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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 下+番外——贰人-莫失莫忘 下+番外——贰人
莫失莫忘 下+番外——贰人>[20:51]
傍晚的时候,张冀长依旧心中愤愤不平。精挑细选是我们的追求,只挑选大家喜欢的,热门的书为大家呈现,敬请持续关注,不要忘了收藏本站本待去寻童公公将未尽的话说完,谁知走到院门口却见到本应在董奇
光院落外当值的禁卫军在外面巡逻。一问之下,才知竟是被童公公支出来的。他心中疑惑,望了望童公公小院
里一片黑暗,似是没人,便转头向董奇光落脚的院落走去。
一进小院,见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张冀长心念一动,便蹑手蹑脚潜至窗外,凝神静听,竟听到童公公在审董
屋内两人一坐一跪,屋外张冀长却越听越心惊,原来这次官银被劫居然是董奇光暗中指使!
张冀长抑制住心中的震惊,继续听下去,却听到屋内董奇光开始商议将罪责推脱给自己,二人平分脏银。张冀
长心下大惊,脚步不稳,趔趄了一步,暗自咒骂董奇光无耻,待稳住心神继续听下去,谁知童公公竟也不反对。
张冀长只觉一股邪火上涌,再不管什么隐蔽不隐蔽,暴怒地冲进屋中质问两人。
董奇光唯唯诺诺,一副被人撞破奸计的可耻嘴脸,童公公却是一脸镇定,面上仍挂着那恼人的冷笑,仿佛什么
都不能打动他,什么都不能击倒他。
然而下一刻,童公公暴起出手,董奇光转瞬间丧命,张冀长愣在当场,望着那颗渐渐滚圆的人头,一脸愕然。
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情景?
童公公收回刀,神情冷淡地望着张冀长。
许久,张冀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怎怎么这就杀了他?
童公公皱眉:该问的都问了,还留着他作甚?他厌恶地望着地上的尸身:幸好此事衮王没有参与。若是
把他逼急了,搬出衮王来,就不好下手了。
张冀长这才缓过口气来,知道这冷血的公公向来是谈笑间取人首级。耳中听着他的话,心念电转,也知此事应
是董奇光自己做主所为,否则他也不敢许诺童公公共分脏银。
然而董奇光毕竟是衮王的人,童公公怎么敢
你就这样杀了他?你不怕衮王怪罪?
童公公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双眸清亮,映着烛光一漾一漾,然而那眼神却让张冀长莫名地身上发寒。只
见童公公挑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谁说人是我杀的?
张冀长闻言哑然,望着他手中提着的刀,自己亲眼看到的,难道他还能赖了去?
不是你杀的那能是谁?
童公公笑笑,将刀随手丢在血泊中,从怀中掏出丝帕,细细地擦拭着他那双白皙的手:此间只有你我三人,
即不是我还能是谁?
张冀长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意识到他所指是谁,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就合该替人顶罪?
我与董奇光同归衮王属下,你却是瑞王府中人。我与他相处和睦,你却处处挑剔找茬。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阉人,你是以一当百久经杀阵的将军。就连行凶的刀都是你的,你说,人是谁杀的?童公公面上仍是冷热,
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和戏谑。
张冀长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人。
这些栽赃嫁祸的把戏,他怎就如此熟稔?
童公公又是一声轻笑:咱家劝张副统领别在这大眼瞪小眼了。说着,随手将那封信丢到张冀长怀中,该
怎么办想必你很清楚吧?早日将这人定罪,你这人才杀得有理有据。
张冀长接过信,恨得咬牙切齿,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狠狠瞪了童公公一眼,却终究拿他无可奈何,转身出去
召集人手去了。
却没有看到背后那人白皙如玉的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张冀长召集禁卫军,另借了涉州城五百府兵,趁夜奔袭芒荡山,剿了山寨,夺回二十万两银子,押运回了涉州
他一身血污地赶回太守府,童公公仍独自守在董奇光无头的尸身旁。
张冀长心中恨恨,却终奈他不得,与他交代了剿匪之事,他才站起身来,走出屋外,向众人宣布:董奇光勾
结土匪,私劫官银,又暗中与其书信往来,通风报信,有书信为证!说罢,将那封信递给一旁的李攀。李攀
也早被府中一宿的兵荒马乱吵醒,慌忙接过信来,信上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董奇光再翻不得案来。童公公继
续道:咱家与张副统领本欲劝他认罪伏法,不想他却冥顽不灵,殊死反抗,刚刚已被张副统领毙于刀下。
众人闻言,也是唏嘘不已,有人进屋去,收拾董奇光尸身,童公公也写了折子教人快马呈报京中。府中各人散
去,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宿过去,董奇光也已装棺入殓。童公公亲自率人拿几辆大车装了银子去了河堤上,交与季丰。
季老手上仍缠着白布,满面病容,一身尘色,然而想到自己曾污蔑童公公贪墨赈灾钱粮,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
他,登时羞得无地自容,扑通跪倒,向童公公磕头赔罪。
童公公倒是显出难得一见的大度,做戏做到十成,亲自扶起季丰,好好勉慰了一番,直说得季丰一个白发老人
声泪俱下更是羞愧难当,誓死报国。
这一出就算这么揭了过去,皆大欢喜。只有张冀长紧紧盯着童公公。此事他竟从头到尾推脱得干干净净,毫不
他暗叹一口气。
这人做戏的本事倒是十足十。
而后就这么一路巡视江南五郡,分发钱粮,赈济灾民,一路顺遂。转眼一月过去,秋汛已过,桃花江渐渐平静
,河堤也已加固,各地赈灾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灾民一步步得到安置,二人南下使命总算完成,终于踏上了
回京之路。
回程路上,张冀长骑在马上,望着童公公的车架,仍是心中难安,思虑再三,勒转马头,听在童公公车前,钻
童公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头去,继续吃着茶,并不理会他。
张冀长只得开口道:你怎知董奇光一定会沉不住气,给芒荡山上通风报信?贼人身在濯郡中,你也只是猜测
而已,有何把握?万一猜错,你又如何逼董奇光就范?
童公公啜了口茶,递给身后的人,却并不答言。张冀长却仿佛刚刚发现车中还有另一人,讶然道:你怎么在
这里?你不是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面上露出恍然神色,终于明白其中关节。
那人给张冀长打了个千,笑盈盈道:奴才给张副统领请安!一张白净脸盘,眉目清秀,正是之前半度坡上
失散了的小福子。
童公公缓缓道:那日半度坡上,小福子藏身车底,逃过一劫。之后潜匿行踪,悄悄缀着贼人,一路跟回了濯
郡,探知了贼人老巢在濯郡芒荡山。你我初次去桃花江堤时他便悄悄与咱家碰了面。说着转头看向小福子:
没想到,你倒有这份能耐。
小福子又是一礼:全赖公公栽培。奴才能只求能侍奉公公,为公公分忧。
童公公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马车一路北行,向着那座屹立三百年的潋京城行去。
张冀长突然想到,从前小福子虽说是童公公贴身侍从,童公公却从未准他进过这车厢。
他望向窗外,时序已入深秋,落木萧萧,一片萧索。
他们这趟出来,也仅一月时间,但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
很多事情,在他心里,变得不一样了。不止同行之人,不止路上景致,不止时序节气。
尤其他与车中这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却又似乎没有。理不清,说不明,他不再去想,甩开头,望向远方
而在那潋京城中,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时隔一月,一行人终于回到京城潋京。
远远便望见城门处有人相迎,一点点走近,才看到原来是瑞王府众人知他们近日归来,特意在此迎接,简潼也
一月不见众人,张冀长甚是想念,此时再见故友,也是欣喜。然而众人见面未叙上几句,便被童公公催促着进
进宫见了皇上,交卸了差事,张冀长这才回了瑞王府,整过行装,这才有空闲与众人谈论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斩杀董奇光之事,童公公早已奏报朝廷,京中众人均已知晓,皇上也下了旨意,由简潼升任户部尚书一职。张
翼长又将此事详细告知众人。
听罢张翼长的话众人均是沉默。
瑞王沉吟片刻,道:简潼,你是如何看此事?
简潼想了想,答道:依我看来,此事衮王到底有没有参与,仍不能枉下结论。目前看来,似是董奇光擅自作
主,劫了官银。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童公公依他素来所行看,许是董奇光擅自行动,惹恼了童公
公。据翼长所言,事发前他一无所知,且在半度坡上还受了伤,吃了大亏。以童公公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会亲手斩杀董奇光想必也是为此。他又皱了皱眉,补充道:他与董奇光同属衮王属下,却下如此狠手,
其间有何原由,或是牵扯到衮王派系内部利益分配,也未可知。
张冀长听他如此说童公公,心中不快,听到后来,再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他就不能真
是为百姓着想,想追回官银,为民除害么?
简潼听他如此说,语气不善,不由愣住。
张冀长显是在努力压抑住情绪,却仍是透漏出一丝愤怒,压低声音道:旁人如此说他倒还罢了,你想想他平
日如何待你?怎么连你也如此想他?
简潼闻言更是无措,脑中不由浮现那公公的模样,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然而他身为瑞王幕僚,不得不照实
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瑞王府众人见他俩这样,均是奇怪,张冀长平日与简潼素来交好,怎的今日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还是向
来敌对之人对简潼恶语相向?
李承宪不解地问道:简潼也只是照实说而已,那童公公平素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向来是个行事狠辣的主儿
,又极贪财好利,简潼如此猜测又没有错。他见张冀长仍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恼怒样子,更是好奇:
你与那童公公向来交恶,平时他来府中传旨,你恶行恶状的恨不得能打起来。怎么如今一起下了趟江南,反倒
替他说话了?
张冀长闻言怔住,不知如何回答。不由想起南下时光,独处的那些日子,以及受了伤后的童公公,是他未曾见
过的温顺,还有柔弱。
他不禁有些怔忪,却蓦然醒悟,怎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想起那人来了?
