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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证码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转载四毛有关后知青时代的金融小说——《黄波》
黄波跟我是一个学校的,下乡插队也在一个公社,招工的时候,跟我一起招到了省银行,一直在搞融资方面的业务。后来,融资公司分设,他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融资公司,其间有幸上了几年大学,学的是文秘专业。
黄波插队的时候就入了党,担任过生产队副队长。当组织上准备培养他当公社副书记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招工。人们都替他惋惜,他却笑笑说:“对我来说,招工回城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仔细听他这话,内中似有他以后再当官也会不成问题的音儿。
黄波参加金融工作以后,我认为他的工作是干的很不错的,常常能看到他伏案写作或东跑西颠的情形,领导的鞍前马后也没少伺候过。他生得一表人材,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很长精神,说话办事也有一定的水平,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该提拔的人都提拔了,该升职称的人都升职称了,唯独他没什么动静,并且连赞扬他的话也听不到,听到的却是关于他诸如“不会点标点符号”啦之类的笑话。我想知道他到底哪方面出了问题,按说他不该这样啊,那天共同参加完一个会议后,我请他留下来随便谈谈,开始他很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后来说得多了,才引出他的话来,他重点讲了几个跟他共过事的人。他说的这几个人我也认识,都是见面点头的主儿,提起他们,他口若悬河,给我讲了一个晚上。下面就是他给我讲的几个人。
一、盛副总经理
盛某人当上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是前些年的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是一个县支公司的副经理。
那年省金融系统在银行学校组织金融干部专修科大专班预选考试,领导上又派我去监考,同时还得在考前的几天里,给考生们辅导一下语文。
这个金融干部专修科大专班是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办的,分配给我们公司五个名额。我们为了不浪费这五个名额,同时也为了节省费用和对考生负责,就对下面银行推荐的考生先组织一次预选考试,刷掉一些实在不行的,然后把平均分数及格线以上的考生集中到省银行学校复习,最后让他们参加总行的统一选拔考试。
我到了省银行学校以后,就去了考生们复习的教室,考生们一个个都埋头苦读,连我走进教室都不知道。特别是一些来自偏远地区的考生,他们特别珍惜这次能改变自己命运的考试。看到他们这么勤奋,我不忍心打挠他们,就悄悄地出来了。
匆匆吃过晚饭以后,我乘他们小憩的空儿来到考生宿舍,想问一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和要求,看怎么才能讲好第二天的辅导课。转了几个宿舍,见考生们的心思都在数学上,跟他们谈,他们都认为大家的语文水平都差不多,提高一两分很不容易,就是不用管也都能考到及格线以上,不如抓数学那么见效快,并且说将来拉分主要拉在数学上。听了他们的话,我就想着第二天辅导时要给大家好好讲一讲如何复习语文的问题,纠正他们轻视语文的思想。在最后一个宿舍里,我刚给屋里的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大胖子听说我是省公司的,就移坐到了我旁边,给我诉起苦来,说他们这些在基层行当领导的人平常工作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复习功课,自己又是六五年高中毕业的,离开学校的时间长了,知识都丢生了,并且年龄也大了,考试肯定比不过那些才进行不久的小青年,问我将来阅卷和录取时能否对他这样的人宽一点。我看着这个头像肥猪一样、腰像水缸一样、腿像棉絮一样的大胖子就没了好感,心想你这十多年若在吃喝上少花点时间,那不就有了学习的时间?于是就告诉他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辅导监考人员,有意见请他自己给上面反映去。大概是集中复习的这几天没人跟他说话他憋得难受吧,他缠着我不放,一再给我说好话,弄得我哭笑不得。这时有人给我介绍说,他姓盛,是下面一个县支公司的副经理。听说他是一个副经理,我不由地对他高看了几眼,恭敬地问他复习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他翻了翻总公司下发的复习资料,皮笑肉不笑地说他根本就没有复习,“离开学校的时间长了,屁股就坐不到课桌上,一看书头就昏了,字儿看起来就跟鸡蛋那么大。”说完他白眼仁儿一翻,做出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地一沉,心想下面的地区分公司也真可以,在我们分配的仅有的几个报考名额里,像这样的考生他们也能推荐上来,不知暗地里得了他的多少好处!他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可害了他们分公司那些有本事、想深造的青年人了,让这些青年人一个个眼瞅着机会从自己的眼前溜掉……也许他手里有金刚钻吧,毕竟是“文革”前的老高中生嘛,说不定真有两下子,但话又说回来,辅导监考这么些年了,像他这样的考生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开考的头一两天,因为考的是政治和语文,这个姓盛的副经理还真能抵挡一下,我看他在试卷上划来划去,写了不少字,而他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可是到了考数学这天,考卷一发下去我就看他成了“南郭(难过)”先生了,一会儿抓耳,一会儿挠腮,不知道屁股怎么在板凳上坐了,没多长时间他就匆匆交卷出了考场。我过去拿起他的考卷一看,那真是一张大白卷啊,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考完之后我们寻他吃午饭,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一问,原来他已经悄悄坐车走了。
阅卷登分排名工作结束后,在排名表的最后一行我看到他的分数:政治23分,语文32分,数学0分。
“徒有虚胖”,这是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盛某人这人考试没名堂当官可有名堂了,那两年只听说他三天两头地升官,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他们地区分公司的副经理了,快得像身上绑了“二踢脚”似的。像他升官升得这么快的,当时在我们全省的地市级公司里绝无仅有。还需要说明的是当时他们这个分公司的公司经理一职是空缺的,并且省公司好像没有调一个来的补缺意思,这就是说他这时实际上已经坐到他们这个分公司公司经理的宝座上了。我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搞的,提拔干部非要提拔个交白卷的,原来他仰着脖子看我,现在该我仰着脖子看他了。
我第一次到他们地区是参加全省融资公司系统的保卫工作会议。那两年国内金融部门劫案频频发生,人们都说歹徒开始把作案的目标对准金融部门了,不久前他们地区工商银行一个储蓄所就有两人上班时倒在了抢钱歹徒的枪口下,损失现金八千元。这次上面选在他们地区开会,大概带有现场会意思。
我那时兼任省公司的通讯报导员,空闲时间就给报社电台写稿投搞,宣传公司融资业务的发展。当时省公司有个通讯报导组,通讯报导组的领导觉得这个会议很重要,就派我去报导这次会议。接到开会的通知后,我觉得保卫会议很有意思,就不顾屁股上正生着的“疥子”,欣然跟随省公司保卫处的人一同来到了盛副经理他们地区。
那天一下汽车,盛副经理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先跟保卫处的领导握手,然后就把我们安排到他们公司大楼上的客房里住下。他大概已经把我忘了,跟我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点没有难为情的样子。我说我跟他已是第二次见面了,他脸上似乎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心底的疮疤被我这样一揭吧,他眼睛里闪过了一道我无法形容的光,这道光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仍像初次见面似的跟我握手问好,热情地摇着我的手半天放不下来。我当时很有些后悔和尴尬,也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妙,觉得自己不该对他说我认识他,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
“欢迎你来指导我们的工作!”他笑着对我也对大家这么说。
盛副经理组织会议很老到,他把我们这个会议的各个环节都安排得很好,连在主席台侧旁专门给我设个“报导员”座都想到了。一天下午他还亲自陪我去了地委的通讯报导组,把我写好的通讯报导交给了一个姓“牛”的先生,让“牛先生”晚上就给我们发出。“牛先生”很守信用,晚上按时按点在全城的有线广播头条的位置上广播了我写的稿子,让我在会议上很有了一些面子,吃饭都有人给我的碗里夹鸡腿。至于会议的伙食那就好得更没法说了,是我参加所有的会议里吃的标准最高的一次。我诧异他为何能把会议的伙食标准弄得这么高,有人说他这是让我们吃了“床腿”,就是把我们交的住宿费打进了伙食中,因为他们收的住宿费一不上交二不入账三不纳税四不支付服务员的工资,所以就能这样用来讨好上级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吃床腿”一说,既感到新鲜,又佩服创造者的聪明。开会的那天晚上,我屁股上的“疥子”发作了,疼得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盛副经理知道了马上派专人陪我去医院挂号、交费、开刀、上药和包扎,之后还问长问短,让我在心里把他感谢了好长时间。
会议结束那天,我提着提包上了回程的大客车,心里正为没收到会议的纪念品而有些不快,认为保卫处的工作人员没把我放在眼里。那天他们给匆匆赶到准备在会议的闭幕式上讲话的省公司副总经理汇报工作时就没叫我。不过我也没把这看得很重,不就是一个带航天飞机模型的小石英钟吗?找他们要去既不好张口又显得很掉价,干脆算了。就在汽车快要开动的时候,来送行的盛副经理好像觉察到了这个问题,忽然问我收到纪念品了没有,见我摇了摇头,就马上一步一摇晃地亲自回到办公室,拿了一个石英钟来递到我的手里,连声说对不起,工作没做好。“你可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啊!”他还笑着这样对我说。我感激地看着他热情的面孔,一边道谢一边握着他的胖手不放。车开了,他一直站在那里对我们挥着手……
