敲擊著路面。太陽將他們的臉曬得黧黑,他們鬍子拉碴,皺紋密佈,讓人心生憐憫。可能是他們發現了有人跟蹤,就坐在路邊的草地上喝水,不願起身。我只好走到他們身邊,和他們攀談,他們說夜晚睡在火車站橋洞下面,現在想坐公交車回去。我好心幫他們去十幾米開外的公交車站看站牌,查詢是否有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一回頭,看到他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路邊一輛出租車。唉!自以為老江湖的我,也被乞丐騙了。   一種是強盜型的。這是一幫小孩子,他們在鬧市區見到單獨行走的女孩子或者老人,就會跑上去抱著他們的腿,不給錢絶不鬆開。小孩子的背後是大人,可能是他們的父母,也可能是組織的頭領。小孩子要到了一定量的錢後,躲在暗處的大人就會走出來,把小孩手中的錢要走。我在南方一座城市上班的時候,每天夜晚下班都要路過一個火鍋城,火鍋城的門口每次都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在強行乞討。那個男孩流裡流氣,有一次抱著一個漂亮女孩的屁股要錢,還用手揉搓,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有一天,我在一家麥當勞吃飯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兩個男孩女孩和一對夫妻模樣的人也在吃麥當勞,他們吃的是全家福套餐,價錢很貴。而我們同事在一起的時候,都捨不得吃這麼貴的。   一種是溫柔型的。生活在城市的人,都會見過這類乞丐,他們會在夜晚出現,一般是夫妻兩個人,有時候懷中還會抱個孩子,見到你就溫柔地說:“大哥大姐,有件事麻煩你。”你如果停下腳步,他們就會進一步說:“給兩元錢,給孩子買個麵包吃,孩子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如果孩子真的一天沒有吃東西,早就餓得哇哇大哭。這類乞丐一般是以家庭為單位出動的,如果遇到不給錢的女孩子,男子還會恐嚇威脅。   一種是賣藝型的。這種乞丐會一點簡單的技藝,或者是打竹板,或者是吹笛子、拉二胡,還有的會寫毛筆字。會後面幾種技藝的,還有一點乞丐的職業道德,他們在街邊表演,讓人施捨,這有點“賣藝”或者“行為藝術”的味道。而會打竹板的最為可惡,他們結幫走派,來到店舖門口,說一些編好的吉利話,不給錢就賴著不走。這樣一群穿得破破爛爛渾身散發惡臭的人,站在店舖門口,會嚴重影響生意,老闆沒有辦法,只好給他們錢。   最近幾年,乞丐的乞討方式與時俱進。有人穿得整整齊齊,胸前掛個牌子,上寫“尋求小說出版”或者“舉辦畫展”,需要錢。這類假借作家和畫家的乞丐,同樣可惡。   職業乞丐從來不需要你買飯,只需要你給錢。一個在競爭激烈的城市裡能夠生存下去的人,需要你的同情嗎?   總而言之,見到乞丐別給錢,他們比你有錢得多。夜晚的城牆腳下,常常會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在賣舊衣服舊鞋子。那時候我一直不知道這些舊衣服鞋子哪裡來的?後來才知道都是小偷偷來後賣給他們的。   因為我就曾經做過一次這樣的小偷。跟著老大的這個團隊。   這個乞丐群落分工明確。我們每天睡覺很晚,也起床很晚。午後的時候,我們才會出動,有的去踩點,這一般是打手干的活;有的去乞討,這是老乞丐和小乞丐的干的活。打手踩點好了後,我們夜晚就會出動。我們像鬼子進村一樣,見什麼偷什麼,我們掃蕩過處,萬木蕭條,一片白地。   我們偷的最多的是人家晾曬在陽台上的衣服和放在門外的鞋子。老乞丐有一種特製的工具,連接起來,頂端有一個鈎子,伸出去,三樓陽台上的衣服也能夠偷到手。由於城市小區防守比較嚴密,保安們又態度蠻橫,荷爾蒙激盪,打架很凶,我們惹不起,我們的打手根本就不是對手,他們在我們的面前是狼,在外人的面前就是綿羊,所以我們的活動範圍都在城中村,這裡沒有人管。城中村的房屋最高也就是三層,城中村的居住環境都很擁擠,鞋子一般都放在門外,所以,我們大軍掃蕩過後,草木無存。   然後,打手們會把這些偷到的衣物賣給城牆腳下襬攤的老頭老太太。   我們有時候也會撬門扭鎖,這些都是打手們事先踩點好的地方。和職業小偷不同,職業小偷開鎖只需要幾秒鐘,而我們不會開鎖,我們就只能撬鎖。每次出動的時候,老大身後都會彆著一把羊角錘,見到明鎖,就用羊角錘撬開,而見到暗鎖就束手無策。這是一群世界上最笨的賊。   有一天夜半時分,我們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前。事先打手說,這家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他白天從窗縫看到裡面有電視機和碟機,還有電冰箱。那個時候,能買全家用電器的可不是一般家庭,一個碟機就要七八百元。電冰箱更是貴的離譜。這家肯定有“貨”。   這幫土匪如果進去了,就會將裡面洗劫一空,他們會叫來人力三輪車將所有東西搬走。那時候,城市裡充斥的全是人力三輪車,人們叫它們“招手停”,他們拉貨拉人來者不拒,他們才不管拉的東西是什麼來路。我很著急,一路都在想著怎麼才能制止他們。   這個踩好的點位於一幢樓房的一層,整幢樓房都是黑壓壓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四周也靜悄悄的,偶爾會傳來若有若無的鼾聲。老大走到了門前,伸手取出了羊角錘,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我突然看到了對面那戶人家的窗檯上有一個啤酒瓶,我故意將啤酒瓶撥落了。啤酒瓶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聽起來異常嘹喨,樓頂上有人醒來了,拉亮了電燈,我們的身影映照在對面人家的窗戶上,那戶人家的男主人發出粗聲粗氣的呼喝:“誰?幹什麼?”然後就響起了凳子被碰到的聲響,他起床了。   老大第一個逃跑了,我們也跟在後面呼啦啦地逃竄。回到那幢廢棄的大樓頂層,老大質問是誰把啤酒瓶碰落了,有人說是我,老大抬手打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老大罵道:“你笨得像豬,還能當賊?”老大性情暴戾,他動不動就會大打出手,下手極重。那一雙摸了30年鋤把的手,長滿了老繭;而一顆被老婆欺騙了的心,又極為冷酷。我見過他有一次打那個少年乞丐,因為少年乞丐偷藏了10元錢,被他發現了,他用腳踹,用拳擊,打得少年乞丐滿臉是血,還不准哭喊。10元錢,是我們所能乞討到的單次最高金額。   