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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医院太平间乱收费调查:少则数千多至数万doc下载_爱问共享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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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冬
桐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深居内陆,闭塞落后。
桐城第一人民医院,桐城最好的公立医院,医院里每天进进出出很多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
老李头,一个干瘦皱巴的驼背老头,从农村出来,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背景,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进这么好的医院工作,哪怕他并不在编制内,哪怕他每个月的薪水只有三四百块钱而已。
98年的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在一个内陆小县城里绝对算不上高,但胜在勉强算是端着公家的饭碗,每个月一到固定的时间就可以领工资,一天三顿还可以在医院的食堂里解决,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按理说,这样的工作根本轮不到老李头这样的人来做,但偏偏这份工作除了老李头,还真没什么人愿意做。
看守打扫太平间,晦气。
不单单晦气,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在一栋年久失修的老住院楼地下室里,据老一辈的人讲,这栋老住院楼是r国人侵华期间修建的,他们在里面做了不少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战败后,一部分r国人还在那栋楼里自杀,听说那血流的呀,把整栋楼都染得红里透黑,血都流到外面路上去了,血腥味久久不散。
传说到底有多少水分尚待考证,但那栋老住院楼确实颇有些阴森可怖,地表只有三层的老楼上爬满了爬山虎,楼房前后全是竹林,三伏天呆里面都让人感觉浑身发凉。人民医院重修扩建后,这栋老住院楼在第一时间被舍弃了,随着新住院楼的修筑,老住院楼被挤到了医院最偏远的一角,放置一些杂物,地下室被整理出来充当医院的太平间,停放尸首。
县城不大,外兼闭塞传统,除非横死和急症,很多人,尤其是年纪大的老人更愿意在家中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就算有些人不幸在医院里过世,按照当地的风俗,家属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死者的遗体运回家中停灵,因此,医院太平间派上用场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多。
老李头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看守和打扫这栋几乎被废弃的老住院楼,管理整栋楼里的杂物包括地下室里的太平间,以及周围园区的卫生。
工作本身算不上太辛苦,老李头之前,还有好几个人,因为各种关系,做过他这份工作,但是这些人里最短的只做了三天,最长的也只坚持了半年,就纷纷因为各种原因,辞去了工作。渐渐地,医院里传出了一些捕风捉影影响不好的流言。
八、九十年代,信息不发达,小县城里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当成谈资大讲特讲。
短短几年间,看管过老住院楼的人先后因为各种原因死的死疯的疯,于是种种关于老住院楼的故事,被人传得越来越玄乎,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做这份工作了。
老李头误打误撞找到了接手了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好几年,屁事没有,谣言不攻自破,但仍然没有人打他这份活儿的主意。
老李头乐得捧个瓷实的铁饭碗,平日里工作也做得十分尽心,自觉在医院里站稳脚跟后,他还把自己老婆从乡下接到了县城里,又是送礼又是找关系的,好不容易在医院里给她找了个洗**单被罩的活儿,工资很低,但要比她一个人在乡下种田得的多。
老住院被当成仓库使,楼里的杂物多,值钱不值钱的都有,按照医院规定,老李头必须得守夜。
老住院楼里空房间多,老李头夫妻俩就挑了间底楼向阳的房子,拾掇出来当卧室。
他们夫妻俩结婚二十多年没孩子,跟老家亲戚的关系也不亲近,他俩都怕将来老了没人照顾,平时领点工资都舍不得花,一天三顿都在医院食堂里蹭,衣服也是捡别人不要的穿,几年下来,夫妻俩竟也存了两三万。
在县城里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但是搁在他们老家,这着实是一笔令人羡慕的财富。
夫妻俩抠门惯了,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捡来的衣服也没一身整齐的,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攒了这么多钱。
他俩合计着,再过几年做不动了,就拿着这些钱回乡下,把乡下的老房子翻一下,安安心心的度过晚年,该怎么去就怎么去。
然而,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隆冬腊月,眼瞅着就要过春节了,医院里只要病得不太重的病人,都纷纷提前出院准备回家过年了,医院难得冷清下来。
老李头夫妻俩这几年一直住在县城里,乡下的房子早就烂得不成样儿了,老家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他俩已经有三四年没回过老家了。
到了年三十这天,医院里只有少少几个实在出不了院的病人,医生们能回家也全走了,老李头夫妻俩忙乎了一整年,难得奢侈一下,买了些肉和菜回来,又从医院食堂里借了个火炉,胡乱炖了一锅,老两口吃得饱饱的,一觉睡到半夜。
老李头正做着美梦,吧唧嘴,耳畔忽然响起他老婆子疑神疑鬼的声音:“老头子,醒醒,醒醒,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老李头睡得正香,被喊醒了还有些迷糊,只觉身上冷得厉害,笼了笼身上的被子,没好气道:“大半夜的鬼叫啥,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嘘,你听,真的有声音,好像是从……从下面传来的。”孙婆子的声音哆嗦了一下,她话音刚落,似乎还真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隐隐有些像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让人毛骨悚然。
房间里昏黄的电灯泡闪了一下,骤然熄灭,冷风从窗户缝里呼呼往房子里钻,房间里好像骤然降温好几度,盖着厚厚的被子,夫妻俩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毫无预兆,一声惊雷,仿佛在头顶突然炸裂。
这下子,老李头彻底清醒过来,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除了外面突如其来的阵阵雷声和沙沙的竹叶声,他好像也听到孙婆子所说的声音了。
老李头在这栋老住院楼里工作了好几个年头,偶尔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他一般都装作听不见,拿被子蒙住头,挨到天亮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有点稳不住了。
愈来愈烈的雷声中,小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就像魔咒一样,在老李头夫妻俩的脑海中不断放大,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半个小时,孙婆子再也躺不住了,她戳戳老李头干瘦的胳膊说:“你说会不会是今天那个孕妇……生啦。”
“别胡咧咧,她被人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可能半夜生孩子?”老李头嘴里否定着,脑海中却一闪而过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和她高耸的肚子。
那是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非常漂亮,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漂亮。
哪怕轮到老李头接手她的时候,她已经僵硬了,脸色灰暗,双目紧闭,依然让老李头狠狠惊艳了一把。
惊艳过后则是唏嘘,这个女人是被路人送到医院来的,很年轻,身上没有任何身份信息,还没进医院就大出血断了气,院方报了警,今天已经是年三十,确认女人的确是死于难产后,警方简单做了记录,就让人先把她送到太平间,等过了年再进行相关调查。
老李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孩子,年轻的时候,孙婆子也曾怀过几次孕,但孩子都没有出生就流产夭折了,村里人没少在背后嘀咕他们俩,不得已,老李头才跑到县城里谋生活。
看到这个女人高耸的腹部,老李头就想起他那些无缘的孩子,感慨不已。
“可是我真的听到哭声啦,万一是其他什么人生了孩子不要扔的呢?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办。”说着,孙婆子的心彻底活络起来,万一真有谁生了孩子不要,他们完全可以捡回来自己养,哪怕是个小丫头片子,养大了也好啊。
孩子,是孙婆子这辈子最大的心病。
可怕的雷鸣声后,耳畔再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孙婆子立马从**上跳了下去,根本顾不上去穿衣服,汲着拖鞋,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电筒就往外跑。
等老李头反应过来的时候,孙婆子已经打开了房间门,一头扎进黑暗中。
老李头低声骂了脏话,赶紧起身拿起两人的外套追了出去。
等他追上的时候,孙婆子怀里已经多了一个婴儿,她小心翼翼的哄着孩子,用自己的衣袖温柔的擦拭着它身上的□□,干巴的脸上皱纹仿佛全部舒展开了一般。
被白布盖着的女人,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瘪了下去,一旁的地上多了一滩漆黑的液体,腥臭至极。
老李头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不知哪儿来的寒风打着旋似的刮进了太平间,刮得人汗毛倒竖,一旁昏黄的电筒光闪烁两下,骤然熄灭,顿时整个太平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老,老婆子……”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黑暗中弥散开来……
半山腰上老李头家养了个傻儿子,都三四岁了还不会喊人说话,只会拿他那双黑黢黢大得过分的眼睛直楞楞的看人,孩子长得倒是罕见的标志,但不知怎么的,被他那双眼睛看久了,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村子在山旮旯里,离城远,四周环山,非常偏僻,村民们少得可怜,只有三十四户人家都是同宗同姓的,拐弯抹角的全都沾着亲。大伙没什么挣钱的意识,也没什么挣钱的路子,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像再找不到别的事做了。
到了农闲时,村里甭管男女都格外喜欢窜门聊别人的家长里短。
三四年前,老李头两口子从城里抱了个小崽子回来,他们一家就迅速成了村里人最常放在嘴边八卦的对象。
从老李头在外面发了财,到孩子是不是他俩亲生的,再到那孩子有毛病……村里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老李头他们那一房人,到他爹那辈就是独苗,他爹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因此跟村里人虽然沾着亲,也亲不到哪儿去。老李头他爹去世早,**门前是非多,他娘又是个出了名的泼妇,因此,他们家一直跟村里人关系不怎么好。
他们家房子在村子最外围的半山腰上,他们回村后,花了点钱把老房子翻新了一遍,之后,两口子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鲜少跟村里人来往,他们的儿子也从不离开家门半步,村里半数以上的人都没见过他儿子。
当然,这些并不妨碍村里有些人,眉飞色舞的讲老李头两口子在外面捡了个傻子回来养。
老李头两口子纯粹是想儿子想疯了,连傻子都不放过。
背地里,不少人都等着瞧老李头家的笑话。
“冬崽,进屋吃饭了!”孙婆子做好晚饭第一件事情就是喊儿子进屋吃饭。
她看起来苍老的厉害,本就没二两肉的脸,现在瘦得只剩一层蜡黄的皮了,皱皱巴巴的,头发也白了一大半,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有六七十了似的,暮气沉沉。过于瘦削的脸令她看起来非常尖刻,难以相处,但是当她的视线落到小娃娃身上时,深陷的眼窝里,顿时多了一抹温暖的神采,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孙婆子喊了好几遍,坐在槐树下的小娃娃,才眨了眨大得过分的眼睛,慢吞吞站起来,瘦骨嶙峋的小爪子抓起屁股下的小塑料凳子,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晃朝屋里走去。
老房子虽然翻新了,但因为现在有了儿子要养,老李头没舍得花太多钱,主要就把烂掉的瓦换了一下,把墙壁破洞的地方砌了一下,保证房屋不漏雨能住人就行了。
老房子虽然被孙婆子收拾得很干净,但依然处处都透着衰朽*的气息。
房子在半山腰上,距离村里其他人家户比较远,家里没有安装电表电线,用的是老式的煤油灯和蜡烛,房子的朝向有些背光,过午以后,阳光就照不进院子了,下午三四点、四五点,房子里就需要点灯才看得见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冬崽就会自己搬着小凳子,到院子里的老槐树坐着玩儿,一坐就是一下午。