“胖子有他发胖的道理”,这是他给我的第二个印象。
一年后,我又来到了盛副经理所在的地区分公司,这次是给省总公司的首届思想政治工作会议编写经验材料。
这次见到盛副经理,他已经是他们公司的正经理了,短短的时间里官又升了一级,他更是一副踌蹰满志的样子,见了我虽还很热情,但眼睛里却有了一丝轻蔑。他这种人是很能看人办事的,谁在省公司炙手可热,谁属于省公司的边角废料他比我们自己知道得还清楚。一年前他不摸我的底,因此对我不敢怠慢;但在这一年中他把省公司的上上下下都琢磨透了,看到省公司的中专生都提拔了而我却没动静,就大抵知道上面对我是个什么态度了,虽对我还保持一定程度的礼貌,吃住都安排得也算可以,但对我所带的任务却就不当作一回事了,他处处敷衍着我,有时还把我当猴耍。比如我提出要到下面某个营业网点去实地看一看是否如他给我材料上写的那么好,另外再根据所见所闻充实一些东西,头一天他还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却说公司里没车了,把我晾在院子里晒了大半天的太阳。再比如我指着他给我的材料上的某处对他说此处不可信,他听了也不说什么,可时间不长他就召集个座谈会,让我听他安排的人大谈那些我所不信的事情,把我哄得晕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在编写材料的这些天里,我发现他们这个公司的人个个对他敬畏有加,有时甚至到了一种奇怪的地步。比如某个办公室一分钟以前人们还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我一到里面坐下,里面的气氛马上就变了,一个个都正经危坐,开始说他们盛经理如何如何关心自己、帮助自己,抓工作如何如何有方等等,像是在开劳模评功会一般。我知道这些话他们这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又想一个经理能把工作做到这个份儿上,这里面除了他个人确会拉拢人心之外,再一个就是他的手段高明了,一个公司有这样一个经理,真不知是这个公司的福气呢还是这个公司的不幸?抑或二者都不是?我想了半天觉得现在找答案还为时过早,因为一年前的盛副经理跟现在这个盛经理对我来说是三个面目各有不同的人。
晚上,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我的房里,自我介绍说他是这个分公司的党委书记。听说他是分公司书记,我忙起身让座,恭恭敬敬地跟他交谈起来。关于这个分公司书记我以前听说过,但一直没有见过面,只知道他快退休了,现一直在家里养病,不大过问公司里的事情。看他病怏怏的样子还登门看我,我很有些感动。我们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会儿共同认识的人和事后,他说他听说我编写材料很认真,就想来跟我谈谈,让我不要被一些表面化的东西迷惑了,说有些书面上的东西挖掘下去,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要好好去做调查研究。听他这么说,我忙问他究竟有哪些问题需要挖掘,他却不明说了,又跟我东拉西扯起来,谈了一些他过去人生的一些磕磕碰碰,牢骚满腹的样子。我寻思他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因为他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虽不能解决他们分公司的问题,但给省公司带回一个“该公司有问题”的信息却是可以办得到的,如果我再有更大一点的能量,兴许还能左右省公司决策人物的思想也未可知。我心里哀叹他太高看我了,他不知道我这人素来不愿意卷入人事的纷争中,一遇这样的事,自己早早地就揠旗息鼓了,再说我这次是来编写省公司思想政治工作会议材料的,只要材料在文字上没有什么问题,我也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他什么事一概与我无关。我无动于衷地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真正的思想却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尽是一个个大坑,跌到里面任你怎么爬也爬不上来……这个老头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后这才告别,我好言好语亲亲热热地送他下楼,这老头以为他的话在我身上起了作用,分别的时候拉住我的手不放。送走这老头之后,我看见盛经理跟几个人正在分公司的院子里说话,心想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他这个经理当得可真辛苦!盛经理笑着让我好好休息,我心想他是不是一直在暗地里监视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告诉他说我想第二天就回家,他听了也不挽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这儿条件不好,想留人也留不住。回去了好,回去了好,在家里面吃窝窝头都比外面的强,只是不要胡吃啊!哈哈……”说着摇了摇我的手。
第二天我就回家了,盛经理派了一个人来送我,我们彼此无话。
“胖子有他发胖的邪门”,这是他给我的第三个印象。
几年后,听到盛经理将要担任省公司副总经理的消息,我一下懵了,心想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就让他这么一个人占尽风光升了还要升?不由地就对同办公室的人说:“他曾交过白卷呢!”接着讲了那次辅导监考的事。人们听了都很惊讶,其中一个还说:“看来真是委曲张铁生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要是这话传出去让盛副总经理听到了那还有我好看的,就赶紧说:“其实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工作能力挺强的。”说完之后虽知道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因为人们传话是只传坏话不传好话的,但还是寄了一点希望,就是这些话都不要传到盛副总经理的耳朵里。那天我狠狠煽了自己几个嘴巴,把自己好好臭骂了一通。
盛副总经理如期走马上任了,他比前些年更胖了,钻进小汽车的时候小汽车的屁股都深深地往下一沉。他暂时还没有把家属接来,吃住都在省公司培训中心的小餐厅和单人大客房里。每到吃饭的时候,人们就看见他一步一摇晃地往小餐厅走去,小餐厅门口早有人撑开帘子等在那里,他目中无人地进去后,那帘子就放下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吃的是什么。
盛副总经理刚到省公司的那些日子里,我见了他就躲着走,生怕被他看见了臭骂上我一顿,或是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给我一个大尴尬。我心里老想着几年前他眼中的那道光,并且老感到这道光剌得我的脊背火辣辣地疼。
一年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二年过去了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渐渐恢复了常态,心想大概我的那些话没传到他的耳朵里吧,传话的人可能也早把我的话给忘记了,就敢在他的眼皮下走来走去了,不过总是点头哈腰陪笑脸的样子。而盛副总经理见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不哼也不哈,一脸无冬无夏无阴无晴的样子,只是在我去他的办公室给他送文件让他批阅时,他才用眼睛翻上我一下,接着就低头像看文件似的继续打上一会儿瞌睡。有一次我给他去送一笔“劳务费”,他看也不看就把这笔数目不小的“劳务费”装起来了。这笔“劳务费”是省人民银行的一个退休副行长给他的销书好处费,那天是他打电话指示我们用公费买下这一千本无人看的书的,当时这位退休副行长正为自己写的这些卖不出去的书而东奔西走。我看他装钱的样子,心想他们这些人来钱来得真是太容易了!
就在我认为什么事也没有了的时候,省公司的家属楼盖好了,他召集了一帮专门会给他捧场的人三下两下就把房子给分了,发钥匙的那天,我才知道他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把我踹到了一套终年见不上多长时间太阳的北房里,让西北风天天在窗外笑我骂我糟蹋我。省公司里那些在省公司上班没几天的小青年住的房子都比我好。那天我不知好歹地去找他申明我的情况,说按我的工龄、行龄、学历、职称都不应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如果可能的话请给我调一调,还给我一点公道。当时他用胜利者的眼光看我,说:“这样的房子你如果不想住可以不住嘛,想住的人多着呢!你看着哪个地方的房好子了你就上哪个地方去,没人拦你!”看见他这熟悉的眼光,我不寒而栗,这才知道自己终究得到了该得的报应。看来我当初的那点预感是对的,再联想到上次我到他原先所在的那个地区分公司去编写材料,他那个分公司的职工奇怪的表演和那个老书记的深夜来访,我更加感到了他的可怕。这天,他先打掉我的自尊心,再好好地把我损了个够,最后看着我气急败坏又灰溜溜地走出他的办公室。当时,我知道他正在背后笑我,但我不能回头,我知道自己若一回头,他就会像扔一条狗一样把我提起来扔到马路上。现在的他已不是交白卷时候的他了,他现在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嘴上不放岗哨的知识分子,不正是他要好好教训一下的人吗?我干吗非要往他的枪口上撞呢?再说,他不给我们点颜色看看,他交白卷时候的气能顺过来吗?他那白卷说起来不就真真切切地白交了吗?在这上头谁都不能高看了他,跟他讲什么理,说到底他毕竟是个交过白卷的人啊!
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就认命了,就开始跟着大家一样急急忙忙地往新楼里搬东西了。我知道我那一趟找他找得很傻,但没有这一趟我能认清他的面目吗?再说谁说我以后就没有出这口恶气的机会呢?他就是法海,他手里的雷峰塔也终有倒掉的一天,我不信自己会没有办法治他!再说不就是一套北房吗?冬暖夏凉又有什么不好呢?别人尽管看我窝囊,但他们又怎能知道我身后的这些故事呢?只要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人们就知道我不光是一个编故事骂人的高手了,他不气得血压升高手冰凉才怪呢!历朝历代什么人都好惹,就是文人不好惹,谁惹了他们,他们会让谁遗臭万年。这时,“胖子的胖里有阴毒”这几个字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并且幻化成他的形象,看他慢慢地掉进了一个大粪坑,浑身都臭不可闻。他这样的人,尽管能得逞于一时,但却不能得逞于一世,而好文章却是能流传久远的,你说是不是?“文章千古事,光焰万丈长”。我跟他真正的较量这才仅仅是个开始!敦煌莫高窟里不是有个千手观音吗?我就是那个千手观音!