而這次老大居然沒有對我痛下殺手,原因在於他知道我是知識分子,而農民都對知識分子有一種天生的敬仰。   和這些乞丐生活在一起,精神極度空虛,有一天,我在大街上撿到一張報紙,拿回來看。我就像高爾基所說的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看得很仔細,連中縫的小廣告也不放過。這些天來,沒有看到一行文字,我的眼睛和心靈都極度饑渴。我又彷彿回到了當初做公務員的時光,對報紙上的文字有著病態的興趣。   一名老乞丐頂著一頭亂髮湊過來,狗看星星一般對著報紙看了半天,然後疑惑地問我:“你識字?”我點點頭,老乞丐驚訝地說:“哎呀呀,這裡還有一個秀才啊。”西北農村都把識字的人叫秀才。然後,所有的人都叫我秀才了。他們對秀才總是很尊敬的。   因為識字,我在乞丐群體裡的地位迅速提高,大家遇到什麼煩心事,都會找我商量,不外乎就是家長裡短雞毛蒜皮之類的事情,母親和媳婦吵架了,兒子不孝順了,鄰居家的房子蓋得比自己家的高了,地裡的莊稼被人家多種了一行……這點小事在識字的人看來,就不叫個事,可是在這些不識字的乞丐眼中,就是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他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幹活的時候,我就開導他們,眼光放長遠點,不要只盯著眼前這點芝麻大的事情。他們都很敬重我。   其實,這些乞丐很多以前都是可憐人,有的是受到村幹部欺負,有的是家中突遭變故,當然還有些屬於好吃懶做,覺得乞討賺錢快,就投機取巧走上了這條路。但是,即使再貧困,他們也不至於淪落到吃不起飯穿不起衣的程度,也不至於要去偷盜。我對他們既同情又憤恨。   我識字的事情很快就在乞丐群落裡傳開了,有一天,老大突然對我說:“幫主要見你。”   我有點緊張,不知道幫主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幫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談起幫主的時候,都很詭秘,而相互之間又不敢談論幫主的事情。   “幫主在哪裡?”我問。   老大面無表情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臉上的刀疤閃閃發光。知了躲藏在街樹上長聲嘶鳴,店舖裡坐在櫃檯後的小老闆,和街道兩邊販賣水果的小販,都神情萎靡沒精打采。街道上的車輛也都在悄無聲息地駛過,屁股後面連一縷黑煙也不冒。三輪車伕們把車子支在大樹下,坐在車廂裡打瞌睡。一切都靜寂而詭異,這種情景很像我看過的那些美國西部片中的小鎮,沉寂中殺機四伏。   我跟在老大的身後走,老大不屑於和我走在一起,在乞丐群落裡,他是我的頂頭上司,他有向我擺譜的資格。他腆著肚子,邁動著碎步,卻上身保持筆直不動,雙手向後甩,走得很領導。以前在小縣城上班的時候,我們的局長就是這樣在我們幾間辦公室裡走來走去,去鄉鎮視察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走路的姿勢,這種姿勢很“扎勢”,有風度,也有威嚴。   我們局長有扎勢的資本,他一年收入至少上百萬,多少人有事求他,寵著他,巴結他。在我們老家,當官的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中心,都是大家羡慕的對象。當官就表示有錢,當官是發財的最重要的也是最主要的一條途徑。後來我來到南方,才發現人家南方人根本就不把當官的當那麼一回事。在南方,人人平等,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生意,或者我撿拾我的破爛,我們兩不相干。當官的如果胡作非為,我可以告你不作為,我可以舉報。南方人都為人低調,尤其是當官的和那些身價千萬億萬的富翁;而老家人特別喜歡擺譜,有一點點權力就發揮到極致,身上裝上100元就敢冒充大款。   我經常在想,為什麼那些貪官污吏大都出現在貧困地區?為什麼越是貧困地區,當官的越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現在我有一點想明白了。   老大一路上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們走了十幾分鐘後,走進了公園裡。公園後面有一片樹林,樹林裡闃無人跡,地面上鋪著一層積年的落葉,落葉間蠕動著蚯蚓、螞蟻和蛇。我突然害怕起來,老大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是不是暗中還有人埋伏著,準備對我下毒手?而他一個人不是我的對手。我頭腦中飛快地將自己這幾天的經歷回想了一遍,感覺到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我正在疑惑的時候,老大停下了腳步,看看四周沒有人,便搬開了腳下的一個窨井蓋,然後示意我走下去。我不敢下去,我不知道他要耍什麼陰謀。老大踢了我一腳,惡狠狠地罵我道:“媽的,快點!”我長長地吸一口氣,咬著牙關走了下去。到了這一步,是溝是崖都要跳下去,一切聽從老天爺安排。   老大跟著我也下來了,然後他移動了窨井蓋,重新蓋好,讓外面無法看出這裡面有人。窨井裡很黑,雙手所觸的都是黏糊糊的苔蘚,空氣中散發著一種發霉的氣味,窨井裡又很冷,有一股涼氣直透骨髓,我禁不止打了一個冷戰。沿著台階走下十多米,就是一個平台。老大打開了小電筒,我看到腳邊是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管道,這是城市的生命管道,各種管道里分別流著這座城市所需要的水、液化氣、光纜信號,還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東西。老大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黑暗中有一縷風吹過來,但又不知道風來自何方。老大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又小心翼翼走出了十幾米,拐彎,突然看到了遠處有盈盈燈火。原來這裡還有人。誰住在這裡?他為什麼要住在這裡?這裡住的是幫主。   沒有人知道我們幫主住在這裡,只有我們群落裡的少數幾個乞丐。   幫主留著長長的鬍子和頭髮,感覺就像野人一樣。幫主生活在現代化城市裡,他卻把城市當成了原始叢林,那些高樓大廈是一棵棵樹木,而那些生活在陽光下的人都是猛獸。