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07武装部肩章佩戴方法戴在左胳膊还是右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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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龙九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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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灵九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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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冬天,当装满方石条子的解放141卡车把我和老坏丢到路边时,鹅毛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撒向大地。
我们两个像傻子一样穿着军大衣,望着那个始终没有几分笑模样的老志愿兵。
身旁还放着那根差不多快赶上老坏高的方石条子,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田野。
“一直往前走,直到把石条子丢进挖好的光缆沟里,你们今天任务就算完成了。”
开车的营部老志愿兵交代完这句话踩脚油门就走了。
既没说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也没说我们要送过去的那段光缆沟距离公路多远,估计他也不清楚。
我低头看着老坏,他抬头看着我。
一个一米七五一个一米五七,一米三长的石条子想要靠两人合力扛过去根本不可能。
这趟公差看起来好像没有副连长黄皮子说的那么轻松。
“黄皮子够狠的,居然安排咱俩扛石条子这鞋明显有些小两号。”
老坏嘟嘟囔囔抬起石条子的一端掂了掂,分量不轻怕是有百十斤重。
“换着扛吧总比去工地上对付那十三米要强,应该不会很远。”
我伸两下胳膊弯下身子接过他立起来那头搭到肩膀上小心翼翼扛起来。
做光缆地面标识用的方石条子冰凉,新打磨出来的棱角硬邦邦很锋利,把线手套上都划起毛了。
雪有两种,一种像碎屑落在地上如沙砾。
还有眼前这种就像被扯烂的羽绒服,漫天都飘着大小不一的碎鹅羽落在地上如棉絮。
这应该是施工期间的第一场大雪,还好下这种雪时白毛风不会同时刮,只有下冰沙的时候白毛风才有可能一起来。
白日雪如棉,风刀夜半起。
只有天黑前能赶回来才不会吃苦头。
路基下的雪只有半尺多厚刚刚没过脚面,往下就是结实的硬雪壳。
钉了铁掌的大头鞋踩在上面有些滑,石条子在肩上晃晃悠悠。
老坏在后面用一只手帮我扶稳肩膀上的石条子,另一只手抓住大衣下摆防止我滑倒。
大冬天里皮肉脆弱,磕磕碰碰总是很悲催的事情。
老坏是我老乡,不是人坏而是有些长坏了,当然有时心眼也确实不怎么好。
矮冬瓜一样的身材嘴唇上还留着一撇小胡子,笑起来眯缝着眼睛。
总是让人感到有种满脸奸猾的味道,像极了影视剧里的鬼子翻译官。
我们是一个火车皮来的,新兵还是一个班,下了老兵连依旧是一个班。
不管从哪个方面论这孙子都算得上是我第一个战友,从出发前县城工会礼堂说起。
一九九七是个特别的年份,很多人都知道紫荆花在那一年飘扬在香港会展中心上空,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充满了酸楚的时间节点。
原本那年我应该参加高考,可惜考试名单里却没有我。
早在半年前高中结业式考完后我就没再踏入那间待了两年半的教室。
虽然在爹妈面前我也和往常一样按时上学,按时放学。
可惜上学的终点和放学的起点却不是那间教室,而是学校对面的游戏厅。
我的高考因为荒唐和肆意对青春的浪费,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情窦初开的季节我一直喜欢个女孩,从步入高一三班教室第一眼看见她就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几粒雀斑的短发女生,当时我是劳动委员而她是文艺委员。
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文艺女青年了。
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始,那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距离她三趟桌子后面悄悄用铅笔画她的背景。
然后在她不经意把目光飘过来的瞬间,努力在脸上展示出自认为很真诚的微笑。
进入高三后学校按成绩分了快、慢班。
她进入了好学生组成的快班,而我只能在慢班教室孤独的望着三排桌椅前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背影。
一个圆滚滚喜欢上课睡觉打呼噜的死胖子取代了她原来的位置。
高三还剩一个学期要结束时我翘课到木材加工厂打了一个月小工,在她生日那天买了条新月项链托同学捎给她,然后我彻底从校园里消失了。
高考后就在我尚未开张的盆栽店门口,她临上车前把那条项链轻轻还到了我的掌心里,连个微笑都没留下就默默转身离开了。
原本应该是春意盎然的季节就这样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
用爹妈唯一能拿出的三千元现金我开了一个小小盆栽店,希望可以从这里开启另一段人生。
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每日里疲于应付那些不通情理的执法者,驻足店内无聊的等车者,还有每天在店里坐上几个钟头顺便捧走一盆花的邻里友人……
我相信坚持就会等来成功,结果等来了拆迁队。
和开发商谈妥了补偿条件的房东在拆除前匆忙跟我打个招呼,丢下那一千块预付租金便无影无踪。
新主人对我没有丝毫客气,还没收拾好东西滚蛋,屋顶上已经被挖掘机开了一个大洞。
顶着屋顶哗哗往下掉的碎瓦片往外拾掇那些坛坛罐罐时,工商大姐将无照经营处罚通知单送到了我手里。
看着上面限期办理,逾期查封的通告内容,我面无表情的当着他们面撕得粉碎一把扬向了天空,就像现在纷纷扬扬下着的雪花。