冬崽很喜欢院子里的老槐树,学会走路以后,就喜欢围着这株连老李头的讲不出树龄的老槐树转悠。冬崽是个非常安静的宝宝,很少哭也很少闹脾气,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同样不会说话不会笑,脸蛋漂亮归漂亮,表情却少得可怜,活像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老李头两口子也曾怀疑过冬崽是不是在娘胎里憋太久给憋成傻子了。
不过,老李头和孙婆子在医院里待过几年,见过真正的傻子是什么样,吃喝拉撒那是完全没法自控,偶尔还会动手打人。冬崽不一样,冬崽一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尿过裤子,肚子饿了知道找老两口要吃的,现在还会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
“……我们家冬崽就是反应慢了点,哪里傻了?下次要让我看到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巴!”孙婆子有些愤愤的嘀咕着,然后手脚麻利的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老李头和孙婆子在村里都有田地,侍弄田地可比他们在医院里干活辛苦多了,交了黄粮国税以后,剩不了多少。以往,他们去城里,他们的田地就给了两家跟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人家种着,税收也由这两家人负责。他们回来以后,也没有把这些田地收回来,继续让那两家人种着,不过那两家人除了要替他们上农业税外,每年还要往他们家送一些大米菜油。
老李头和孙婆子再掏钱从村里买一些粮食,就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一年的嚼用了。
老两口还把房子周围的荒地开出来,种了些蔬菜和玉米,桌上三道没什么油星子的素菜就是他们自己种的,老玉米磨碎了拿来养家里的三只母鸡,攒下来的鸡蛋,全进了冬崽的肚子。
冬崽不挑食,但是比起素菜,他明显更喜欢吃荤。
村子闭塞,平日里想买肉得去很远的镇上,来回要大半天功夫。而且老李头和孙婆子现在没有了稳定的工作,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几头半大不小的山羊。山羊是在镇上买来的,那会儿老李头只打算买头母羊给冬崽当奶口,家非要连着几头刚出生的小羊一起,老李头没办法只好都买了回来。没想到小羊养大后竟也了些钱,老李头两老口一合计,就把老房子周围的荒山拾掇了一下,养起了山羊。
养山羊几乎不用花什么成本,可山羊长得慢,一年下来也不了几个钱,好在他们住在老家没什么大的花销,不出意外,每年羊的钱足够维持他们的日常开销了。
不过,冬崽还小,他俩却一年比一年老,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是,因此,尽管他们手里头还有不少存款,也不敢大手大脚的花费。
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基本上见不着荤腥。
因此,冬崽就格外珍惜隔天才能吃到嘴鸡蛋。
孙婆子把蒸得黄嫩嫩的蒸蛋,往冬崽面前一晃,耐着性子柔声**道:“乖崽,叫声妈,妈就给你吃蒸蛋。”
冬崽黑黢黢的大眼睛,看了眼蒸蛋,然后直勾勾看着孙婆子,抿着嘴巴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冬崽的头发是孙婆子给他剪的,是略显傻气的西瓜头,好在冬崽长得好看,身体比同龄孩子瘦小得多,脸蛋却肉肉的,细嫩的脸颊白皙的几近透明,睫毛又密又翘,眼瞳比常人大了两圈都不止,很黑却没什么光泽,如同一潭死水。寻常人被他那双奇异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只觉得瘆的慌,孙婆子习惯了,她甚至可以从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出巴巴的渴望,配上小家伙傻乎乎的发型,孙婆子只坚持了三秒钟就败下阵来。
她摸摸冬崽的脑袋,认命的把蒸蛋放到他面前,喃喃道:“要是什么时候,冬崽肯喊我一声妈,就算让我立刻死了我也甘心了。”
老李头夹了一筷子咸菜,拌进饭里,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少在儿子面前说些不吉利的话!”
冬崽的来历实在诡异,三四年过去了,老李头依然不敢回想冬崽出生那夜的景象。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根本不想养冬崽,但是他到底拗不过想要孩子想得已经有些疯魔的孙婆子。只好偷偷把小孩养了起来,还丢了城里的工作,灰溜溜的躲回乡下老家,重新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要说一点都不后悔,绝对是骗人的,但是……
冬崽舀了一勺子蒸蛋送到老李头面前,死水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直把老李头看得心都快化了,他忙乐呵呵道:“冬崽真乖,你自己吃!”
冬崽歪了歪脑袋,没有任何坚持,收回爪子就把滑嫩的蒸蛋送进自己嘴里,砸咂嘴,大眼睛眯了眯,瞬间的神态像极了偷到腥的猫儿。
有些回味的咽下嘴里的蒸蛋,冬崽又舀了一勺子蒸蛋送到孙婆子面前,孙婆子捏捏他冰凉的小脸蛋,脸笑得像朵舒展开的菊花:“乖崽自己吃,妈明天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人去镇上,要是有人去,妈让人给你*蛋糕回来。”
冬崽乌沉沉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把勺子收回来,反而又往孙婆子面前送了送。
老李头酸溜溜的哼了一声,说:“少给孩子吃甜的,当心把牙给吃坏了。”
孙婆子不以为然道:“我们乖崽牙口好着呢,而且他以后还会换牙,你瞎操哪门子心?”
李老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皱眉道:“慈母多败儿!明天要是有人去镇上,你让人再多带两斤肉回来,做点肉臊,给冬崽补补。”
孙婆子看着冬崽过于单薄的小身子,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冬崽就拎着自己的小凳子重新坐到槐树下,这会儿正值盛夏,山上却不怎么热,树下更是十分阴凉。老李头看了眼羊圈里抱团缩在一起的山羊,确定所有的羊都乖乖进了圈里,他才叼着根老旧的烟斗,躺在槐树下的摇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给冬崽讲故事。老李头文化程度不高,斗大的字儿都认不了几箩筐,根本不会讲什么童话故事。
他给冬崽讲故事,一开始只是为了逗冬崽开口说话,故事讲了一两年,冬崽连吱都没吱一声,他甚至都不确定冬崽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他自己却养成了习惯,每天睡觉前不给冬崽讲上那么一段半段的,他反而不舒服。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老李头坚持了这么久,冬崽终于肯给他一点反应了,最近他讲故事的时候,冬崽会看着他,他故意在精彩的地方停下来,冬崽还会拉他的袖子让他继续讲。
种种迹象,令老李头坚信冬崽不是傻子。
“……孙悟空一棒子打死了白骨精,唐僧……”老李头正讲到精彩处,外面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贵叔,贵叔,不好啦,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康健按辈分算是老李头的侄子,老李头的爷爷跟他祖爷爷是亲兄弟,血缘已经有点远了,不过李康建为人老实憨厚,做事地道。李老头以往把自家的田地给他种着,他每年收了稻谷菜籽后,都会第一时间想办法给他送一些新米新油到县城里,东西不多,胜在有这份心意。
老李头家的田地一半是李康健种着,另一半是李康健的弟弟李康伟在种,李康伟连他哥一半的厚道都没有。
李康健父母去世早,家里穷得叮当响,老李头曾想过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不过那时候李康健已经十几岁了,又舍不下自己的弟弟,老李头只是想想,随口跟孙婆子嘀咕过几句,也就作罢了。
现在有了冬崽,他自然更不会有过继李康健的念头,不过他跟孙婆子年纪都大了,两人身体也不怎么好,他必须多为冬崽的将来做打算。
老李头快步上前,打开门,热络道:“大侄子,这是出什么事啦?瞧你这满脸汗的,快进来坐坐。晚饭吃了没?家里还有饭菜,要是没吃我让你婶子给你热热。”
李康健抹了把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不坐了,贵叔出大事啦,安良叔他们一家没啦,全没啦。”
老李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啦?什么没啦?”
李康健黑红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惊恐:“人,人全,全死了,六口,他们家六口人,一个都不剩。”老的六十出头,最小的才只有五岁。
“怎么可能?这好好地……前几天不是说他们家要挖井吗?”老李头惊诧道。
孙婆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来人是李康健,立刻笑道:“康健你什么时候来的?瞧你这满头汗的,快到屋里坐坐,喝口水。”
老李头也说:“先到屋里坐着慢慢说。”
李康健忙摆摆手道:“不坐了,安鹏叔已经派人到镇上打电话报警了,估计警察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他让我们所有人都先到祠堂那边等着,一会儿警察来了好问话。”
一家八口死得干干净净,这种灭门惨案别说在李家村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放到外面也是全国罕见的大案、凶案。
老李头住得远,等他到的时候,祠堂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不光有本村的,邻村看热闹的也来了,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李安良家的事儿。李安良家就在祠堂旁边不远处,尽管已经被人看看管起来,仍然有不少人在他家院外探头探脑的想往里看。
村支书李安鹏看到老李头一个人跟着李康健过来,就问他:“你婆娘呢?怎么没过来?”
“冬崽睡着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就让她在家看孩子,这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就……”老李头跟李安良一家关系平平,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拐弯抹角多少沾着点亲,突然一下全家人都没了,老李头跟村里很多人一样,根本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李安鹏没好气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待会警|察过来就知道了。”村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他这个村支书也做到头了,怎么就这么倒霉。
警察还没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议论着。
李安良家的条件在李家村不算好也不算差,一家子靠务农为生,常年呆在村子里,跟外面的人结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李安良的老婆、儿媳妇都有些泼辣,婆媳俩不光在家里吵,也时常跟村里其他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嘴,但都是小打小闹,根本到不了要人命的份儿。
而且,李安良一家三口死得十分蹊跷。
“……下午我,我们收工了以后,就回家去了。我婆娘在我老丈人家拿了几株柚子苗回来让我种,我就去安良叔他们家借铁楸,我,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他们大门,大门没,没关紧,我,我就顺手推开走,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他们一家全倒在桌子周围了。我害怕,我就冲出来喊人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李康柱同志,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进去以后就出来啦?你有没有发现别的可疑迹象?”警|察们来了以后,立即封锁现场,展开了询问调查。李康柱作为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自然成了他们的重点询问对象。
李康柱平时在村里挺混不吝一人,今天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两脚软得跟面条一样,直打哆嗦,他哽咽着结巴道:“进去,看到他们倒在桌子旁边,我掉头就出来了,我出来我就大喊,大家都可以给我作证。警|察同志,这真,真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他们出事了,我他妈绝对不去借什么铁楸,呜呜。”
王军做了一二十年的刑警,刑侦经验丰富,不说一眼就能把一个人瞧个七七八八,但他心里已经把李康柱的话信了六七分。
不管里面有什么样的内情,就李康柱这怂样,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犯这么大的事儿。
“行啦,把眼泪擦擦,只要不是你做的,没人会怪到你头上。”王军递了张皱皱巴巴的卫生纸给李康柱,然后接着问周围其他人:“你们几个这几天都在给李安良家挖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都说来听听。”
李家村里打井,都是村里人自己挖,李安良找来的人全是他的堂侄子,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天后,终于有个年龄大点的人支支吾吾道:“奇怪的人没有,怪事倒是有一件。”
“什么怪事?”