登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脸上竟也觉得有些燥热。
好在瑞王适时插进话来,遮掩过了他的尴尬:罢了,此事也没什么好争。简潼也只是说出他的猜测罢了。
又转向众人,继续道:此次冀长南下,除了董奇光,现在是简潼升了户部尚书,此消彼长,我们与衮王势力
又接近了些。只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道:衮王招江南巡抚卢肇时进京述职,猜想其本
意,是借机治了他的罪,安插自己的人手接任江南巡抚之职。另派董奇光南下,想必也又一探江南虚实之意。
之前买官卖官之事,又查出他借机向江南安插人手。江南五郡乃瑞王府起步之地,若真让他放了人进去
说着,皱起了眉头。
哼!在座的陈亦鸣冷哼了一声: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如此辛苦动作,最终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闻听此言,众人均是沉默,张冀长正好奇出了何事,只听史克解释道:那柳青函本就曾替殿下掌管江南
事务,与卢肇时相熟。此次衮王发难,他从旁协助皇上,力保卢肇时,如今卢肇时已安然返回任上,却对柳青
函感激涕零。
听到柳青函的名字,瑞王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来,啜了口茶。
史克深深看了瑞王一眼,继续道:柳青函也算本身,今年春上中的状元,如今不满一年,已官至一品。又深
得皇上器重,更得恩旨可以夜宿皇宫。
张冀长等人从前跟从瑞王从南方进京,自是认识柳青函这人的,对他多有怨言。张冀长更是直接骂他做三姓家
奴,听到史克如此说,一脸不屑地冷哧一声。
史克又继续说道:柳青函人品风流,文才甚高,又是新科状元,素来受仕子拥戴,自刘仁风刘大人遭祸后,
他更是声望日隆,近日来已俨然是清流领袖,他府门前日日门庭若市,与朝中野中仕子往来甚密。且皇上又极
倚重他,以帝师之礼待之殿下,只怕我们日后的对手不止衮王一家。
话说到这,瑞王似是心神激荡,不由手中一抖,些许茶水洒将出来,连杯子都差点拿捏不住。史克见状,连忙
上前扶住,接过杯子,放回桌上,又伸手去摸他衣衫下摆。瑞王望着面前躬下身子替他擦拭弄湿的衣摆的史克
,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目光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恢复了常态,眼中仍是温和与精干,微微一笑,谢过史克,开口道:如今京中形势
便是如此。另有西南戎王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揭竿而反。他顿了顿,微笑着道:我们也只有兵来将挡,水
来土掩。只是我辛太安倒也未必惧怕他们。语气虽是一贯的温文柔和,但却透着股让人忍不住拜服的自信。
众人均起身施礼,齐声答道:听候殿下差遣!
张冀长收拾完东西,打点好一切,躺到床上时,已是入了夜了。
他躺在床上,舒展着筋骨,又想起日间的谈话。
衮瑞二王之争已近在眼前,府中众人均做好了一战的准备。而这时最牵动他的思绪的还是简潼的那席话。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又有些愤怒。童公公平素待简潼极好。简潼有麻烦,他总是第一个来示警的。简潼身陷险
境,他也是挺身而出来救简潼的。简潼有什么事,他虽然面上仍是冷冷,丝毫不露,然而实际上却总是当成自
己的事一样关心。
张冀长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为何待简潼如此。可即使这样,简潼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没有人懂他。
张冀长心中微微刺痛。
不由想起与那人独处时,他即使被羞辱,被狠狠侵犯,也仍咬紧的唇,仍压抑的呻吟,僵直的身体,还有那自
始至终都不肯低下的头颅。
忽又想起南下时光,他因失血而更显苍白的脸色,他倔强的抿起的薄唇,他低下头在他掌中喝水时扫过他手腕
的碎发,他倚在他怀中,僵硬挺直,却慢慢放松依靠的脊背。还有他终于温顺地伏在他背上,默默叹息。
这样的他,有谁懂得?
张冀长只觉得胸中被一股无名的情绪充满。他这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的情绪。这样难以名状
,这样的不知所措,却又这样的满足和窃喜。
他将手掌平摊在胸膛上,心脏鼓动着,沉稳有力,击打着他的掌心。
突然想起那人,自回京后,两人便再无机会说上话,就连打个照面也无。
他突然抑制不住那种心情,想要见见他。为何要见,见了面要做什么,要和他说什么,却统统不知道。
他腾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翻身出了屋,连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便向童府赶去。
轻车熟路地翻进童府中那人住的小院,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向今天这样焦急而期待。
他站在门前,望着纸窗上透出的灯光,想着那个人就在门里,心里突然平静下来,伸出手去,要拍上那扇门。
然而就在手要碰上门扉的一瞬间,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呻吟。
手僵住了。
那么熟悉的声音,他曾听过无数次。那人总是这样,拼命压抑,却又总是泄露出愉悦而又苦楚的声音,让他忍
不住想听更多,想看更多。
屋中人又是一声难耐的呻吟,另一个声音响起,轻笑着调侃道:小喜子,这就受不了了?
张冀长浑身僵硬,四周一片死静,只有屋内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王王爷啊!
那人错认不了声音仍响着,张冀长只觉自己的心都不会跳动了。
小喜子,你好大的胆子,回了京,竟敢不来找我?
接着只听童僖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便生生止住。
小喜子,你舟车劳顿,本王体谅你。你不来找本王,本王便来找你好了。
哈啊童僖又是一声痛苦的呻吟,接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不是啊已经厌了我吗?啊
衮王似是有些惊愕:小喜子,何出此言?
你你让董奇光劫了官银,还哈啊还想借山贼之手除掉我
一旦开口便抑制不住恼人的呻吟,连话都说不完整。
衮王一愣,又是一阵笑:原来小喜子是这样想的?董奇光所行之事,与我无关。虽笑着,声音里却透着股
阴冷:倒是你,与那个张冀长同行一月说着又是一阵轻笑,引来童公公更为激烈的喘息,我看
你们关系可不简单啊。
啊!童僖惊叫,发出更妖冶的吟叫。
随即便听衮王闷哼一声,气息也紊乱起来:小喜子你这妖精接着便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张冀长一脸漠然地听着屋内渐渐激烈的响动,夹杂着粗重的鼻息和暧昧的呻吟。
秋天的夜,已渐渐冷了起来,四下寂静无声,连最后一只秋虫也不知在何时闭了口,息了声。露水沾湿了他的
下摆,冰凉了他的手掌,他却恍若未觉。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挪动已经麻木的双腿,转身离去。
大殿上,大臣正想皇上奏报政务。
张冀长恍若未闻。他只是木然立着,正式前方。只怕稍一放松,便忍不住抬头向大殿上张望,忍不住去看那人。
即使不愿回想,昨晚那人的话仍时不时地钻入他脑中。
你你不是已经厌了我吗?
你你让董奇光劫了官银,还还想借山贼之手除掉我
那人的一字一句,那人的每一声喘息,都清晰地浮现在耳边。在他面前,那人从不肯低头,从不肯服软。然而
昨夜,那人妖冶的呻吟,近乎嗔怪的话语,刺得他耳朵生疼。也直直刺进他心里。
他握紧双拳,想将这些全部赶出脑中去。他觉得只要一想起那人,一想到现在正跟那人站在一个屋檐下,他便
觉得胸口涨得几欲炸裂,想要向天狂吼几声,想要将胸中说不出来的怒气彻底发泄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大殿中说话的声音继续响着,张冀长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回了神,凝神一听,才知是南下赈灾之事
已了,皇上论功行赏。他忙走上前来,口呼万岁拜倒在地,领旨谢恩。
宣读旨意之人自是那高高站在御阶上的童公公。
张冀长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僵硬着脊背,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然而那人清冽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响,传
入他的耳中。
他听在耳中,只觉得这是最难忍受的煎熬。天知道他要花绯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抬起头,望向那声音
的主人,才能够控制自己不冲上前去,紧紧握住那人瘦削的肩膀,质问那人。
终于,圣旨宣完,他谢了恩,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去看。
童僖高高地站在御阶上,一脸冷然,也正注视着他。那双细长的凤目望向他,那双眼睛澄澈明净,美得几乎要
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然而冷冷清清,却不带丝毫感情。
一瞬间,他拼命压抑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他的心剧烈地鼓动着,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如果不是在大殿
上,不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定无法控制自己冲上去,一定无法控制自己会对那人做些什么。
原来小喜子是这样想的?董奇光所行之事,与我无关。
倒是你,与那个张冀长同行一月
我看你们关系可不简单啊。
那时候,你为何不回答?
你又会怎么回答?
下了朝,童僖独自一人走回后殿,突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他拉到一旁的阴影里。
四下无人,他转过身来,看着背后那人,一脸镇静。
张冀长双眼中透出灼灼之色,正死死盯着他,手掌仍揪住他的臂膀,死死握住,忘记放开。看着他仍然木然的
脸,精致美艳,却一丝表情也无。张冀长在这里守着,趁势拉他进了死角,只觉心中有无数话想问他,却终不
知从何问起。
看着童僖一双澄澈美目,冷然望向他,并不转开目光,毫无畏惧,也并不惊讶会被他拉来。张冀长突然有一种
感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你都知道,对吧?
童僖并不回答,依然冷冷地与他对视着。
昨夜,其实你知道,我就在门外,对不对?
童僖依旧不言不语,唇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张冀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是知道的。
他武艺很好,又向来警醒谨慎,怎会不知门外有人?
然而然而那又怎样?
张冀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那人仍噙着那抹讥讽的浅笑,冷冷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又算些什么?
我们从前在一起的那些时候又算些什么?
由始至终,只有我一人这样念念不忘,这样患得患失。这些又算是什么?
童僖又扫了他一眼,看着他这痴痴然不言不语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拿手整理着弄乱了的袖口
,淡淡地说:我又何必瞒你?我从来都是衮王的人,一直都是。你不知道么?
手中突然空了,一阵莫名的冰冷袭上掌心,也袭进他的心中。他仍是一副怔忪的模样望着眼前的人,只觉这人
的眉眼如此熟悉,就连唇边讥讽的浅笑、微微挑起的眼角、甚至呼出的一丝气息都如此熟悉。然而却从未如此
的陌生和遥远。
童僖看了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回了京,便不似从前了。
张冀长突然想起,除了两人在南方独处时,他从未见过这人叹气。这样的沉重,透着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
是不适合这个冷傲决然的公公。
你家殿下与我家主子也要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了,我们又何必如此纠缠不清?没点意思。
看他露出这样有点不屑,却仍是忍不住低垂下眼角的样子,张冀长觉得很不习惯。总觉得想伸过手去,抚去他
微微皱起的眉头,和面上掩饰不住的萧索。
不要再来找我了。以后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最终他还是回到一贯的冷淡和疏离,没有一丝感情的冰冷的眼神瞟过他,最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张冀长伸出手去,却只碰到他的衣角。
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瘦削而又笔挺。
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双拳紧紧握起,指甲都快要楔进肉里,迸出血来。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更加清醒,才能让他平息胸中的火焰。
如你所愿。
秋天渐渐过去,冬日气息日渐浓了起来。
京中气氛益加紧张,大家都知道衮瑞二王之争已近在眼前,均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一句,行错一步,便被卷入
这场风浪中,尸骨无存。
而西南方面,驻守西南的戎王辛太昌正式与西南联军首领邝胜为争夺兵权决裂,瑞王手下亦紧张起来,日日勤
加操练,积极备战。只怕这两位觉出雌雄之日,便是西南军举兵谋反之时。
消息虽然还不确切,但是众人心中都已有数,只怕要不了多久,西南大战即将爆发。
这日,府中传来消息,说远在西南湛城坐镇的许臻与周继明将要回来述职。消息传开,众人均是欢喜。此二人
在春上攻占湛城一役中立了大功,其后便留在湛城总揽西南局势,如今受招回朝,也定是西南局势有变,二人
方才回来。
谋士许臻甫一入瑞王府便远赴湛城,故没什么相熟之人,周继明却是长久跟着瑞王的,自有平日与他交好的将
领欢天喜地前去迎接。张冀长自也在其中。
城门外,众人随着瑞王等着许臻周继明二人人马回京。张冀长站在人群里,心思并不在城外官道上,眼神却忍
不住撇向一旁宫里来迎接的特使。
只见除瑞王府众人外,尚有另一拨人奉旨在城外迎接,着宫人服色,而最前面站在明黄龙旗下的,正是总管太
监童公公。
那人目光只是闲闲地瞟了过来,张冀长随即浑身都紧张起来,后背挺得笔直。正不知如何回应,那人却只是扫
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城外官道上。
张冀长突然泄了气一样。觉得只有他独自一人在紧张。真的很傻。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吗?