&&& 二、蛛蛛
我认识蛛蛛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她是我们学校学生话剧团的,演过《于无声处》和《哦,大森林》,还准备演《再见吧,大佛》,可是戏排到一半就接到学校的通知不让再排了,他们说此戏有问题,为此同学中的几个“铁杆”戏迷还去找校领导交涉,但没有结果。此戏最后还是被封杀了,话剧队也解散了,那帮在舞台上会演俊男靓女哭哭笑笑的同学不甘寂寞,又都到刚刚开禁的舞会上去寻潇洒了,但蛛蛛却没有再跟这帮人一起混,那些天人们看见她心事重重地走在去校医院的路上。又过了一段时间,同学中就流传开了这样一条消息,说有人在她宿舍的床头发现了堕胎药……那时她还不认识我,但我知道她在话剧队里曾多次争演过主角,据话剧队的“一枝花”说,蛛蛛根本就不会演戏,身上没一点艺术细胞,还不服气别人……
大学毕业后,我和蛛蛛一起分到了融资公司,那天在人事处报到时,她见我拿的毕业证跟她的一样,不禁转过脸来扫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问:“你是中文系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我对她笑笑,说:“你在台上我在台下,台上的人怎么能看见台下的人呢?”她听了脸色阴阴的,不再答理我。我哪里得罪她了?事后我仔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她把我的话当成是我在有意揭她的老底了。
蛛蛛在融资公司上班的头两年表现得像纯洁少女似的,整天窝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头埋在小山似的文件堆里半天也不抬起来一下。没事的时候她就看书,别人说话她就捂住耳朵,看见她这个样子,后来那些经常串门找同类聊天拉扯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们到了她的门上就一拐弯绕了过去,没有谁会到她的桌子旁边找没趣儿。一些男青年想跟她搭话,她从不正眼看他们一下,爱理不理的样子,使得那些整天嘻嘻哈哈的男青年一见她就败兴。有时候我跟她在楼道里碰见了,我们就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眼睛直直地就相互走过去了。那年在公司春节团拜联欢会上,她那个处的处长不知为了讨什么人的好,站起来对大家说她上大学时是校话剧队的,让大家欢迎她来唱个歌,我原以为她不会唱,几声巴掌后,没想到她竟唱了,鬼哭狼嚎似的唱了个:“小呀么小儿郎,背上了书包上学堂……”听得正常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也引得我们的老经理发出了一阵怪笑。
我们的老经理人称“牙科专家”,是个专在办公室里给“美人鱼”看牙的专家,我们公司几个风流一点的女人都曾让他“看”过,只要哪天他的办公室里有女人张大了嘴巴并发出愉快的笑声,那么这天晚上他的老婆准要到处寻觅他的行踪。自从这个春节团拜会后,跟蛛蛛同办公室的人发现蛛蛛不像以前那样爱坐办公室了,电话也多了,只要她一出办公室,没有半小时以上的时间她不会回来,而且回来时脸上总是喜孜孜的。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一切都真相大白后他才对人说:“我怎么那么傻,当初怎么就没多个心眼呢?”不光是他,就是我当年也没发现这里的异常。我那时看到她连交好运,先是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后又被提拔为副处长,还以为这是她工作认真、工作能力强、肯吃苦的缘故呢!实际上我们融资公司工作比她认真、工作能力比她强、更能吃苦的人多的是,没见过领导这么快地提拔过谁。
蛛蛛当上副处长以后,在人前她还是那种纯洁少女的模样,从不跟男同志见面主动谈笑,也不跟女同志串门扯闲话,上班才来,下班即走,只与以前不同的是她接连在报刊上发表了几篇理论文章,让机关里那些没什么文化的人惊呼:“我们这里真出了一个‘小儿郎’!”没等这些人的呼声落音,她又东抄西凑地编了本《融资业务指南》,把总经理的名子挂在前面,一下印了几千本,当作金融培训教材发给公司职工,没发完的就堆在库房里。后来她又用同样的手法又编了几本书,到了评职称的时候,总经理和她都成了“高级经济师”。至于那些堆放在库房里的书,后来人们在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统统论斤卖到了废品收购站,拉走的时候一辆“大解放”都没能装下。
就在她出书出得风头正劲、人们以为地球上的纸都要让她糟蹋完的时候,她却在人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去筹办一个当时看很没名堂的“地方资金营运社”。不知内情的人都说她这回是打错了算盘,干了蚀本的买卖:“一个副处级干部怎么去当了没名份的社主任呢?”没想到她这个“地方资金营运社”正式挂牌成立那天,省里市里的头头都来剪彩捧场,报纸、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也都把她和她的这个“地方资金营运社”当作改革中的新人新事大肆进行炒作,很多先前想看她笑话的人在大跌眼镜后这才明白她在不哼不哈中又一次占了先机,在骂她会卖身投机钻营时,后悔自己没生有她那么一个脑子和皮囊。
蛛蛛的“地方资金营运社”在省、市领导的关心下发展得很快,像母鸡孵小鸡一样,几年中它的分社、支社一个接一个地成立,很快就成了与我们融资公司平起平坐的大机构。人们看见她屁股下坐的车也不断地在换,早先是“北京吉普”,后来是“奥迪”,最近已变成“红旗”了。原来她见了我们的新上来的总经理还很谦让,现在则是一副大国总理的派头,言谈举止中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我们新上来的总经理可不是“牙科专家”,根本不买她的账,我听到他在背后这样骂她:“不就是个骚货吗?有什么了不起!不是靠了跟人睡觉,站到大街上谁认识她呢!”我们总经理的这句话传得很广,连外系统的人都知道了,大概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以后见了我们融资公司的人一下子客气多了。
蛛蛛见了我们是客气了,但她的锋芒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她的野心和权欲依然在膨胀,我们看见她常常陪着达官贵人出没于省城最豪华的歌舞酒楼,在觥筹交错中算计着自己的得失,也常常为了跟什么人斗气和争风吃醋而一掷千金,就连我们公司搞活动,她都要设法压我们一头。她还对当年在学校舞台上没有竞争过“一枝花”的事而耿耿于怀,这时候她略施小计,先找枪手写信说服有关责任人,让留校任教的“一枝花”的论著在出版社里泡了汤;再在评委中大肆制造舆论,让“一枝花”的职称在评定中始终过不了关,气得“一枝花”最后只好“孔雀东南飞”,和丈夫一起去了沿海开放城市,从此杳如黄鹤。同学中有人知道内情,对我叹道:“蛛蛛实如蜘蛛,心黑得很哪!”我听了这话,表示深同此感。别看蛛蛛现在风头正劲,俗话说“人不可太狂”,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遭到报应的。
&&& 三、肖主任
人们说:凡是属狗的官都有日弄天的本事。以前对这个“定义”我是付之一笑的,但自从我们新闻简报室划归情报研究中心以后,我才逐渐对这句话有了一些认识。
原先,我们新闻简报室是由主管业务宣传的副总经理直接管理的,公司领导人员和分工变动后,大概他们认为新闻简报的“报”与金融情报的“报”是一回事吧,于是一纸公文就把我们三人寄放到了情报研究中心肖主任的名下,建制不变,任务不变,只是肖主任的秃脑门和尿泡脸成了我们每天必须正视的图腾。对这样的机构改革,我总觉得这就像有人要把重水研究所跟矿泉水研究所硬拉在一起一样。
对肖主任,我们并不陌生,也知道他属狗并且是生养在乡下的那种狗,而生养他的那块地方除了不长庄稼外,尽出他这种狗,而他就是在那里生就现在他这种狗性的。早些年,他们那个地方出来讨饭的人很多,一个个都焦黄枯瘦的,可同样也是出来的他却长了一身的肥肉,除了圆头圆肚圆屁股外,,连他的手指头也是圆滚滚的,人们说他这是把讨饭的技巧都用在了讨官上的缘故。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唯有他讨出了模样,看来他在这方面的本事确是一般人不可比拟的,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俗话说,群氓中必出尤物,此言确不谬矣!
关于肖主任讨官的故事人们传得很多了,无非是吹牛拍马请客送礼见了孙子叫大爷之类,都没什么新奇的。唯一能显出他的特色的,就是他比别的讨官的人都更低三下四厚颜无耻,例如有次我就看见他专门守在厕所门上等着为总经理冲水,那专心致志的样子显得很滑稽,像是在干一件大事,而他自己大小便则是很少记起冲水的。他大小便后不冲水,我想这很可能是他从乡下带来的习惯。他们那儿的乡下一般都没有厕所,人们大小便就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挖个坑,完事后用土一埋,然后由猪去拱去吃,就像毛泽东当年在陕北时一样。
肖主任平常坐在办公室里除了喝茶看报,就是批文件听汇报,没事时就像皮球似的在我们几个办公室内滚来滚去,鹌鹑蛋似的眼睛和白多黑少的眼仁儿把人弄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人,不是想把某个人弄成顺毛狗,就是要把某个人整成脱毛鼠。他看上的人,他想方设法要让其入党作官;他看不上的人,便玩嫁祸与人的把戏,什么污水都往这人的身上泼。每当他拿着我们编的新闻简报在我们面前指指戳戳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要在我们当中选一只鸡来并把其他人当成看他杀鸡的猴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看他这样“赤膊上阵”杀“鸡”,倒也能让我们开心一阵,就像看一只山冈上光脊梁的狗对着太阳狂吠一样。
那天,肖主任拿着画家老古董的一张插图来找我们,说是老古董把煤矿工人的脸皮画黑了,必须改过来。老古董问他怎么改呢?他说就改成白脸吧,这样好看。老古董说煤矿工人的脸哪有白的,既然你嫌黑,那这张画我就不用了,好不好?肖主任见没有制服老古董,便去找总经理汇报,总经理沉思了一下说:“许多事我们都不懂,应该多听听人家专家的意见。”肖主任见总经理没有支持他,便悻悻而去。老古董知道了,大笑:“总经理都说我是专家了!”说着便把这张画压在了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下,一压半年多。以后每当我们看见肖主任站在老古董的办公桌前不看却又不能不看老古董的《煤矿工人》时,我们就忍不住想笑。肖主任走后,我们就学着他的样子和腔调对老古董说:“你这煤矿工人,脸咋这么黑!”
肖主任见他的下马威没能降住老古董,就把气撒在我们身上,逮住机会就咬人,碰上谁就咬谁,似乎觉得不这样就显不出他的水平似的。他先是与我们简报组的头儿争权,在我们这儿实行法西斯式的专制独裁统治,接着便在我身上找麻烦,有次开会,他点了我的名,说我编的一篇稿子标点符号点错了,整篇文章“一个逗点点到底”。他说这话时是气势汹汹的,脸绷得像尿泡皮,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就解释说我经手的稿子都是校对过了的。他根本不听我解释完,接着说,你编的这篇稿子登在某月某日某期某版上。他说的那么肯定,我一听心里有些发毛,便不再说话了,心想是不是印刷时出了什么毛病,散会后再仔细看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老古董说话了,他先说:“人民日报都出错呢!”接着又说:“无错不成报。”再下来又举了几个众所周知的印刷品出错的例子。开始我以为老古董这是在救我的“驾”呢,后来才知道他这么说并没有为我开脱的意思,相反,而是以为我想推卸责任,想拉他出来一同受过,他不得已才站出来为自己这样辩解一番,因为编辑部规定我编的版面他复校,他编的版面我复校,我出了问题他也没得跑。没想到他这一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正中肖主任的下怀,肖主任本来就是要罗织罪名呢,听老古董这么主动地就认了错,更是得理不让人了,他用尖刻的话当着全中心人的面把我们训斥了一番,特别指出我是大学生,而且是学文秘的。他训斥够了,便宣布散会。回到办公室,我找出肖主任说的那篇文章,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目能识丁的肖主任把我文中的分号竟当成了逗号!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并且亲耳聆听了他的这番“教诲”,我真不知道他这高级经济师竟是这种水平!老古董回到办公室,不住地埋怨我不该在肖主任那里把他也扯出来,说:“你是责任编辑为什么要扯出校对来!”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就那么松,我们经手的东西怎么能出错误!”老古董这才回过味来,思想了好一会儿后,便信手画了幅漫画,画中,肥头大耳的肖主任蛮横地指着分号说:“我说你姓逗你就得姓逗!”此画画得惟妙惟肖,我看了忍不住拍手笑道:“操他妈的,绝了!”