所谓的事业尚未起步,又一次匆匆结束。
十八岁那年夏天天空也是这样灰蒙蒙满是阴霾,只不过没有飘着棉絮一般的雪花。
脚下有些踉跄,肩膀上的石条子晃了晃,才走出十几米汗就已经下来了。在后面惦着脚尖扶着的老坏建议我把大衣脱了,说这样也许可以手脚轻快利索些。
这小子还是那么多鬼心眼儿,算盘打的跟黄皮子一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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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明知道老坏心里除了打着让我多扛一段儿的小九九,更多的是惦记往自己身上多套上一件,可我还是把大衣脱了下来。 厚重的军大衣脱脱穿穿很麻烦,再加上这个硬邦邦百来斤的石条子下去再上来,一番折腾都不够费功夫。 此时雪已经没到了小腿,走起来基本是用趟的方式。笨重大衣带给我的束缚感已经完全压过了对温度的需求,再说这一身的汗散散也好。只不过肩膀头少了大衣上那层棉花,石头棱子硌在上面有些生疼。 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有些后悔把大衣给脱了。 老坏那家伙正把这件大他两号的军大衣裹在身上,放开的护膝盖住了脚面,两层毛领子遮住了脸,看起来就像游乐场里的布偶人。 行了,就这么着吧。 这活儿再难也好过在施工段面对于老排那张欠了他几百吊的扑克脸,说好要做亲如兄弟的好兄长转眼就成了可恨的周扒皮。 两手压稳了石条子前头,继续趟着雪往前走。 我压根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思想上,面对困难时除了投降唯一能采取的方式好像就只有逃避这一个办法。 面对学业、感情和事业三重失败后的日子里,每一天我几乎都是和白胖子在县城老影院对面那个肮脏、低俗的小录像厅里度过。 一包劣质香烟,一个廉价面包,翻来覆去那几个循环放映的港台录像带,就像两个躲在墙角砖头缝儿里的潮虫不敢见光,也不敢见人。 夜晚听着母亲低声抽泣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就像困在井里的蛤蟆,总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天空,不是为了传说中的天鹅肉只为了能逃脱这四面冰凉的井壁。 终于唯一的玩伴白胖子也收拾行装走了,自费去了一所农学院学习怎么高逼格的修理地球。 他比我强,至少完整念完了高中参加了最后那场考试。临走时我们两个窝囊废在小酒馆里用身上仅有的二十三块钱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的昏天暗地。 哭了、笑了也吐了。 后半夜歪斜在自家门口,钥匙弄断了,身上全是呕吐的污物,散发着恶心的味道。 两手无力拍打着院门,天上那道弯弯月牙冷眼嘲弄我的狼狈。 第二天起来,看着挂在院子里老娘连夜给我洗好的衣服还有放在桌子上的热饭菜,我实在是没脸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 人活着不能像猪,而我现在就像一只猪,还是一只不省心的猪。 那年冬天我决定夹着尾巴逃跑,带着井底蛤蟆的野望和胆怯之心悄悄溜走。 去一个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的的地方,一个可以像鸵鸟般把头埋进沙子,或者能重新活过来的地方。 胡思乱想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忘记疲劳,当感觉到肩膀终于承受不住了,汗水顺着领子淌进了棉袄里拔凉拔凉。 把石条子抛在了雪地上,砸起了一蓬四溢的雪雾。 回头看看后面裹着两件军大衣的老坏,两条小短腿连滚带爬就像一个皮球在雪地里打滚。 身后那条公路有些模糊,不是因为距离而是雪终于要彻底把沥青路面掩盖了。 “还有多远?” 雪地里那个笨笨的皮球一边艰难向前移动,一边用傻媳妇盼孽汉子的目光寻找前方那条光缆沟。 “不知道。估计前面那道楞子就是了。” 我咧着嘴大口喘着气,吸进去的冷空气里掺着雪花融化在嗓子眼儿里,像抿了一口冰镇饮料很过瘾。 就知道这孙子打着让我一个人把石条子运过去的鬼主意。 前面那一道笔直的雪楞子确实跟挖好的光缆沟很像,剩下这一小段让他自己弄过去也算够意思了。 虽然扛着石条子在雪地里跋涉很辛苦,但怎么都好过在工地上挖光缆沟,在我看来现在这份辛苦更像是度假。 挖沟的标准是一米四深,七十公分宽。 上面的冻土层需要花费大半天时间才能刨开,当用专门的捅锹挖到一米一时下面就是水线了。 这个时候基本到了我们吃第三顿饭的时间,太阳就挂在半山腰。 吃过饭以后,挖土的工具就变成了手里刚刚盛过挂面的饭缸子。 换上胶鞋跳到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沟底,用吃饭的家伙一缸一缸掏出下面的稀泥汤直到足够一米四深才算合格。 想到这老子就对三只眼一肚子气。 崭新的高腰胶鞋满是泥水的从脚上脱下来后,最好丢到水里这样就不会冻住,晚上回去也好清理。 结果那个老犊子趁我不注意用土给埋上了,一直到收工老子也没能再找到那双新胶鞋的身影。 收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坑壁上到处是一截截快要燃尽的红蜡头,坑里还有一个个抱着肩膀躲在下面打死都不愿再动一下锹镐的小泥猴。 即便号称“非人类”的三只眼和老金这种老犊子也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了。 所以辽河两岸大片大片肥美规整的稻田地是最让我们这些大头兵皱眉的东西。 没人喜欢大冬天里和稀泥汤子较劲。 那一滩滩烂泥水浸透棉裤贴在腿上混杂着汗水就好像硫酸腐蚀着每一寸肌肤。 老坏气喘吁吁拖着那根石条子终于蹭到了雪楞子所在的地方,脸上却是欲哭无泪。 没想到即便是摆脱了抡胳膊在稀泥汤子里咬牙切齿的苦差事,无所不在的稻田地又成了我们眼前的大麻烦。 那道雪楞子压根就不是施工翻出来的土,而是稻田地埂。 半米多高的田埂上面堆着厚厚积雪,根本就是一堵滑溜溜的矮墙。 更可气的是这道墙后面还有一道接着一道差不多的墙。 “我恨大米饭!”老坏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从没想过出产诱人喷香大米的稻田地还会有这种让人纠结的时候。 再难也得过,今儿全部工作就是要把这根该死的石条子丢到电缆沟里,如果这都完不成今后就别想在黄皮子和三只眼面前拔腰杆子了。