这些天来,那人果然再未对他多说一句,多看一眼。两人如同从前一般,互相只有冷淡和淡淡的敌意。就仿佛
那些肌肤相亲,那些相互依偎、相拥入眠,那些或温热或冰冷的情绪都从未有过一般。形同陌路。
然而看着那人白皙如玉的面庞,精致的眉目,张冀长还是抑制不住怒意,狠狠地瞪着那人。但直至许臻与周继
明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官道上,来到城门前,众人上前迎接,那人却没有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许臻周继明两人远远望见瑞王旗号,便先行策马奔来,驶到近前,冲着瑞王翻身下马便拜:
末将周继明参见瑞王殿下!
微臣许臻参见瑞王殿下!
瑞王面上绽开笑颜,正要走向前扶起两人,却听旁边一把冷冶的声音响起:你们二人好大胆子!回京竟不拜
天子使者,反倒先拜瑞王!随声一人已走过来,正是童公公。
瑞王面色一滞,随即转过身去,笑道:童公公莫见怪,这二人一路舟车劳顿,刚进京总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万望公公念他二人夺下湛城有功,又在西南远地操劳许久,且饶他们这一遭。
童公公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言。
瑞王又是笑笑,命地上二人向童公公行礼。
许臻与周继明见不对,忙起身重新向童公公拜下。
童公公望着跪下的两人,神色倨傲,冷冷逡视众人一圈,这才伸手从一旁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中无外乎两人在外征战,拿下湛城,治理有功,好言嘉奖,此番回京述职,另有重任,望二人兢兢业业,
莫负皇恩云云。
待圣旨念完,二人谢恩接旨,这才从地上起来,又向瑞王重新见礼。
瑞王手下众人见童公公如此嚣张,均是愤愤不平。张冀长更是愤怒得眼冒凶光,直欲将童公公那笔挺的脊背灼
而童公公却毫不在意,一脸平静地望着瑞王与那两人说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对张冀长好不遮
掩的怒意更是视若无物。
瑞王好言安抚了二人几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城内开去。
一行人进宫面圣,皇上又对两人在西南的功绩好好地勉慰了一番,又谈了些西南的形势,许臻也只拿些安泰平
靖的话来回。又说了会子西南风物,这才放众人回去。
而回府了,瑞王却皱起了眉头。
照例许臻与周继明回城,府中定是要有接风宴的。童公公作为天子使者,必是也要出席接风宴的。衮王与戎王
暗里一气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童公公也必借机来打探消息。有那人掺和进来,宴上大家毕竟束手束脚。
况且,这次借接风宴之机又有极重要的事商量。
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张冀长突然插进话来。
不如,将接风宴设在眠月楼,可好?
瑞王闻言愣住。
眠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然而外人并不知道,眠月楼本是赟沛阁暗中所有的产业,专司银钱及搜集情报之职。瑞王为了避嫌,也为了整顿军纪,向来不准军中各位去眠月楼中。此次接风宴设在眠月楼,倒是一策。
更何况眠月楼是青楼,那童公公他
瑞王深深地望了张冀长一样,张冀长一脸漠然,躬下身去。
就依你说的吧。
眠月楼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位在潋京城中有名的烟花巷中,占地颇广,当街是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栋,奢华
富丽。门前一块烫金匾额,龙飞凤舞地书着眠月楼几个大字,沿街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碧落纱窗中透出红艳艳
的烛色依旧隐隐喧嚣声。后院厢房无数,阁楼林立,又有怪石假山,曲径通幽,是这烟花巷中数一数二的销金
而眠月楼今晚被瑞王府包了下来,在一楼大厅里摆宴为刚从西南赶回来的许臻、周继明接风,楼里所有红牌姑
娘都来陪酒了。大厅里摆了几十张案几,瑞王府中大小将领几乎都来了。厅中觥筹交错,声色迷人。
厅中正中主座上自是坐着瑞王,身旁是眠月楼里头牌作陪,眠月楼楼主亲自斟酒,侍卫史克侍卫在侧。
史克身为瑞王随身贴身侍卫,受瑞王着意栽培,年纪虽仅十九,却已积功升至骠骑将军,手下五千铁骑更是精
锐之师,威名赫赫。史克对瑞王忠心耿耿,平日不敢稍离瑞王左右,处处随侍,此时也不离其侧,以堂堂将军
之资却仍以侍卫自居,侍立在侧为瑞王斟酒布菜。
右手边自是此次宴席的主角,许臻与周继明两人,大将陈亦鸣同席作陪,另有几名美姬在侧服侍。不时有人前
来敬酒,三人应接不暇。
左手边一张案几也坐着三人,李承宪位在此席末位,张冀长居中,而上位坐的便是童公公。
此时童公公正阴沉着脸坐在位子上,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旁边坐着的一名眠月楼的姑娘吓地直发抖,不敢靠
上前,也不敢起身离去。
张冀长一手搂着身边敬酒的女子,又灌了一杯酒下肚,偷眼去瞄童公公。他只低着头灌酒,本就白皙的脸更显
苍白,并不回头看他,也不理会身边敬酒的女子,只露出艳丽完美如雕刻一般的侧脸,只有薄薄的唇抿得紧紧
的,整张脸都紧绷着,才显示出正强忍着心中怒火。
张冀长暗笑一声,看着这总是对自己冷漠寡言的童公公此时终于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那张完美的假面也终于
有了一丝裂隙,更觉心中舒畅,哈哈大笑着,也不顾忌,直接就着身边女子的手又灌下满满一杯。嘴角一直噙
着一丝笑,举起杯子豪饮,还不时向远处桌子上的人遥敬一杯。
桌上一时有些沉闷,唯有张冀长爽朗的大笑清晰可闻,却尤其刺耳。
就连同座的李承宪都不由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童公公微微垂首,露出冷硬的侧脸,闷头灌酒,随即又被张冀
长不经意间微微偏了偏身子,挡住了视线。
张冀长似乎察觉到李承宪的目光,转过身来面向他,眼中带着点疑问。李承宪笑笑,举杯与他同饮。
席间推杯换盏,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大厅里也热闹了起来。
看无人在意此处,张冀长偏过身去,凑到童公公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公公,可还尽兴?
童公公听后脸色数变,更是难看,嘴唇抿得更紧了,不发一言,仍强自忍耐,身子却紧紧绷直了。掩饰一般地
又端起酒杯,灌了一杯下肚。
张冀长仍不肯罢休,又更贴近了些:公公不喜欢这里?他几乎碰到了他的耳朵,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子
因为愤怒在微微抖着:你猜你身边的这位姑娘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嗤笑一声,意
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童僖下体。
张冀长又是一哂,热热的鼻息都喷到童僖耳后,他的唇都隐隐约约碰到了他的耳朵。他看到他微微的瑟缩了下
,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他继续道:那你猜她知不知道,你其实也是跟她一样的?也是只能张开腿勾引男人的?
童公公脸色剧变,豁然而起,愤怒得浑身发颤,却终是不好发作,生生忍耐着。
整个大厅里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停了下来,看着这桌,瑞王也循声望了过来。
大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童公公闭上眼睛,又自压抑了片刻,脸色铁青,僵直着脊背,努力控制着自己,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复又睁开双眼,面上又恢复一贯的冷淡疏离,但面色却仍是苍白。他抿了抿唇,沉声道
:瑞王殿下这里酒宴正酣,无奈咱家不胜酒力,就不多打扰各位酒兴了,告辞!说罢也不等瑞王回应,便
一甩袍袖大步离去了。
众人一时均是反应不过来,片刻后想起这地方,这人身份,也都醒悟过来,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童公公的背影更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停步走出门去。
张冀长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那人裹着宫人服侍的身影更显单薄,背挺得笔直。
总不能老是只我一人在乎吧?
你若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的互相仇视,互相攻击,那就依你吧。
张冀长端过童公公留在桌子上的酒杯,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却被那酒火辣辣地从嗓子直烧到心口,几乎呛出泪
他剧烈地咳着,一晚上他已饮下许多,一咳起来,只觉头昏脑涨地疼着,双眼也是涩然。他用手撑着额头,许
久才平复下来,耳中听到身边的李承宪关切的询问。
他抬起头来,看看李承宪,发现就在刚才,李承宪的小娇妻竟也找到此处,正虎着张俏脸坐在李承宪身旁,怒
张冀长笑笑,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又不想在这里打扰人家两口,便端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去别桌上敬酒
夜渐深,大厅中酒宴已罢,众人早已喝得放浪形骸,有些人干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尚清醒的人也由眠月
楼老板安排去后院厢房中歇息。
张冀长晃晃脑袋,打起精神来,眼角余光瞥见史克从外面进来,附在瑞王耳边说了些什么,瑞王随即一脸凝重
,起了身,由眠月楼楼主引着向后院走去。
他登时警醒起来,拿起酒壶踱到简潼桌旁。
简潼本不善饮酒,此时早已被人灌了几杯,也有些熏熏然。张冀长把他拉到一边,悄悄道:小潼,你可知这
眠月楼是什么地方?
简潼见他神色郑重,也打点起精神,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音答道:我听说眠月楼是瑞王府产
业,隶属赟沛阁名下,专司银钱及搜集情报之用。
你说的没错。这眠月楼确实属赟沛阁掌管。张冀长点点头,又靠近简潼,声音压得更低:其实眠月楼楼
主是赟沛阁中暗部之主。
简潼闻言一惊,但是他对赟沛阁所知不多,虽隐约记起幼时曾在阁中呆过,但也只是些零星记忆,更不知此时
张冀长提这事有何用意。
张冀长解释道:暗部本就负责搜集、掌管情报之职小潼,你对自己幼时之事是否好奇?
简潼微愕,听出张冀长的意思,不由有些踌躇: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张冀长道。重要的情报应该都由楼主亲自保管。赟沛阁中众人的生平应该也在此间保存。难道你对过去的事情不好奇么?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人的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总觉得那人与他今晚要做的事有关系。
简潼仍是面有犹豫。张冀长突然道:简漓
简潼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震。张冀长继续道:你的弟弟,简漓难道你都不想知道他的下落么?
简潼面上透出动摇的神色,张冀长继续劝说道:你说你曾今问过殿下,有关简漓的事他却一直闪烁其词
,并不正面回答,可见其中定有隐情。今日机会难得,恐怕错过今日我们便再无机会弄清楚了。
简潼目光闪烁着,心中情绪极是激荡,却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行!听你的!