大家原以为肖主任给我们每人一个下马威、知道他的脸黑得像驴粪蛋一样就成了,没想到他在我身上得了便宜后,竟变本加厉地整治起我来了,就像一个小偷在某辆车上得手后,就要在这辆车上一直不停地偷下去一样。老古董说他就见过这样一个小偷,天天像上班的一样,到时候就来了,也不变一变。他先是剥夺了我一次外出学习的机会,接着又派我下乡去支农,再下来便干脆乘双聘之机,把我这个老主任科员弄成了个办事员……他一次次得逞,一次次兴灾乐祸,那些日子他走路都是大摇大摆的,像是在跳舞。如果我不是命中有贵人相助,不是在他的步步紧逼下一次次逢凶化吉,那么现在恐怕只有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份儿了。先说支农吧,那次我在家还连日用品都没准备,省支农办公室一个电话就把我调去编《简报》,路没有多走一步,心没有多操一点,我还在城里吃我天天一样的三顿饭,只不过工作的环境稍稍地变了一下,别的什么都是轻车熟路。支农结束时正是大年前夕,省支农办公室除了给我们这些从各单位抽来的人发了一些纪念品外,还一人发了一百元钱。回顾这次支农,怎么说我都没有吃亏,相反却赚了一笔,且不算我去市郊检查工作时横吃海喝的公款宴席。这些事肖主任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鼻子不气歪才怪呢!再说双聘吧,当我得知自己平白无故地就被肖主任贬为办事员后,心里确实窝了一肚子的火,很多人都劝我去找肖主任论理:既没有犯什么错误,又不比别人干得少,你凭什么要我去拿办事员的工资?我没去找肖主任,不是不敢找,而是知道找了也没用,他如果是个讲理的人的话,就不会这么干了。哲人说,对付混蛋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沉默,也让他沉默。我把这句话抄了下来,干完工作提前下班,走出办公室就下海经商去干第二职业了。那时,全社会都在下海经商。我对自己说:“不就是少拿一级工资嘛,只要有本事有时间在海里扑腾,多少也能捞回些鱼鳖虾蟹来。”这天,我只在邮币卡市场上“潇洒走一回”,就赚了五十多元钱,回来对人说,人们都不信。我不管他们信不信,口袋里有了钱,心里的气一下全消了。现在想起来,这事还得感谢他肖主任呢,如果不是他那么一激,我的头脑是不会这么开化的!他这是在逼人去发财啊,而我干得也并不坏!也许肖主任还等着我去跟他吵跟他闹呢,哈哈,他这次又失算了。他肯定是不会沉默的,他还会“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继续跟我过不去,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什么是沉默的,不用我来教他。果然,几个月后,在全国性的工资改革中,肖主任之流借以整人的“双聘制”被迫废止了,我又成了主任科员,我看着肖主任那一脸无可奈何带有沮丧神情的样子,心里平静极了,我知道凡事都有它的必然性,而战斗也正未有穷期。虽然他还会变着法儿找我的麻烦,他是属狗的,但我这时已经不怕什么人了,在商品经济中,能挣钱的人还怕什么呢?但愿今后像肖主任这样的狗官都死绝了才好。
现在我才弄明白,肖主任这么整人完全是为了他的儿子!他儿子是我们下面一个分公司的业务员——据说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来的——平常也喜欢舞文弄墨,肖主任曾利用职权在自己主管的刊物上给儿子发表过几篇文章,有时自己作了几篇歪文,也属上儿子的名子。据说他还曾因他儿子某次没评上先进工作者而去下面兴师问罪呢!他儿子为人怎样我不知道,但肖主任为他儿子的前途费尽心力却是真的。他马上要退休了,不能不把儿子今后的发展考虑周到。虽然我们金融系统有子女顶替父母工作的惯例,但这只是有个饭碗的事儿,至于具体工作,仍要由组织上安排,因此他必须在自己退休之前把儿子的事情弄好弄顺。他瞄上了我的位置,自认为只有把我挤走,他儿子便可名正言顺地调上来。老古董他们告诉我,说肖主任曾到处散布我的坏话,他拿“一个逗点点到底”作为例证,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竭力使人相信我是一个十分无用的人。他甚至还跑到我们简报组的头儿那里,鼓动我们头儿跟他联合,一起把我弄到别处去,说:“他只能去打水扫地。”如果不是他受到了强有力的抵制,那么他这个阴谋就很可能得逞了。我们的头儿(副处级)对他素无好感,对他揽权的手伸得太长早有烦言,并作过顽强的抵制。他看透了肖主任的祸心,当肖主任前脚离开他的办公室,他后脚就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这件事,虽然一句话没多说,但话中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试想,一个跟他肖主任一般模样的人天天坐在你的对面算计着你,你身上能不起鸡皮疙瘩吗?我们的头儿并不傻,傻的是他肖主任,肖主任在整我们的时候同时把他儿子的模样也搞坏了。
肖主任很快就卷铺盖走人了,他卷铺盖的那些日子,我并没有像他算计的那样去“打水扫地”,我还在老地方坐着,继续编着报纸,平静地看着肖主任独自一人哼哧哼哧地从办公室里往外搬东西,没有一个人帮他。我知道从此一个王朝就结束了。老古董曾说肖主任退休时他要去放鞭炮,让全公司的人都听到,但这会儿却不见他的人影,也不知他上哪儿了。我想要是他此时搞个恶作剧,送一个花圈给肖主任,那多大快人心啊!免得哪天他真的死了反倒没人给他送了。他不会不死的,像他这样的人早点死了倒好,真的!
四、老古董
漫画家老古董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他曾在全国上演《虎子敲钟》、《毕业新歌》的时候,也搞了一个类似的剧本,在省刊上发表了,并被某首长看中,准备在“盛大的节日”中作为献礼剧目排演出来。可惜那年十月的一声巨雷使他这得以出名的机会跑掉了,从此他便不再写剧本了,改画起漫画来,整天涂来抹去,也不见发表多少。他老在我们面前摆谱说:“我二十多岁就发表过剧本了!”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多么了不得,我听了也不拆穿他,凡研究过当代文学的人都知道那年月出笼的东西都是什么货色。
老古董是我们情报研究中心除肖主任外岁数最大的一个,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我们面前倚老卖老,并且谁的帐也不卖。对副总经理他敢拍案而起,让其“超脱”(因为副总经理曾在他为他那幅《煤矿工人》而怒目相争时建议让他超脱);对肖主任,他常常嘲弄嘻戏,博人一笑;对我们,他自觉不自觉地就当上了“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教”我们干一些我们不爱干的事情,如他一有空就给我们大谈国际国内形势和市井新闻外加评论,并让你如坐针毡,因为他说的很多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碍于面子又不好不听他讲……人们有时候嫌他烦,有时又觉得他还有点人样。
我刚调到新闻简报组的时候,他正在编《融资漫画集》基本上不参与我们编报出报的事。他每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由得很。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就一页一页地翻他收集来的漫画稿,选中的就拿去让人复印,其他的时间就一张一张地看报纸,看到哪里扔到哪里,从不见他收拾起来放好。遇到他认为需保留的,就挥动小刀开个天窗,也不管别人看了没有。那时他特意收集了中央领导关于文艺创作的讲话,准备拿去让公司经理们学习。他知道我们的公司领导大都不懂文艺创作,害怕到时他们在审稿时乱说一通。事实上,我们有些领导确也不懂文艺,虽没有闹出在画图上书写“同意印发”四字的笑话,但却一个比一个自负,自认为自己有当领导的水平,自然也就有了鉴赏文艺作品的水平,好像这些都可以随着官位一起得来的一样。老古董最怕他们不懂装懂自以为是,因此那天当副总经理让他“超脱”时,他就怒目圆睁、拍案而起了,回来后还余气未消,嘴里骂个不停,说这些人简直没水平,混饭吃……结果后来谁也没能让谁“超脱”,事情就这样放下了,只是这位领导从此见了老古董竟非常客气,老古董对他也相当恭敬,大家都再没提“超脱”这档子事。老古董收集的那些讲话,除了他自己看之外,最终也没派上用场。
老古董是美专毕业的,画画得很一般,在跟他共事的这几年里,我从没见过他在外面写生过。他振振有词地说:“华君武从来都不写生。”他练画的方法就是临摹别人的画,练得倒挺刻苦,但就是没长劲。别人的画,他优点学,缺点也学,结果是优点没学到手,缺点倒越来越明显,他反倒认为自己得了真传,执拗地要这样画下去。我每次看见他练画,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著名的成语:“邯郸学步”。他平时临画只是临人物画,画完后就撕了,丢在字纸篓里,然后又画。他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画动物,由于从不写生,他画的动物都像是缺点什么。在这些动物中,他画得最多的是猪——不是他偏爱猪,而是他知道猪是钱罐子的标志,是融资业兴旺发达的基础,也是他漫画中不可缺少的道具。说起融资业,他对此毫无兴趣,他编《融资漫画集》也决不是为了了宣传融资业务,而是为了评职称,为了扬名,反正公家出钱,他为什么不为之而奋斗呢?因此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中,他一下把他那并不高明的漫画一下子塞进了二十多幅,其中有的很难称作是“漫画”。他的书在省金融系统的一次例行科研成果评奖中竟得了特别奖,这是因为人们简直无法界定它是文艺作品呢,还是跟研究融资业务有关的宣传画册呢?老古董可不管这些,他拿到了奖金,很是喜形于色。
老古董编完《融资漫画集》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到我们新闻简报组来编报,具体负责编副刊。老古董对编报的理解就是垒砖头,不管什么式样什么内容的稿子,他只管按他心中的顺序一篇一篇地往版面上摆,也不管摆得有没有道理,合适不合适。怎么摆放稿件,这里面有些学问呢,不是随便一放就完事的事儿,很讲究它的艺术性和它的内在联系性,并要求突出重点,突出主题。老古董不懂这些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他挑选稿件主要是凭个人关系和对人对事的好恶。很多时候他竭力鼓吹的某篇稿件其实非常糟糕,不忍卒读,因此与其说他这是在选稿,不如说他这是在选人选关系。我们简报组的头儿不懂文艺作品,他对老古董放得很开,老古董编什么全由老古董去,他只认定一条:老古董发表过剧本!
原来我们副刊上的来稿很多,自老古董当了责任编辑以后,这来稿便一天少似一天,许多作者都渐渐地离我们而去了。虽然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但有一条是勿庸置疑的,这就是作者们对我们的副刊越来越失望!老古董对没有稿件可用并不着急,他才懒得去改那些尚需大动干戈的东西呢!没有来稿吗?他拿起剪刀就搞文摘,反正天天送来的报纸上可摘的东西多极了,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垒”出一个版面来,用不着去给那些多未谋面的“学生们”(老古董语)做“嫁衣裳”。有时间正好多练练画啊,心思为什么要放在如何办好副刊上呢?在他办的副刊上,他只把工夫下在插图上,他画插图,一般都要画许多遍,临到上稿了,还要在那里改了又改,舍不得出手似的。一开始我就认为让一个学美术的去干副刊编辑的活,这绝对是领导们的一个错误,因为再好的画匠最关心的也只是他的画儿,让他编副刊,不是拿版面让他去搞自己的作品展览吗?也许老古董可以称作是一个“很不错的”美编,但我认为他决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副刊编辑!