3 抬着百十斤重的石条子过矮墙即便是我也无法轻易完成,所以老坏还是得了便宜,个子矮的优势这个时候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上面用力拽我在下面使劲抬,估摸着差不多了我再爬上来跟他一起往下掀。 整个过程中我起发动机作用,他最多算是辅助设备,即便如此我依旧感到很欣慰。 特别是看到他和石条子一起滚下去的场景,简直有种抑制不住的欢乐感。 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总算把石条子弄过了眼前这片纵横交错的稻田地。 一通人仰马翻的折腾两人都没了多少力气,背靠着那道盖满雪的田埂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呼出来的白气混在飘着的雪花里有种魔幻感觉很好看。 很多事物看起来很美,但是这份美丽并不容易,比如当兵。 当兵看上去很威风可的的确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当兵就意味着要吃苦头。 父亲曾经是一个老兵,家里有他骑着三轮摩托的照片,英俊潇洒虽然个子不高。 舅舅也曾经是一名老兵,家里有他配着手枪站在珍宝岛的照片,高大威猛带着一丝霸气。 外祖父同样是一名老兵,家里没有他的戎装照片却有一张抗美援朝二等功勋和三级伤残军人的证明。 似乎家里每一个能让我仰视的男人都和那个绿色方阵有扯不断的关系,虽然他们很少跟我讲解放军叔叔的故事。 当我把要当兵的打算告诉他们时,他们只是沉默无语。 我想应该是这个计划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在他们看来大学应该是我唯一的出路。即便大学这条路走不通了,也不应该会选择当兵。 因为在他们看来从小我就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 真是我不能吃苦吗? 我觉得是因为没有苦给我吃,所以才会给他们那种假象。 身为家族里第一个读完高中的人,我用去部队考军校当做逃避现实的借口,很欣慰这个借口获得了他们认同。 临走那天县城工会礼堂里挤满了人很热闹,那些自讨苦吃和送人去吃苦的人。 在一大群有些窝囊的军绿色作训服中,我见到了好几位高中同窗,还有曾经一起打过架的学弟。 和我一样行李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没翻过几页的高中课本,看来去部队考军校是我们不约而同选择的借口。 不过很欣慰最终这里面有一个人弄假成真成为了一名职业军官,虽然是药剂师专业的军医,但毕竟离家时的豪言壮语最终得以实现。 当然你可以选择性忽略他有一个在军部大院工作的副团职表哥还有一个挂着大校军衔住在军职楼里疗养的亲大伯。 我没有在军部工作的表哥,也没有住制式别墅有哨兵站岗的大伯,所以我才只能在这里气喘吁吁扛石条子。 如果发展的好我可以跟欧阳或三只眼一样在将来某一天指派一个像我这样的操蛋新兵继续扛石条子,如果那个时候还需要扛石条子的话。 可惜我放弃了和他们一样的机会,我让黄皮子失望了,让于老排失望了,让三只眼和欧阳都失望了。 好在此时我旁边有老坏,所以我很心安理得地冲着他晃荡着两根手指。 “大葱,我始终认为你之所以放弃去教导队就是因为那里不让抽烟,我把话撂这儿,早晚你得抽死。” 兵混子的脸,老黄牛的皮,都是厚的不得了。 仅凭语言刺激对于我丝毫起不到一丁点伤害作用。对于老坏的语言攻击咱早就已经是无伤全免疫了。 “说实话,当初看你在全连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唱黄家驹,我觉得你小子真牛逼。后来看你靠在厕所暖气管子上掐个小烟头,我一想完了,你这孙子也是个完犊子玩意。” 我不耐烦地继续晃动了两下那两根在寒风中坚挺的手指:“少他娘废话,说这个的时候能不能把气喘匀呼了。不记得是哪个犊子蹲在茅坑上腆着脸求我把烟头给他抽一口的?人呐,刮别人面皮的时候记得先拍拍自己的脸皮还在不在。” 对于烟鬼来说缓解疲劳最好的办法就是大汗淋漓地抽上一根儿,老坏翻了翻白眼抠抠搜搜从衣服里兜里掏出半包红河出来,掏出两根扔给我一支。 习惯性看看烟嘴的标记,这家伙上次回家不知道从哪淘弄回来好几条假烟,结果全连烟鬼的嗓子眼都发炎了,只有他没一丁点儿事。 鬼心眼的坏小子从来都不吃亏。 当初在工会大礼堂里第一次见到他时这货表现得很不友好,小土豆样的短粗身材窝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抖个不停。还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座位,一双小眼睛看谁都用蔑视的目光。 对于这种没素质的家伙,我更加不会友好,凭借的就是个子比他高,块头比他大,还有那一道比他更恶劣的挑衅目光。 拎起座位上那个长条形的背包往他身上一丢就算成功抢到了那个座位。 然后他嘴里嘟嘟囔囔似有似无送我一副白眼。 接着我又“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再“不小心”一口浓痰吐到了隔壁我那位正抹眼泪的学弟裤子上。 学弟满脸泪花地看了我俩一眼,继续捂着那双通红的眼睛默默抽泣,完全沉浸在将要离家远行的悲痛之中。 很可惜虽然后来这位学弟去了警通排做了纠察,可直到复员也没找老坏报复回来,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学校里和高年级学长撕架的魄力。 烟抽过了,气也喘匀了,该干的活儿还要继续干。 “大葱,我整不动了你整吧。过了前面那道田埂我再整行不行?” 我就知道这孙子的烟不能白抽,“大葱”这个外号也是这孙子起的,就因为我喜欢到炊事班偷大葱就饭吃,哪一次偷来的葱少了他那份?典型的得了好处还到处卖乖。 站起身来从他身上扒下我那件五号四的大衣,懒人怕冷抱着这么沉的石条子赶路也没说主动把大衣脱下来还我。 把大衣打开铺在地上,石条子放上去用大衣腰上的松紧绳绑好,多出来的两条袖子正好可以拽着前进。 办法都是逼出来的,也省着这孙子磨洋工占我便宜,现在好了俩人一起拖着走谁也别吃亏。 远处那条公路上驶过一辆满载的半挂卡车。估计烧的是柴油,尾气呼呼扬起老高,就像离开家时那辆火车。 离别是一件很戳人心窝子的事,特别是一大群人送另一大群人,如果还有几个带头抹眼泪的女士,那场面完全可以用痛彻心扉来形容。 临要登上火车时我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远处边挥舞手臂边抹眼泪的妹妹,还有数不清悲戚戚,泪流满面的面孔。 