张冀长露出微笑,又看了看大厅中无人注意,便拉起简潼悄悄离了大厅,向后院走去。
眠月楼后院幽深安静,阁楼林立,一座座小院错落有致,因眠月楼今夜被瑞王府包下,没了往日繁盛的灯火,
在黑夜中更显影影憧憧。
张冀长拉着简潼偷偷向后院深处行去。最西南角一栋二层小楼孤零零立着,与其他院落错开一段距离,也无其
他院落的奢华,那里便是眠月楼楼主的居所。
二人悄悄摸近前去,突然听到楼中传来声响,张冀长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简潼躲进树影里。二人小心地掩藏
行迹,往小楼方向张望,只见几人正走出来,当先一人是眠月楼楼主武杨,他推门而出,接着转身让出身后人
,正是悄悄离席的瑞王与史克。而在紧随其后的竟还有一人。
一身白衣,作文士打扮,已官拜一品的昔日状元郎柳青函,紧随三人脚步走出小楼。
张冀长不由眯起了眼睛。他向来最看不惯这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现在又成了天子走狗。瑞王素来一听到
他的名字也是一脸不自在,怎么现在竟与他一起在眠月楼中密谈?
他不由想起日间瑞王曾提起要借接风宴谈些要事,难道说得就是密会柳青函一事?
紧跟柳青函身后,许臻与周继明也走了出来,这便更肯定今夜这几人所谈之事有关西南战局,也必牵扯到之后
几月的京中局势。
只是他想不通,殿下又何必委屈自己与柳青函这样的人物相交?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张冀长回过头,正对上简潼关切的目光。简潼知他素来对柳青函抱有敌意,忙抓住他的
手,安抚他。
张冀长露出一个微笑,让他放心,接着转过头去继续看。小楼下几人似是已经谈完,各自去厢房中休息,因天
色已晚,柳青函也留宿楼中。楼主陪着他们走去厢房,自己便朝前厅走去,招呼仍在大厅中的众人安歇。
待几人各自走后,张冀长四下看了看,确信没人,这才拉着简潼偷偷摸进小楼中。
进了楼中,只见一楼只是些寻常客房,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二人未多做停留,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上了楼,
张冀长有是一番查探,均无什么异常,最后便只剩武杨卧房。
二人溜进主人卧房,只见房中布置颇为雅致,因众人刚刚离去,烛火仍燃着。张冀长四处查看着,最后将目光
停留在靠里面墙的书架上。
书架上满满地摆着书籍,而吸引张冀长目光的却是书架底部隐隐有些磨损。他走进前去,摸索片刻,最后终于
探得机关所在,一扣机括,书架径自移动了半分。
他心中暗喜,与简潼一起动手将书架推开几尺,便露出后面墙壁上的一道暗门。
张冀长心脏剧烈跳动着,与简潼对视一眼,只见他目光中也流露出激动神色。
赟沛阁的秘密就在这暗门里面了。简潼的出走,简漓的失踪,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道门里了。
张冀长喉头吞咽着,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十年前进了皇宫,身世不明,三年前又手刃前任太监总管,取而代之。
张冀长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起他来。脑中一时纷纷扰扰,纠缠不清。在这种时候,为何会想起那人来?张冀长并
不清楚。但是那个人瘦削挺直的背影就是这样钻进脑中,挥之不去。
张冀长不由苦笑,自己这是中邪了吧。
随即收敛心神,与简潼对视一眼,跨进了门中。
门后是一间暗室。张冀长手持烛台,照亮了室中。只见暗室里立着几个大大的架子,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摆着些
张冀长心中难抑激动,举高烛台照着离自己最近的架子,只见架子上方刻着些字样贝。
细看架子中,分着许多小格子,上面挂着些小木牌,铭刻着些名字。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自己面前的,是赟沛阁最机密的资料。
平复下激荡的心神,他们继续乡里走去,终于停在顶端刻着武字的架子前。
张冀长举着烛台的手都有些颤抖,沿着架子一一看去,终于停在一个格子前。
那格子上挂着个木牌,上面书着三个小字:张冀长。
张冀长伸手拿出格子中的书册,翻开。
张冀长,乾兴九年七月十三入阁,时年一十二岁。体格匀称,健而有力,分属武部。课业甲等第二名。策对乙
,兵略甲,善使刀,弓马骑射俱佳,尤擅潜匿。乾兴十五年师成,出赟沛阁,入瑞王麾下,随军征战江南,剿
灭盗匪,积功升至从三品车骑将军。嘉治元年入京,濯为从二品御前侍卫副统领。
再往后翻,便是记着些战功、行迹。
张冀长拿着册子向简潼挥了挥:是我。随即将书册放回原处,继续往下看去,只见紧挨着他的格子上便挂
着简潼的名牌。
简潼看到木牌上刻着自己的名字,不由更是紧张,只觉那本是熟悉无比的名字此刻竟觉得有些陌生。
张冀长对他投去鼓励的目光,伸手抽出格子中的书册,递给简潼。
望着张冀长,简潼如下定决心一般,鼓起勇气,接过册子,翻开来。
简潼,乾兴九年七月二十七入阁,时年一十三岁。美姿容,敏而坚,应对得宜,入暗部。
此处暗部二字却被笔划去,旁边又添上武部二字。
简潼心中蹊跷,暗暗皱眉,又继续看下去:
课业甲等第一名。策对甲,兵略甲,有词采,亦工书画。善使剑。武技第一,文武策略均冠于阁中。乾兴十二
年六月初三,病逝。
简潼如被重棒当头击中,愣在当场,瞠大双目,张着口说不出话来,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小潼?张冀长看他神色有异,不由关切,也凑过去看他手中那页,入目二字病逝。
这!张冀长不知该作何反应,简潼活生生站在面前,这册子上怎会有病逝二字?
乾兴十二年六月初三,十年前。正是张冀长记忆中简潼失踪之时,同时也是简潼大病一场的时间。而简潼绞尽
脑汁也记不起十年之前的事情。
先不说这册子上所说,文韬武略均是一时之忧的人竟是自己,单单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简潼努力回想,却
想到头痛欲裂。
脑中思绪纷飞,无数画面闪过,手腕生疼,有人在压制着他,他挣扎着,瑟缩着,浑身湿冷。雷雨的夜,一声
声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耳中是杂乱的脚步声,人们刻意压低地说话声。还有一声
声凄厉的惨叫,以及嫣红的鲜血,如海一般蔓延开来
这是什么?
脑袋剧痛得几乎要炸开,简潼大叫一声,拿拳头猛敲着自己的脑袋。
张冀长见状大惊,慌忙上去抱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压制住他的双手。他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怕成这个样
子?但是张冀长却不敢问,不能问。
没事没事了小潼他只能这样低声安抚着。
看到简潼痛苦的模样,张冀长突然后悔起来。
为何要来这里?为何一定要追查过去之事?他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早先殿下问有关接风宴地点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眠月楼三个字。当时只是想看童公公窘迫的样子,想
要狠狠地羞辱他一番。至于夜探眠月楼的主意,也是后来才有的。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这样的冲动。说是想要为简潼查清身世,帮他查出简漓的下落,却也不全是如此。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他总是会忍不住想到童僖。他们三人间如此深的羁绊,将他们三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让张冀长不得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每当想起自己,想起简潼,便也会想起他。
张冀长总是觉得,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无来由地觉得,秘密在这眠月楼中。他的,简潼的,甚至童僖的。
而拉简潼下水,把他拖进这样的事情里,让他经历不知如何恐怖的回忆,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张冀长突然
觉得很悔恨。
他紧紧地抱着简潼,发现他浑身都是冷汗,额上也汗涔涔的。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轻拍着他的背,低声抚慰着,感觉着简潼终于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许久,简潼终于平静下来,轻轻推了推他。
张冀长放开手臂,简潼抬起头来,面色仍是苍白,清秀的脸上仍是一脸惶惑,却已强自镇定下来。
张冀长不由心中一痛:小潼
简潼摇摇头,却没有说话,离开张冀长的怀抱,站直了身子。
张冀长垂首,事已至此,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道:不如
简潼又摇了摇头,声音仍有些微的颤抖:既然来了,那就一次了结了吧。
张冀长默默叹了口气,牵着简潼又走向下一个架子。
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找着,终于在最低端找到挂着简漓名字的格子。
然而,那格子中却空无一物。
张冀长与简潼面面相觑。今晚还有多少让他们吃惊的事?暗部中竟有简漓的名字,却无他的生平?
张冀长与简潼对视,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还有不解。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却来不及多想。
只听暗门外突然传来响动,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闻声大骇,齐齐转过头去,望着暗室门口。
只见瑞王手执烛台,脸若寒冰,两眼如箭般紧紧盯着他们。
张冀长与简潼正惊异于简漓的资料不翼而飞,却听到暗门旁瑞王的声音响起。
二人慌忙转头看去,只见瑞王正手执烛台,一脸冰冷地盯着他们。
做贼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让张冀长冷汗都流下来了。
殿下不是已经去歇下了吗?楼主也去前面大厅照应,此时这小楼中本应无人才对,怎么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张冀长与简潼对视一眼,目光中饱含歉意。是自己将简潼拖进来的,简潼向来循规蹈矩,不敢逾越丝毫,如今
也被自己连累了。
看看瑞王脸上沉重的神色,张冀长咽了咽口水,躬身道: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瑞王打断:行了。瑞王面上仍是冰冷,他顿了顿,微微侧身,让出些空隙,道:先出来再
张冀长应了声是,与简潼一起走出了暗室。
瑞王看着二人出了密室,在武楼主卧房中站定,这才关上了暗门,将书架推回原位。
他端着烛台走到房中,在桌前坐下,却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目光冰冷。
张冀长只觉眼前的瑞王都是陌生的。殿下向来待人和善,毫无架子,他自江南剿匪起边追随在瑞王身边,却从
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
想想自己刚刚的作为,又是一身冷汗。赟沛阁是瑞王秘密执掌的组织,而这暗室中所藏又是赟沛阁中最机密所
在,自己就这样擅自闯进去,实在是犯了大忌。
他看看瑞王神色,仍是冷然,咬咬牙,撩起衣摆翻身下跪,道:殿下,此次全是我一人所为,擅闯禁地,涉
及机密,我甘愿受罚!他顿了顿,又道:简潼是被我硬拉来的,不关他的事,还请殿下从轻发落。
简潼也是吓呆了,听他如此说也慌忙上前道:殿下
好了。我不想听了。瑞王再次出言打断,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
张冀长与简潼立马停住,向瑞王望去。然而瑞王却又没了动静,只静静坐着,冷然地望着他们。
一向极有涵养的瑞王两度打断他们的话,口气有隐隐有些不善。然而接下来却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二人心里
也不禁有些奇怪。
瑞王面上透出些烦躁,打量着二人,看着两人一站一跪,一身的局促,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面色稍和,缓缓
道:你起来吧。
张冀长与简潼对望一眼,还是站起身来。
瑞王面色仍有些苍白,看着他们,道:其实看你们刚才的神色,我便知道你们所为是何目的。冀长自我在江
南起,便跟随我四处征讨,对我忠心不二。简潼品行高洁,谦谦君子,我也是信得过的。此事就这样揭过
去吧,今晚后不要再提。
张冀长与简潼面面相觑,也只得再次行礼谢恩。
瑞王不再看他们,低下头去,以手抚额,道:就这样吧,你们退下吧。
张冀长松了口气,没想到瑞王就这么放过他们。然而
简潼忍了几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
瑞王闻声抬头,面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疲累神色,脸色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仍显得有些苍白:还有何事?