“鬼,不,金,金鱼。”
“什么鬼,什么金鱼,说仔细点。”王军厉声道。
原来,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李安良家的井终于出水了,不仅出水了,他们还从井里挠了两条金灿灿的大鲤鱼出来,两条鱼加在一起最少得有三四斤,鲜活极啦。
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他们都觉得不太吉利,以往村里就有传说,说老早的时候有人从井里挖了条大鱼出来,把鱼吃了后全家都死绝了。传说不知流传了多少辈,根本没人知道真假,传说本身也十分玄乎,似乎经不起什么推敲。
不过全家死绝什么的,太邪乎,着实让人心里有点发毛,于是他们几个挖井的,谁也没提要吃鱼,还跟李安良父子说,让他们把那两条鱼放生算了。李安良父子当时是答应了的,但是打井的活儿还没做完,就暂时把两条鱼养在家里了。
王军直觉这个线索有用,立即让人去找这两条鱼的踪迹,结果警员们把李安良家里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这两条鱼的线索,只在桌上找到了一小盆疑似烧过鱼的酸菜。但是鱼头和鱼骨却完全不见踪迹,家里也完全找不到杀过鱼的痕迹。
李安良一家餐桌上的东西,以及他们的遗体,还有别的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全部被封存起来带回警局化验检查。
老李头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孙婆子听到动静,蹑手蹑脚从**上爬起来,点了根蜡烛,小声问老李头:“李安良一家怎么回事?警察来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他们回到村里三四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哇啦哇啦的警笛声,别说,还怪怀念的。
老李头脱掉臭熏熏胶鞋,叹气道:“查?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好查。”
“什么意思啊?”
“你知道李安良他们家挖井挖出什么玩意儿了吗?”
“什么玩意儿?个死老头子,有什么话你倒是快说啊,还什么关子!”孙婆子滴了几滴蜡油把蜡烛固在桌子上,瞪着老李头催促道。
“鬼鱼。他们挖出了鬼鱼,还把那玩意儿吃了,你说不是找死是什么?”
“鬼鱼?我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听我爷讲过,竟然是真的?!”孙婆子惊恐道。
李家村和孙婆子娘家所在的安溪村相邻,离得近,老一辈口耳相传下来的传说都差不多。
鬼鱼,按照村里老一辈人的说法,是无数人死了以后,残魂怨气聚集化成的鬼物,有点像找替身的水鬼,但又不完全一样。鬼鱼是极阴鬼物,它们不找替身,也没有投胎转世之说,它们就喜欢吞食魂魄。鬼鱼跟水鬼最大的不同就是,鬼鱼几乎不主动攻击人,但是一旦有人把鬼鱼吃进肚子里,它们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吞掉食用者的魂魄,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冬崽来历诡异,现在村里又出现了老人们口中的鬼鱼,老李头和孙婆子两口子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一整晚,老两口都没睡踏实,等清早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冬崽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一到七点,他就准时醒来,自己穿好衣服,上厕所,刷牙洗脸,如果是出太阳或者下雨,他就在屋里呆着,如果是阴天他就抬着自己的小凳子到槐树下乖乖坐着,等孙婆子做好了早饭喊他。
今天天阴沉得格外厉害,冬崽上完厕所,拿着葫芦瓢慢吞吞的走到水缸旁边,跟往常一样准备舀些水出来洗漱,水底猛得蹿出两抹极其耀眼的金色。
冬崽一反平时慢吞吞的动作,松开葫芦瓢,两只瘦骨嶙峋的小手势如闪电,乌沉沉的大眼睛里似有光芒一闪而逝,双手左右开弓眨眼间便牢牢扣住两条大金鱼的鱼鳃。
两条鬼鱼才吞掉六条鲜活的人命,实力大涨,它们感知到附近有一处阴气极重,很适合它们居住,于是就循着阴气而来,暂时蛰伏在冬崽家的水缸里。
冬崽靠近水缸后,两条鬼鱼仿佛嗅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一反常态主动发起攻击,结果哪知被一个小崽子轻松制住。
两条鬼鱼似乎意识到自己遇到狠角色了,拼命扭动尾巴挣扎起来,一开一合的鱼嘴中发出刺耳的尖叫,鱼身上浮出一层薄雾,金色的鱼鳞竟然开始慢慢雾化。
冬崽歪了歪脑袋,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鬼鱼不鬼鱼,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两条鱼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嗯,比鸡蛋糕还好吃。
小孩子难免嘴馋护食,冬崽也不例外。
这两条金灿灿的大鱼看起来美味极了,但是冬崽从小就被教导,不能乱吃东西,不能吃生东西。
冬崽有点为难,肉呼呼的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本就比常人还要大的黢黑眼瞳竟然填满整个眼眶,指尖微微有些□□,手上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
一声清响后,其中一条大鱼垂下漂亮的大尾巴彻底不动了,肉身换做一团漆黑的浓雾,涌入冬崽的手心。
冬崽感觉好像有一股凉浸浸的水流入身体里面,非常舒服,舒服得他不禁慢慢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一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另一条装死的鬼鱼趁机拼命挣扎起来,冬崽一个没抓稳,鬼鱼成功摆脱他的控制,化作一团漆黑浓雾慌不择路的朝外面飞去……
“啊——”
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冬崽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摊开瘦瘦的小爪子,没有掌纹的手心多了一条半寸长的纯白色石质小鱼,小小的鱼儿精致极了,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见,嘴巴还有两撇小小的胡须,尾巴微微翘起,仿佛随时都会游走似的。
石头小鱼摸起来一点都不冰,反而有种暖暖的感觉,冬崽生来体温就远远低于常人,他很喜欢暖暖的触感,拿着石头小鱼把玩了一下,就把小鱼揣进了他上衣的小兜兜里。
继续舀水,刷牙洗脸,扒拉扒拉丑兮兮的西瓜头。水盆倒影中的小孩子,眼白渐渐显露出来,眼瞳恢复到往日状态。
收拾好自己以后,冬崽拎着小凳子来到院里的老槐树下,他在树下的草丛中扒拉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条暖暖的石头小鱼。
捡起来,揣进兜兜里,不时摸一下,冬崽乖乖坐在老槐树下等今天的早饭。
刚才那顿是零食,不是正餐。
冬崽分得可清啦。
于是,等孙婆子一觉醒来就看到宝贝儿子坐在树下,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乖崽,一定饿坏了吧?都怪我,都怪我,妈马上给你做煎蛋面去,一会儿就好!”孙婆子心疼坏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给冬崽煮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面条上面还卧着俩黄橙橙的煎蛋,外酥里嫩,火候刚刚好。
冬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吃完面条以后,他难得没坐在树下,而是围着老槐树转圈圈。
吃撑了呗!
老李头吃完早饭,见天色不太好,就没把山羊放出去,他背上背篓,准备去院子外的菜地里割点野草回来喂羊。
他见冬崽在那儿围着槐树转圈圈,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槐树,本来今年已经过了花期的槐树,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重新挂上了花串,**的功夫,竟然全开了。
满树银白,漂亮的不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老李头觉得今天老槐树看起来好像格外……精神,唔,大概是因为开花的缘故吧。
“难怪你围着它转圈呢。冬崽,是不是想吃槐花糕了?”老李头笑着走到冬崽的面前,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问。
冬崽跟往常一样,扬起漂亮的小脸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老李头,然后,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冬崽,刚刚……刚刚点头了?
老李头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赶紧又问了一遍:“冬崽,想不想吃槐花糕?”
冬崽再一次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冬崽记性好,他还记得槐花糕的味道,甜津津的,软绵绵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跟鸡蛋糕一样好吃!
原谅土包子·冬崽,在他小小的世界里,鸡蛋糕差不多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这还是老李头第一次见冬崽对他的话,有明确的回应。老李头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他捏捏冬崽的小脸蛋,丢掉背篓,大声喊还在屋里收拾的孙婆子:“老婆子,老婆子,快把筲箕给我拿出去来,我给冬崽摘槐花,一会儿你给他蒸槐花糕。”
孙婆子走到外面道:“发什么疯,这时节哪儿来的……怎,怎么又开花了?”
见她瞪圆的眼睛,老李头得意道:“这是好事,刚才我问冬崽要不要吃槐花糕,冬崽点头啦。”
“冬崽点……不对,冬崽点头啦?!冬崽真的点头啦?”孙婆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冬崽面前,抓着冬崽冷冰冰的小手问:“冬崽,你真的想吃槐花糕?”
冬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反复问他,不过他还是很乖的轻轻点了点头,大眼睛巴巴看着孙婆子。
孙婆子乐得眼睛都差点红了,她又试着说:“那冬崽喊妈妈好不好?冬崽喊一声妈妈,妈妈马上给你蒸槐花糕!”
老李头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冬崽,一颗老心脏砰砰直跳。要是儿子能开口说话,就算让他减寿十年他也乐意!
冬崽眨眨死气沉沉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的话。
孙婆子不甘心又试了几次,见冬崽仍然没有开口的迹象,她才只能作罢,转而催促老李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没听儿子说想吃槐花糕吗?快把梯子搬过来,我帮你扶着。”
老李头:……
孙婆子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她娘家是专门给人办酒席的厨子,往上数几辈据说在省城里都很有名气,专给旧时的达官贵人做饭,但是由于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他们家这一支早在她爷爷那一辈就躲到安溪村里混日子了,谁家有红白喜事就带着一副家什到那人家里做酒席,混两顿饭吃,赚几个辛苦钱。
他们这些地方穷乡僻壤的,清贫得很,也就最近十来年,大家条件好点了,办酒席的多一点,才挣得稍微多点。孙婆子出嫁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上头三个哥哥都等着钱娶媳妇,她家本来是打算把她嫁给一个瘸子好多要点彩礼钱,但私底下她跟老李头已经认识并且双方都有那么点意思了,老李头母子咬牙跟村里人借了几十块钱,凑了足足50块钱这才把孙婆子娶回家。
在七十年代的时候,这笔钱在李家村这样的地方,几乎称得上是巨款了。
孙婆子和老李头结婚后,用了好几年功夫才还上这笔欠债。
期间,孙婆子因为劳累过度,营养不足,流了两次孩子,之后许多年都没有再怀过孕。到后来再怀孕,也因为年纪大身体底子差,没保住。
为此,老李头的妈一直到死都对孙婆子十分不满。
而因为这些往事,孙婆子无论如何都跟娘家的关系亲近不起来,父母过世后,她更是再也没有回过安溪村。前几年,她跟老李头刚回李家村,她有两个不争气的侄子,还带着孩子过来,想从她这儿捞好处,被她冷言冷语给骂走了,之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再跟娘家人见过面。
孙家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孙婆子从小耳闻目濡,多少也学到了点皮毛,家常菜做的不错,还会做几个拿手的大菜。
孙婆子做的槐花糕跟村里普通人家的做法不太一样,蒸出来的槐花糕带着点淡淡的米黄色,十分松软可口,清甜中带着点醪糟的微酸。刚才还感觉肚子有点撑的冬崽,嗅到槐花糕甜津津的香气后,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饿了。都不用孙婆子喊他,小家伙循着香味,迈着小短腿慢吞吞走进了厨房。
老槐树极大,树冠遮了小半个院子,挂满一树的槐花,孙婆子变着花样的做给冬崽吃,吃了足足半个月,树上才再找不到新鲜的槐花了。
这半个月来,因为李安良家的事儿,刑警队长王军和他的手下几乎天天都往村里跑,各种询问调查取证,就连老李头家里,他们也来了两趟。
老李头和孙婆子年纪都挺大的,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傻儿子,远远住在半山腰上,跟李安良一家几乎没什么往来,更别说结仇结怨了。
刚刚才到刑警岗位的小警察,拿着记录本,很是不解的问自己的前辈道:“……师父,我就搞不懂了,王队为什么去了两趟这个李安贵他们家?难道他们家有什么不对吗?”