我发现自己眼角也有些发痒,忍不住想要抬起手去揉一下。 不能这么做,因为老坏这家伙就在后面盯着我,用那可憎的充满不屑的目光盯着,如果抬起手他一定会露出恶毒的耻笑 强迫自己刻意不去与人群中送别的亲人对视。可还是抢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想着他们可以在下面看到我。 汽笛声响,车厢猛然向前动了一下,这一下终于触动了我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还是忍不住把头扭向车窗外。 妹妹哭得一塌糊涂,爸爸和妈妈站在两旁。 四周围所有一切瞬间变成了黑白色调的虚幻背景,画面中只有这几位挚爱亲人站在棉絮一般的雪花里,就像那幅挂在厅堂上的老照片永远深情凝视。 汽笛再次拉响,列车缓缓启动,最终加速穿过了县城郊外那条长长的隧道,我小心翼翼缩在车厢角落里,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三只眼说得对,当兵的身边就没有单一用途的东西,能一物多用就绝对不能让东西闲着。
擦脸的毛巾同样可以擦脚,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分什么高低贵贱。
洗脸又洗脚的黄脸盆同样可以在过年时盛片汤饺子,辛苦了一整年没道理大过年的不让它也尝尝鲜。
这么看来穿在身上的大衣当然也能用来做爬犁。不过斜纹布做面子的军大衣的确不怎么适合当爬犁。
布面与雪摩擦力很大,开车的老志愿兵一般都把军大衣当成应急防滑垫使用。
当车轱辘陷在雪地里不能动弹,用手把下面的雪扒开一个斜着的缝隙把大衣垫进去,一脚油门车准出来。
可惜我们现在不是想着怎么把陷进去的汽车弄出来,而是想着怎么把这块该死的石条子弄到传中那条电缆沟里。
在翻过不知道是第几处田埂后,笨手笨脚的老坏终于把我大衣上那个护膝给生生扯掉了。抢红烧肉时都没见过他使出这么大力气,看来不是故意使坏就是用真力了。
看在这孙子用狗抢屎的经典姿势为我开心缓解疲劳的份上,我决定满足他想要再休息一下的小要求。
割去了稻子的稻茬压在身子下面很舒服,虽然被雪覆盖看不见全貌,后背却可以轻松感受得到。
一簇一簇软硬适度,隔着大衣躺上去就像是一张弹簧床垫,沾上就不再想起来。
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全身都散发着雾蒙蒙的热气,雪片落在脸上凉哇哇有些痒,特别是混着汗水融化的那一瞬间,简直爽到爆。
天地间一片苍茫,再也瞧不见来时那条公路,仿佛此时此刻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还有这根陪着我俩躺在军大衣上一动不动的方石条子。
闭上眼睛舒服地感受眼前这一切,真的好安逸。
悲伤是安逸的句号,悲伤也最容易被好奇心驱散。
人们选择离开的原因很多时候只是为了满足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特别是对于那些介于长大与将要长大之间的半大小子。
所以当胸前那朵大红花因为长时间的旅途变成一大坨红纸团时,就很少再有人在把离家时的悲伤挂在脸上。
车厢里格外热闹,乘务员大姐甚至把来往各个车厢之间的连接门给上了锁。
除了推着满满当当一售货车啤酒的售货员,没有其他人会跑到这几节车厢里来凑热闹。
偶尔有泼辣大胆的东北小妹强硬敲开门想要进来找个空座位,在迈进来的一刻也会被整车厢的口哨声羞得转身就跑。
我用卫生间的冷水洗净脸上那些不争气的猫尿痕后,眼角还是红彤彤的。从兜里拿出一小瓶二锅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这才开门走出去。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整节车厢里有一双兔子眼的人比比皆是。
老坏就坐在我斜对着的位置,怀里捧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条纸包,看上去应该是一整条香烟。
时不时扭头向带兵干部的位置看看,似乎打算将这条烟送过去。可是又拿不定主意应该给谁,毕竟那里有三个人,而且军衔相同都是少尉。
这是一个很善于拍马屁的人,我只会在和干部面对面碰上时谄笑着递上一根烟,坐在我隔壁的石头可能会递上一盒,还没看到谁会腆着脸送上一整条。
石头父亲是烟草公司的领导,上车没多久他就拿出一大堆吃喝的东西摆在桌子上,还有三盒很高档的红塔山,要想有个好的开始很多时候群众比领导更关键。
开始时大家还很客气,当火车从第二个车站启动时,再客气就是虚伪了。那袋吃食就着啤酒很快变成一堆垃圾,香烟也就着啤酒散的没剩几根。
挨着石头坐的“大奎”是个腼腆的小朋友,不管外貌还是年龄都是小朋友。他原本怯怯地坐在老坏旁边,结果去趟厕所的功夫座位就被老坏的那两条小粗腿给占据了。
委屈得站在过道上杵了好半天不敢言语,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他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石头只能喝半瓶啤酒,所以在被硬灌下一瓶后就直接被推到靠窗的位置趴尸了。
这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小错误,那就是忽略了喝成死狗的石头是没办法继续提供免费精装红塔山的,可惜当时我的精力全放在大奎身上。
大奎有些伤脑筋,对于我这么一个热衷于把陌生人灌醉的无良者来说简直毫无发挥余地。面对一个毫不设防的人,再恬不知耻的家伙也会感到无所适从。
被强灌下第一瓶啤酒后,这个家伙在车厢里半推半就高歌了一曲西游记的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
半推半就喝下第二瓶啤酒后,他在起哄声中扭捏地唱着费翔的《一把火》跳了一段乡村迪斯科。
主动喝下第三瓶后他打断了那个文艺青年的笛子独奏,很是卖弄地表演了一段东北二人转神调。
红着脸从隔壁桌抢来第四瓶灌下去后,我很担心他接下来会表演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节目,还好他最后表演了如何一跟头栽倒在过道上呢喃自语喊妈。
这就是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单纯小青年,别人说你少喝,他偏偏认定你说的是好喝。别人用酒驱赶离家的悲伤,他却用酒把自己送回了妈妈的怀抱。