简潼抿了抿唇,虽然知道瑞王就这样饶过他们,他们本该庆幸。可是可是有些事,有些解不开的问题堵在
他心中,让他不吐不快。他下定决心一般,目光中透着坚定神色,问道:殿下,我从前曾在赟沛阁中呆过吧?
瑞王面上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动摇,随即又恢复寻常神色,淡淡一笑:你记起来了?
果然简潼暗叹一口气。
记起来多少?
简潼摇摇头: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这回事。从前冀长初见我,便认定我是他儿时旧友,并且言之凿凿。那时
我便有些怀疑。但去问殿下,殿下总是言辞闪烁,并不明言。可是若非如此,怎么我一进京,殿下便派人对我
处处照应?我入了朝,殿下也对我颇为厚爱。我我也隐隐约约有些记忆只是记不分明。所以冀长邀我
同来,查探赟沛阁中密录,我便答应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瑞王,目光灼灼:直到刚刚,我才确信,我确实在赟沛阁中呆过。只是十年前到底发
生了什么?为何我自那之前的事便完全不记得了?他紧紧盯着瑞王,问出心中一直隐藏的疑问:那本书册
上,为何又记载,我已在十年前病逝?
瑞王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次他必要问出答案,只得无奈地苦笑:赟沛阁向来是寻找各地有资质的孤儿
入阁,一日阁中,便是阁中之人。他回视简潼,对上他的目光:只有死亡,才会从阁中脱籍。
脱籍?简潼不解。
瑞王点点头,道:其实当年之事我也不清楚。那时赟沛阁还在前任瑞王手中。我只知道,有人答应了一
件事,开出的条件,就是让你脱离赟沛阁。此事我也是问了当初在阁中的旧人,才隐约知道,但具体如何我也
不甚明了。
简潼闻言,低垂下眼帘,有些失望。随即又抬起头来,问道:那我弟弟,简漓呢?为何楼中没有有关他
瑞王闻言身子一僵:此事不是你们可以过问的。
简潼睁大眼睛:为何?
瑞王站起身来,口气冷硬:到此为止吧,有些事不是你们能插手的。说着望着二人。
看着瑞王的目光,张冀长与简潼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阁中有些秘密,不是他们可以知道
的。即使这事是有关他的弟弟。
暗叹一口气,二人向瑞王告了辞,向门外走去,瑞王跟在身后送他们出门。
打开门,一股寒风迎面而来。
张冀长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
绒毛般的雪花从乌黑的天顶徐徐飘下,落白了楼阁亭台,花草树木。地面上也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应着寒风,瑞王瑟缩了一下。
张冀长这才发现,原来瑞王并未着外袍,只穿着一件天青色锦缎长衫。此时正有些瑟瑟发抖,脸色也更显得苍
张冀长见状,急忙褪下身上外袍,披在瑞王身上:殿下,怎穿得这么单薄便出门?史克怎么也不知道给殿下
添件衣服?
一瞬间,瑞王脸上僵了一下,露出怆痛的神色。然而这样的脆弱神情也一闪而过,他紧紧披着的袍子,对张冀
长笑笑,伸手推推二人,示意他们还是赶快走的好,若是再被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张冀长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再次拜别瑞王,与简潼一起走出来小楼。
去了外袍,初冬的寒气透过长衫,袭上身体,张冀长不由也打了个寒战。仗着常年习武,身体健壮,他也并不
不时有雪花飘到面颊上,带来丝丝凉意,随即融化,消散。靴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传来轻微的孜孜声。他与
简潼就这样默默地在眠月楼后院里走着,低头看着脚下,谁都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看看简潼,只见他紧锁着眉头,低头沉思着。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太多事情要去理解,还有猜测。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简漓到底去了何处。简潼是如何从阁中脱了籍,又是为何失去了记忆。而当年又是何
人,答应了什么事,才将简潼从阁中摘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简潼临走前的那晚。
总之我是不会再回来了!这阁里也不过是养着我们这些孤儿为他们卖命罢了!
说是气话也好,义愤也罢。当时的简潼对赟沛阁是有着怨言的。
如此一来,能这样脱了籍,离开赟沛阁,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年,对他来说也是幸运吧。
他叹了口气,今天知道了很多,可是同时也又添了许多谜题。
他回头望了望刚刚走出来的小楼,赫然发现瑞王竟仍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走的方向发呆。披着外袍,站在寒风
里,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瑞王显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如同刚刚醒悟过来一般,向他挥挥手,便转身进门去了。
张冀长收回视线。
今晚的瑞王也是奇怪。总觉得他莫名地焦躁着,却又不知是为何。
他抬头望望天空,雪花依旧从乌黑的天幕上纷纷落下,也不知何时会停。照这样看来,明天京中地上房上便会
积上厚厚一层。
明天他又叹了口气。
谁又知道,明天这京里又会发生什么?
第二日清晨,张冀长醒来,望着头顶陌生的床帐,一时有些怔忡。
随即便想起来,昨日为替许臻、周继明接风,瑞王摆宴眠月楼,瑞王府的人几乎全都去了。
就连身为天子特使的童公公也去了。
张冀长不由苦笑,在这里摆宴,本就是他的提议。为的就是要让童公公难堪。
而且他也做到了。昨晚那人惨然的脸色,抿紧的唇,由于愤怒而颤抖的双手,还有离去时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更
显瘦削的背影。
张冀长苦笑着,揉着额头,坐起身来。昨晚喝多了写,因宿醉仍有些头痛,他用手揉着额角。
然而昨晚发生的事却不止这些。
他与简潼偷偷摸进眠月楼武楼主房中,找到暗室,查看赟沛阁中的机密。
他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又添了些新的谜题。
张冀长从床上起身,有小侍送进温水来,他洗漱过后,走出歇息的厢房。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整
个楼中银装素裹,一片清冷。
昨晚瑞王府中不少人都歇宿在眠月楼中,此时大多刚刚起身。张冀长遇上几个平素相熟的,便相邀着一起用了
早膳,一起回了瑞王府。
待众人陆续回了府中,在大堂中聚集起来。昨日瑞王设宴款待许臻周继明,中途却与二人一起离席去后院密谈。而张冀长更知道,除了瑞王府中众人外,昨夜柳青函也秘密到了眠月楼中,与瑞王等人见面,共商西南战局
以及京中形势。故今日瑞王让传下话来,教众人于大厅中候着,众人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西南要开战了。而这潋京城中也要不太平了。
张冀长望着传话的史克,他正站在府门前,披着猩红大氅,站在雪地里,跟陆续从眠月楼回来的众人说着,目
光却时不时瞟向路口。张冀长想了想便明白了,原来是瑞王还没有回来。
昨夜真是多事的一晚,不止他,不止童公公,不止简潼,他甚至感觉到瑞王身上也发生了什么。昨晚瑞王憔悴
疲累的神色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一定也是有什么事发生,才让向来随侍瑞王身侧的史克居然抛下瑞王独自回了
张冀长心中疑惑着,却不便多问,与众人一起去了大厅中等候。
大厅中众人已聚齐,只待瑞王回府。
好在没等多久,瑞王便回了府,进了大厅,身后跟着史克。张冀长留心看了看,二人面上都是淡淡的,倒也看
不出什么不妥。
各人落座,瑞王扫视众人一圈,这才开口:此番召集各位聚在此间,要说什么,想必诸位心中都有数了。
厅中一片默然,众人都屏住呼吸,望着瑞王,只听他继续道:戎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我们也未曾对西南
放松,早已派遣细作潜入西南,探得消息,戎王与西南联军首领邝胜不合已久,暗中争斗得凶险,数月前终于
翻脸。而许臻此次从西南带回消息,其实邝胜已被戎王制服,暗中扣押,只是暂时秘而不宣,借机整顿西南联
军内各势力,铲除异己。待西南联军内部终于肃清,大战便会爆发。
而京中局势也不容乐观。早在先皇在位时,衮王便与戎王亲厚。现在戎王大张反帜,衮王则态度暧昧。今年
春上我与史克,亦鸣去西南夺取湛城,衮王便对此事多加阻拦,处处掣肘。如今戎王将反,衮王也渐有动作,
我更有理由相信,二人早勾结起来,图谋不轨。
瑞王看了看手下众将,道:戎王随时可能揭竿而反,若等到那时再做反应,为时已晚。我们必须速速调兵前
去西南,先发制人。他顿了顿,又道:而京中也要留有人手,防备衮王突然发难。有消息说,若衮王在京
中举事,戎王定会抽兵相助。
众人闻言,面上都露出紧张神色,然而目光灼灼,遮掩不住心中的激动。众人为这场大战准备时日已久,这次
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与戎王、衮王一决输赢。
瑞王从麾下武将脸上一一看去,只见众人均是斗志昂扬,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众将听令!
是!厅中众人轰然应诺。
讨戎大计已定,瑞王着二十万大军赶往湛城,正式对戎王宣战。
这二十万大军是瑞王的嫡系,骠骑将军史克为统帅,周继明为副,遣李承宪为先锋,限二十日内赶到湛城,力
图擒下戎王,结束西南独自为政的局面。
此外陈亦鸣率五万精兵驻守潋京城外,张冀长为副将,以及谋士许臻,与瑞王坐镇潋京,以牵制在京的衮王,
防止其趁机祸乱京城。
分配停当,众人各自散去,下去准备。
简潼与张冀长却被瑞王叫住。
二人走进,均不知瑞王叫住他们是何意。
瑞王看看二人,最后目光落在简潼身上:简潼,这次我们倾尽全力与衮王一战,所费甚巨,南方是瑞王府根
基所在,我准备着你南下督办钱粮事宜。
简潼闻言大惊:殿下这
你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动身吧。瑞王面上仍是淡淡的。
殿下!简潼激动起来:殿下这是何意?
瑞王默然不语,张冀长言见状不好,慌忙拉住简潼:小潼
然而简潼仍是不平,不顾张冀长拉住他衣袖,言辞也激烈起来:殿下!刚刚我就在想,殿下分派众人,各司
其职,共抗衮王,为何独独将我漏了?现下又找借口调我出京!殿下,我入府中时日尚短,虽只一年,但我真
心倾慕于殿下,更感殿下知遇之恩,对殿下更是绝无二心!殿下为何单单将我调出京?
面对简潼的怒气和不解,瑞王却并没有发怒。
他看着简潼,目光仍是一贯的温和与淡然,许久,才开口道:简潼,当年有人答应了一件万难之事,而开出
的条件便是要你从赟沛阁中脱籍。
简潼听瑞王又突然提起此事,也不由一愣。
我想,他其实不只是想要帮你脱籍而已。瑞王看了看他,又继续道:他想让你彻底逃开这些纷争,想让
你过上平常人的平常日子。
简潼愣住,面上现出茫然之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京中马上就要大乱了,衮王在京势力深厚,又善于筹划,此役我与他孰胜孰败,尚未可知。你待在京中,并
不安全。而且我猜想,那个人不想让你留在这里,不想让你经历这些。
对上瑞王的视线,简潼垂下眼去,刚刚的不满与委屈也消逝不见。然而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映着瑞王的目光
:殿下,我愿意留在这里,辅佐殿下。从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了什么为我做这些
,我感谢他让我有这十年的平凡生活。而现在,既然已经身在此处,我只想按自己的意志,侍奉我的主公。
主公?瑞王闻言一愕,随即苦笑。他不知道看似文弱的简潼却有这样坚决的意志。而他又怎能阻止这样的人呢?