前辈丢掉手里的烟头道:“不懂?不懂就对了!你要是懂了,你就该去做刑警队长了,还傻愣着干嘛,过来把资料整理一下,上头给的期限就还剩下三天了,这案子,我看悬呐……”
这起一家六口的灭门惨案,正如李老头当初说的一样,不好查,甚至更准确一点说,是没法查。
李安良一家的遗体经过仔细尸检后,没有发现任何内外伤、中毒、突发性病毒感染等痕迹,法医检查报告显示,这家人几乎同时死于心脏骤停。这样的检查报告如果直接公布出去,民众百分之百不会相信,就连参与尸检的几个法医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检查结果。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这么离奇、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法?
法医们更愿意相信,李安良一家误食了某种目前记录以外的毒物。
刑侦人员在李家村调查以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他杀、自杀、突发性传染疾病的痕迹和可能。
刑侦人员在调查的过程中,也了解了关于鬼鱼的传说,几个挖井的人都一致咬定他们在井底捞到了两条鬼鱼,刑侦人员到他们挖的井里进行了调查取证,那口井并没有连通暗河,也不存在什么罕见的鱼泉,更没有鱼类生物生存过的迹象,跟普通的水井一样,井底除了水和泥沙什么都没有。
他们还把井水带回去进行化验,除了矿物质含量比普通井水略微偏高外,没有发现任何对人体有毒害的物质。
处理过很多棘手大案的王军,对这桩离奇的灭门案也有种无处下手的挫败感。他做了一二十年的刑警,也遇到过一些玄之又玄的案子,这些案子到最后都成了无解的悬案。这些悬案往往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人力不可为。
王军曾经是个十分坚定的无神论者,但遇过的事儿多了,有些东西真说不清。
所以,别的刑侦人员在把鬼鱼传说当故事听时,他特地找了些渠道查鬼鱼的信息,可惜关于鬼鱼的传说只在李家村一带流传,他翻遍桐城的县志、地方志等资料,还问了一些专家教授,都没有找到关于鬼鱼的只言片语。
干了多年刑警,王军练就了一种奇特的直觉,他第一次去李安贵家例行查访时,就感觉有点不舒服,李安贵的那个小名冬崽,大名李冬生的儿子,尤其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明明不过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不点,直愣愣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就没忍住拔了。
几年前,他在省城那边抓过一个心智扭曲的连环杀手,那人手底下有名有姓的人命多达六七条,他自己交待出来的有十几个,具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就这么一个可怕的反社会危险分子,当初抓他、跟他对峙的时候,也没把他吓成这样。
是的,惊吓,害怕,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古怪小孩,竟然令他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然,再怎么荒诞,一个很可能有智力缺陷、足不出户的三四岁小孩,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李安良全家,没有作案的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间,更没有作案的条件。
但,王军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能够在这个小孩身上找到点什么,但是他去了李安贵家里两次,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回家做了几天莫名其妙的噩梦,精神差得差点在路上出车祸。
上头的领导都认为他精神压力过大,责令他在家休息,让其他人接手了李家村这起灭门案。
没过多久,李家村这起灭门惨案就以李安良一家误食毒物死亡结案,李安良一家的遗体由政府出资火化后,送回李家村安葬。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但王军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只要一想起冬崽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他就不寒而栗。
王军悄悄关注着李家村的一切动静,但这个偏僻闭塞的小村落,在李安良一家死后,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一个月后,王军又接手了别的恶性刑事案件,他不得不集中全副心神侦查破案,渐渐将李家村的事情放下了。
李家村的确没再出什么案件,但也没有真正的平静下来。
李安良一家死得实在蹊跷,村里人可不相信官方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大伙都认定李安良一家是被鬼鱼给害死的,大家窜门聊天的时候,总忍不住嘀咕这件事。
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悬案,村妇闲汉们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村里自古流传下来的鬼鱼传说给这桩惨案涂上了一抹诡秘浓烈的色彩,大家在嘀咕这事儿的时候,总忍不住往鬼神身上靠。但凡有丁点跟鬼神沾得上边的事,都被大伙翻出来说嘴。
自古,鬼神莫测。
众口纷纭非但没把李家灭门案议出个结论,反而搞得村里人心惶惶。刚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村里有好几个人得了重感冒,转眼传染得村里一多半的人都染上了感冒。搁以往,大家也就随便吃点土方子草药,不行就去镇上诊所看看,打两针,挨上几天就好了,但这次由于李安良一家的事情把大家都搞得疑神疑鬼的,也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很多人吃了药都没用。
这下子有人慌了,吃药不行,那就去看‘菩萨’。
‘菩萨’是李家村一带对神婆神汉的称呼,他们跟一般的阴阳先生不太一样,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古时候巫医一支传承下来的。随着时间不断演化,‘菩萨们’不仅会用神术给人看病,也会给人批名算命,占卜吉凶,厉害点的还能请神附体沟通阴阳等等。
先不说‘菩萨们’的种种手段到底是神通还是骗术,国内由于特殊的历史国情,‘菩萨’这个行业已经十分没落,传承几乎断绝。现代还有几个人相信喝符水、香灰水能治病的?哪怕偏僻如李家村这样的地方,大伙生病了,第一反应还是去看医生,吃药打针,该干嘛干嘛。
一通折腾下来,病情不见好转,大家又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去缅华村看了‘菩萨’。
缅华村的这位‘女菩萨’在附近村落小有名气,谁家孩子惊夜啦,谁家老人病重啦,谁家出现点怪事啦,谁家要结婚相看啦等等,都爱找她。
在外人看来,这位‘女菩萨’很有些本事,几乎找过她的人都说她灵验得很。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位‘女菩萨’真的有本事,那个去找她看病的人,回来以后没两天就痊愈了。
这下,李家村跟炸了锅一样,大伙都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感冒,压根就是染了晦气,更有甚者,认为就是李安良一家的阴魂作祟。大伙一合计,决定把女菩萨请到村里来好好看看。
跟一般招摇撞骗的骗子‘菩萨’不一样,缅华村的这位女菩萨赵春娟确实有些家学渊源,但是传承到她姥姥那一辈就差不多断了,她妈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农妇,既没有成为‘菩萨’的天赋,也完全没兴趣。加上过去那会儿举国上下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思想,她姥姥连同她们家都遭了不少罪,哪里还敢做什么‘菩萨’。但是赵春娟的姥姥见她实在有天分,就背着人偷偷教了她点东西。
赵春娟姥姥去世的时候,她不过才十一二岁,老人口耳相传教给她的东西,她能记得多少?后来又一直不敢用这些东西,一直到最近十来年,政策松动,玄门死灰复燃,她家又实在忒穷了些,为给儿子娶上媳妇儿,她才不得已捡起她姥姥教她的东西,躲在穷乡僻壤里,当起了‘女菩萨’。
缅华村跟李家村距离不算太远,鬼鱼和李安良一家的事她都听说了,鬼鱼传说她也是听过的,而且因为家学渊源,她知道的比旁人还要多些。那种阴晦邪物连她姥姥提起,都一脸惊惧,不敢多言,她那点道行就更不敢染指了。
所以,李家村的人找上门儿时,她是真不想沾手。
但是李家村的人给出的报酬实在太丰厚了,村里几十户人家凑了有足足三千块,而且来找她的那几个李家村的人身上,也没什么阴晦气息,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鬼鱼吃了人魂以后,都会找地方躲起来慢慢消化,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现身。一番犹豫后,她到底还是答应了李家村人的请求,过去给他们看看。
她还要做些准备,于是就把时间定在三天后。
村里流感肆掠,老李头和孙婆子身体都不怎么好,很不幸双双中招,天天吃药也不见好转,每天咳得撕心裂肺的。
冬崽身体看着十分单薄,但是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鬼节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生病外,其余时候都是健康宝宝一枚,非常好带。
老李头和孙婆子病倒以后,冬崽就不再每天守着老槐树了,小家伙寸步不离像个小尾巴似的守在二老身边,慢吞吞的给他们端水,笨拙的给他们递药,每次都要看着他们吃下去,他才放心。
二老虽然病得难受,但是看到儿子眼巴巴的小模样,心里比吃了槐蜜还甜。
冬崽笨拙的拍着孙婆子的背,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冬崽觉得心里闷闷的,他不太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肉呼呼的腮帮子微微鼓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蛋变得格外阴沉。
家里的母鸡山羊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冬崽,现在看到他,更是远远躲开,瑟瑟发抖,几只老母鸡都被他吓得好几天没生蛋了。
说好的鸡蛋糕没兑现,现在连隔天一个鸡蛋都吃不着,孙婆子和老李头生病以后,家里的伙食水平也直线下降,每天傍晚也没有故事听了,冬崽蔫唧唧的不开心。
等孙婆子吃完药躺下睡着后,冬崽就坐在**沿边上,摇晃着小短腿,把兜兜里的石头小鱼掏出来,捏在手里玩儿。
老李头的情况要比孙婆子好点,今天天气好,他把山羊和母鸡赶到院外,让它们自个儿去山上觅食,忙完回来他准备到房里躺躺,养养精神兴许感冒能好得快些。
他缓步走进房里,房间拉着窗帘,光线非常暗,他忍着喉咙瘙痒,轻咳两声,小声问冬崽:“你手里拿的什么?”