不能让这个孩子感觉妈妈怀抱是冰冷的,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同伴帮忙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放回座位上,让他靠在石头背上继续感受来自母亲的温暖。
而老坏一直捧着那个报纸包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切,间或嘴角露出一丝让人厌恶的嘲弄。
酒喝光了,吃的也没了,最可气的是烟也一根没剩,可是车厢里的狂欢还在继续。
我斜靠在座椅边上打量形单影只的老坏。这家伙没有喝酒、没有玩牌,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吹牛打屁,就像一个黑暗的影子坐在那里,两只摞在一起的腿不停颤悠着。
转身从大奎屁股底下翻出一个揉成团的废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
这是那些颓废日子里养成的习惯,一个烟鬼如果不想在难熬的后半夜遍地踅摸烟头,这个习惯很重要。
当所有人身无片缕遮体时,谁手里要是还有半块烂毛巾掩盖私处,无疑是一件逼格很高的事情。
三只眼说得对,当兵的身边就没有单一用途的东西,能一物多用就绝对不能让东西闲着。
擦脸的毛巾同样可以擦脚,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分什么高低贵贱。
洗脸又洗脚的黄脸盆同样可以在过年时盛片汤饺子,辛苦了一整年没道理大过年的不让它也尝尝鲜。
这么看来穿在身上的大衣当然也能用来做爬犁。不过斜纹布做面子的军大衣的确不怎么适合当爬犁。
布面与雪摩擦力很大,开车的老志愿兵一般都把军大衣当成应急防滑垫使用。
当车轱辘陷在雪地里不能动弹,用手把下面的雪扒开一个斜着的缝隙把大衣垫进去,一脚油门车准出来。
可惜我们现在不是想着怎么把陷进去的汽车弄出来,而是想着怎么把这块该死的石条子弄到传中那条电缆沟里。
在翻过不知道是第几处田埂后,笨手笨脚的老坏终于把我大衣上那个护膝给生生扯掉了。抢红烧肉时都没见过他使出这么大力气,看来不是故意使坏就是用真力了。
看在这孙子用狗抢屎的经典姿势为我开心缓解疲劳的份上,我决定满足他想要再休息一下的小要求。
割去了稻子的稻茬压在身子下面很舒服,虽然被雪覆盖看不见全貌,后背却可以轻松感受得到。
一簇一簇软硬适度,隔着大衣躺上去就像是一张弹簧床垫,沾上就不再想起来。
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全身都散发着雾蒙蒙的热气,雪片落在脸上凉哇哇有些痒,特别是混着汗水融化的那一瞬间,简直爽到爆。
天地间一片苍茫,再也瞧不见来时那条公路,仿佛此时此刻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还有这根陪着我俩躺在军大衣上一动不动的方石条子。
闭上眼睛舒服地感受眼前这一切,真的好安逸。
悲伤是安逸的句号,悲伤也最容易被好奇心驱散。
人们选择离开的原因很多时候只是为了满足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特别是对于那些介于长大与将要长大之间的半大小子。
所以当胸前那朵大红花因为长时间的旅途变成一大坨红纸团时,就很少再有人在把离家时的悲伤挂在脸上。
车厢里格外热闹,乘务员大姐甚至把来往各个车厢之间的连接门给上了锁。
除了推着满满当当一售货车啤酒的售货员,没有其他人会跑到这几节车厢里来凑热闹。
偶尔有泼辣大胆的东北小妹强硬敲开门想要进来找个空座位,在迈进来的一刻也会被整车厢的口哨声羞得转身就跑。
我用卫生间的冷水洗净脸上那些不争气的猫尿痕后,眼角还是红彤彤的。从兜里拿出一小瓶二锅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这才开门走出去。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整节车厢里有一双兔子眼的人比比皆是。
老坏就坐在我斜对着的位置,怀里捧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条纸包,看上去应该是一整条香烟。
时不时扭头向带兵干部的位置看看,似乎打算将这条烟送过去。可是又拿不定主意应该给谁,毕竟那里有三个人,而且军衔相同都是少尉。
这是一个很善于拍马屁的人,我只会在和干部面对面碰上时谄笑着递上一根烟,坐在我隔壁的石头可能会递上一盒,还没看到谁会腆着脸送上一整条。
石头父亲是烟草公司的领导,上车没多久他就拿出一大堆吃喝的东西摆在桌子上,还有三盒很高档的红塔山,要想有个好的开始很多时候群众比领导更关键。
开始时大家还很客气,当火车从第二个车站启动时,再客气就是虚伪了。那袋吃食就着啤酒很快变成一堆垃圾,香烟也就着啤酒散的没剩几根。
挨着石头坐的“大奎”是个腼腆的小朋友,不管外貌还是年龄都是小朋友。他原本怯怯地坐在老坏旁边,结果去趟厕所的功夫座位就被老坏的那两条小粗腿给占据了。
委屈得站在过道上杵了好半天不敢言语,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他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石头只能喝半瓶啤酒,所以在被硬灌下一瓶后就直接被推到靠窗的位置趴尸了。
这里我犯了一个严重的小错误,那就是忽略了喝成死狗的石头是没办法继续提供免费精装红塔山的,可惜当时我的精力全放在大奎身上。
大奎有些伤脑筋,对于我这么一个热衷于把陌生人灌醉的无良者来说简直毫无发挥余地。面对一个毫不设防的人,再恬不知耻的家伙也会感到无所适从。
被强灌下第一瓶啤酒后,这个家伙在车厢里半推半就高歌了一曲西游记的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
半推半就喝下第二瓶啤酒后,他在起哄声中扭捏地唱着费翔的《一把火》跳了一段乡村迪斯科。
主动喝下第三瓶后他打断了那个文艺青年的笛子独奏,很是卖弄地表演了一段东北二人转神调。
红着脸从隔壁桌抢来第四瓶灌下去后,我很担心他接下来会表演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节目,还好他最后表演了如何一跟头栽倒在过道上呢喃自语喊妈。
这就是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单纯小青年,别人说你少喝,他偏偏认定你说的是好喝。别人用酒驱赶离家的悲伤,他却用酒把自己送回了妈妈的怀抱。