瑞王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随你吧。简潼露出欣喜神色,瑞王又继续道:既然如此,今日你与冀长同
行吧。说着转向张冀长道:冀长,此番你待上几个暗卫,替我去接几个人。说罢,示意二人凑近前来,
附在二人耳边说了个地名。
张冀长听完,将地名默记在心中,道声是。
瑞王望着二人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便准备下动身吧。一路上不要声张,这个地方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说起来这其中有一人与简潼颇有些渊源,你去便更方便了。
张冀长领命应是,与简潼告了退,便转身要离去。
简潼却站住了身子,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殿下,那个人是谁?
瑞王望着他,目光深沉地落在在他脸上。然而这样的疑问自昨晚便堵在他胸口,堵得他心口闷痛:那个人
十年前的事,他不记得了,可是有这么个人,到底是谁,到底做了什么才换来他这十年的安稳生活?十
年前让我出了赟沛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瑞王盯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片刻后才转过头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金銮殿上,天子震惊,百官哗然,就连一向沉稳克制的童公公也面沉似水,眯起眼睛。
张冀长望着眼前的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日他与简潼一道,领着几名暗卫赶去瑞王告诉他的地方。那里是距潋京城几百里远的一处小城,地处偏僻,
城中只有百余户人家。他们一行人一路赶着,终于在第二天日落前赶到了地方。
与瑞王在当地布下的暗卫碰了面,验明了身份,他们才被领到真正的目的地,见到了他们这一次要接的人。
面前那个一头灰白头发,身穿粗布衣服的老人,正是前吏部尚书刘仁风。
骤然间见到这位当初被瑞王秘密送出京城的三朝重臣,如今作这样寻常老者打扮,张冀长与简潼均是愕然。随
即简潼忙抢上前去下拜行礼:刘大人!刘大人这几个月受苦了!
刘仁风仍是一副谦和老者的模样,上前扶起简潼,安抚几句,却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听到外间的动静,帘子一挑,一名姑娘从里间走了出来:爷爷,可是京中来人了么?这名女子年约十八九
,荆钗布裙,薄施脂粉,却依旧遮掩不住丽色,正是刘仁风的嫡亲孙女,刘诗筠。
刘诗筠看清面前的人,也不由惊喜,面上却带着些羞怯。京中瑞王派来接他们的人竟是简潼。她与简潼早有婚
约,从前简潼又时常出入尚书府,简潼是新科探花郎,人品学识均是上上之选,她早就芳心暗许,此时乍然间
见到,更是羞得脸儿都红了。
简潼见到刘诗筠也是有些赧然,张冀长见状,心里偷笑,看着众人,又道:殿下说此间共有三人,不知还有
正说着,又有一人从屋外走进来,年三十许,相貌倒是堂堂,只是面上时不时闪过精明神色,张冀长看在眼中
,微微皱眉。
来人进了屋,先想刘仁风行过礼,又与诗筠见过礼,这才转向张冀长与简潼二人:在下周凯。
周凯?张冀长闻言身子一震。
这个名字,他曾在一份卷宗上见过。
那夜他行迹败露,又受了伤,若不是有童公公暗中相助,他早已失手被擒。多亏了童公公,他才从皇宫中逃了
出来,也将周凯这个名字带回了瑞王府。
周凯,半年前吏部买官卖官一案中唯一一名未在童公公那份供词上画押的书办。
当夜刑部大牢中抬出十三具尸体,周凯的尸身也在其中。然而十三具尸体均是遍体鳞伤,面容模糊,辨不出身
份。他当时便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便禀报了瑞王。照此看来,瑞王表面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就派人查探过
而如今周凯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张冀长与简潼对望一眼,均是满腹疑问。然而时间紧迫,他们也顾不上细问,只待三人稍稍收拾了下,便匆忙
启程,赶回潋京。
一路上,张冀长、简潼与刘仁风细谈,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原来自那夜瑞王府得到秘密消息,衮王要剿了尚书府,急忙派人前去,也只救出刘大人和诗筠,星夜将二人护
送出城,在小城中秘密安置下来。
后来根据张冀长那夜在皇宫中探得的消息,瑞王调集赟沛阁中人手,终于查出周凯在下狱之前便知道此次会被
灭口,便事先布置停当,收买了狱卒,用诈死之计逃出命来。瑞王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将他也
带到小城中与刘仁风居于一处,并着手搜集证据,秘密查办买官卖官一案。
直至今日,西南即将开战,京中也将有剧变,瑞王才将三人接回京中,以此案为隘口,攻讦幕后主使的童公公
,目标直指衮王派系。
终于弄清此事来龙去脉,张冀长眉头却仍拧着。
这是扳倒衮王的大好机会。然而一想到那个人就这样被摆在衮瑞双方冲突的正中心,他便没来由的揪心。他知
道他这样为敌人担心是没道理的,但是但是每当他闭上眼,那人的身影总是会浮现在他眼前。以及那人的
一举一动,每一次蹙眉,每一次抿唇,都让他挂怀。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这样的感觉压下心底。扬起马鞭,向潋京城驶去。
然而疑问却涌上心头。
以童公公的手段,当初竟没有发现周凯的尸体是假的么?十三名书办供词却少了一份,童公公就没有注意到么?
于是便有了金銮殿上的这一幕。
在府中安顿好三人,第二日早朝时,瑞王便上疏重申卖官一案,并将刘仁风与周凯宣入大殿。
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间,衮王脸上掠过凛冽的杀气,随即敛起,童公公也一脸阴沉地盯着两个人。
陛下,老臣是戴罪之身,本不该插手此案。但老臣无故蒙冤,老臣满门四十八口又因此案殒命。灭门之仇,
老臣不得不报!这是老臣与周大人一起搜集的证据,其中记载了三年来此案每一笔银两的来源去路及经手之人
,请陛下明察。刘仁风呈上账簿,道。
童公公紧抿着唇,一脸冷然,走到刘仁风身边,刘仁风却仍握着账簿,并不递于他。
爱卿?皇帝疑惑地开口询问。
陛下,这账簿绝不可由童大总管呈递。他握着账簿,紧紧盯着童公公,不放过他目光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因童大总管便是此案幕后指使之人。
此话一出,殿中哗然,童公公脸色铁青。
皇帝也是一脸震惊,稍稍收摄心神,不敢置信地望着童公公,最后还是命侍立在侧的柳青函去把账簿取了过来。
童公公仍站在阶下,一双凤目冷冰冰地盯着刘仁风,面上却微露出丝毫表情。
天子翻看着账簿,越看越是心惊,脸色益发难看,看到最后一把将账簿掷到阶下,沉声喝道:童僖!你自己
看!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童公公不动声色,弯腰拾起账簿,一页页翻着,一张精致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大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张冀长一直在盯着他,不漏过他脸上丝毫表情。他只觉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亲手翻看自己的
罪证,却仍是面不改色,分毫不露。
翻到末尾,童公公合上账簿,脸上还是一副木然神色,却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刘仁风愕然,铁证如山,这人竟还可以抵死不认?
只听一直未发话的衮王突然嗤笑一声:刘大人,为了报仇,可真是处心积虑。
刘仁风转过目光,望着衮王,只见他一脸讥讽的笑:竟造出这么本假账来。
你!刘仁风闻言大怒,事到如今,这两人还想一手遮天么?
然而他还未说出话来,就被衮王打断。衮王向皇帝躬身,道:陛下,刘大人本身便是主谋,畏罪潜逃,周凯
也是此案案犯,诈死脱身,这两人拿出来的账本,可信么?
你!刘仁风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怒指衮王。
衮王继续道:刘大人气童大总管带人问出供词定了他的罪,这才栽赃陷害童大总管。他又是一声轻笑:
更何况,当日是童大总管亲自率人抄了尚书府,下令杀了刘大人合府四十八口,更杀了刘大人长子,刘大人自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更是惊骇。他们只知那夜是衮王派人抄了尚书府,杀了全府之人,更将尚书府烧成白地。
谁知如此狠辣之事竟是眼前这个相貌妖冶的童公公所为!
望着站在大殿中间,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的童公公,张冀长只觉得这人快要将自己逼疯了。
他知道,他不懂这个人。始终不懂。
他到底做过多少事?他到底有多少狠辣手段?他到底曾在乎过什么?
四十八条人命,他怎能眉头都不皱一下?
尚书府,刘老长子!张冀长心中揪痛。他难道不知道刘府中千金与简潼有婚约?
他望着那人仍挺得笔直的脊背,只觉这人如把刀子般,直剜在他心口上。
陛下!老臣以性命担保,这本账簿绝无丝毫作假!耳中听着刘仁风愤怒的声音,张冀长却觉得这些已经不
陛下!这些账目银钱,来来去去,清清楚楚!一查便知!老臣愿以身为质,只求陛下彻查此案,揪住真正主
谋,还老夫一个清白!
刑部尚书陈景然也出列,奏道:陛下,臣请旨彻查此案!
皇帝看看殿中众人,终于道:也罢,此案便交由陈爱卿彻查。刘大人仍是戴罪之身,在此案未水落石出之前
,暂时与周凯收押刑部大牢。
陈景然跪下领旨谢恩,随即站起身来,拖着微跛的腿走到童公公面前,伸手拿过他仍捧在手中的账簿,露出森
森笑容,面上的刀疤更显狰狞:这次我亲自坐镇刑部,绝不会再让人将刑部视作无物,随意玩弄。
童公公仍是面无表情,对陈景然微微躬身算做回应。
至于童公公皇帝看了看仍笔直站在大殿中央的童公公,道,童公公亦有嫌疑,此案未查清之前,童
公公暂免去一切职务,禁足府中。
下了朝,张冀长拖着脚步走出大殿。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今天这场戏,看得他精疲力尽。
刘仁风与周凯已被陈景然亲自率人押去刑部大牢,童公公回宫交代些事情后,也回出宫回府,等候发落。
这样的结果,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他缓缓走出皇城,却被宫门口的吵闹声吸引。
他远远看见,竟是刘诗筠与简潼,慌忙跑上前去。
早上刘仁风随瑞王入宫面圣,刘诗筠放心不下,便一直守在宫门口等消息。谁知好不容易盼到众人出来却不见
刘仁风的身影。
瑞王考虑到二人的婚约,便命简潼照顾她,此时简潼正一脸为难地说出刘仁风已被押到刑部大牢。
怎么会诗筠只觉眼前一黑。爷爷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今爷爷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却又
被关进牢里她不敢想象爷爷会在牢里受什么苦。
简潼连忙上前扶住她:诗筠,你不要担心,刑部的陈大人为人刚正,秉公执法,一定不会为难刘大人的。
张冀长也急忙赶过去,劝道:简潼说的对,刘大人是三朝重臣,陈大人定不会为难他。
诗筠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是可是爷爷他她突然抓着简潼的手臂,激动地道:怎么会这样?瑞王
殿下不是说证据确凿,此次定能给爷爷洗刷冤屈,给我爹爹娘亲报仇么?怎么爷爷又会被关进牢里?