冬崽现在会对他们说的话有所回应,但是他的反应比正常小孩子慢几拍,老李头连着问了两遍,冬崽才把瘦骨伶仃的小爪子摊开。
两条石质小鱼被冬崽带在身上大个月,偶尔拿出来把玩一下,纯白的鱼身上渐渐有了点玉质的光泽,看起来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冬崽没有刻意把两条小鱼藏起来,他身子单薄,体温又远远低于常人,孙婆子和老李头生怕他着凉染病,大夏天都让他穿着厚实的棉衣,衣服本来就偏大,两条半寸长的小鱼随意揣在兜兜里,就连目光如炬的王军都没察觉丝毫。老李头和孙婆子这段时间病得比较重,没有心力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的照顾冬崽,两条石鱼又非常小,被冬崽揣在衣服兜兜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两条石鱼巧夺天工,活灵活现,几可乱真。老李头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两条石鱼来历不凡,电光火石间,他就联想到了那两条遍寻不着的鬼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忙问冬崽:“这两条鱼,你是在哪儿拿的?”
冬崽眨巴眨巴死水一般的大眼睛,懵懂的望着老李头,漂亮脸蛋呆呼呼的,显然没太懂老李头在说什么。
老李头重复了两三遍,冬崽才慢吞吞从**上爬下来,带着老李头去了厨房,指了指大水缸,又去了槐树下面,指了指他捡到小鱼的草丛。然后他朝老李头伸出小爪爪,他想要回他的小玩具。
老李头联想前不久老槐树突然开花,心里的猜测陡然从三分变成了五分,心乱如麻,看着冬崽伸过来的小爪爪,他把小鱼揣进自己衣服兜里,无奈叹气道:“冬崽,这东西不能给你,听话啊。”
他重复了两三遍,冬崽似乎听懂了,他有些失望的收回小手,大眼睛耷拉着,腮帮子微微鼓着。
老李头最见不得儿子这样,忙说:“冬崽乖,我明天去镇上买药,带你一起去,给你买鸡蛋糕回来,好不好?”
冬崽光听懂了这个,他重重点了点头,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大眼睛里透出巴巴的渴望。
老李头忍不住把他抱起来,捏捏他的脸蛋,笑道:“走咯,回家咯……”
冬崽抱住老李头的脖子,眉眼弯弯,嘴角隐隐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老李头把冬崽抱回他自己的小房间里,把小家伙哄睡着以后,他把两条石头小鱼拿到院外一个大石头上,找了小些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石质小鱼出乎意料的坚硬,老李头一连砸了好几下,小鱼连最纤薄拱起的鱼尾处都不见丝毫损伤,被他拿来砸鱼的石头上反倒出现了一些浅浅的坑洞。
“真是见鬼了。”老李头小声嘀咕一句,越发觉得这两条石鱼邪门的紧。他原本还想把石鱼砸碎了随便挖个坑埋掉,现在反而不敢这么干了。
明天‘菩萨’就要来村里,冬崽来历诡异,每年七月半的时候,还要病上一场,一般二般的药物对他根本不起作用,必须得……才行。
老李头和孙婆子平时都很有默契,夫妻俩从来不提冬崽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冬崽跟普通小孩儿不一样。
老李头很担心冬崽被‘菩萨’瞧出什么来,所以决定明天一早就以上户口为名,带冬崽到镇上去,避开跟‘菩萨’碰面。
从李家村到镇上,会经过一条小河,老李头打算明天过河的时候,把两条石头鱼扔到河里去。如此诡异的石头鱼,老李头也不敢往家里放,就暂时先把它们藏在了院门外的大石头下。
老李头转身离开后没多久,巨石下的泥土忽然微微蠕动起来,石头鱼被几根血红色的根须缠住,拖入泥土中,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老李头起了个大早,外面还黢黑一片,孙婆子就把睡得正香的冬崽喊了起来,冬崽平时反应就慢,现在还没睡醒,整个人都呆呼呼的。任由孙婆子给他穿衣服,帮他洗漱,收拾完了,他就坐在小凳子上,大眼睛半眯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沉,把自个儿坠醒了,又迷迷糊糊抬起脑袋,努力睁开快黏在一起的眼睛,没一会儿,大眼睛就眯起来小脑袋又开始往下沉,周而复始……
老李头咳嗽两声,有些吃力的抱起冬崽,孙婆子一脸不放心的说:“一会儿记得让康健骑慢点,千万别把冬崽吹着了,你要记得把冬崽抱紧点,别让他掉下去了。到了镇上人多,你得看着冬崽一点,别让他跑丢了,到了镇上别心疼钱,多给咱们冬崽买点吃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我身边,简直跟挖我眼珠子一样……”
“行了,别罗里吧嗦的,就到镇上,下午我们就回来了,菩萨要是来了你自己好好应对着,记住别乱说话。”老李头说着话,把冬崽棉衣上的帽子给他戴上。冬崽迷迷糊糊抱住老李头的脖子,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彻底睡着了。
孙婆子憋着喉头的痒意,压着声音说:“你只管看好冬崽,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行了,外面凉,天还早,我一会儿把院门关上,你回屋再躺躺。”说完,老李头抱着冬崽走出房子,一头扎进黑沉沉的夜色中。
走出院子,关上院门,老李头小心抱着冬崽,佝偻着腰,在大石头下摸索半天。
坏了,石头鱼怎么不见了?!
老李头心都冷了半截,他正打算把冬崽放在石头上,自己仔细找一找,哪知李康健已经上山来了,正快步走过来,“贵叔,你这是在找啥呢?把冬崽给我吧,我帮你抱着。”
老李头压下心底的惊慌,不动声色道:“冬崽睡着了,他把你婶子给他的硬币掉地上了,我刚已经找到了,你车还停在山下吧?走吧,我们快点下山去,车停在下面没人看着不放心。”
李康健憨厚笑道:“放心吧,我那二手破摩托车谁瞧得上?贵叔,把冬崽给我,我帮你抱着。”
老李头咳嗽两声拒绝道:“没事,冬崽不重,我抱得动。他人小怕生,我抱着他还能安静些,不然这小祖宗闹起来,我可拿他没辙。”
李康健没再坚持,转身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道:“你和婶子就是太**冬崽了。”
老李头跟在他身后,深一步前一步往山下走,“那有什么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和你婶子年纪大了,就算想**怕是也**不了他几年了,咳咳咳……”
李康健忙道:“你可别这么说,你和我婶子身体都好着呢,再活个三五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说不定将来还能抱上孙子嘞。”
老李头呵呵笑道:“但愿能活到那天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很快就来到了山下。
李康健的摩托车比他说的还破旧些,三年前花了三四百块钱,跟人买的二手黑车,连牌照都没有,只能在乡下地方骑骑。
有车要方便得多,等冬崽一觉醒过来,他们已经到镇上了。
由于离城远,喜乐镇比一般的乡村小镇要热闹得多,周围村子的人嫌进城太远太麻烦,要买什么东西都在镇上买。
正巧今天赶集,镇上的人格外多。冬崽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呆在家里,见到孙婆子和老李头以外的人都很少,现在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看到周围全是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人,嘈杂喧嚣,冬崽吓得抱紧老李头的脖子,脑袋直往他怀里钻。
不过小孩子都很好奇,冬崽也不例外,有家长在身边,胆子很快就大了起来。不多久,冬崽就从老李头怀里偷偷往外看,偷看很快变成了好奇的张望,最后老李头把他放下来,冬崽的小爪爪紧紧牵着老李头的手,边走边看。
老李头牵着他,跟着李康健一起,来到一家面馆,请李康健吃了清汤面和包子,又给了他二十块钱的油钱,好说歹说李康健才收下了钱。
李康健收了钱以后,在镇上加了点油,骑摩托先回了李家村。
老李头带着冬崽继续呆在镇上,他借口带冬崽来上户口,并不全是骗人的。因为冬崽的来历没法跟外人说,老李头和孙婆子无法给他相关的上户证明,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冬崽到现在还是个小黑户。
老李头跑了好些关系,又是送礼又是送钱的,终于跑出些门路了,上户需要的手续他东奔西走已经弄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一些手续需要镇上盖章,关系他已经打点好了,只管把东西拿去盖章就行。
如果顺利,再不过了多久,冬崽就能落户在他名下了。
镇政府在喜乐镇最热闹的地段,周围一水儿吃的,冬崽跟着老李头走到一家蛋糕店前面,冬崽抱着老李头的腿,赖着不走了……
冬崽小口小口的舔着蛋糕上面的奶油,满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时舔舔粘在嘴边的奶油,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蛋,也多了几分天真童稚,顿时生动起来,猛一看,倒是跟同龄的小娃娃没什么区别了。
老李头见此,不由有些心疼和后悔,早知道这样,他们就该多让冬崽跟外人接触。等今年过了年,冬崽就四岁了,城里的小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就差不多该上幼儿园了。村里的孩子一般很少有读幼儿园的,大多都是六七岁或者更大点以后直接上小学。李家村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都在安溪村上小学,从李家村过去,走路大概要四五十分钟,不算太远。
老李头依稀听人说,安溪小学明年好像要成立幼儿园,要不回头找人问一问。不过,冬崽到现在还不会开口说话也是个大难题,他要一直这样,幼儿园多半不会收他,将来读小学怕是也困难。别的倒不怕,就怕冬崽在学校里会受人欺负。
老李头不由叹了口气,牵着冬崽走进了镇政府的大门。
喜乐镇的镇政府办公楼年前才重建了一番,修得十分气派,老李头要找的人在三楼办公,冬崽从来没有见过楼梯,小家伙傻乎乎的站在楼梯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李头毕竟年纪不小了,又正病着,折腾了一上午,他哪里还有力气抱着冬崽爬楼梯。
“冬崽,你在这里坐着,不准乱跑,等我办完事下来,就带你去买蛋糕好不好?”老李头把冬崽带到一楼办事大厅,在角落里找了个空凳子给他坐着。
冬崽听到蛋糕两个字就乖乖点头了,老李头怕他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两三遍,每一遍冬崽都乖乖点了头,他才不怎么放心的走开。上楼前,老李头还不忘塞了包烟给楼下大厅的保安,让他帮忙看着点孩子。
冬崽没有完全听明白老李头的话,但还是很乖的坐在凳子上。冬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脸蛋肉呼呼的,比电视里的小童星还漂亮可人,当然前提是,他不拿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人。
冬崽坐在角落里,背光,保安没有注意到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见小孩儿生的漂亮,便起了逗弄的意思。
保安逗了他好几句,冬崽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根本不搭理他。保安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冬崽的小肉脸,冬崽猛地抬起头,黑黢黢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保安。
指尖冰冷的触感顿时化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保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抬手一抹,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这,这小孩的眼睛怎么这么怕人?