幫主不出去,幫主生活在這深深的洞穴裡,像鼴鼠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生活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生活在這裡。我是在逃離了乞丐群落後,才從警察的口中知道了,幫主選擇窨井作為自己藏身之所的原因。   後來,這個窨井被發現後,報社的攝影記者專門來到了窨井裡,拍攝了大量照片。這些照片通過攝影記者專用的渠道發送出來,立即引起了強烈轟動。那時候的網絡還不發達,我的稿件僅僅在我們當地的報紙上刊登,也只傳播在這座城市裡,沒有被網絡轉載。   那天面對著幫主,我很平靜,一點也不恐懼。我看著他亂蓬蓬的頭髮和鬍子,倒覺得他很慈祥。我看不出他的年齡,但是他的臉上沒有刀疤,他比老大對我的態度要好得多。他和藹可親,就像北方農村裡那些冬天蹲在村口袖著雙手曬太陽的老頭。幫主的身邊還有一個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誰,他們是什麼關係?   幫主問我:“你識字?”   我答:“是的。”   “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在村子裡當民辦教師。”   “為什麼會出來?”   “兩年沒有發工資,欠人一溝子爛賬,不出來就會餓死。”我說。上世紀最後幾年,正是教育最青黃不接的幾年,教師叫苦連天,學生逃學打工。而民辦教師處於社會最底層,每月幾十元的工資也會一拖就是一年兩年。   “老家在哪裡?”幫主問。   這些話題此前我已經給老大說過一次,現在我開始緊張起來,擔心說漏嘴,引起幫主和老大懷疑。如果他們有了疑心,動了殺機,在這個地下十幾米深的洞穴裡,我無處遁逃。我偷偷地向兩邊觀看,看有什麼趁手的傢伙,萬一衝突起來,我就操在手中,拚死一搏。   值得慶幸的是,幫主和我拉了幾句家常後,就說:“以後就在我這裡干。”   我沒有聽懂,疑惑地看著幫主蠟燭光下那把飄到胸前的鬍子。老大解釋說,以後給幫主打理幫中的大小事務,主要是財產分佈。因為我識字,因為我會算賬。&此後,我的職務得到提升。我從一名最下層的小乞丐,一躍成為組織裡的財政部長,夜晚也能夠睡在幫主的洞穴裡。那麼,以前的財政部長去了哪裡?我不知道,也不敢問。   和幫主睡在洞穴裡的,除了我和幾個大哥外,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其實很年輕,模樣也俊俏,就是有些神志不清,說話也黏黏糊糊。她沒事的時候就在洞穴裡走來走去,圓滾滾的屁股表情豐富,忽兒甩到左邊,忽兒甩到右邊。兩個大奶子像兩隻兔子一樣在胸前跳躍。她和幫主一樣,有時候披條床單,有時候一絲不掛。   白天,洞穴裡只有幫主和那個女人,別的人都要出去幹活,我的活路還是乞討。討多討少都無所謂了,沒有人再凶神惡煞地管教。但是,我的行動照樣受到限制。有一次,為了檢驗是否有人監視,我在黃昏“下班”後,故意朝公園相反的方向走,走出幾十米,後面跟來了一個不認識的人,突然衝到我面前說:“幹什麼去?”   “拉肚子,找廁所。”我輕描淡寫地說。那個人是打手無疑。   我們經常在大街上見到乞丐,有的是一個人,有的是兩個人搭伴,其實這些乞丐的後面都有人在監視,監視的人躲藏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他會監視著乞丐的一舉一動,也會監視到我們。那一雙躲藏在暗中的眼睛陰險毒辣,乞丐們都非常害怕他們。   幾年後的一次,我跟蹤一個殘疾孩子乞討。這些年來,我先後暗訪過至少五次乞丐群落。那個殘疾孩子每到夜晚九點左右,就有一輛麵包車開過來,拉走孩子。我打的繼續跟蹤,一直跟著麵包車來到了一個小區裡。殘疾孩子被抱上了一幢單元樓裡。後來,我守候在這幢單元樓裡,居然發現這裡有好幾個殘疾孩子,每天被麵包車接送乞討,每個大人監視一個乞討的殘疾孩子,而他們的幫主,是一個腿腳殘疾的中年男子。   接下來的事情更為恐怖,這個瘸子經常會帶著手下人去鄉下轉悠,見到單獨行走的孩子,或者殘疾孩子和智障孩子,就拉上麵包車,一直拉到城市裡……做成他們乞討的工具。   和幾個老大朝夕長處,慢慢就熟悉了。我工作兢兢業業,也深受上下一致好評。有一次,和其中的一個老大一起出窨井的時候,我故意說:“這些帳真難做,以前的財務哪裡去了?”   “被做了。”這名老大說,“他手腳不乾淨。”   這名老大接著說,以前的財物在算賬的時候,總會偷偷留點錢,埋在公園裡一棵樹下,被跟蹤的人發現了,夜晚回到窨井的時候,幫主就和幾個人割了他的舌頭,刺瞎了眼睛,趁著夜深扔在了郊外的荒溝裡。“就算不死,也離死不遠了。”   我毛骨悚然。這裡如此危險,隨時會有殺身之禍,為什麼乞丐們還會留在這裡?因為他們的錢都掌握在幫主手裡。這就像那些剋扣工人工資的黑工廠一樣,如果你離開,就表示沒有一分錢拿;如果你繼續幹,可能有一天老闆發了慈悲,會發還你們存放在他手中的錢。   乞丐們都是幫主的包身工。   幫主外表慈祥,內心狠毒。老大的刀子拿在手中,而幫主的的刀子藏在心中。   幫主手下足有四五十個乞丐,我從組織裡每天的收入中能夠判斷出來。這些零錢都存放在幫主身邊一個巨大的鐵罐子裡,這個鐵罐子以前應該是裝汽油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搬到這裡。鐵罐子只能幫主動,別的人動就會受到處罰。每隔幾天,幫主就會派人背著一袋子零錢去銀行換成整錢,然後又把整錢藏起來。   如果你有一天看到有人在銀行裡存零錢取整錢,那可能就是乞丐。   你把一元錢的零錢交給乞丐,乞丐積少成多,存進銀行裡,而這些乞丐們存進去的零錢還會在市面上流通。銀行的工作人員與外界的大老闆連通,大老闆把這些零錢又兌換出去,然後“批發”給大大小小的小老闆,小老闆走到飯館、菜市、商場裡,又把零錢換成整錢,因為飯館、菜市、商場裡的這些生意人沒有零錢就沒法做生意。最後,你買菜買肉,你去飯館吃飯,零錢又回到你手中。不過,這時候的一元錢已經不是一元。   大老闆從銀行那裡拿錢,要給手續費;小老闆從大老闆那裡拿錢,也要給手續費;菜攤檔主從小老闆手中拿錢,還是要給手續費。經過道道關卡,你的一元錢再到你手中,就可能只剩八角錢了。   聽說做這種生意的大老闆一年淨賺百萬,小老闆也會年收入二三十萬,銀行裡做這種生意的個別人,收入比大老闆更高。   還是那句老話:錢別給乞丐!   幫主平時很少說話,而說話時每個人都害怕。曾經有一個老大,因為手下的人每天都要的錢很少,沒有達到老大的期望,老大說:“你以後就不要來了。”那個老大比幫主年輕,但是他被嚇得渾身篩糠,哭著說讓幫主再給他機會,幫主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給了他一個屁股。我不明白,一句“不要來了”為什麼就會把他嚇成那樣?   幾天後,這個老大的團隊上繳的錢數突然增加了,我想,他們可能是夜晚去偷盜,或者去搶劫了。