老古董搞文摘也搞得没什么名堂,像一桌没什么味道的菜谱。他选稿全凭自己的喜好,以为自己看上的,也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共鸣,其实则不然,我看他摘的那些东西,就一点提不起精神,首先他不敢触及人们关心的问题。别看他牛劲上来了敢让副总经理“超脱”,可真要让他刊登一些有思想、有力度、有见识的稿件,他却不敢了,真怕触动了那些能让他“超脱”的那部分人的神经。说实在话,要是我们的公司领导真是那么容易触动的话,当年早就让他“超脱”了。他这人最大的毛病,是老低估了别人的水平和能力。
有那么一段时间,老古董在编报之余迷上了算命。老古董喜欢逛旧书摊,那天他在一个书摊上看见了邵伟华的《周易与预测学》之后,就对邵伟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开口闭口就是卦像、爻词之类,身上有了一些仙气。在他的影响下,我们中心的几个人对算命也发生了兴趣。我们常在一起交流切磋算命的技艺,共同探讨命理运程中的问题。我们除了互相算命外,还给别人算命,看到人们纷纷找上门要我们给他们算命,大家都感到很开心。因为算命很费时间,时间不长我就退出了他们的“算命沙龙”,可老古董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当他得知陕西有人函授此道时,专门去信联系,将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自称“学生”,希望得到指教。不久对方回信了,开口就要百十元钱,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老古董生气地说:“引人上钩也要有钓饵啊,他们什么都不给我露一手,就要钱,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肯定是些骗子!”对方见他没回信,又来了一封信,老古董看也没看就扔进字纸篓里了。前不久我们这个城市有人也亮出旗号办班授徒,老古董知道了,找了个伴一同上门探究虚实,由于对方也是不见人民币不开口,他们悻悻而归。虽然这样,他们还对算命痴痴迷迷的,只是热度渐渐地不如以前了。
老古董有个梦想,就是想办一个动画公司,自任董事长。邓公南巡讲话发表以后,他便跃跃欲试,准备在干一场了。他始终以为画漫画的就能画动画,因此当他闻之曾在某电影厂当过音乐指挥的港商将来我们城市开展业务时,就亲自找上门去,与港商的代表洽谈此事,想让港商投资圆他的梦。他与港商的代表大谈世界电影电视对动画片的需求量,谈中国时下美术电影制片厂人才外流的情况,谈我们城市漫画创作队伍的雄厚实力,谈他创办动画制片公司的设想……没搞过电影电视的港商代表被他说动了,让他写个材料,答应将他的构想转给港商。老古董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了,那天他见了我就说:“形势大变了!”我刚休假回来,初闻此言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了老古董写的材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笑道:“如果我是港商,办动画公司也不会要你,因为你的岁数太大了,君不见日下报刊上的招聘启事上不是都有写着‘需25岁以下人员一名’吗?我若有意,招的必定是一帮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年轻力壮的,干此事正好。说不定你真的给他们干了件好事呢!”他听了很不以为然,说:“美术院校的大学生搞不了动画形象设计,米老鼠、唐老鸭之所以占领了整个世界,原因就是它们的形象设计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这不是那些毛头大学生所能想出来的。”我没跟他争论,心想:“谁也没规定什么样的形象就该什么人来设计,那个在电影界干过的港商怕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果然,那个港商来到我们城市后,按照先前的约定会见了老古董,看了老古董的漫画后,一开口就问老古董的动画片销路如可,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老古董没领会港商的意思,实际上他原本就没考虑到这个最实际的问题,这会儿他手上还连一个脚本都有没有呢!他只知道世界动画片的市场很大,却没想到这不等于说他搞的东西就一定有销路,我要是港商我也得考虑考虑。结果他与港商没谈成。他回来愤愤地对我说:“如果我知道销路的话,我还找他干什么!”我听了只想笑,没想到这呆子还真呆到家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大老板要你干什么?要是你搞的那些东西港商都看上了的话,他还能问你销路吗?老古董从此再不谈他的动画制片公司了,他将他准备的材料付之一炬,都送到马克思那里去了。他每天还是不停地画,依然很刻苦,但就是没有什么大成果。他闲时依然与人谈算命、谈国际国内大事、抨击时弊,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看来他一辈子注定就这样了。
“在融资公司,每个领导手下都有三种人,不知你注意到没有?”田君某天来到我们办公室,这样对我们这些怀才不遇的人说,“一种人是遛须拍马抬轿子的,一种人是联系各方面的关系户,最后一种人才是真正干事情的。”
听了田君的话,我们都觉得很新奇,便请田君往细里说。田君一本正经地说:“没有遛须拍马抬轿子的,领导就没有威信;没有联系各方面的关系户,很多事就办不成;没有出力流汗当牛作马的,事情就没人干。当好一个领导,就必须会对待会使用并会摆平这三种人。”
田君见我们都点头称是,便没再往下说。他知道我们的理解能力都有不低。他走后,我们当中有人问:“他田君是三种人的哪种人呢?”大家互相笑笑,彼此心照不宣。
田君是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刚来的时候,被分在保卫处工作。那时候全国袭击金融单位的案件逐渐增多,让复转军人搞保卫,,谁都认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当时我们很少有人知道他跟我们总经理有着非同寻常的“老乡”关系。
田君的父亲是我们总经理家乡的父母官,总经理长年在外,老家的事就全靠这些“父母官”照应了,比如春种秋收、买个平价化肥什么的。总经理对凡是能用上的人,在礼遇上与常人是不同的。有一次,我在一个老师家碰上了一个自称是总经理老乡的人,他听我讲了很多总经理的事儿后,微笑着问:“你们总经理的干儿子怎么样?”我没有反应过来,问他谁是“总经理的干儿子”,这人告诉我:“就是田君啊!”这时我才知道田君和总经理的秘密关系了,顿时恍然大悟,无怪乎田君那么受总经理器重。
田君到融资公司不久,就被“组织上”送到省委党校的党政干部大专班去拿文凭。田君上的这个大专班,人员多是“组织上”的培养对象,田君知道这些人日后对他有很大的用处,就积极拉关系,两年下来,书不知读了多少,但他的关系网却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里撒下了。我不知道田君在社会上是怎么拉关系的,但有一天他将自己搞到的牙具包满脸堆笑地送给从城西前来的某大公司宣传部长时的样子我却怎么也忘不掉。那时我们融资公司做的牙具包在社会上可是个希罕物,他跟那个宣传部长认识才不过三两月,一同参加了省上组织的企业检查工作组。他打电话给这个宣传部长,这个宣传部长为这么一个小东西竟也跑来了。这个宣传部长是个目中无人且不懂礼貌的家伙,他拿到牙具包后推说有事起身便走,田君还是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将这家伙送出了门,他这笑啊,跟屁股贴到了脸上没啥区别……看着田君这一脸的笑,我知道田君建立关系网的秘密了。
田君从省委党校拿到文凭后,便从保卫处调到了我们情报研究中心,开始玩起了笔杆子,写公文、写总结材料、写领导讲话、写连他老婆都不爱看的一切东西。共事的时间长了,我发现田君玩笔杆子主要是玩在屁股上,他很能够坐,能从上班一直坐到下班,而且还常常下班不回家。用他的笔跟他的屁股较劲儿。由于他的文章多是这样靠屁股坐出来的,因而总经理对他很赞赏,常将他调去与他人一起搞一些大块头的官样文章,有时下乡工作,也让他不离左右。田君对总经理的有意栽培是很感激涕零的,在总经理身边时,看茶杯里没水了,忙给倒上;看总经理要起身了,忙为总经理拎包;总经理说天气太热,他马上递过扇子;总经理呼呼大睡,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惟恐一时睡去误了总经理的事情……
田君的文章得到了总经理的赞赏,大概心里很得意,那天他见我趴在桌上写小说,就过来搭话说:“我听说人们把全公司的笔杆子排了一下队,这事你知道吗?”我摇摇头,说自己全然不知。我很想知道人们把我排在第几了,就请他往下说。田君看着我作深思状,缓缓地说:“第一号笔杆子,非老唐莫属;这第二号嘛,是……是……是谁我忘记了。第三号是梁某,第四号是晏某,第五号是岳某……”我听他说过的这些人里没我的名儿,很是失望,但还心存幻想,希望他说的第二号人物就是我。我认为所谓的“笔杆子”不应只是会写简单的公文、总结材料、领导讲话、论文等文章的人,更应包括会写小说、散文、诗歌这些更具文采的文章的人,可这些东西他说的那几个人都会吗?我盯着田君看,可田君始终没能“想”起这第二号笔杆子是谁来,他在我的逼视下不由地发起窘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他所说的“第二号笔杆子”原来就是他自己!我想,一个写自己老婆都不爱看的文章的人,居然还叫做“笔杆子”,这不是个笑话吗?我嘿嘿一声冷笑,不再理他,让他自知没趣地溜出门去……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别人,听者无不感到好笑。
田君从党校毕业后,正赶上公司评聘“主任科员”,他不用说一下就被评聘上了,而我们有些一直在工作岗位上辛苦的人不是被评聘为“副主任科员”,就是被评聘为“科员”,对此他们都很有意见,也感到很窝囊,像被肖主任打了一样,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骂道:“谁让我们不是总经理的干儿子呢?”田君那两天大概良心上有点不安,乘中心开会,突然说:“在部队我就是正营级了。”意思是说他被评聘为主任科员是名正言顺的。听了他的话,我们不禁精神一振,因为按规定,原来是科级干部的,这次评级仍按科级干部对待,直接定为主任科员,不占这次评级名额的指标。这就是说,如果田君的话属实,我们中心就多一个人能评聘上主任科员,并相应又有一个人能被递增为副主任科员!可是田君话刚一说完,肖主任就摇起了头,说:“你的档案我都看过了,你在部队是正连级,这不会有错的。”田君听了显出不服气的样子,坚持说自己是正营级,并扬言要去人事处核对档案。看见田君这付模样,我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几天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我们这才知道大家都被田君糊弄了,他根本就没去人事处,还让我们把他当作一个大好人。说真的,像田君这样无梯不爬并且工于心计的人,竟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级别,那真是件滑稽的事情了。
田君在总经理的赏识下平步青云,那几年很是红火了一阵,不光在公司的大小会议上频频亮相,而且今天飞北京、明天飞广东、后天又不知去了哪个地方,很有些“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样子,甚至生病也被安排进了省医院的高干病房,享受着他还不应享受的医疗保健待遇。那些年,我们都以为处级干部的宝座离他不远了,因此见了他就称他作“田处储”,有时更叫他为“田总储”。他听到这样的称呼,常常是难堪地笑笑,心里却明白总经理不退休,他是当不上处级干部的。他知道总经理基于舆论的压力,是不会让别人说自己“任人唯亲”的。他大概早给田君交过底,要让他的接班人来解决田君的问题。田君对这种摆着甜果果却不让马上吃的安排,心里肯定是既苦涩又无可奈何的,他只能等待时日以了夙愿。那些日子,田君仍是那样卖力地为总经理干事,表面上仍与往常别无二致,但经常可以看见他干完事后那疲乏无力躺靠在椅子上的样子。
果然,总经理退休后不久,田君就被任命为我们中心的副主任了,名正言顺地坐在了他早已想坐的位子上。在这之前,田君是我们公司大楼里唯一的一个配有副处级桌椅的主任科员。在我们公司,什么样级别的人配用什么样的桌椅都是有规定的,但唯有田君是个例外。为什么给田君这个例外,有关方面从未作过解释,可老百姓们却都心照不宣。田君这会儿坐在他的副处级干部的宝座上,心里不知是感激前总经理的苦心栽培呢,还是感激新总经理的快速提拔呢,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们没法去猜度。但我想他要是聪明的话,就不要再想去给新总经理当“干儿子”了,免得新总经理跟前总经理一样,因害怕人们说他“任人唯亲”而耽误了他的前程。不过从他的为人上来讲,他不可能不把新总经理当“干爹”一样孝敬的,他生来就是这么一个人:既是为“干爹”干事的人,又是为“干爹”吹喇叭抬轿子的人,更是“干爹”关系网上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 六、荣君
我在调到新闻简报组之前,曾在科教处干过几年,那是我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融资公司工作的时候。我在科教处报到上班的那天,没想到竟看见了小学时的同学荣君。他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先是在人事处工作,科教处从人事处分出来后,他就随所干的事情来到了科教处。他看见我后,笑着说:“世界真小啊!”