冬崽看了保安两眼,有些懵懂的歪了歪脑袋,又重新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保安哪里还敢逗冬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厅外面,被太阳晒着,才感觉心里好了些。
老李头虽然已经找好了路子,但是答应给他盖章那人,正跟其他人在开会,老李头怕错过了不好找人,就一直呆在楼上的会议室外蹲守。
冬崽在家的时候,能够在老槐树下一坐一整天,那是因为老槐树能够给他一种舒适安心的感觉,呆在那里非常舒服。但是人来人往的大厅,可给不了冬崽这种感觉,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半天不见老李头过来找他,冬崽逗着手指,耷拉着脑袋,脸颊慢慢鼓了起来,小短腿在凳子上轻晃着,活像个被人丢弃的小可怜。
“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好像勉强压抑着什么恐惧似的。平时老李头和孙婆子要重复两三遍,冬崽才能会对他们的话有所反应,现在,冬崽却一下就‘听清’了。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对面是一个小女孩,比他高些,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的,脸上、身上红红黑黑的,很脏。
冬崽是个很爱干净的乖宝宝,见面前的小孩儿实在太脏了,他又低下头,自己跟自己玩儿。他有点想念那两条小鱼了,捏在手里暖呼呼的,可舒服啦。
“你能看到我!”小女孩一蹦三尺高,咋呼道:“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冬崽低着头,根本不理她。
小女孩扁扁嘴,有点想哭,但不知怎么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她讨好道:“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妈说如果走丢了,要找警察叔叔,如果找不到警察叔叔,就找那些穿制服的人……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呜呜呜……我刚才看到那个穿制服的人跟你说话,你可不可以跟他讲讲,带我去找我爸妈……”
小女孩巴拉巴拉说了一长串,冬崽能够很容易听清她说什么,但是却不怎么听得懂。冬崽头也不抬,兀自玩着手指。
小女孩抹了抹脸上的血泪,带着小鼻音期期艾艾的对冬崽说:“手指有什么好玩的,我教你玩个好玩儿的游戏。”
冬崽还是不搭理她,小女孩就在旁边自己玩,试图引诱冬崽,“你拍一,我拍一,一只孔雀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两只袋鼠抱口袋;你拍三,我拍三……”
冬崽从来没有跟同龄小孩子一起玩儿过,很快就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在小女孩的再三引诱下,终于跟她玩起了拍手游戏。
保安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进来就看到冬崽一个人在角落里玩拍手游戏。这种游戏镇上的小孩儿都很喜欢玩儿,尤其是女孩子们,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橡皮筋。冬崽才刚开始学,他本来反应就比正常孩子慢,小女孩已经用最慢的速度跟他玩儿了,他依然错漏百出,不时停下来纠正。
而这一切,落在保安眼里……
保安转身就朝外面走去,抖着两手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点上,狠狠吸了两口,才刚感觉好点,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他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转过头来,就看着老李头牵着冬崽站在他身后,保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老李头道谢的话都没说完,他就跑得没影了。过后,回家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小病了一场,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老李头好不容易把冬崽落户的手续全办好了,心情正好着呢,没多想,牵着冬崽就往外面走。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冬崽很不喜欢晒太阳,平日里这种大晴天,他都乖乖呆在屋里从不去外面。他在太阳底下走了几步,就不肯再走了。那个小女孩儿比冬崽还怕太阳,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呆在镇政府大厅里。
小女孩今早迷迷糊糊醒来,就在镇政府大厅了,除了冬崽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她怕冬崽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于是忍着被太阳晒的剧痛,紧紧跟在冬崽身边。
好在冬崽确实很特别,她跟在冬崽身边,虽然还是被太阳晒得很痛,但这种痛不是她一个人被阳光照着时,那种仿佛整个人都要化掉的痛苦。靠冬崽越近,这种痛苦就要越轻,小女孩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冬崽背上。
小孩子都对自己的父母有独占欲,冬崽也不例外。老李头把他抱起来以后,他就不准小女孩爬到老李头身上。别看小女孩刚才好像跟冬崽玩得很开心,她心里其实怕冬崽怕得要命,要不是回家和找爸妈的欲|望过于强烈,她打死都不会接近冬崽的。
冬崽不准她爬到老李头身上,小女孩就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老李头身边,被阳光照射的痛苦,心里的种种委屈,小女孩扁着嘴巴,小声抽泣着,步子却半点都不敢放慢。
镇上饭馆多,老李头抱着冬崽进了家人最多生意最好的,好不容易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老李头就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纷纷;“……作孽哦,脑袋撞了一个这么大的洞……”
“是啊,那孩子长得好又聪明,嘴巴又甜,才五六岁就会帮家里东西了,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撞人的车找到了吗?”
“找?上哪儿找去?那小孩儿被人发现的时候,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车早就跑没影啦!”
“虽然是晚上,但总有人看见吧?”
一直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下子好像就明白过来,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血从头顶涌出来,一股一股往着脸上流,很快流得满身都是,白色的连衣裙被染得鲜红。
她想起来,她全部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爸爸在对面叔叔家打牌,输到没钱了打电话回家让妈妈给他送钱过去。妈妈跟他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后来拿了两百块钱让自己给他送过去。回来的路上,她就被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撞了,那辆车撞了她以后,停都没停就直接跑了。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站在那辆车旁边,她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到了镇政府大楼,她想找人送她回家,但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直到遇到冬崽……
她……死了。
小小的孩子,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将她包围。
冬崽和老李头吃完了午饭,小女孩仍然在嚎啕大哭。
吃完午饭,老李头并不急着带冬崽回家,他先抱着冬崽去了镇上的医院,等到医生上班后,看了病,按照医生给的处方买好药,还按照医生的建议给孙婆子买了些消炎止咳的药。
从医院出来,已经两点过了。
老李头抱着冬崽来到镇上唯一一家书店,老李头识字不多,就让书店老板帮忙挑了几本适合小孩子看的书。老板挑了几本幼儿家长们常买的图文启蒙书,他见老李头挺舍得给孩子花钱的,就顺嘴推销了一本新华小字典。老李头没怎么犹豫,就掏钱把老板的书全买下来了。
买了书,时间还早,外面太阳正晒得厉害,天气热得很,这时候回家,又怕‘菩萨’还没有走。老李头就厚着脸皮,问老板讨了两个凳子,跟冬崽坐在店里,等太阳阴一点了再走。
冬崽有睡午觉的习惯,坐下没多久,就靠在老李头身上睡着了。
天气热,先前在馆子里吃饭的时候,老李头灌了好些免费的茶水,刚才又在医院里要了杯水吃药,这会儿在书店里吹着风扇渐渐凉快下来,顿时感觉有点憋不住了。
“老板,你这儿有没有厕所啊?”老李头让冬崽趴在凳子上,他起身问道。
书店老板头也不抬的翻着手里的漫画书道:“出门左转,往前走有个岔路口,路口右转,刚建了一个公厕。”
老李头到镇上的次数不多,平日里有什么需要,都是让李康健或者村里其他人帮着带的,他还真不知道镇上什么时候修了这么个公厕。
他见冬崽睡得正香,外面太阳又大得很,不忍心叫醒他,就对老板说:“那你帮我看着点孩子,我去解个手,一会儿就过来。”
老板迅速浏览着漫画书,随口道:“行,你速度快点啊,不然孩子闹起来,我可拿他没辙。”
“好,好,我一会儿就过来。”
老李头前脚刚走,书店里就进来了一群半大不小的初中生,这会儿镇上的学校已经放假了,有些孩子会到书店里蹭小说蹭漫画看。光看也就算了,有些孩子不爱干净,把书店里的新书弄得脏兮兮的,不出去。有些孩子手脚不干净,稍不留神,他们就把书往衣服、包里塞。
刚进来的这拨孩子就是属于后者,已经被书店老板抓到过几次现行了,奈何这拨人脸皮极厚,说了骂了甚至找了他们的家长,都没用,下次一样来,吼凶了,他们还搞故意破坏,跟一群小瘟神似的。他们一进来,书店老板立即放下漫画书,全副心神的盯着他们。
还没等他送走这些瘟神,老李头就回来了。
“老板,我儿子呢?”走进店里没见着冬崽,老李头心都冷了半截。
“不是在门口……吗?”老板回过头去,门口只有两个空凳子,小孩儿早没影了。
老李头一下子就慌了神,嘴里喃喃道:“冬崽最乖了,他不会乱跑的,他不会乱跑的……”
书店老板也知道事情大条了,不过他还算镇定,“大爷,你先别慌,刚小孩还在这儿呢,他人小肯定没走远,我马上叫人在附近找找,肯定能找着人。”转过头来,他就对几个吊儿郎当的初中生说,“你们几个先别看了,一起找找刚才门口那小孩,人找到了,我一人送你们一本柯南。”
初中生讨教还价道:“谁稀罕你那些破盗版书,这么热的天我们帮你找人,你得请我们吃冰淇淋。”
“别给我耍嘴皮子,赶紧先把人找到了,冰淇淋少不了你们的!”
恰逢赶集,镇上人比平常多很多,书店老板怕那几个小屁孩办事不牢靠,又找了家里人和邻居帮着老李头一起找冬崽。
冬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多人围着一个黑黑的大木头,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很吵。冬崽茫然的站在角落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低下头,他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根白色的硬硬的……小棍?地上有几个白色的歪歪扭扭的好像是用小棍画上去的东西。
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冬崽的面前,她脸上、身上的血污全都不见了,乱糟糟的头发变成了整齐的小辫子,被血染得黑红的连衣裙重新变回了干净的洁白,她紧张的抓着裙摆,眼神闪烁,有些忐忑的对冬崽说:“谢谢你帮我回家。”
冬崽:……
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但是连起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其实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太想回家了,老李头走了以后,她就想喊醒冬崽,让冬崽送她回家。哪知她轻轻推了推冬崽,她就‘跑’到冬崽身体里面,她知道冬崽不怕太阳,而且她还知道从书店回家的路,于是想都没想,就‘用’冬崽的身体跑回家了。回到家后,看到躺在棺材中的自己,她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活不过来了,于是就趁着还在冬崽的身体里面,拿粉笔写下了撞她那辆车的车牌号。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在他们非黑即白的观念中,坏蛋必须接受惩罚。
小女孩写完车牌号码,本来还想找爸爸妈妈说说话,结果冬崽就醒了,她被‘挤’出了冬崽的身体。
冬崽还记得刚才他趴在爸爸身上睡觉,一觉醒来周围全变了样,爸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脑袋耷拉着,勾着手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着急,你爸爸肯定会来找你的……”小女孩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冬崽……冬崽……大姐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儿,这么高,很瘦,穿着黄色的棉衣……”
冬崽听到老李头的声音,拔腿就往外面跑,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像个小炮弹似的一头扎进老李头怀里。
“冬崽!”老李头又惊又喜,一把抱起小家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涌起一阵后怕,忍不住在冬崽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老李头一下子就卡壳了,他想起来刚才走的时候,可没交待冬崽乖乖呆着别乱跑。说不定,他前脚走,冬崽后脚醒了,没见到他人,这才跑到外面找他的。
老李头越脑补,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再一看冬崽漂亮小脸上隐隐的委屈,责备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摸摸冬崽傻乎乎的西瓜太郎头,语重心长道:“以后不准乱跑了知道吗?”