有時候,月明星稀,樹影婆娑,幫主會帶著大家鑽出窨井,來到地面上。那個傻子女人是不能帶出來的,幫主擔心她會到處亂跑。   我們躺在積年的枯葉上,一句話也不說,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和在窨井裡一樣,氣氛照樣很壓抑。我偷眼望著幫主,看到他面容沉靜,雙眼眯縫,一副很沉醉的神情。既然如此喜歡外面的世界,他為什麼要守在窨井裡不願出來呢?   風輕輕地吹過樹林,樹葉窸窣作響,遠處鬧煎煎的市聲,經過樹林的層層過濾,已經聽不見了。清朗的月光照在樹林上空,把斑駁的樹影投射在地上,也投射在地面上這幾個躺著的人身上,他們的身體都變得斑駁陸離,一種極大的恐懼突然攫住了我:他們是人嗎?為什麼他們如此詭異?也許他們都是鬼,他們已經死去多年,而這些天裡,我是和一群鬼魅生活在一起。   身邊突然有了響聲,幫主躍身而起,身手異常敏捷,像一隻猿猴,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幫主已經奔出了十幾米遠,像一隻雕一樣撲身下去。再起身時,手上提溜著一條一尺多長的蛇。他的手捏在蛇的七寸之處,蛇努力地扭擺著身體,發出嘶嘶的叫聲,卻又無可奈何。幫主用長指甲劃開蛇的身體,把蛇膽掏出來,一口吞了下去。蛇的身體落在地上,還在努力而徒勞無益地擺動著。   幫主以前是小隴山中的藥農,採藥捕蛇是他的拿手好戲。很多天以後,和我關係最好的一位老大告訴我說。在這裡,我整天像一條沉默的狗,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說一句話。老實說,從走進窨井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著趕快逃離這裡,這裡殺機四伏,恐怖籠罩在窨井的每一寸空間裡。   可是,我沒有機會離開。我的身邊每時每刻都有人,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人。白天乞討的時候,我看著腳邊的螞蟻,都感到很羡慕,他們可以自由往來,沒有監督,他們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可是我不行。   窨井是乞丐群落裡重要頭領的家,也是我的家,可是這個家卻讓我心存恐懼。   後來做記者,走南闖北,也曾經見到過一個拾荒群落的家,也是在窨井裡。我一走進那個窨井裡,就禁不住渾身哆嗦,剛開始做記者時暗訪乞丐群落的情景一幕幕閃現出來,一種陰冷從每個毛孔裡滲入,讓我顫抖不已。如果讓我再做一次乞丐,再走進一次窨井中,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種勇氣。當時完全是一種頑強的求生慾望支撐著我。後來,我感到了後怕,深深的後怕。   窨井裡冬暖夏涼,外界的炎熱和寒冷無法穿透厚厚的地表,確實是一個天然上佳的居住地。然而,只有我們完全陌生的一群人,才會選擇這裡居住。他們的生活,我們一無所知。   睡在窨井裡的時候,我照樣很知趣地睡在最外面。最裡面是幫主和那個女人。有一天夜晚,我突然被那個瘋女人的叫聲驚醒了,不,應該是呻吟聲。在窨井的這些天裡,我每天夜晚都處於半睡眠中,我擔心會在睡夢中遭逢不測。那個女人的呻吟聲夾雜著幫主狗一樣的喘息聲,像波浪一樣陣陣湧來,可是我沒有任何反應,恐懼已經讓我的慾望蕩然無存。我側耳聽到那些老大們都睡得很香,有的還拉著鼾聲。他們大約早就習慣了瘋女人夜晚的喘息。   我還看到老大們對這個瘋女人好像都很害怕,他們看她的眼神躲躲閃閃。瘋女人是窨井裡唯一的一道風景,可是他們不敢欣賞。   這個瘋女人怎麼會來到這裡?&雖然我身處紅塵滾滾的城市裡,卻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我不知道在乞丐群落的外面,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相信報社肯定也一直在找我,可是他們找不到我,他們不知道我就在地下,在窨井裡,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誰也不知道的隱秘的角落裡。   我想起了幾個月前美國轟炸我駐南使館,我在飯館裡聽到這個消息後,看到有的人把菜碗摔碎了,還有人把熱水瓶從樓上扔下來,群情激奮。現在,幾個月過去了,情況有什麼變化,美國是怎麼解釋的?我在進入丐幫前一天的中午,還在看中國女子足球賽,她們以5:0的強大比分戰勝了挪威隊,現在,比賽早就應該結束了,中國隊得了第一嗎?   我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繫。在這裡,我只能尋求自救。   每天晚上挨著我睡覺的那個老大,是剛剛提拔的。他也只是比我早兩個月才有資格睡在窨井中。他看起來年齡已經很大了,額頭和臉頰上的皺紋密密麻麻,像被刷子刷過一樣。後來我知道,他已經沿街乞討五六年了。   以前的財務怎麼死的,幫主的身世,也全是他告訴我的。他還偷偷地告訴我說:“幫主是個大混球,手裡有命案。”那時候我一直以為這位老大說的命案是殘害財務的案子,不知道他說的是另外一搭事情。   現在已經忘記了當初是怎麼和這位老大走到一起的,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反正人和人之間有一種叫做感應的東西,你看到某一個人,就感到親切,就想和他交往,這就是感應;你見到另外一個人,就有一種排斥,甚至連他說話的聲音都不想聽到,這也是感應。當初看到那些老大時,我就讓認定了這個人是好人,他的嘴角有兩撇愁苦的紋路,就像一對小括弧。他不像他們那麼兇殘霸道,他就像一個剛剛從天地裡回來,摔打摔打乾淨了褲腳塵土的農夫。事實上他就是一個農夫,被人欺負(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欺負的情形,受了什麼樣的欺負)後,就跑到城裡做了乞丐。這些也是他以後告訴我的,他說他想走,可是拿不出放在幫主手中的“提成”。   他姓吳,我那時候一直稱他吳哥。   吳哥的手下有六個乞丐,都是假扮殘疾人的少年,幫主給少年們規定的任務是每人每天要乞討到100元。別的老大手下如果有人沒有完成任務,就會遭到毒打、餓飯等懲罰,第二天還要照樣去幹活,可是吳哥從來不打這些少年,完不成任務的時候,他也會假扮成瞎子上街乞討,拿著個破碗,拄著根竹竿,靠在公交站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說:“大爺大哥行行好,給我一元不嫌少,回去你撿金元寶……”   有一次,吳哥和我說起以後出去的情景,他說他有一對兒女,讓他兒子跟著我學寫字算賬,“女兒就算了,女兒總歸是人家的人,花那閒錢幹啥?”   