那天,荣君穿的是蓝毛料中山装,笔挺笔挺的,配上他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和脸上的一副金边眼镜,不禁使人想起电影上的小白脸来。他父亲是省级大干部,从小他就比我们穿得好。那时他的眼睛就近视了,全班最高的个儿坐在前边,这老使他的腰弓得像虾一样。他比我们大两岁,据他说这是他三年级转学时丢了转学证,老师又让他从一年级开始学起的缘故。同学们都很羡慕他“革命干部家庭”的出身,对此他也很自豪,常常在劳动和搞卫生时,自觉地吃苦在前、休息在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就不跟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同学一起混了,他戴上了红袖章,成了全校真正的红卫兵,穿一身不知什么年代的黄军装,昂首挺胸地一边骂着“狗崽子”,一边骑着崭新的自行车飞驰而去,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这天,我们交谈别后这许多年的情况时,我发现他对我是大学生这一点特别不服气,说:“要不是当兵,我早就大学毕业了。”我不怀疑他的话,十年文革期间,凡是能靠父母当上兵的人,大都成了“工农兵”牌的大学生,特别是他这号“小白脸”。
跟荣君在一个处共事后,我简直说不上现在他究竟算是哪种类型的人了,说他血统高贵吧,经常来找他的裁缝、肉贩不少,他们一谈一个半天,仿佛我们办公室是自由市场似的;说他举止凡俗吧,他又老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豪门世家子弟的面孔来,与我们不一般谈吐,仿佛这种大机关是不配我们这种人来坐的;说他是纨绔子弟吧,他又有修理家用电器的本事,经常义务为机关的人修个什么东西;说他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吧,他除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长工资外,别的什么他似乎也不知道,而且领导似乎也没认真地把他当个人来使。我常常看见他悠闲地四处转,两根手指夹着香烟到处指指点点,再不就是钻进面包车里,跟司机们对机关大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品头论足,互相传递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男女私情及各种隐秘。如果机关大院里分瓜果杂物什么的,他马上就嗅到了,一边帮忙一边吃拿,不放过任何一个露脸和揩油的机会。他平时没什么事,办公室里经常见不到他的影子,遇到搞卫生的日子,就干脆连面也不露了。要是处里有了什么搬搬运运的事情,他就摆出一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架势,把我们支得团团转。我在科教处的那几年,每当机关组织全系统的大型会议,他都能在精减了又精减了人的会务组里找到个给会议包电影、给省上领导送请柬的活儿,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神气地坐在“皇冠”车里,在大饭店进进出出,向人们展示他这与众不同的本事。说实话,这时的荣君我是感到又熟悉又陌生的,就像看见了一块烧饼的两个面似的。
荣君跟我们科教处的梅处长关系非常好,这一点我一到科教处就感觉到了。梅处长也是一个转业军人,风纪扣总是扣得好好的,就像他那一本正经的脸。他们常在一起琢磨处里的每一个人,每当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两只狐狸在大森林里寻觅着可以下口的食物。梅处长过去曾是荣君母亲的同事,这一点虽然也是他们这么互相靠近的原因,但我总认为荣君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山西老陈醋味才是他们一见如故并且意趣相投的真正根由。有人说山西洪洞县的老槐树之所以名扬天下,是因为每个从山西出来的人心里都有它的缘故。此话可谓精辟。荣君和梅处长都是山西人,我发现荣君他很会用这棵老槐树来跟梅处长套近乎,用它引得梅处长想起家乡的刀削面、山药蛋、山西梆子和杏花村里的老姑娘。而梅处长呢?每当他从荣君的嘴里闻到办公室里飘起了竹叶青的香味,他那只酒糟鼻子便马上红得坑坑洼洼了,活像一张张裂开的血盆大口。
虽然荣君和梅处长是因臭味相投而凑到一起的,但我又发现荣君打心眼里就是看不起梅处长的,因为有一次他竟私下称梅长为“土八路”,就像当年他称我们为“狗崽子”一样。我听了很吃惊。我想,固然他梅处长是从乡下的土炕上爬出来的,但你荣君的父母不也是从乡下的土炕上爬出来的吗?真不知你荣君是不是在数典忘祖了。荣君不光打心眼里看不起梅处长,而且他还抓住梅处长身为“科教处”处长却并不懂科学和教育这一点,工作上处处拿梅处长当大头耍,就像街头耍猴的一样。荣君当时是梅处长任命的科技组组长,具体管实施办公电子化战略。他上小学时就喜欢捣鼓矿石收音机,在部队里又学了些无线电技术,因此在梅处长的眼里他那一桌子的电器元件就是他胜任科技组组长的“文凭”。一天,荣君一本正经地告诉梅处长,说是商业部门刚从国外进口了一批录象机,在市面上非常抢手。梅处长显然没听懂荣君在说什么,他抬头看看荣君没吭声。那时录象机还是个刚进国门的稀罕货,连我也是才闻其名,并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荣君不慌不忙地就给梅处长讲了一通关于录象机的事儿,终于在梅处长弄清录象机的用处后,才建议给我们教育组买几台进来,以装备我们刚刚办起的电大教学班。梅处长听了很高兴,就批了钱吩咐荣君赶快去办。荣君得了钱,很快从他裁缝、肉贩朋友那里弄了三台录象机来,神气活现地摆在他的办公桌上,请梅处长来过目。我们听说后,也凑过去“开开眼”。荣君当着大家的面一台一台地开箱试机,严肃认真的表情多少有点夸张的意味。在场的人都被他唬住了,录象机上一闪一闪的数字灯让人感到神秘莫测,谁也没去想一下他何以不在他购物的地方开箱试机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荣君忙了好一会儿,结束时指着一台不出图象的录象机说:“这一台是坏的。”梅处长听他这么说,自然就正色地指示荣君赶紧去找货主换一台好的来,并皱着眉头说:“外国的东西咋也这样!”荣君听了作出为难的样子说:“可能不好换呢!”梅处长不高兴地说:“不好换也得换!”说完就回他的办公室忙他的事去了。梅处长走后,荣君便把他试的那两台好的录象机交给我们,然后抱起那台“坏”的急匆匆地走了。
荣君这天从“货主”那儿回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是空空的,我们听见他对梅处长说“货主”答应给换,但眼下没货了,得等一段时间。梅处长问他那台坏机子呢?他说他把那台坏机子放在货主那儿了。梅处长听他这么说,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仅让荣君经常去催看一下。
在这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荣君常主动在梅处长和我们面前提起那台录象机的事情,一会儿说“货主”外出了,一会儿说“新货”就要到了,一会儿说“货主”正在给我们修机子,一会儿说又发现了那台录象机的新毛病,并且又一时找不上零配件等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认真,意在使人相信他的确跑了路。尽管有时他的花言巧语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但不管他说什么,我们看到梅处长的脸上都丝毫没有显出怀疑的样子来。他从来也不怀疑荣君,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在这段时间里唯有我发现荣君常常上着班就突然找不到踪影了,像是被大自然“蒸发”了似的,然后过了好长时间他又突然出现了,出现得有点莫名其妙,仿佛刚从“百慕大魔三角”回来似的,脸上还带着那种看完电影后特有的惺忪和兴奋。我不禁起了疑心,有次见他这样回来,就突然问他:“录像片挺好看吧?什么片子?”他听了脸上很不自然,赶忙把话岔开了去。这时我完全明白了,还用掩饰吗?这台根本没有毛病的录象机现在就在他家里!后来当荣君不得不把他已经看旧了的录象机擦拭干净拿回来的时候,我没发现处里有第二个人是跟我一样看穿了他的这个把戏的,当时梅处长还当众表扬了他,说他办事能力强。看着梅处长那一本正经的脸,我不禁真想当众朝他的脸上吐一口浓痰。
荣君在公司大面积提拔年轻干部时没当上副处长,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见了熟人就说:“这辈子打死我,我也不让我儿子当兵去了。”他认为他没有当上副处长的原因是他没有大学的文凭。他老对人这样说,每当我听见他的这些话时,就忍不住地想驳他一句:“当年你走后门穿军装的时候咋不这么说!”那时我们城市的干部子弟都是这样当上兵的,那阵子大家都把军营看作世界上最好的去处。从荣君的身上我看到他这类人跟狐狸一样,吃不上葡萄时说葡萄是酸的,吃饱了葡萄后就更说葡萄是酸的。
梅处长对荣君未能当上副处长是感到很遗憾的,两人凑在一起时,他就开导荣君要放开眼界看未来,不要因此而影响了现在的事情。为了表示他对荣群的厚爱,他特意给了荣君一个机会,让荣君参加这年大专文凭的干部专修班的招生考试。我知道这个专修班是专门培养县处级干部的,换言之也就是说专为县处级及其后备干部送文凭的。梅处长能从这有限的名额中扒出一个来给荣君,看来是尽了心的。
荣君对梅处长的照顾是比较感激的,为了给自己弄到一张大专文凭,他强迫自己坐下来去啃那些他根本啃不动也不愿啃的高中课本。我知道荣君虽然持有初中毕业的文凭,但我知道他实际上只有高小毕业的学识,不管他怎么说,经过十年文革的人都知道69届初中生是怎么回事。荣君开始啃高中课本那两天,看上去还像那么一回事,时间一长,我们就替他难受了,看着他捧着“天书”如坐针毡的样子,我们就想在崂山道士那儿学仙的人也没有如此不堪重负。荣君本来就是那种坐不住的人,也就是说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如果让他整天抄着手到处转,那谁也不会说什么,但一旦让他坐下来读书,不光整个机关大楼的人,就连他那些裁缝、肉贩朋友都觉得他怪怪的,真像是在演《关公战秦琼》似的。他的这些朋友才不管他是不是在读书,他们还像往常那样隔三见五地来找他,跟他大谈自由市场上的事情,一谈就是老半天,影响得别人也看不进去书。荣君寻他这些朋友此时的来访,居然也不烦,倒是碰上那些找他修理家电的人,他就指着桌上摊开的课本没好气地说:“当初问我要文凭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说个话!”说着便把这些想省下几个修理费的小人物们撵出了门。