冬崽懵懂的看着老李头,老李头重复了两三遍,小家伙才呆呆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这时候,帮着老李头找冬崽的人们也聚了过来,见老李头顺利找到孩子,大家都松了口气。眼尖的人看到路对面,刚才冬崽跑出来的地方,快言快语道:“你儿子怎么跑到他们家去了?他们家女儿昨晚被车给撞了,当场就没了。女孩儿又聪明又懂事才五六岁,可怜哦……”
“还不是老严打牌误事!燕子哭得都晕过去了。”
“不知道撞人的找到没有?”
“找?上哪儿找去?”
“咱们镇上来来去去才几辆车?肯定能找着!”
这些镇上的居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老李头只觉脑袋里嗡了一声,抱着冬崽的手不由紧了紧。他强自镇定下来,跟大伙道了谢,又掏钱买了些冰棍招待大家,然后抱着冬崽远远绕过那户人家,到镇上的菜市,割了些肉,买了两斤苹果,又买了些小孩子喜欢的零嘴,最后还给冬崽称了两斤鸡蛋糕。
他牵着冬崽,拎着满满东西,在镇上找了辆专门载人的摩托车,讲好价钱,搭车返回李家村。
离开的老李头并不知道,他带着冬崽走后没多久,就有人看到了地上的车牌号。严家的人当即报了警,警察经过简单排查后,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正是老李头找了好些关系才跑通门路,今早给他办手续那人。
那人知道自己撞死了人,心头本来就害怕得很,警察一找上门,简单询问几句,他就彻底绷不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警察当即将他抓捕归案,带到县城接受进一步调查审讯。
事情到这里也算是水落石出了,但到底是谁在严家留下重要线索,反而成了悬案。
粉笔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很多人都认为是目击证人害怕被肇事者家属打击报复,故意把字写丑,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死者严梦雨的家人,都一口咬定地上的字就是严梦雨写的,他们还把严梦雨幼儿园的课本拿出来给大家看,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一时间,小镇上众说纷纭……
老李头好冬崽回到村里时,天色已经有点晚了,他刚把冬崽抱下摩托车,李康健就一头汗的从山上走下来,神色着急道:“贵叔,你可算回来啦,出大事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赵春娟确实有些本事,她说要准备三天,也不是故弄玄虚故意吊李家村人的胃口的。这三天里,她用神(巫)术古法配了大量秘药,画了数百张神符。她先前就已经给李家村的人医治过,李家村人表现出来的症状跟流感极其相似,但实际上是沾染了鬼鱼留下的晦气,晦气缠身所致。
村里绝大部分人虽然没有接触过鬼鱼,但是鬼鱼出现的地点在李安良家新挖的地下井里,鬼鱼重现天日的瞬间,它们身上的阴晦之气就通过地下水传播开来。
沾上阴晦之气,要么生病要么倒霉。但是‘气’对人的影响是相对的,简单来说,人本身也有‘气’,外来的阴晦之气与人自身的气相互消磨,此消则彼涨,就看那一股气势头更强劲。
按照鬼鱼的习性,如果它们离开了李家村,它们留下的阴晦之气,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李家村的人只要本身气运别太弱,挨过这一阵儿,就会不药而愈。
当然,如果沾染阴晦气过重,沾染者本身的气运又不够强盛,那就很容易出大事,轻则**病榻,重则丧命断魂。
玄门的气运之说,赵春娟只知晓皮毛,但是她天赋过人,生来就有一双神(巫)眼,能隐约看到常人看不见的‘气’。
这样的天赋放眼玄门也可谓罕见,可惜赵春娟生不逢时,缩在穷乡僻壤里,白白糟蹋了天分。
赵春娟近十来年才重拾秘术,早已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机,早些时候,她帮人做法,不小心遭了反噬,两只眼睛受到重创,几乎半瞎。别说望气,就是日常看些东西,都得戴眼镜,神眼从那以后,也变得时灵时不灵,好在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不靠神眼,也能把事情断得七七八八。
因为遭过罪,赵春娟本来不太想沾手李家村的事,但是三千块钱放在偏僻的小山村里实在不是笔小数目,赵春娟到底没有经受住**。
赵春娟准备的秘药神符都是除晦气,李家村人沾染晦气的根源在井水,光祛除了他们身上的晦气还不够,只要李家村的人还喝井里的水,病情就会有反复。赵春娟不想砸自己的招牌,只能亲自到李家村走一趟。她这次有备而来,准备充分,一早到了李家村就挨家挨户的忙活开来。
李家村的村民们大多集中聚居在山脚下,只有零星几户住在山腰上。请菩萨这事儿,村里所有人都同意了的,每家都按人头出了份子钱,老李头也不例外。
他家离得最远,赵春娟最后一个去他家里。
忙活了大半天,赵春娟已经很累了,原本以为最后一家走个过场就完事儿了,哪知一到老李头家,赵春娟已经大半年没有过任何动静的神眼,忽然就起作用了。
好家伙,这家的阴晦之气简直比坟场还浓郁,透过神眼看去,周围的阴晦之气简直快要凝成实质。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她,那两条鬼鱼就藏在这户人家里头她都信。不过这些阴晦气的源头并不是鬼鱼,而是院内那棵老槐树。
普通人的肉眼凡胎里,这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长势喜人,站在下面十分凉快。
但是在赵春娟眼里,这棵老槐树如同妖魔,一缕缕灰黑的阴晦之气,不断从树干枝叶上逸散开来,阴气森森。傍晚山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槐树周围阴晦之气冒得更欢快了。
赵春娟当了这么多年菩萨,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邪门的鬼树。
这玩意儿,恐怕不比鬼鱼好对付多少!
赵春娟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准备稍微敷衍一下就赶紧走人,偏在这时候,她‘看’见槐树根里包裹着两团洁白的‘气’。
天才地宝!
赵春娟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这个词。
缅华村也好,李家村也好,虽然都山清水秀,但却是真正的穷乡僻壤,别说什么宝贝,就是赵春娟秘术所需的药草,山上都少得可怜。
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正称得上天才地宝的宝贝,赵春娟难免心动。仅仅是一点心动,还不至于让她铤而走险,跟这棵邪门的槐树对上。
赵春娟感觉到她的眼睛微微发烫,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求。
树根下面的玩意儿对她的眼睛有用!
赵春娟意识到这一点,彻底动心了。这两年她的视力下降非常快,不戴眼镜的时候,人站在她面前她都看不清楚五官,如果一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她就得完全瞎掉。
她姥姥临终前两年,眼睛就瞎掉了,种种不方便她都还记得。姥姥刚瞎的时候,舅舅舅妈对她还算好,但是没伺候她几个月,就不耐烦了。久病**前无孝子,等到姥姥过世的时候,家里人几乎都是解脱多过伤心。
她一点也不想将来走上姥姥的老路,她还等着儿子结婚生子,亲眼看着儿子的后人长大成人。
电光火石间,赵春娟就决定,不惜代价也要弄到树根底下的宝贝。
赵春娟当了十来年的菩萨,有那么点本事,但更多还是靠嘴巴忽悠人。比起玄门秘法,她更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脑子里把打听来的资料过一遍,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底的狂喜,面色凝重的对孙婆子说:“你这棵树必须要砍。”
孙婆子心里嘎登一下,她今天特地拖着病体,跟着村里人跑了大半天,就是想看看菩萨到底怎么弄的。见菩萨就是给人喝点符水,往各家的井里倒符水,贴神符,三两下就整治好了,速度挺快的。哪知到了自己家里,忽然就多了一出。
孙婆子之前就已经喝过赵春娟给的符水,感觉确实轻松了不少,也没有先前咳得那么厉害了,她心里也明白这位女菩萨应该是有点道行的,越是这样,孙婆子就越担心冬崽回来被她撞见。
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孙婆子心里有些急,想赶紧把赵春娟打发走,“这树是家里老祖宗种下的,已经有好多年头了,一直都安安稳稳的……”
孙婆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春娟摇头晃脑的打断了,“安稳?如果安稳,你们家就不会一直人丁不旺了。你这棵树要是不砍,不出一个月,你家里必有血光之灾。”
周围围观的村民们全都面面相觑,略略一想菩萨说得准啊,李安贵一家可不就是人丁不旺吗?从他爷爷那辈儿起,往下都是独苗苗,李安贵他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李安贵更是连个自己的种都没有,不知从哪儿抱个儿子养,还是个傻子。
孙婆子也是面露惊色,心里十分担心家里真出什么血光之灾。
赵春娟适时加重语气道:“而且,这血光之灾很有可能会应在你儿子身上。”
这下可彻底戳中孙婆子软肋了,见孙婆子已经明显动摇了,赵春娟摇头晃脑的掐算一番,突然惊声大吼道:“不好,这树必须在今天之内除了,不然不仅你儿子会有血光之灾,你们整个李家村的人都要跟着遭灾!”
赵春娟这一惊一乍的,村里人顿时炸开了锅,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段时间李家村的人本身就疑神疑鬼到了极点,不等赵春娟再发话,村里人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劝孙婆子赶紧把树砍了。性子急一点的人,撸起袖子,直接去找老李头家里寻砍刀、锯子了。
事已至此,孙婆子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当然,她也担心冬崽真遇着什么血光之灾,就由着大伙儿砍树。
这株老槐树邪门的紧,赵春娟担心中途出幺蛾子,让人回家拿了汽油煤油一股脑泼在树上,她把剩下的几十张神符全都贴在了老槐树上,然后围着老槐树跳神念咒。随着她不停念咒,慢慢地,院子里的阴晦之气渐渐消失,老槐树也渐渐消停,不再逸散出阴晦之气,赵春娟透过神眼看去,老槐树变得干干净净,树下宝物的灵光越发耀眼起来。
赵春娟心头一喜,随即发现自己法力已经耗尽,身体虚脱得厉害,她脚下踉跄一下,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扶住,赵春娟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对李家村的几个村民一声令下:“砍!”
村民们回家拿来的几把砍刀同时落在老槐树上,刀口处竟然流出鲜红的液体,院中突然狂风大作,几个砍树的村民直接就被掀翻在地,地下伸出无数血红的根须,围观的村民吓得拔腿就跑。赵春娟见势不对,立即催动神符,贴在老槐树上的符纸瞬间自燃,火焰顷刻间就将整株大树吞没……
老李头抬头看向自家方向,果然浓烟滚滚,隐约还能看到不少人在半山腰上观望。
“贵叔,你快回家看看吧!”
老槐树没了也就没了,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冬崽……
冬崽人呢?!
老李头回过神来,才看到冬崽正飞快朝着家里跑去,眨眼的功法,竟已经跑完一半的路!
孙婆子一见大火把整棵槐树都吞没了,火势迅速向周围的枝干蔓延开去,顿时就心慌了。老槐树种在院中,隔房子虽然有些距离,但是树高枝茂,很多枝干都伸到了老房子周围,任由火势发展下去,老房子还不给烧个精光?
孙婆子急得满头汗,一边惊呼救火,一边把家里能装水的家什一股脑往压水井旁边搬。滚滚浓烟,熏得她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李家村的人早就被邪门的老槐树吓破胆了,全都躲到院子外远远观望,就连最老实厚道的李康健都跑了,还有谁帮她救火?