她似乎突然明白什么,手上抓的更紧,简潼面上露出疼痛的神色,却依旧强自忍着:又是那个人!对不对?
又是那个人!那晚我在刘府见过他!
简潼闻言皱眉,好言劝着。张冀长却突然想到什么。
童公公刚刚回内殿交代事情去了,随即便会出宫回府。
他面色沉静,走上前去帮简潼扶住诗筠,道:诗筠,留在这里也无用,我们还是先回府去等消息吧?想必殿
下会派人关照刘大人的。说罢给简潼使个眼色,便要拉着诗筠离开。
诗筠被张冀长拉着走,心里正奇怪,心道也只能回瑞王府等消息了。
然而她回头向宫门处望了一眼,看到正从宫门中走出来的那人的脸,却瞬间呆住了。
下一刻,她用力甩开张冀长的手,愤怒地指着那个人:是他!就是他!
童公公下了朝后,回内殿交代了些事情,又随便收拾了些随身物事,交由小福子抱着,便向宫外走去。
查过腰牌,刚出宫门,却见一名女子正怒视着他,拿手指着他大叫:是他!就是他!
童公公皱了皱眉,看了看女子身边的两人,眉头拧得更紧了。
张冀长看看童公公,心中暗叹一声,还是让他们碰面了。
诗筠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指着童公公怒道:就是他!那晚我看见了!就是他带着人闯进了刘府!
简潼闻言身子一震,面上却是苦涩,别过头去,低垂下眼帘,不去看正被指责的那人。
他知道他向来手段毒辣。可是可是那是一府四十多条性命啊!
诗筠看他如此,抓着他的手臂,激动地道:真的是他!那时我与爷爷被人护送上马车,匆匆逃命,拐过街角
时看见他了!就是他带人进刘府,杀人放火!
简潼面上更是苦楚,却依旧没有抬起头来。
诗筠见他这样,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与她有婚约的人,是她未来的夫婿。然而这人面对她的杀父仇人,却毫无动作。她又回头看看另一侧的张
冀长,居然也是同样的神情。
顷刻间,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冰冷了。
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已经进了大牢,还有谁会怜她爱她,还有谁会替她愤怒,为她报仇?
童公公望着眼前这三人,从那女子的话中已猜知女子的身份。
他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便继续向皇城外走去,身后的小福子愣了一下,慌忙跟上。
诗筠眼看着杀父仇人就这样从眼前走过,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闭上眼睛,如果这世上只剩她孤身一人了,那这仇,就由她自己来报吧。
她愤怒地抽出张冀长腰间的佩刀,向正要经过的童公公冲了过去。
骤变突起,张冀长一时来不及反应,待腰间一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刀竟被诗筠拔去。
来不及应,他已闪身扑到那个人身侧。
简潼也被诗筠的动作惊得呆住,待反应过来时,慌忙大惊地去伸手拉诗筠,却依旧来不及拉住她。
张冀长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一把长刀兜头劈来,情急之下慌忙举起手臂格挡。
转瞬间,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咬了咬牙,却不肯后退半步。
拼了这条手臂不要,他也要护住身后那人周全。
他见过那人浑身是血的样子。
憔悴,苍白。几乎把他的心都揪碎。
他再也不想见第二次了。
童公公只觉一股劲风从身后扑来,这才转过身来,映入眼帘地却是张冀长用身体护着他,举起的左臂上已被刀
一瞬间,心都揪紧了。
呆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看着那人皱着眉,用另一只手捏住刀背,将刀从那名女子手中夺了过来,扔在地上。
那名女子悲鸣一声,又要扑上前来。简潼也反应过来,慌忙从背后抱住她,压制住她。
宫门的侍卫见出了乱子,慌忙赶过来。
童公公耳中听着侍卫们的问询,简潼的解释,还有那女子无助而悲痛的哭号。有人谄媚地问着:童大总管,
让您受惊了!
他却没有回答,只盯着身前的人。
他看着那人把刀从手臂上拔出,疼得闷哼一声。血流如注,那人却没有在意,仍伸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他听到那人微微侧过头来,问着:你没事吧?
他感觉沉寂的心脏在剧烈地鼓动着,不知是为这鲜血,还是为这声音。
四周一片混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疯狂地跳动着,碰!碰!碰!响声震得他两耳生疼。
然而却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终于回复冰冷。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中依旧是冷然。
他冷冷哼了一声:傻子。
说罢再不多言,带着小福子转身离去。
张冀长捂着伤口,血仍在沿着手臂沥沥滴下。他与简潼好不容易将这事压下,将已经失控的诗筠带回瑞王府。
楚晋臣闻讯赶来,帮他处理伤口。万幸诗筠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惯舞刀弄棒,力气又小,伤口虽颇深,
然而并未伤及筋骨,将养些时日便会好。楚晋臣帮他上了药,细细包扎了,嘱他好好休养,就走了。
楚晋臣收拾收拾东西走后,张冀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待一切安定下来,他现在才开始后怕。若是他没有及时挡住那一刀
他知道以童公公的武艺是可以避过去的。可是他知道那人从不愿在人前暴露这些。他见过那人梗着脖子任人砍
的样子,只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会武艺。
只有他知道。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即使是瑞王,即使是简潼。
这个秘密,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突然又因此生出些莫名的喜悦。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慌忙收回心神,只听门外传来简潼的声音:冀长,我进来了?
他应了一声,简潼随即推门走了进来。
冀长,楚大夫怎么说?
张冀长笑笑:没什么大碍。诗筠呢?
简潼面上又露出苦笑:哭累了,睡下了。简潼说着,坐到床边,歉意地道,今天的事
没什么。张冀长打断他道,小伤而已。
简潼低垂下头:诗筠她也很可怜。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简潼终于犹豫着开口:可是冀长,你为什么会冲替童公公挡刀。
张冀长依旧沉默着。
简潼抿了抿唇,继续发问。这些话,他似乎已经憋了很久。
冀长,自从江南回来后,你与他就怪怪的。不,更早之前,在这更早以前,你就尤其在意他。如今竟还
替他档刀?简潼紧紧盯着张冀长,目光灼灼,冀长,为什么?
张冀长苦笑一下,心口都微微颤了起来。
若是到现在,到了自己甚至会奋不顾身替他挡刀挡剑的现在,他还不知自己对那个人是什么心思,那他这二十
来年就真是白活了。
他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平铺在胸口,感受着胸膛下一下一下的鼓动。他甚至有种感觉,即使这跳动,都是为那
个人而存在的。
想起那人低低的一声傻子。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
那人即使面对他刚为他受了伤,流了血,也仍然毫无反应,只是丢下这么冷冷的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即使如此,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仍觉得掌下的心跳有些紊乱,觉得那人清冽的声音一遍遍萦绕在耳边。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又是一声苦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你不懂。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简潼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站起身离开了。
耳中听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接着是简潼离去的脚步声。
张冀长笑笑,他不知道简潼明白了没有,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由想起初见童僖时,那人一身宫人服饰,神色清冷,一双凤目凛然地望着他。那时候,他们互相厌恶,甚
至是互相憎恨。那时候,童僖打他的一百军棍,他背上至今仍留着疤痕。
然而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慢慢变了。
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羞辱那人,才会将他压在身下,狠狠侵犯。想将他的冷傲彻底打碎,想将他表面的坚强
全部扯去,就连他最后的自尊也狠狠踩在脚下。
什么时候,连这样扭曲的狠劣心情也慢慢变了味道。开始在意,开始挂怀,开始念念不忘,患得患失。
那个人一点点重要起来,也一点点变了模样。他开始觉得那人其实也很苦,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一样的
另一面,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他知道。
南下的那些日子,是他始终不能忘怀的。落拓逃亡的那几天,两人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只彼此相依。有那么一
瞬间,他以为他隐约看到了那人真实的模样。
然而很快,一切又回复平常。那人面无表情,说着从今而后,再不相干。但是那人的样子却已深刻烙印在他心
里,磨灭不去。
直至现在,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情,对那个人却再也放不下。
管不了他的身份,也管不了他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张冀长的心狠狠地跳动着,真想下一刻就能见到他。
张冀长突然有些按捺不住这样的冲动。不知道见了他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要告诉他自己这样的心思,然后听他一脸不屑地骂自己蠢么?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然而即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即使这样,也想告诉他,自己一直很想抱住他,让他不用
这么辛苦。
抑制不了心底的冲动,他有些烦躁起来。望着窗外,日头刚过中天。
接下来的时间是难熬的。他几乎是盯着日影一点点西沉,盼着夜晚的到来。
府中众人都忙碌着,独独张冀长借口养伤,躲在房中休息,终于熬到天色开始暗沉下来。
一入夜,他便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手臂还有些疼,活动不便,可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翻身而起,悄悄摸出
房外,跃入夜色中。
几天前的那场雪还没有化尽,屋檐树梢上仍有些许残雪。因着化雪,空气中更多了些湿冷的寒意。
寒风迎面扑来,张冀长微微瑟缩了下,受伤的左臂更疼了些。然而又想了想那人的脸,冷冰冰毫无表情,却怎
么也看不厌。这伤是为他受的。想到这里,他心里竟涌起一丝淡淡的甜意,嘴角也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他脚下不觉加快了脚步,继续向童府行去。
挨近童府时,远远望见一顶小轿从前方行来。他慌忙停下脚步,闪身躲进道旁阴影里。
那顶小轿走得飞快,却意外地很平稳。两个轿夫抬着那顶小轿,健步如飞,向西行去。
张冀长躲在暗处看着,夜里这顶不起眼的小轿却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那顶小轿很快就过去了,张冀长便不再多想,从阴影里出来,来到童府院外,翻墙进去。
在童府中一路行着。府中静悄悄的,大厅和前堂里灯火都灭了,只有几处上夜的仆役那里还燃着烛火。他一路
潜行,终于来到童僖那座小院。
小院里也是一片幽静,张冀长翻身进了院中,想见那人的心情更是迫不及待。
然而童僖卧房中却一片黑暗,并无灯火。张冀长皱皱眉,这么早便睡了?