就在荣君啃书本啃不下去的时候,他在人事处工作的一个也是复转军人铁哥们有天兴冲冲地跑来找他,报功似的告诉他,说刚刚在他的档案袋里找到了一份可以视作中专文凭的表格,这张表格证明荣君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曾在军区教导队受过训。当时我们机关的复转军人们都是这样找到大中专文凭的。荣君没想到他的学历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高兴打开抽屉拿出专供他父亲这级干部抽的特供烟来招待他的这个铁哥们,把整个办公室弄得烟雾腾腾的。末了他就去找梅处长,声明他早就是中专生了。梅处长听了也很高兴,叹息说:“要是他们早从你的档案袋里发现这张表格就好了。”荣君吸了口烟,一边吐着烟圈圈一边骂道:“他妈的部队也真不是个玩艺儿,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给我弄得像样些,差点就让我们的人给忽略了。”从这天起,荣君便不再啃他那些高中课本了,他把这些书扔到了墙角里,并且以后每次填写《干部履历表》之类的表格时,他都神气地在“学历”一栏里粗粗地填上“中专”二字。后来,他凭着这个“中专”学历当上了“主任科员”,再后来又当上了“工程师”,“副处长”……他认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有一天,荣君见办公室里没他人,悄悄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梅处长有个情妇呢!”如果这句话从别人的嘴里冒出来,我听了也许不会吃惊,可这句话是荣君这样说的,我就不得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了,心想:“这家伙今天该没吃错药吧!”荣君见我这样看他,就加重了语气说:“真的,我不骗你,梅处长真的有个情妇呢!她就是这些天找梅处长给女儿调动工作的那个胖女人……”
荣君说的这个胖女人我是见过的,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填统计表,一个五十上下的半老徐娘敲门进来,问我梅处长上哪去了。我告诉她梅处长去省教委开会去了,问她有什么事,这个胖女人说有点私事,我便请她下午再来,她说了声“麻烦了”后就走了。我问荣君:“你怎么知道这胖女人就是梅处长的情妇呢?”荣君神秘地笑道:“什么事能瞒住我的眼睛!”说着他告诉我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有没有肉体关系,说话中的表情和亲密度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他曾根据一本名为《观人术》的书所介绍的经验观察过一些可疑的人,观察的结果没有不对的。比如书上说眼睛斜视、眼白茶色、泪堂丰满、眼窝凹和鱼尾纹乱的女人性欲强烈并且生性风流,那胖女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听了不以为然说:“光凭这个恐怕有时会与实际不相符的。”荣君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可能的,但梅处长跟胖女人绝对错不了,因为我还有别的证据——”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带来给我亮了亮便藏了回去。我见了吃惊地问:“你把他们的谈话给录下了?”荣君喉咙里带着笑说:“这对我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我问他可以要这样做,他淡淡地说:“人心隔肚皮,他梅处长现在看来对我就留了一手,谁知道以后关键时刻更会怎么样。现在不趁早弄点材料捏在手里,将来让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呢!”紧接着他告诉我说,如果不是梅处长上次在公司提拔副处长征求本处意见时说了他没有学历的话,坏了他的好事,那他是不会干此勾当的,现在他想起来还满牙缝都是气,咬起来痒痒的……我听着荣君的话,看着荣君这张因生气而变了形的脸,心里不由地嘀咕:“这家伙该没有录下些我的什么吧!”
不久,公司因工作的需要调我去编新闻简报,改换门庭那天,荣君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收拾东西,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当我收拾完最后一件东西准备出门时,荣君这才站了起来,说:“走了好,走了好,不走怕没有好果子吃。”我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看荣君,荣君过来跟我握握手,语气沉重地说:“有好多话现在不好说,但咱们是老同学,我就送你一句话吧:‘人善人欺,马善人骑。’这里面的含义你仔细去体会吧!”我出了门,想起荣君那人头马酒瓶似的身材,心里不由地问:“这荣君到底算什么人呢?是人骑的马呢还是马骑的人?”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我刚到科教处的时候,梅处长就在大会小会上吵吵说要办一个融资学校,他坐在办公室里严肃地对我们这些洗耳恭听的人说:“目前我们整个系统的人才结构不合理,大学生多,中专生少,现在我们好多应该中专生干的事情,不得不让大学生去干,这在人才的使用上看,不能说不是一个浪费。”当时我正为自己每天干些跑腿打杂的事而恼火,听了梅处长的话很有共鸣。就这样,一年多以后,邰君便出现在我们面前,梅处长说他是调来筹建融资学校的。
邰君四十多岁,个子中等,焦黑带黄的脸上戴着副正在过时的玳瑁架眼镜,活像电影上的日本鬼子。他来那天,我们问他是从哪里调来的,他说他是从下面一个少数民族县调来的,他曾在那儿工作了二十年。他没告诉我们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当时我们仅能根据他说的一口圆活的京腔本地话来断定他曾有过一段“发配充军”的历史,并且在那个少数民族县里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他这么老练,我不由想起自己初到融资公司时竹筒倒豆似的向人介绍自己的情形,相比之下,就感到自己还是太嫩了些,不懂得新到一地特别是迹官场时“凡事不可多说”的奥秘。
关于邰君以前“发配充军”的那段经历我们是以后陆续从搞人事工作的人那里和梅处长口里知道的。果不其然,原来邰君就是那个少数民族县的中学校长,是当年被逞罚下乡改造的千百个师范院校毕业生中发了迹的一个,要不是因为上面开始追查“三种人”了,也许他还想在那里等着当县太爷呢!那时候,正是上面抓“三种人”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的日子,凡是属狐狸的都知道上哪去冬眠。邰君的到来,使我怀疑他跟梅处长的关系可能非同寻常,否则梅处长是不会那么卖力地把他弄来的,因此对他的态度就不与别人一般。我鄙视他但又不得不对他十分客气,能不与他打交道就尽量不与他打交道。我的这种态度也来源于我姐姐他们一家,其时我的姐姐和姐夫也都在省内的一个小县城里教中学,从他们的来信中我知道一个当过县中学校长的人是有着怎样的嘴脸的。
其实,我想错了,邰君和梅处长是没有我所怀疑的那么一层隐秘关系的,可以说在邰君调来之前他们就根本不认识。梅处长之所以要弄邰君这么一个人来,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梅处长这时需要一个能为他筹建融资学校出苦力的人,仅此而已,就像当年梅处长上人事处要我是为了让我给他搞职工文化补课一样。梅处长用人从来都是实用主义的,有用则留无用则去,日后邰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而处处讨梅处长的好并处处挤兑我的。
跟邰君共事不久,我就尝到了此人的老辣之味,比如跟他共同干一件事吧,他总要让人知道没有他什么事都是办不成或办不好的,哪怕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动什么手。在我们教育组的几个人中,唯有他是当过几天中学校长的,因此他老拿教学法来显示自己,常在梅处长要办什么事时,就有意在梅处长面前提一句此事按教学法应如何如何办,表明自己是内行。照说他这样做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事情坏就坏在当我们办事的人对他说的这一套教中学生的方法持有异议时,他就在背后对梅处长笑我们是“老外”。说实在的,梅处长尽管在嘴上也爱标榜自己,但他对如何搞职工教育也才刚刚入门,听了邰君的话不免就认真了,脸上虽然不显露什么,心里便从此认为我们这些人“在外行面前是内行,在内行面前是外行”了。有一次我奉命为我们的成人高考出题,试卷印出后他看了就对梅处长说:“这是什么试卷呀,还不如我们学校初中老师的水平。”其实我出的这些试题,恰恰都是从北京市教育局编的《高考试题库》中抽出的。
邰君就是这样成了梅处长的“狗头军师的,深得梅处长的欢心。
邰君当上梅处长的“狗头军师”后,在我们面前就神气起来了,他看出了梅处长忌恨我的神情,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用看门狗似的眼睛看我进进出出。有一天早上我因在机关后院换煤气罐迟进了一会儿办公室,他马上就给梅处长报告了,别有用心地省去了我在机关后院换煤气罐的情节。梅处长当即找我谈话,正色地要我遵守机关的办公纪律,开始我想来想去想不出谁会这么缺德地把柿子要说成番茄,后来当我看到邰君那张似笑非笑半阴半阳的脸,,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从此气他不过。
说邰君是梅处长的“狗头军师”,是说他常到梅处长跟前说这说那,用他那日本鬼子似的尖酸刻毒的脑袋去烘梅处长的屁。梅处长刚有了举办什么短训班的意思,邰君就赶紧插手把教学计划弄了出来,并附上机关处室领导授课人员的名单(内中必有梅处长)及酬金数目,让梅处长的眼睛大放光彩,而把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和机关真正学有专长的人晾在一边。上级单位发下文件要我们评选先进教育工作者,邰君就首先举手提梅处长的名,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动手给梅处长整理先进事迹材料,加班加点熬到深夜。如果处里有谁敢对梅处长不恭,他就给梅处长出主意并设计圈套整谁,不把人整得服服帖帖决不罢休。
有一天我跟几个同事闲聊,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便谈起了梅处长。有人说梅处长号称全公司“五大笔杆”之一,我听了不由地笑道:“就他那两下子还号称‘笔杆子’,改我的稿子都改成病句连篇的,没见过这种笔杆子!”大家也跟着笑。话说完了谁也没在意,可第二天梅处长就召集全处会议,拿出我起草的一份文件来,说:“这是我处一位同志写的东西,现在我就照原文念一遍,大家听听看怎么样!”说完他就用他那口山西陈醋话读了起来,神气像私塾里的先生。一开始我见梅处长拿出我起草的这份文件时,就觉得情况不对了,这时听了梅处长的话,顿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知道自己这次写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段时间,我因梅处长老把我的文章改得不成样子,就有意不再把文章往好里写了,随便敷衍一篇,丢给梅处长,心想:“既然你爱改,就让你好好去改吧。”这会儿梅处长读的这份文件就是这样弄出来的。梅处长读完我的“作品”后,严肃地对大家说:“你们认为这份文件写得怎么样?”大家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暗暗地笑,谁也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梅处长见人们都不说话,便拿出他重写的文件,郑重地说:“这是我写的,大家来比较比较。”说着就仿照电视播音员的样子,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地读了起来,边读还边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写。梅处长读完后还没说什么,邰君却抢先发言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梅处长这功夫自然是没说的。问题是前面那篇稿子是谁写的?不妨把他的名子公布出来让大家领教领教。”听邰君这么说,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这时梅处长却作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说:“谁写的谁心里清楚就行了,这次就不点他的名了,希望该同志以后再不要目空一切了。”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梅处长的办公室的,当时那狼狈相,梅处长他们看见了一定很得意……后来有人告诉我,说这天的“戏”根本就是邰君导演的。