我想起了那次幫主給一個大哥說“你以後再不要來了”,那位大哥嚇得渾身篩糠,我問為什麼會這樣?吳哥說:“那就是說,要把他做了。”   原來幫主如此陰險恐怖。&一場大雨過後,天氣變得涼快。大街上的人都穿上了長衣長褲,可能已經到了立秋時節,可是我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乞丐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樣的,乞丐的時間都是靜止的。   有時候,坐在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從面前走過,看著他們鄙夷不屑的眼神,聽著他們呵斥我的聲音,我感覺不到絲毫委屈,我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乞丐,我也真的是一個乞丐了,乞丐是這個世界上臉皮最厚的人。他們為了錢而什麼嘲弄都不在乎,所謂的自尊自強在他們的心中蕩然無存。   有時候,看到那些給我的破碗裡丟了一元錢的人,我想,如果這不是錢,而是一本書該有多好,隨便什麼書籍都行,哪怕是一張有字的紙片也行,我的眼睛和心靈太饑渴了,太需要文字來滋潤了,那些字正腔圓、正大光明的方塊字。我想起了茨威格的小說《象棋的故事》,如果能夠給我一本棋譜,我現在也能煉成一個象棋高手。如果給我一本卦書,我就會煉成一個算命高手。現在,再難看懂的書籍,我也願意看,我也完全能看懂。我相信。   日子平靜地過去,流水一般,我每天幹活,像沒有思維的機器一樣。   有一天回到窨井裡,沒有見到那個被幫主嚇得渾身篩糠的人,我問吳哥,吳哥搖搖頭。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不知道他是被暗害了,還是逃跑了。   我盼望著他是逃出去了,然而可以穿著人穿的衣服,輕鬆而愜意地走在這座城市溫煦的陽光下,想吃什麼就到攤點買點什麼,拉麵扯面,夾饃麵皮,還有大盤雞,盡情地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超市商場,賣衣服的賣玩具的,想進哪家就進哪家,如果有老婆孩子,那就都帶上。做一個能夠仰起頭來走在陽光下的正常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有入睡,我想著怎麼能夠逃出去。身邊的老大們都睡著了,燭光也慢慢暗淡下去,此刻,就在地面之上,車水馬龍,人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而地下卻是一片死寂。瘋女人爬起來了,一絲不掛,她的身體在燭光中看起來異常單薄,象皮影一樣飄忽而不真實。她輕悄悄地,沒有任何聲音,她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很大很大,像一朵烏雲。她的頭髮很長很長,隨著身體的晃動,一張異常慘白的臉就從頭髮中露出來,沒有血色,還有長長的尖尖的牙齒。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那些舊小說,女鬼只有在有半夜時分才會醒來。難道這個瘋女人是鬼?她一直藏在地下,不敢走出去。這些男人以前也可能是人,後來被這個女鬼吸食了精魄,也慢慢變成了鬼。   走進窨井的這些天,我從來沒有見到瘋女人說過一句話,鬼是不說話的,鬼也不會說話。原來,身邊真的是一群鬼。我是一直和一群鬼生活在一起。   燭光更加黯淡了,然後奮力一跳,便徹底熄滅了。我感覺到女鬼在慢慢接近我,跪在了我的身邊,長長的頭髮耷拉到了我的肚皮上,我想爬起身,可是渾身沒有力氣,像泥巴一樣酥軟。女鬼在黑暗中獰笑著,我看到她的兩排牙齒在黑暗中閃爍著瘮人的光芒,然後慢慢地伏在我的脖子上。我想大喊,可是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我的脖子一陣鑽心的疼痛。女鬼抬起頭來,嘴巴上沾滿了血跡……“啊……”我終於喊出了聲音,也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原來是一場夢。燭光還在搖曳,身邊睡的還是幾個老大。   刀疤站起身來,他的身影在窨井裡看起來異常高大,他用腳踩著我,一腳又一腳,嘴裡狠狠地罵著。我不敢反抗,只把身體蜷縮成一個蝦米,雙手抱著頭顱。刀疤踏了幾腳,還不解恨,又把腳尖伸進我的手臂之間,踢我的頭,我發出了痛苦的叫聲。吳哥也起來了,他匍匐到幫主的面前,向幫主說:“也是個恓惶娃,就饒了娃這一回。”他一遍又一邊地說,並伏下身體一遍遍地叩頭,幫主終於發話了,他說:“停下子,再打就出人命了。”刀疤這才住手。   我的臉上有血流出來,摸在手掌黏糊糊的,全身火辣辣地疼痛,還不知道什麼地方被打傷了。我扭頭看到幫主面朝裡面睡著,而那個瘋女人一直睡得很香甜,一動也不動。   我一定要離開這裡,呆在這裡早晚會送命的。   第二天,我把自己要出去的想法偷偷告訴了吳哥,自從看到吳哥替我求情的那一幕,我感覺到他是一個絶對能夠靠得住的人。吳哥說,他也早有這個想法,只是考慮到錢還在幫主手中,他不願意就這樣空著手跑出去,家中一兒一女還等著他養活。   我說,錢不要也行,趕快出去,出去後什麼都好了。   吳哥說,他不甘心,他不甘心這些年乞討的錢都送給幫主這個大混球。   吳哥還說,他只要自己的那一份錢,拿到錢後,他就回家,在村中蓋一座兩層高的小洋樓。夜晚吃過飯後,就搬張籐椅坐在樓頂上,吸著旱煙葉子,不,那時候就不吸旱煙了,改吸過濾嘴的紅塔山,看到飛機從頭頂上飛過了,就給飛行員說:“夥計,也來一根吧。”   我說,人家飛行員才不要你的煙,飛機上不讓吸煙。   吳哥認真地說,那就讓他帶回家吸嘛!怕啥?老哥有錢嘛!   我想起了那個瘋女人,我問吳哥窨井裡怎麼會有一個女人。   吳哥說,這個女人以前也是草花頭(乞丐),是個啞啞,是別的男草花頭發現她夜晚睡在公園裡,就把她綁架了,帶進窨井裡,進獻給了幫主。以後,她成了幫主的女人,也是幫主才能碰的女人。沒有人知道瘋女人家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經歷,她來自哪裡。   我想起了以前在小縣城的生活,那時候,大街上常常會有瘋子出現,他們渾身散發著惡臭,衣不蔽體,喜氣洋洋地走著,還有些載歌載舞,逶迤而來,飄然而去。餓了,他們就在垃圾堆裡尋找吃的;渴了,就擰開水龍頭喝。曾經有一個女瘋子,高大豐滿,長髮披散,肌膚白皙。神經沒有錯亂之前,她一定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可惜成了瘋子,據說,這些漂亮女孩都是因為感情的問題才會成為這樣。   