院子里就只剩下拼命压水的孙婆子,和手舞足蹈高声念咒的赵春娟,很快,在熊熊火势中,老槐树碧翠的枝叶就变得干枯焦黄,生机渐渐断绝。
宝贝就要到手了!
赵春娟心脏越跳越快,几乎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
“冬崽,站住,你不能往里面跑!”
围观的村民只听到老李头在山下的喊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风一样的蹿进了院中。
赵春娟头皮一麻,身后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她下意识转过身去。
冬崽冲进院子,看到被火焰吞没的老槐树,他心底无端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来,就好像此刻被焚烧的,是他自己一样。
很痛,很难受,很想做一点什么……
小小的冬崽,还不知道有一种情绪叫愤怒。
他的眼中渐渐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之下,冬崽大得过分的眼睛,迅速变成纯黑,不见半点眼白。他吸了吸莫名发酸的鼻子,抬着头,直愣愣的看向赵春娟。
四目相接。
赵春娟只看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浓黑,涌动着,疯狂朝她冲了过来……
“不——”
赵春娟惨叫一声,捂住双眼直直栽倒在地,疼得不停打滚,红色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溢出。
“轰隆!”
天空突然劈下一道惊雷,原本十分晴朗的天气,忽然间狂风大作,天边浓黑如墨的乌云滚滚而来,迅速吞没了幽蓝的天空。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孙婆子眼疾手快将冬崽搂紧自己怀里,死死将他护住,惊雷在他们耳边炸响。
冬崽自来特别怕打雷,近在咫尺的惊雷吓得他抖了抖,双手紧紧抱住孙婆子,小脑袋扎进她怀中,眼中的黑色迅速褪去,眼睛重新变回正常模样。
暴雨,倾盆而至。
孙婆子赶紧把冬崽抱到屋檐下,外头围观的村民都站得远,根本没看清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听到赵春娟的惨叫声,大伙儿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老李头和李康健追着冬崽,冲进院里,看到正在泥水中打滚的赵春娟,老李头看了眼被孙婆子护在怀里的冬崽,见儿子没事,这才跟李康健上前把赵春娟扶了起来。
“婶儿,婶儿,你没事吧?”雨声太大,李康健扯着嗓子大声问。
赵春娟疼得浑身抽搐,口中嚷嚷着,“眼睛……哎哟……我的眼睛……怪物……怪物……快扶我出去……快出去……”
一出院子,赵春娟疼得晕了过去,围观的村民们全都懵了,谁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村长李安鹏发话,喊了几个人,还叫着老李头,先把赵春娟送到医院去。
连菩萨都出了事,村民们哪里还敢多待?大伙顶着暴雨,呼啦啦做鸟兽散,火速下山去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晚风徐徐,老李头家的院子只剩下一片狼藉。老槐树被烧得乌七八黑,院子里随处可见折断的枝条,不幸中的万幸,老房子没被大火点着,不过瓦片被狂风掀飞了不少,刚才外面下暴雨,家里下小雨,还好现在雨停了,不然家里都没法住人。
山羊、老母鸡,不知是受惊了还是别的原因,迟迟没有回家。孙婆子只好叫冬崽乖乖在家里呆着,她去后山把它们唤回来。
冬崽很听话,乖乖坐在老槐树下,可是他再也感受不到以前那种舒服的感觉了。冬崽鼓着肉肉的脸颊,撅着嘴巴,小脑袋沮丧的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可怜样儿。
坐了好一会儿,冬崽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刮了刮他的小腿,他挪开脚一看,是一根拇指粗细红色根茎。冬崽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根茎,根茎亲昵的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后钻回泥土中,过一会儿,无数细细的红色根茎团成一团重新钻了出来。
根茎碰了碰冬崽的小手,冬崽下意识张开小手,团成一团的根茎立刻松散开来,两条隐有玉质光泽的石头小鱼啪嗒一声落在冬崽手心里。
一股暖流霎时涌进冬崽的四肢百脉中,舒服得冬崽直眯眼睛。红色的树根,蹭了蹭冬崽的手,慢慢钻回泥土中,再无声息。
孙婆子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山羊和母鸡赶回家里,转过身,见冬崽孤零零的坐在烧焦的老槐树下,她不由叹了口气,“冬崽,饿不饿,走,进屋去,妈给你煮面条。”
冬崽今天在镇上吃了不少东西,但现在感觉肚子比平常还饿得厉害,他乖乖点了点头,跟着孙婆子进屋去了。
刚才兵荒马乱的,老李头在镇上买的东西早不知落哪儿去了,孙婆子摘了点菜叶小葱,煎了两个鸡蛋做臊子,简单下了两碗面条。
面条好了,冬崽没心没肺吃得喷香,孙婆子却食不下咽。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怎么收场啊。
村长李安鹏带着老李头他们几个李家村的人,把昏迷不醒的赵春娟送到了镇上的医院,但是医生说她伤得太严重,镇上医院设备不齐,处理不了。他们只得在镇上找了辆面包车,把人往桐城县人民医院送。
送到医院,已经晚上□□点了。
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但是得要病人家属签字。李安鹏在送赵春娟到镇上之前,就派人去缅华村通知赵春娟的儿子了,不过,他们镇上过来时,赵春娟的儿子还没赶到。2001年,手机远没有后世那么普及,在缅华村、李家村那种穷乡僻壤里,别说手机,就连座机电话都没两部,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上人。
没办法,只能干等。
医生给赵春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一直等到晚上十点过,赵春娟的儿子徐攀匆匆赶到,匆忙签了字以后,这才把赵春娟送进了手术室。
徐攀长得牛高马大,却偏偏游手好闲,在缅华村一带是出了名的混子。不然也不可能快三十岁了,还老光棍一个。
赵春娟前脚一进手术室,他后脚就抓住老李头的衣襟,恶狠狠道:“如果我妈出了什么事,老子跟你没完!”
老李头被他勒得面色发紫,喘不上气儿来,李安鹏见势不对,忙让人把他俩分开,他挡在老李头面前赔笑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徐攀呸了一口,厉声道:“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先拿三万块钱过来,后面的我们再慢慢算!”
徐攀狮子大开口,开口就是三万块,李家村的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李安鹏皱眉道:“你这要求有点过分了,你妈出事可跟我们没关系。”
李家村其他几个人附和道:“就是,关我们什么事?做法的钱我们可是一分不少全付了,她赵春娟出事,只能怪她自己道行不够,关我们屁事!少在那儿讹我们,把她送过来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要钱?做梦!”
徐攀的脸一黑,上前跟几个说话的人推攘起来,他大声嚷嚷放狠话:“老子说了要三万,少一分钱,老子弄死你们!”
李家村仗着来的人多,可不怕他,直接推攘回去,“咱们就是不给,咋啦?你弄死谁啊你?我们都在这儿呢,你狗x今天倒是弄死一个给我们看看啊!弄不死你他妈就是孬种!”
两拨人眼看就要在手术室门口打起来,医院的保安迅速过来,把他们分开。村长李安鹏好歹当了多年干部,脑子十分清醒,当即就让人去报了警。反正出了李安良他们家的事儿,他今年任期一到,肯定是没法继续当村长了,可不能再让这事儿给搅和进去。
警察接到报案后,连夜赶到医院,做了笔录。
警察听完整桩案件,也有点方,他们还第一次遇到这么奇葩的案子,现行法律里也找不到相关依据。比起赵春娟在做法的时候,被怪物伤了眼睛,警察们更愿意相信,李家村人说辞——她是在放火烧老李头家老槐树的时候,出了意外,被火和烟雾给熏着了。这么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明摆着就是赵春娟自己自找的。
当然,具体什么个情况,还要进一步调查取证。警察们初步认定伤者赵春娟是事故主要责任人,暂时驳回了徐攀的无理要求,让大家先回去,等之后调查结果出来,再通知大家。
徐攀很不服气,嚷着要找李家村的人打官司,李家村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两方当着警察的面差点打起来……
一番折腾下来,老李头回到家已经晚上两三点了。
赵春娟的眼睛彻底瞎了,晦气缠身,狠狠病了一场,熬到出院,一头花白的头发全白了,消瘦许多的脸沟壑纵横皱纹遍布,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
不管徐攀怎么蹦跶,李家村那边咬死不肯赔一分钱,法律程序也走不通,比起赵春娟的‘自作自受’,她纵火烧老李头家的老槐树,差点把人房子给点着了,才是板上钉钉的罪,人证物证俱在,对方随时都可以反咬她一口,让她尝尝牢狱之灾。
徐攀上蹿下跳好些天,见实在捞不到半点好处,这才十分不甘心的消停下来。
赵春娟没有医保,在医院里住着纯粹是烧钱,短短一个多星期,就花了近一万,他儿子游手好闲还喜欢打牌,她给儿子攒的媳妇儿本全折了进来。每天躺在医院病**上,听儿子嘟囔‘今天又花了多少多少钱’,赵春娟心里比割她肉还难受。
偷鸡不成蚀把米,老本给她掏空了,眼睛也瞎了,赵春娟心里恨毒了李家村那些人。当然,李家村的这群人里,她最恨的还是老李头一家。痛恨之余,她又十分惧怕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小怪物,明明是个活人,身上的阴煞之气却比厉鬼还要浓厚千百倍,十个厉鬼加在一起投胎,都不如他一半可怕。
一个照面,赵春娟就被他毁掉了神眼,本就没有多少的修为,也几乎化为虚有,就连寿元,也受了影响。
这种宛如煞神在世的怪物,就是再借赵春娟一百个胆子,她不敢也没能耐把他怎么样。
就这么算了?
赵春娟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感觉着自己无时无刻的虚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李家村众人,谁都没有料到赵春娟会马失前蹄,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众口一词咬定赵春娟是被烟火熏瞎了眼睛,借以逃避责任,但是当天在老李头家围观的人不在少数,砍树、烧树时种种异象大家都没忘,赵春娟一番遭遇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李家村的人可不知道赵春娟真正的目的是毁树挖宝,在他们眼里,李春娟是在给老李头家做法时出了事,于情于理,老李头都应该出点钱。
人嘛,总是同情他们眼中弱者,反正站着说话又不腰疼。
老李头在医院里待过那么些年,见过也听过不少事儿,赵春娟的儿子徐攀又是个混不吝的混子,一旦他松了口答应给钱,这事儿就别想善了。而且他们家现在几乎算是没有经济来源,他就那么几万块钱积蓄,养儿子都嫌不够,哪里有多的钱给赵春娟?
再说了,赵春娟要烧他们家老槐树,她问过谁意见吗?是他们求着她烧的吗?于情于理,老李头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起赵春娟。
村里人都传老李头在外面发了财,结果现在他一分钱都不肯出,村里某些自认为厚道的人,多少对他有了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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