邰君在融资学校初具规模的时候,就自动对号入座,住在学校新建的办公楼里,坐在未来的校长办公桌后,拿出他原来当中学校长的架势,正式办起公来。他对刚从各方招聘来的三五个教师发号施令,今天召开这个会议,明天安排那项工作,再不就把学校唯一的小汽车当成配给他的专车,坐在里面到处兜风。在梅处长来学校视察的时候,他就把别人甩在一边,亲自为梅处长接风洗尘,然后在学校的小炒餐厅里陪梅处长大吃二喝,吩咐厨师不住地上菜、斟酒,待梅处长酒足饭饱一觉睡醒之后,才装模作样地谈几句工作……他对这一套程序是极其熟悉的,熟悉到了梅处长去厕所大便,他都能适时而又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叠上等的手纸。对邰君的能吃能喝,我们以前就领教过,那年春节期间,他请全处人去他家一聚,我们按时赶到的时候,他刚送走一批酒客,面不改色地又重新上菜陪我们吃喝,直到最后把我们一个个都放倒了,他还兴犹未尽……邰君知道梅处长喜欢家乡的汾酒和竹叶青,每次他陪梅处长大吃二喝,总能在那烟酒还限量供应的年月在梅处长的面前放上这两种酒,以便让梅处长一看见这些酒就想起他们家乡那“哗啦啦流过”的汾河水,然后在“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歌声中醉倒过去。
本来我们都以为邰君就是未来融资学校的校长了,自邰君搬到融资学校去了以后,每次见到他,就称他“邰校长”,荣君对此很不以为然,我们还跟他争了起来。那天荣君在办公室里悠闲地抽着烟问我们:“你们说谁是融资学校未来的校长?”听了他的话我们不禁笑道:“当然是邰君了,没看见梅处长脸上的‘《任命书》’吗?”荣君冷笑道:“我看不见得,他邰君如果能当上融资学校的校长,我愿头朝下倒着在办公室里走三圈。官场上的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谁当什么官谁不当什么官他梅处长说了不算!再说邰君‘文革’时整的那些人现在都联名告他呢!”听了荣君的话,我们都不很服气,尽管我们大都不愿看到邰君真的当了融资学校的校长,但还是赌气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邰君能到我们这儿来,上面的关节想必早就打通了,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梅处长一个人罢了,梅处长身后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人。再说,梅处长在他的事上也不是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就目前的情况看,在我们知道的这些人中,还有谁是融资学校校长的最佳人选呢?”荣君笑道:“这你们就幼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国家的官什么时候是最佳人选当的呢?让谁当谁就是最佳人选。没听说这句话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行与不行,能力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关系,关系的关系是钞票……”荣君说到这儿,左手的姆指与食指、中指得意地朝我们搓了搓,右手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我们不服气,就跟荣君打赌,说邰君如果当不上融资学校的校长,我们愿白送荣君一条好烟,反之荣君亦然。荣君慨然允诺。赌打出去了,我们都暗笑荣君这回肯定要破财买烟了,可是过了些日子当公司的一纸任命下来以后,我们就不得不服荣君了,因为我们看到在这份红头文件上,融资学校的校长、副校长以及相当于校长的党委书记等几个要员中,真的没有邰君的名子,邰君只被草草地任命了个“教务科长”,也算是在发挥他的专长。看完这份文件,荣君得意地笑了。接下来,我们便听说邰君在看见这份文件的当天,就灰溜溜地从融资学校的“校长室”里搬了出来,坐到了他该坐的屋子里。我们不由地想,当时邰君一定是很难过的。
邰君没有当上融资学校的校长,气焰受了水,对人就客气了许多。他每次到我们处来办事,见了我脸上就显得很不自然,生怕我会对他出言不逊。他到我们处来办事的时候,没有事是绝对不到我的办公室来坐的,一来就钻进了梅处长的办公室,给梅处长讲融资学校的事情,就像当时他给梅处长讲我们的事一样。有一天我推开梅处长的门送文件夹,看见他正给梅处长诉苦,一脸委曲的样子,而梅处长呢,除了无可奈何地叹息外,什么表示也不可能有。我当时直想笑,心想:“你也有今天!”
邰君在融资学校的圈子里很不得志,这一点我们是陆陆续续听到的。融资学校的校长是从下面的一个支公司调来的,对教育可以说是隔着一座山。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不懂教育了,因此对邰君按照学校工作的那一套路数制定的工作制度就感到十分不顺眼,常常独断专行地在上面改来改去。他看见学校的教师都不坐班,有的青年教师早上10点了还在睡觉,与融资公司按时到岗、按时开门营业的传统不符,就下令所有的教师一律像公司机关工作人员一样坐班,像公司营业部门一样考勤。邰君见他这样独断专行,不免提醒他几句,当然是陪着笑脸的,但此公不但不认为这样做的不妥,反而认为邰君这是在笑他是“老外”,当下就没给邰君好脸,还说邰君把学校的校风给搞坏了。邰君对此只好苦笑了。另外邰君在他当初坐在融资学校“校长室”的时候,曾在学校的各部门里安插了一些听他话的人,这个真正的校长到任后,当然非常生气,就想大动手术,可是邰君安插的这些人都会见风使舵,一看校长不是邰君,于是就纷纷反水,在真校长那里表白时对邰君反戈一击,像邰君当初说我们的坏话一样,给这个真校长打邰君的“小报告”,于是没多长时间,邰君这条破船就在众人的口水里触礁沉没了。邰君在真校长的排挤打击下连吃败仗,成了孤家寡人,其心境之悲凉是可想而知的。
一天,邰君又来找梅处长,恰巧梅处长不在而别的办公室又都锁着门,他便只好来到我的办公室小坐了一会儿。他又是给我敬烟又是说好话,而我呢,连杯水都没给他倒。我看他坐着挺不自在的,就故意这样说:“你要是还在我们处工作那该多好,现在肯定都当上副处长了,梅处长一直都是在提拔重用你的。”他知道我这是在剌他,就故作糊涂地叹口气,说:“人嘛,不都有是此一时彼一时吗?谁知道谁以后会怎么样呢?”我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认为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应当与人为善,不要尽想着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你说呢?”我这句话噎得他半天没喘过气来,末了,他丢下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我不死,我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完就拉开门走了。我听了他的话,不由得一愣。
后来的事确如邰君所说的那样他又“东山再起”了,几年之后,当那个处处跟邰君过不去、被邰君恨之入骨的真校长得癌症死了时,邰君便在梅处长的扶持下堂而皇之地当上了融资学校的副校长。据说邰君在接到任命书的那天,专程跑到梅处长家里,跪在地上给梅处长磕了几个响头。我听了人们的这个传言后,仅付之一笑,认为此话并不可信,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他这种人是做得出的,此话并非没有根据。邰君“东山再起”后,见了我就摆出一张趾高气扬的面孔来,理也不理地与我擦肩而过,仿佛说:“你小子等着吧!”而我呢?这时已从科教处调出来了,也并不怕他,仅是想:“他这种人在我们这个社会怎么老就玩得转呢?”
&&& 八、老伍
你知道老伍吗?就是那个为当知青点点长而跟别的知青闹得不可开交的老伍?对,就是那个最早喊要“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野心家”老伍!当时我们都把他当作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都怕他会搅黄了大家的返城梦。他不是有句名言吗?“给我一个支点,我将举起整个地球。”——是的,这本是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因为大家当时都有不知道古希腊和亚里士多德,就把这句话当作是他说的了。我当时也怕他真的“扎根农村干革命”了,县上的领导也让我表态“扎根”,当“反潮流”的勇士。
在开县知青代表会议的那天午饭后,我去县新华书店看有什么解闷的书没有(插队的时候,我常寻看《朝霞》一类的书刊,哪怕干巴巴的,也是宝贝),正巧碰上老伍,他正在翻看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等书,高高的个子像虾一样弓在柜台上,皱着眉头一页一页地像在寻宝。他抬头看见了我,像遇到知音一样地苦笑着对我点点头,我也对他这样点点头,不以为然地看看他手里的书,心想:“他要是少看点这样的书就好了……”
知青代表会议开完后,由于县上的领导没有让我们当什么“扎根派”和“反潮流”的勇士,不久我们都不就被顺利地招了工吗?老伍听说招进了一家国营大厂,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了,当年一起插队的知青们好像也都忘了他,一起聚会,没人提起过他的名子。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再一次见到老伍,是在省委宣传部举办的理论研讨会上。我因发表了一篇文章而接到了大会的邀请函。在这次会上,办会者特意请省内高校的教师来给我们与会者讲讲当时较敏感的几个问题,没想到第一个讲座的主讲人竟然是老伍!那天当老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我发现他的样子变化很大,那颗充满智慧的头颅已提前谢了顶,样子看上去显得踌蹰满志,让人感到他此时已经有了“举起整个地球”的力量了。与会者中有对老伍知根知底的人,从他们嘴里,我才知道他进厂时间不长,就入了党,还被推荐上了大学,并留在母校任教,据说马上就要当教研室主任了。他发表了不少论文,有一篇还被《新华文摘》转载。那天他的讲座讲得很好,人们对他赞不绝口。
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来找我,说是在与会人员名单中发现了我的名子。我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他亲热地把我按到座位上,客套了几句后,忽然说:“你在融资公司这么些年,上上下下一定很熟了!”我问他是否在想融点资下海经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顿了顿才说:“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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