那個女瘋子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經常不穿上衣,裸露著兩個乳房,有些好心的老太太給她披上家中不穿的衣服,她馬上就會脫下來。那時候,很多少年都是從這個女瘋子的身上學習了生理衛生知識,而少女們見到她就會羞紅了臉。後來,這個女瘋子漸漸消瘦下去,接著,她的肚子又慢慢鼓了起來。再以後,她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縣城的瘋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然後隔段時間又會增多。知情的人說,當上面來人檢查工作的時候,有關人士就會滿大街搜索瘋子,將他們趕上大卡車,趁著夜半,趕往鄰縣,然後傾倒在鄰縣的大街上,瘋子們就消失了。而鄰縣有上級來人,又會把這些瘋子一股腦兒扔回來,瘋子們又增多了。   我想幫主窨井中的這個女人,可能也是被人從外地扔進了省城裡,然後被乞丐們綁架後送進來的。直到現在都能看出她是很漂亮的,她有過丈夫嗎?她的父母會不會一直在尋找她?她難道要在窨井中生活一輩子?一輩子都做幫主的泄欲工具?   後來來到南方,我深深感到了什麼叫人性化管理,什麼叫以人為本。有一次,我去救助站採訪,同行的還有中央電視台的記者。我看到一幢高大整潔的大樓裡,裡面住的全是智障人,從50多歲的老人到幾歲的孩子,救助站先送這些智障人去康復中心治療,有的能夠減輕病情,有的則無能為力。病情減輕的,瞭解他們的家庭情況,然後讓家人來接;家人經濟困難,無錢來領的,救助站則會坐上幾天幾夜的火車,將智障人送到家中。而那些病情沒有絲毫減輕的,就會一直生活在救助站裡。   同一片藍天下,同一方土地上,用范偉大哥的話來說就是:“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捏?”&吳哥的夢想就是回家,他說他經常夢見一對兒女站在家門口等他,夏天也夢見,冬天也夢見。夏天的時候孩子的皮膚被曬得烏黑,冬天的時候孩子的手腳都被凍裂了。   我說,既然這麼想家,就趕快回家啊。你是老大,沒有人監視你,你什麼時候想走就能走。   吳哥說,他的錢還在幫主那裡,他要到錢才能回家。什麼地方都沒有家好,“三十畝地一頭牛,婆娘娃娃熱炕頭。”   我不知道吳哥有沒有婆娘,我也沒有問。他只是向我說起過一對兒女的情況,從來沒有說起過婆娘。   吳哥還說,等到有一天他要到錢了,就和我一起回他家,他家在黃河岸邊,全堡子有幾十戶人,有一所學校,就是沒有老師。我當過民辦老師,去他們那裡教書合適。   我問,學校一直沒有老師嗎?   吳哥說,以前有過一個,從外面堡子來的,不會教書。有一次,鄉上來人檢查工作,聽這個老師給學生講課,他站在講台上給學生喊:“刺啦啦——啊(漢語拼音a),念。”娃娃們大著嗓門一齊跟著念:“刺啦啦——啊。”“刺啦啦——喔(漢語拼音o),念。”“刺啦啦——喔”。下課後,鄉上的人就問:“你怎麼前面還有刺啦啦……?”這個老師就說:“我這是跟著錄音機學習的。”然後,他就把鄉上的人帶到他的房子裡,按下了錄音機的放音鍵,磁帶陳舊,錄音機卡帶,就發出了“刺啦啦——啊”的聲音。   我笑出了眼淚,這是我這些天裡第一次開懷大笑。   吳哥說,唉,就連這樣的老師,都留不住啊。村子小,周圍十里就只有這樣一個村子,沒人願意來教書。你來了肯定教得好。再怎麼說,教書比你當草花頭(乞丐)好得多。   我沒有言語,我知道我不會去那個黃河岸邊的村子去教書,我擔心說出來會讓吳哥失望。   我問吳哥,我怎麼知道所有人都怕幫主?   吳哥說,傳銷你知道嗎?這也跟傳銷一樣。吳哥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一個午後。那天,我正在街邊乞討,突然下起了雷雨,滿大街都是驚慌失措的人群,斗大的雨點砸在柏油路面上,激起一泡泡的塵煙。我慌慌張張收拾好破碗,將一把硬幣塞進褲兜裡,一路叮叮噹當跑進了附近一幢還沒有蓋好而又廢棄的樓層裡,突然就看到了吳哥和他那幾個小乞丐的身影,原來,這裡是他們的根據地。   那幾個小乞丐都是殘疾,有的缺腳缺手,有的瞎了眼睛,看起來呆頭呆腦,一句話也不說。我問吳哥這些孩子怎麼來的?吳哥說,他也是從別人手中接手的,聽說孩子們都是偷來的。我心頭突然一陣發緊,吳哥沒有再說,我大概想到了他們是怎麼會成為殘疾的。   10年後,有一部叫做《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的電影,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看到那些孩子乞討的情景,我突然就想起了10年前與吳哥交談的那個雨後的下午。心頭又是一陣揪疼。吳哥,還有那些殘疾孩子們,他們現在去了哪裡?   自從進入窨井後,我和幫主很少說話,我每天只是把當天的收入和支出、乞丐們的生活費用整理好後,寫在一張紙上,然後交給幫主。幫主對我也是一句話不說。   有一天早晨,我照例準備出去乞討,幫主突然說:“你等等。”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有些緊張。   等到窨井裡只有他、我、瘋女人三個人了,幫主才說:“這段時間你乾得很好,以後我就帶你去美國。”   我沒有吭聲,把譏笑埋藏在心中,臉上卻不動聲色。我想:你能帶我去美國?你帶我去美國幹什麼?繼續當乞丐?   幫主繼續說:“等到我們每人攢到10萬元,就帶你們去美國,睡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份。”他用手指在窨井裡劃了一個圈。   我繼續不動聲色地聽著,感覺這個滿臉鬍子的瘋子在說夢話。美國太遙遠了,有的人想去美國,是那些貪官們和富翁們。難道這一群乞丐也能去美國?笑話。10萬元就能去美國?我聽說有些福建和廣東的人想去美國打黑工,最少要交給蛇頭20萬,蛇頭才會帶你去美國。   幫主看到我面無表情,就問:“怎麼?你不信?”   我趕快點頭說:“信,信。”   幫主又輕描淡寫地說:“我有親戚在美國,錢多得很。親戚在美國開工廠,造電視機,過去了大家就在他工廠裡工作,都當工人了。”   我連忙又點點頭。   走出窨井,走在公園僻靜的路上,我突然明白了吳哥所說的“傳銷”的意思。傳銷的上線總是在說做到多少多少業績,就能出國旅遊,就能居豪宅,下面的人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在這個乞丐群落,幫主給每個人用紅藍鉛筆畫了一個美國夢,幫主說,只要你聽話,這幢樓房就是你的,這間工廠就是你的,所以大家就都很聽他的話,都想到美國去當工人。   