不能让这个孩子感觉妈妈怀抱是冰冷的,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同伴帮忙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放回座位上,让他靠在石头背上继续感受来自母亲的温暖。
而老坏一直捧着那个报纸包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切,间或嘴角露出一丝让人厌恶的嘲弄。
酒喝光了,吃的也没了,最可气的是烟也一根没剩,可是车厢里的狂欢还在继续。
我斜靠在座椅边上打量形单影只的老坏。这家伙没有喝酒、没有玩牌,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吹牛打屁,就像一个黑暗的影子坐在那里,两只摞在一起的腿不停颤悠着。
转身从大奎屁股底下翻出一个揉成团的废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
这是那些颓废日子里养成的习惯,一个烟鬼如果不想在难熬的后半夜遍地踅摸烟头,这个习惯很重要。
当所有人身无片缕遮体时,谁手里要是还有半块烂毛巾掩盖私处,无疑是一件逼格很高的事情。
地为床,天为盖,果真能让疲惫的人感到愉悦。
真想就这么融进这苍茫天地间。不用再闻鸡起床,不用再秉烛夜挖,不用再看三只眼的老脸,听于扒皮和大公鸡合唱的催命吼。
老子这双手现在能抓起锹镐却无论如何也握不住筷子。不光是我,差不多全连都这样,连黄皮子这个副连长都熊了。
前天中午黄皮子跟我们吹牛,说是这点儿活跟当初他们当战士时挖石油管道相比简直太小儿科。
吹完还硬要给我们做示范,特别声明方圆十米内不要站人,否则泥巴甩脸上概不负责。
别说刚一干还真是只见铁锹不见人,五分钟后趾高气扬的背着手牛哄哄离开。
剩下的时间再也没看到人影。晚上收工后例行的点评也取消了。一问连部文书,说是在炕上趴着呢,快三十岁的老腰就那五分钟嘚瑟劈了……
当兵的多数都这样,不愿意张扬自己获得过什么荣誉,但更愿意炫耀自己曾经干过什么些什么让自己和别人都佩服的事情,并认定这才是自己一生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记不清黄皮子当战士时除了帮辽河油田挖过管道、从化工厂大火里拎出十几个燃料瓶子以及把参谋长家养了多年的大花猫给炖了以外还有那些更值得他骄傲的记忆。
不过我倒是有一件值得多年后战友聚会时依旧可以大言不惭吹嘘的事。
一包东西拍在我脸上,是老坏怀里那半包红河烟。这孙子居然用那种老子看不争气儿子的目光看着我:“别他妈睡着了,要是在这儿睡过去了,这么大坨子累死我也整不动你。”
犊子玩意还是那副德行,即便是好心好意的事让他办起来,你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像这种骨子里就带着欠揍基因的家伙,你还真不能抱怨为什么每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极度想用钉了铁掌的皮鞋底子和他屁股来一次亲密接触。
把烟点着叼在嘴里,眼睛依旧眯着。
我并不真想睡,其实就是想歇歇,闭着眼睛感觉烟丝在嘴唇上方嘶啦嘶啦的燃烧,享受雪花打在脸上并在汗水里爆开,放任脑子里的思绪在飘满雪花的天上飞,就如同那辆冬夜里驰骋的列车。
大奎喝多后身子很沉就像眼前这根方石条子。
烟已经被压的不成样了,纸卷里的烟丝最多只剩下三分之一,而纸卷也裂开了好多口子,这样的东西即便勉强叼在嘴上,看上去和地上捡起来的烟头也没什么分别。
老坏斜着眼睛看着我和手里那根已经算不上是烟的烟,特装逼地把报纸包打开,露出一整条红河烟。
大模大样拆开一包,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夹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着后嚣张地冲着我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一口长气把眼圈吹散。
小人得志!
把手里这个丢脸的玩意揉成团,远远撇到座位底下,很想拎着衣服领子把他拽到卫生间,把那个大脑袋瓜子插进便池里。
如果这世上有种人让你见到一次就想狠捶一次,无疑老坏就是就种贱人。
不想再和这个令人反胃的家伙计较,使劲向里挤了挤大奎,三个人的座位愣是被两个醉鬼霸占满了,只给我留下能容半个屁股那么一丢丢地方。
抱着胳膊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会儿是车厢外抹眼泪的妹妹,一会儿又是那条辛辛苦苦一个月换来的项链被丢回手心,一会儿又回到肮脏、低俗的小录像厅,还有带着大檐帽的工商大姐……
该死的!真想再来根烟抽,哪怕是弯下腰把刚才丢弃的那个烂烟卷捡回来也好啊。车厢里兴奋过头的夜猫子实在太多,闹腾个没完让人心烦。
一包东西砸到我脸上,马上瞪圆了眼睛盯着那个该死的肇事者。
老坏叼着烟冲我扬了扬下巴,低头看看才发现怀里是一包打开的红河烟。里面少了一根,很显然正是刚才他打开的那包。
很想特潇洒地把烟狠狠拍回到那张倭瓜脸上。可惜我没这么做,就像一开始说的现在装客气就是虚伪了。
于是我毫不脸红地掏出一根叼在嘴上,剩下的则心安理得揣进了衣兜里,反正他那还有一整条呢。
老坏的烟其实别人很难抽到,虽然他家里就是开烟酒批发行的。
不像石头,石头简直就是我们这些穷烟鬼的免费烟草供应员,虽然月底那段日子也经常会和我们一样到处踅摸抽过的烟屁股。
老坏性格里始终揣着奸商的小算盘,所以他才会在探家回来时给大家带回那么多假红河而自己抽便宜的老巴夺。
就这件事很多年后,我都可以自豪地拍着胸脯说,我是全连所有烟鬼中除了黄皮子外唯一抽过老坏整包真红河的,虽然里面少了一根。
火车上因为腆着脸拿了他一盒烟,所以转车的时候我也没好意思把他搭在我背包上那个长条旅行袋给甩到一边,毕竟抽人家的嘴短。
转车的地方是一个大站,刚下车的新兵混杂着正登车的新兵,白毛巾绑扎的位置成为各个部队互相区分的标志。
我们是把毛巾系在胸前那两根背包带上,而有的部队则像电视里起义人员一样扎在左胳膊或者右胳膊上。
清楚辨别自己队伍各种奇葩标志是个很考验智商的事。
一个半边帽耳朵折上去半边放下来,毛巾同样扎在胸前的愣小子跟着我们队伍混了好久,最后被带兵干部批评一顿后才弄明白其实是跟错了队伍。
这种混乱很有趣,带着红肩章的纠察站在四周,笑呵呵把想要穿过队伍的普通旅客拦在外面,同时提醒各种奇葩装扮的新兵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直到各支队伍人仰马翻清点完人数带出大厅。
踏着残雪走在这个曾经来过几回的大城市心情格外不同,那时候我是送雀斑女孩去远方寻找亲戚,也是在这里转车。