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吵醒他。但是想见他的心情,还有等待了一整天的焦躁占了上风。张冀长伸出手来,
在门上轻叩两声,屋内仍是没有动静。他有些纳闷,童僖向来警醒,若在屋中,只怕他刚踏进这院子时便被发
想到这里,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直接推门进去。
屋中一片昏黑,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洒将进来,映出这屋中空无一人。
床上被褥仍是整整齐齐,显然主人并没有歇下。他心里疑惑更重,童僖不是在禁足么?怎么不在府中?到底去
他在桌边坐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竟发现杯中仍有茶。触手仍是温热,显是才倒了没多久。
如此看来,童僖也是刚出去没多久。
他突然想起刚刚在府外遇上的那顶小轿。
小轿正是从童府方向出来的。张冀长皱起了眉,现在天色已晚,路上本就没几个行人。而那小轿更是形迹可疑。
他回想着那顶小轿,向西行去。
衮王府便在西面。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只一瞬间,所有柔情蜜意全部消失无踪。张冀长浑身发冷,如堕冰窟。
就连一直因为靠近这人而热切鼓动着的心脏也一点点静止下来。想要紧紧拥着他,让他别再为难自己的心情,
也突然间变得如同儿戏一般。
他坐在桌边,端起茶杯,送至唇边,慢慢啜着。
茶里的苦涩在口中一点点弥漫开来,直透进冰冷的心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傻。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在在意,在激动,于是兴冲冲地跑过来,想要见他,想要改变些什么。
第一次,他知道那人救了简潼。他以为自己错怪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人,以为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传言中
这么心狠手辣。一个人心里纠结许久,终于来这府里找他。结果却看到他残忍地杀了跟随三年的贴身侍从。那
一夜,他暴怒地将那人按倒在这张床榻上,狠狠地蹂躏他,践踏他,任自己的暴烈将他吞噬,发泄着自己的愤
怒,还有失望。
第二次,他知道瑞王要借卖官一事攻击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会有些担心。于是他偷偷来
到这里,却又被这人无所谓的言辞激怒。明明知道简潼就站在门外,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占有着身下
的人,狠狠地攻占那人的身体。其实真正想要的,是攻占他的心吧。即使自己终至一身血腥,面目狰狞,残忍
而又绝望,也在所不惜。
第三次,南下归来,他以为自己终于离他近了一点。他以为他终于懂了真正的他。他以为,或者那人也将他视
为特别的那一个人吧?可是就在这间屋外,他听到那人在衮王身下妖媚地吟叫,激烈地交合。
一次一次,这样大起大落的波折,他早就受够了。
从前的事,自从二人相识以来的全部,涌上心头。
他觉得胸口闷痛到麻木,一片冰凉,似乎没有了任何感觉。却又觉得无力的苦涩从心底弥漫出来,浸透他的全
童僖,这次,你又会给我什么?
张冀长静静地坐著,也没有点起灯来。只是坐在那里,等著那人回来。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直等到府中敲起三更的梆子,夜色深深沈沈,他的心也沈入最低处。
不知何时,门外终於传来声响。几个人的脚步声中,夹杂著那人的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而又冰冷的夜里尤其
都退下吧。声音里透著些疲惫,小福子,准备些热水,就放在东院,你也退下吧。
紧跟著便是几人应著声离开。只余一个脚步声踏进院中,一步步走近。
张冀长觉得那脚步声,犹如一下下敲击在他心头一般。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那人走了进来,随即将门掩上,走进屋中。
那人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只是呆呆立著,没有什麽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肯定很累了,以他的警觉,竟然没有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
然後他走到榻边,晃亮火折,点著榻边的烛火。
昏黄的烛光亮起,铺满室内,那人轻扶著额头,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坐在黑暗里默不作声的张冀长。
童僖吃了一惊,显是没有想到屋内竟然有人,随即面上又回复淡然神色,冷冷地问:你怎麽来了?
张冀长并不作答,直勾勾地盯著他。童僖冷冷地回望著他,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感情。
张冀长站起身来,他发现坐得太久,竟连脚都是麻木的。他并不在意,走上前去。童僖依旧冷冷地盯著他,面
上漠然,毫无表情。
张冀长一步步走进他,他也并未後退半步。甚至近到几乎碰上他的身体,几乎紧紧相贴。张冀长低下头去,看
这麽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碰到他。可是为何还是觉得距他如此之远,完全抓不住,碰不到。
童僖却闪开了视线,移开目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张冀长微微俯视著他,看著他光洁的额头,修长的眉,秀
挺的鼻,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著。张冀长沈声开口:你去哪了?
不用张副统领挂心。童僖声音依旧冷静,带著些嘲讽。人却有些不自在,似是觉得这样近的距离很不适应
,向後退去想要躲开。
张冀长马上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逃开。
童僖身子抖了一下,想要挥开他,张冀长更是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突然,张冀长看到他领口处一闪而过的嫣红。
下一刻,张冀长已伸手揪住他的领口:这是什麽?他眯起眼睛,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童僖回过头来,望著他,冷冷笑著:咱家说过,与你无关吧?
他又要挣开钳制,然而不知为何,张冀长只觉得手中的手臂疲累无力。
张冀长把他狠狠甩在床上,压了上去。向来镇定的那人眼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张冀长冷笑一声,压制住他,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密密麻麻的情爱痕迹遍布胸膛。有些是吮吸的痕迹,亦有隐隐渗血的牙印,和指掐的痕迹,有些已经开始泛紫。即使是交合,这人也从来未被温柔地对待过。
一瞬间,童僖脸上有些惨然的神色。
张冀长胸中一片麻木。他不觉得还有什麽可以再让他疼痛了。
张冀长又是一声冷笑:看来就算你家主子,对你也不怎麽样嘛。口中说著,他又伸手撕去那人下体的衣物。
童僖挣扎著,然而似乎是刚刚在衮王府被折腾得太狠,身上早已虚软无力,怎麽也挣不开压在上方那人的钳制
,只能无望地任由下体的衣物被粗暴地撕去。
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身体上,是更多吮咬的痕迹。
这样彻底的羞辱让他更是愤怒得浑身发抖,童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用手肘狠狠击打著张冀长。两人纠缠著
,随即童僖便觉得肚子上一阵剧痛,已狠狠挨了一拳。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弯起了身子,而下一刻,双腿已经被大力地掰开。
他忍著腹中剧痛,紧接著便听到张冀长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下体那处已被狠狠蹂躏过,穴口红肿不堪。欢爱过後,童僖匆匆离开衮王府,甚至没有仔细清理,双腿被大大
打开,摆成屈辱的姿势,那里渐渐有白浊流出。
张冀长只觉脑中有什麽崩裂了。愤怒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疯狂卷走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双目圆睁,怒视著童僖,几乎要用凶狠的目光杀了身下这人。伸出手指,狠狠插进那处,想要将别人的东西
全部掏出来一般,疯狂地翻搅著。
童僖咬著下唇,疼痛让他几乎要呐喊出声。
紧接著手指拔了出去,张冀长一脸狰狞地将自己的东西插了进去。
一瞬间,痛苦几乎将童僖淹没,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却立即死死咬住嘴唇,将喊叫咽了下去。
张冀长紧紧盯著他精致的面庞泛上痛苦神色,用身体狠狠压制著他,残忍地抽插起来。
他看著那人眉头拧紧,面上布满痛苦,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挣扎著,扭动著,身下床单早已纠缠不清。
然而他停不下来。用力摆动著腰部,将自己一下一下楔进那人的身体,沈重地撞击著,带起血肉,激起疼痛的
那人喘息著,几乎压抑不住将要冲口而出的惨叫与哀嚎,却依旧紧紧咬著下唇,将叫喊吞进腹中。早已无力挣
扎,只能承受著下身的侵犯。
张冀长动作越来越激烈,狠狠攻击著,下体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知道那是血,可是他停不住。
他伸手覆上那人耻辱的部位,狠狠蹂躏著。身下立刻传来更为高亢的呻吟,却又马上死死压住。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在马车中,自己第一次动了情。忍耐著不占有他,不让自己越过那条界限
,然而他却终究抗拒不了这人对他的吸引,靠近他,再靠近他,直至让他踏进自己心里,驱逐不去,摆脱不掉
,逃脱不了。是否从那时起,就已经注定了今日?注定这样彼此折磨,一起痛苦,却仍不肯放过对方。
这样单方面的发泄,这样疯狂地痛苦的交合,张冀长却欲罢不能。他还有什麽样的方法来得到这个人?不止是
人,还有心。
他喘息著,狠狠地抽插著,听著身下那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
那副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不再抵抗,不再抗拒,两条修长的大腿无力地垂在他的臂弯。他有些惊异,抬起头来
,却望见那人苍白的面颊,紧闭著眼,眼角有泪水滑落。
张冀长身子僵住了。
这高傲的人,他何时曾见过他流泪?即使被羞辱,被欺凌,被逼到绝境,他也依旧挺直著脊背,冷著面颊嘲讽
地笑著,肆意地激怒著对方。他何曾见过他流泪?
张冀长麻木的胸膛掠过一阵疼痛。
他竟将这人逼到流泪。
他伸出手去,覆上那人的面庞。指尖触到冰凉的湿意,几乎灼伤他的手指。
那人觉出他停下动作,缓缓张开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气,移过目光注视著他的脸。那人抬起无力的手,抚上他
的脸颊。手指抚上他的眉头,轻轻触著。似是要揉开他紧锁的眉,又似是要化开他怎麽也打不开的心结。
那人张开口,声音喑哑,断断续续。
张冀长闭上眼睛。心里犹如撕裂一般地疼痛。
对不起?你为何道歉?
我早该知道,你是何等心智,早就识破我这点心思。我对你那些情意,说不出口,压不下去,割舍不掉,其实
你早就知道。
你为何道歉?是抱歉无法回应我这样的心意?是抱歉无法如我爱你一般爱我?还是抱歉将我拖进这无边的绝望
地域永世不得翻身?
还是抱歉我根本不该爱你?
他一把狠狠拉下抚在脸上的手,睁开眼睛,怒视著身下的人,嘴角紧绷,露出冷硬地线条,开始又一轮凶狠地
如果从没遇见你,就好了。
如果一开始来瑞王府传旨的不是你,在宫中骗我抓我打我的不是你,救简潼的不是你,马车里让我动情的也不
是你,如果一起南下,一起逃亡,相互依偎,相互扶持,被我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统统不是你。
如果没爱上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他突然伸出手去,掐住那人的脖子。十指收紧,扼住他的咽喉。
用力,再用力。
他可以感觉到气息停滞了,那人的生命也跟著一点点流逝。
那人睁大眼睛,晶亮的瞳仁中映出他疯狂的脸。
左臂上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渗透衣料,暗沈一片。疼到麻木,他也不管不顾。
如果这世上没有你,就好了。
他感觉到那人的身子痉挛起来,下面吞下他阳物的小穴更是紧紧收缩著,他忍不住又将自己往更深处撞去。
那人叫不出声来,用手掰著他的掌,抓伤了他的手背,他也依旧不放开。
他觉得他已经疯了,这世上再没有什麽是重要的,他只想亲手扼死这人,夺取他的一切,占有他的一切,也毁
灭他的一切。
忽然,那人不动了,双手垂了下来,不再试图掰开他的手掌,也不再试图挣扎。
甚至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似是欢喜,又似是解脱。
张冀长愣住了,下一刻,便在他体内释放。
张冀长粗重地喘著,伏在那人身上。好久,才将自己抽了出来。
他的手仍紧紧扣著那人的脖颈。
他慢慢松开,将手颤颤巍巍地伸了过去,探他的鼻息,竟已没了气息。
巨大的恐惧突然席卷了他。即将失去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到底干了些什麽?
他向下望去,入眼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在刚才的粗暴中,他早已伤了他,鲜血浸湿了身下的被褥,如火一般灼
痛他的眼睛。
他扑了上去,抓住童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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