10年前的美國,那是很多中國人的夢想,何況這些處在社會最底層的沒有文化的乞丐們。自從知道了吳哥的根據地後,我每隔幾天就裝著解手,去吳哥那裡轉轉。我知道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梢著我。監視在乞丐群落裡無處不在。   吳哥說他不想去美國,他只想回家。他說,就算他去了美國,那一對兒女怎麼辦?我沒有戳破幫主的肥皂泡,我沒有說你們根本就不可能去美國,甚至連深圳珠海都去不了。出國是需要護照的,你們哪個人有護照?你們又知道護照是怎麼辦理的?到特區要邊防證,你們誰又辦過邊防證?沒有正當職業又怎麼會給你們辦理邊防證?   但是我又不知道幫主為什麼用美國夢矇騙大家?他到底在耍什麼陰謀?   吳哥問我幫主的錢都放在哪裡?   我說,你想幹什麼?   吳哥說,我只是隨便問問,我們那麼多錢放在他一個人手中,會不會有事?   我說,幫主每隔幾天就讓人把零錢換成整錢,藏起來。窨井的角落有個鐵罐子,鐵罐子下面有個洞,錢都藏在洞裡面。   吳哥沒有說話,只用一雙因為渾濁而顯得憂傷的眼睛望著天空。   後來,我一直後悔那天把藏錢的地點告訴了吳哥。如果沒有告訴他,也許就沒有以後發生的事情,我也就不會這樣深深追悔。   當天晚上,也許是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睡在最外面的我,突然聽到了一陣打罵聲和求饒聲,剛開始還以為是做夢,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我驚恐地睜開眼睛,突然看到吳哥倒在地上,臉上全是鮮血,像一層紅紙糊在臉上。他呻吟著,喘息著,聲音很大,像拉動了風箱。   看到吳哥傷成了這樣,我忘記了害怕,我問幫主:“怎麼了?”   幫主沒有說話,我又看著燭光中刀疤那張異常猙獰的臉,刀疤說:“他媽的偷老子們的錢。”   吳哥有氣無力地說:“我只想回家,我只要我那一份。”那天我出去得很早,我臨走時看到吳哥躺在地上,向我露出了淒涼的微笑。我抓著吳哥的手,吳哥的手冰涼冰涼,像一截鐵器。我想對他說,吳哥,等我回來。可是我不敢說。幫主像一隻盯著老鼠的老鷹,蹲在牆角。刀疤像個流氓一樣斜著身子站在身邊,一條腿直立不動,一條腿不斷抖動著。事實上,他就是一個流氓。   吳哥也想對我說什麼,可是終於沒有說出來。他握著我的手搖了搖,然後就鬆開了。   那天,陽光很旺,而我的心中充滿了悲哀。大街上有人放鞭炮,還有一隊吹吹打打的人迎面走來,吹嗩吶的搖頭晃腦,像一個大頭娃娃;敲鑼鼓的蹦蹦跳跳,像一根彈簧。那種場景很像電影《小二黑結婚》和《白毛女》中歡慶解放的情景。這些滿臉笑容的人們,是否知道,此刻就在他們腳下的窨井裡,有我的兄弟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裡?   我想衝過去,把窨井中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們,可是看看自己這身破爛的衣服,又猶豫了,我是一個乞丐,他們會相信我嗎?在他們的眼中,我是乞丐,是一個神經錯亂者,他們會相信嗎?他們會相信有人住在窨井中嗎?   我獨自向自己每天乞討的那條馬路上走,身單影只,一片蒼涼。今天的天空特別晴朗,今天大街上的人都喜氣洋洋,可是這一切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被這個城市遺忘了,我們這群人也被這座城市遺忘了。   我剛剛走到平時乞討的那個台階上,剛剛在面前放好破碗,還沒有來得及抬起頭來,脊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棍,打得我差點暈過去。我驚恐地抬起頭,看到身邊站著一個手持長棍的保安,他神氣活現地抖動著手中的長棍喊道:“滾開,今天不準要飯。”   我拿起破碗,像一隻挨了磚頭的狗,落荒而逃。   很多天后我才知道,那天是一個什麼外國元首來到我們這座城市。有關人士要求市民上街歡迎,所有乞丐都不准上街。   不能幹活,我只能向窨井的方向走。否則,出去一整天,沒有要到一分錢,會受到幫主的呵斥和老大的毆打。還有,我心中一直牽掛著吳哥,我不知道他傷勢怎麼樣了?他現在在幹什麼?   可是,回到窨井後,他不見了。&我感到極大的恐懼。   窨井裡只有幫主和那個瘋女人。幫主看到我回來了,很不高興,他完全不瞭解外面發生了什麼,他恨恨地說:“大白天的,不去幹活,跑回來幹什麼?”   我好像站在空中樓閣中,正在惶恐不安中,突然看到腳下伸出了一架雲梯,心中狂喜。我說:“腳上紮了一根刺,走路難受,有沒有一苗針讓我挑挑。”   “沒有。”幫主生硬地說。   我慢慢地走出窨井,心中打定了主意,趕快跑。如果晚跑一步,等到刀疤們回來,我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我可能就會和吳哥一樣,在這座城市裡神秘消失。   走出公園,我故意先向相反的方向走走,然後猛然扭頭往回走,看有沒有人跟蹤。還好,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我又扭過頭來,向前走幾步,突然就看到了刀疤,他穿著整齊,襯衣西褲,襯衣的下襬塞進西褲裡,像一個辦公室上班的白領。大概因為今天不能乞討,他也準備回到窨井中。   刀疤也看到了我,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裡,臉上帶著疑惑驚訝的神情。我沒有多想,連忙轉過身去,一路狂奔。   我覺得自己跑得很快很快,路邊的人群像河水一樣向身後流去,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跑到街角,一回頭,刀疤竟然就在距離我十幾米的遠處。幾十天的乞丐生活,讓我本來就不強壯的身體更加瘦弱,讓我體內僅有的營養消耗殆盡。而刀疤就不一樣,他天天都能穿著乾淨的衣服,堂而皇之地坐在飯店裡,想吃什麼就來點什麼。我跑得氣喘吁吁,而刀疤在身後緊追不捨。   又跑了幾十米,我的頭腦在飛快地轉動著,如果我和他在大街上打起來,會不會引來警察?會不會有人來幫我?不會的,肯定不會的,一個穿著體面的人毆打一個乞丐,沒有人會幫助乞丐的,甚至連警察也可能不會管的,乞丐的命賤若螻蟻。我注定又會被他們抓進窨井裡。   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我身上沒有裝一分錢,我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我向出租車司機招招手,出租車司機看到了我,又漠然回過頭去,出租車後面冒出一股輕煙,開走了。   我只能拚命向前跑。   