把她送上火车后,我曾经在车站门前的大市场用二十元买了一盆盛开了十朵花的石莲,然后回去分成十朵单独栽在小盆子里拿到早市上买五块钱一盆。
结果在谈第一笔生意时,有个推着车卖小盆栽的老头成功用一块钱一盆抢走了我所有顾客,然后五毛一盆收走了我的花。
没办法如果不卖给他,他就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到了晚上这些花只能做肥料,也只有他这样的好人才会可怜我接下这些个残花败草,五块钱正好是我买小花盆的钱,
当我把这个不算是很悲伤的故事讲给老坏听时,他露出了一嘴整齐的小黄牙,差点把吐沫星子喷到我饭盒里。
想到有趣的事会很容易忘记身上的疲惫,而忘了疲惫则很容易忘记眼前。
好像真睡着了,因为半天没感觉到烟丝的嘶嘶声。
猛地睁开眼,还好嘴上叼着那个烟头还在继续燃烧,就是烟灰堆了满满一嘴巴。旁边有呼噜声传过来,老坏这头猪居然坐着打盹也能流出口水。
&“醒醒吧大爷,您该上京赶考了。奶奶个粪的不让我睡,你倒是睡着了,意思是我能整动你呗!你这头猪!”狠狠踹过去一脚,浸透了汗水的裤子冻得邦邦硬,发出咔咔的响声。
欧阳说过叫要想叫醒老坏你得一边拼命狠摇,一边拼命大喊。
但我更喜欢三只眼的法子,那就是把温柔的小手换成穿着大头鞋的右脚。
这时候特别要注意动作要领,就是先缓慢屈膝蓄力然后快速对准目标伸出,务必使目标产生一种被急速列车撞飞的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最快速的把他从静止状态被动转换成运动状态。
火车到站的时候老坏也像这般坐在那里打呼噜,口水顺着嘴角打湿了衣襟。
对于一头猪来说,睡觉和姿势没有太大的关系,只和时机有关。对于老坏这头猪来说任何不需要身体发生动作的时机都是睡觉的好时机。
与离开时一样火车到沈阳时也是夜里,上下车的人流比我们那个小县城要拥挤的多。
没见过大场面的乡下土鳖只能抓紧前面人的背包才能避免被冲散。老坏拉着我的背包,我拉着石头的背包,石头紧跟在领兵干部的后面。
大奎的酒劲还没过去,双眼迷离看着城市夜晚让人炫目的霓虹灯,嘴长的很大,让人感觉能同时塞十几个鸡蛋进去。
意识到那个姿态确实很山炮后,我下意识闭上了已经有些僵硬的嘴巴,脸上显出一副淡定的表情,却不小心踢翻了脚下乞讨者装钱的饭碗,被那个完全能看清整个世界的“盲人乞讨者”一顿臭骂,却丝毫不敢还嘴。
很多年后即使第一次站在北京机场航站楼大门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虽然脑海中早已不记得当初到底看到了什么,但那种初见市面的震撼感真是记忆犹新。
一排绿色解放卡车格外低调的停在广场角落里,和对面闪着警灯的迷彩依维柯中巴车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接武警新兵的。
火车上两伙新兵的车厢紧挨着,因为人数的优势我们始终控制着连接处厕所的所有权。甚至流动售货车从我们车厢推过去后,留给他们的往往只剩下手纸了。
我们没有欺负人的意思,我们只是靠人多寻找些快乐,当然这种快乐是建立在那一小撮武警新同志的痛苦之上。
不过此时此刻,两种势态被彻底逆转了。
我们在那个叼着烟卷穿着肥大军裤老兵司机的吆喝下耷拉着脑袋笨手笨脚在黑暗中爬上没有篷布的后车厢。而那群家伙这会儿透过明亮的中巴车窗户纷纷对我们竖起了中指。
老坏不动声色的从随行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军用水壶冲着对面扬了扬。
武警的军用水壶比我们显得高档很多,有一个帆布做的布套,而我们的只有十字交叉的两根带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根本没发水壶,水壶和挎包要到部队才会发。
不过对面那群武警新兵蛋子却发了,因为这个问题两边的新兵在火车上曾经探讨过,目的是想要争论哪一方的军用品更好些。东西好坏往往决定了自己所在部队的地位和重要性。
看到这边挥舞的水壶那边中巴车里的人凌乱了,纷纷翻箱倒柜寻找是不是自己的备品。
这个东西丢了不一定会很严重,但一定会很麻烦。连个水壶都看不住,上级还能信任你什么。
“你偷的?”我兴奋地问他,同时两只手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钱包、香烟和打火机,还好都在。
“在饮水处捡的。”老坏撒谎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出来。
“那你得便宜了,白弄一水壶。”
&“屁的便宜,武警的东西我们又不让用。”
车启动了,老坏一挥手把这个有着漂亮布套的水壶丢进了旁边垃圾箱里,对面一个光着脑袋的武警新兵慌慌张张从车上跳下来疯一样冲向垃圾箱。
“你运气真好,居然能在一大群武警眼皮子底下捡到他们的水壶。”大奎望着车后面那个被从垃圾箱里拎出来的水壶很羡慕。
老坏咧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嗤嗤的笑,“那孙子把水壶放到供水机上,拧开龙头就不管了,光顾着扭身跟售货的姐儿们套近乎。我把水壶拎下来放上一个空矿泉水瓶子,然后那个家伙就美滋滋拎着装满的矿泉水瓶子走了。”
整个车后厢的人都笑了,没人不认识火车上那个仅有的年轻女售货员,还有那个始终没脸没皮纠缠她的武警新兵。
甚至在某个时间点几个喝多的家伙都想要把那个家伙拎进厕所好好修理一顿。我们付出金钱买光了售货车上的物品,那个混蛋用嘴皮子就把女神哄得笑呵呵待在那节车厢的时间远远超过我们这节,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得不说老坏这事做的漂亮。
车从沈阳城开到辽阳驻地用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后车厢里的新兵蛋子早就被辽东大地数九寒冬的夜风吹没了形象。
二十来号人缩在一起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跟在土洞子里猫冬的土拨鼠崽子一样。
透过车厢板看到在夜晚寒风中扣着皮帽子穿着羊皮军大衣的哨兵,越发感到冻的慌了。
车还未停稳,一大群人就敲着锣鼓从俱乐部里冲出来,眼睛上还带着惺忪的老兵热情的抢走我们手里的行李,笑呵呵挽着肩膀把我们拉进礼堂。
接兵干部坏坏的指着大门前那个扎着武装带的军官对我们说,“看到没?就是那个家伙弄错了火车到站的地点,害的兄弟们冻成这幅熊样,将来记得找他报仇啊。”
这句话你要当真那就惨了,因为那个军官压根不是什么军调干部而是纠察排长,传说中的龇牙兽“头子”。