後來我跑到了一個公交車站,一輛公交車剛剛啟動,就在車門即將關上的那一霎那,我跳上了公交車。公交車輕快地開走了,隔著玻璃窗,我看到站台上刀疤被氣歪的嘴巴和那道閃閃發光的刀疤。&我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公交司機堅硬而冷漠的聲音:“錢!”   我的身上沒有一分錢,今天的“生意”還沒有開張,我沒有錢。我看著這個留著兩撇小鬍子的青年說:“大哥大哥,我沒有錢,以後一定給你補上。”   公交司機冷冰冰地說:“沒有錢就在下一站下車。”   我想,無所謂了,下一站距離這站少說也有幾百米,刀疤再怎麼跑,也跑不過公交車。到了下一站,我再上一輛公交車,如果只讓我坐一站,我再轉車。幾十天的乞丐生活讓我有了極強的生存能力,也將我的臉皮錘煉得厚若城牆。   我向車後走去,車上的人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我。車上有兩個空座位,可是空座位的旁邊坐的都是兩個漂亮女孩子,她們目視前方,沒有看我,但她們分明卻又看著我,她們故意把身體向空座位的這邊挪了挪,抗拒我過來。我知趣地站著,聽著老式公交車轟隆隆的引擎聲,看著窗外飛馳的風景,一種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眼淚模糊了雙眼。   自由,真好!   幾分鐘過後,公交車停止了,我被司機趕下車。然而,這裡已經不再是幫主的地盤,這裡距離那塊罪惡之地已經很遠很遠,我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靈像花朵在開放。我看著街邊的房屋,街邊的店舖,還有街邊一個個行走的人,這一切美好得像電影中的鏡頭。   10年過去了,我還能記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空氣中有一股甜絲絲的氣味,那天大街上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那天的陽光是橘紅色的,那天的天空是湛藍色的。   然後,我打聽報社的位置,走向通往報社的方向。那天,我走到報社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我站在報社門口,突然淚流滿面。   我想起了第一天報導的情景,想起了第一次吃飯的情景,還想到了第一天夜晚走在報社這條道路上的情景,我像巴爾扎克筆下的艾斯提捏一樣說:“巴黎,我來了!”   短短的幾十天,已經恍若隔世。   那時候,正是報社最忙碌的時候,記者們剛剛採訪回來,忙忙碌碌地坐在辦公室寫稿,10年前北方報社的記者們還沒有用電腦,每月從總編辦公室領取幾疊方格稿紙,幾桿圓珠筆。每家報社都有好幾個錄入員,這些錄入員通常都是女孩子,她們把記者寫好的稿子輸入電腦中,她們經常要在記者潦草的字跡前揣摩半天,絞盡腦汁;她們都用五筆輸入法,一雙小手像翅膀一樣在鍵盤上飛翔,那種姿勢常常讓不會電腦的農村記者羡慕不已。這時候也是編輯們正忙碌的時候,他們要打開各種網頁,搜尋當天的熱點新聞。   我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看到的都是埋頭忙碌的身影,我一直走到了樓層最裡面的主任辦公室。   主任也在忙碌著,突然一抬頭看到了我,他哎呀呀叫一聲,撲過來將我抱在懷中。我渾身散發著酸臭味,可他不管不顧。等到鬆開了手,我們的眼中都充溢著淚花。   這一抱,讓我們以後成為了生死之交。幾個月後的一天,當他說自己要去南方闖蕩,問我去不去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說:“走。”   主任的叫聲驚動了整層樓梯上班的人,很多人跑過來,問候我。他們中有的我剛剛認識,有的面容陌生。老總也來了,他握著我的手說:“一直在找你,一直找不到,後來我們只好給警察報案了。”   我說:“我正好想找警察,那些乞丐是黑社會。”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很香,我一倒下去,就墜入了黑暗中,我全身放鬆了,任黑暗托扶著我。我像一根羽毛,飄蕩在風中。隨風而安。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被推醒了,睜開眼睛,看到刺眼的陽光照射在窗戶上。主任說:“快起來,警察在等你。”   身邊站立著一名警察,身材魁梧得像一塊鋼板,我跟著他走出了報社的宿舍,鑽進了一輛警車裡。警車駛入公園,公園裡站著幾十個穿制服和沒穿制服的警察,個個面色凝重。公園已經戒嚴了。   我帶著警察來到了那個窨井蓋的旁邊,窨井蓋還在完好地蓋著,此刻,幫主和老大們都還沒有起床。他們的早晨從中午開始。   一個小時後,窨井蓋被從下面頂開了。守候在窨井邊的警察撲上去,出來一個,抓住一個。幾個老大全被束手就擒。   老大們被帶往公園外的麵包車裡,刀疤突然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恨恨地說:“原來你是警察,老子看走眼了。出來後老子剝了你的皮。”我的背脊掠過一層寒意。   一名警察一巴掌把刀疤的話打回嘴巴里,刀疤不再言語。   幾名警察鑽進窨井裡。一會兒,幫主被帶出來了,他看到我,低下了頭,面如土色。瘋女人也被帶出來了,一名警察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瘋女人掙扎著喊:“不去!不去!”她也被帶進了警車。   這個黑社會性質的乞丐群落至此全部落網。這個案件曾經轟動一時。  &   一個月後,警察告訴我,幫主是一名殺人潛逃犯。三年前,他因為樁基地的事情與鄰居發生了糾紛,一撅頭將鄰居打死了。家鄉不敢呆,他就跑到了省城裡,又擔心遇到熟人,此後就選擇窨井作為自己的居住地。   幫主後來被槍斃了。   刀疤和幾個老大都被判處程度不等的有期徒刑。現在,不知道他們出來了沒有。即使出來了,我來到南方,遠隔千山萬水,刀疤也不會找到我。   吳哥沒有死,他那天走出窨井,準備監管殘疾少年乞討,沒有想到當天限制乞討。由於傷情過重,他昏倒在馬路上,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裡。警察偵破這起黑社會性質的丐幫時,吳哥提供了大量的證據。   瘋女人沒有消息。     10年過去了,不知道吳哥還好不好,他回家了嗎?孩子也都長大了吧?他們那個黃河岸邊的學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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