高挂在俱乐部舞台上方的硕大军徽和两旁整齐肃穆的红色条幅,让心里平添了很多敬畏感。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陌生世界的敬畏感。
说心里话我并不想和老坏分到一起,可惜现实依旧丰满的理想骨感,我们不仅分到了一个连还是一个排一个班。
跟着那个抢走我行李的老兵,默默回到了连队的营房。简单的连体三层楼房就像一个个四方火柴盒子,每一栋看起来都差不多。
寝室是三个中最里面那间,上下铺刷着蓝油漆的铁床。
屋子一角整齐的排放着八个黄脸盆,脸盆里是没启封的拖鞋,雪白的新毛巾包着牙刷、牙膏塞在白搪瓷缸子里。
一张办公桌对着门摆放在窗台下面,一个北京凳在桌子下面。
那个带着一粗一细下士军衔的老兵样子有些局促,看着他领回来的几个新兵蛋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场。
细细的汗珠在脑门上,怎么瞧都比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还要紧张,紧张到居然忘了应该介绍一下自己。
那个老兵就是我的新兵班长欧阳,一个四川帅哥。
跟我们第一次进军营一样,他也是第一天当班长,那是他当兵第一年的岁尾,也是我当兵的第一年的伊始。
本来我应该会走跟他几乎相同的路,可惜我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压根不是那块料。
&“大葱咱俩走多远了,现在是啥时候知道不?”
老坏的话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之所以没能上教导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和这个家伙混的久了,让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污染了我那个原本应该积极进取的纯净心灵。
好吧,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不过做为抱怨他诸多不是的罪过还是可以时常挂在嘴边的。
关键是对于我的辩解这孙子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很受用。
坏小子漏着那一嘴大黄牙嗤嗤笑着说:“这算啥,将来你老婆要是生不出孩子,你竟可以往我身上赖,哥儿们担了。”
脸大不害臊,你老婆生不出孩子才是我的错好吧!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不仅那条公路彻底消失了,就是那些矮墙一样的田埂还有我们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都难以寻找到踪迹。
雪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就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茬新兵掩盖了老战士的痕迹,留下的只有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说。
“应该走出来好几里地了吧,感觉好像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嗯?雪停了。”
埋头前进中恍然未觉雪花飘舞的表演已经到了终章,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只有几片零星的雪花还在微风里意犹未尽地飘荡。
肚子里传出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声,蠕动的肠胃提醒我们又该到喂脑袋的时候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了好几个钟头。
到部队第一顿饭是夜里吃的,班长欧阳在把我们带到寝室茫然无措了好几分钟后,才想起炊事班其实已经为我们准备了热饭。
酸菜肉的饺子每人满满一大饭缸子。皮厚、陷少、没多少油水比起家里的饺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说心里话真的感觉很暖和。
新科班长欧阳终于不再茫然无措了,有条不紊地帮我们盛饺子剥大蒜,顺便一个个了解个人基本情况。
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笑呵呵收拾了碗筷,让我们先回去好好休息,然后他捧着一大摞不锈钢饭缸子心满意足地去了水池边洗刷。
不过你要是认为新兵班长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大家打饭刷碗那就大错特错了,吃完了抹嘴就走的下场便是这一天所有新兵蛋子的碗都有你来刷。
干这活的有四个人,我、老坏、石头和大奎。
事实上让我们感到后悔不仅是站在饭堂凉水池子旁边很不体面的帮人洗碗,而是压根就没人告诉过我们新兵连不许抽烟这件事!
欧阳那个瓜娃子班长居然忘记提前跟我们交代了。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享用完稀饭、馒头、青红方、雪里红等组成的早餐后,石头就坐在那里拿出一盒红塔山散了一圈,发到欧阳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他脸都白了。
旁边桌子上有个穿着土了土气埋兜卡其布军装,肩膀上戴两块红牌牌,个子不高,胡子拉碴,满脸凶相的老兵直勾勾瞅着石头手里的烟,右手五个指头不停的轮番敲打桌面。
欧阳用眼角看了那个老兵一眼,汗都要下来了。
要不说石头很有眼力见,连忙跑过去把烟递上,我也不差事第一时间跟了上去掏出打火机点着。老坏媚笑着说:“老兵您请,他爸爸是烟草公司的这烟绝对保真……”
那个老兵姓于,是我们的新兵排长,刚从军校毕业分配还没授衔。
上军校前是十连有名的猛虎班长,而原来的十连连长是我们现在的营长,全旅有名的“老虎头”,于是就发生了让人记忆犹新的事情。
在交出了身上全部存货和打火机后,四个撅着腚在洗碗池忙活的家伙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每次看见有新兵上楼都要整整齐齐大声连喊三遍:“饭后要洗碗!好兵不抽烟!全连禁烟!从我做起!”
本来这里没大奎什么事,不过他说一起从老家出来的,又是一个火车皮晃荡到这里,还住一个屋怎么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实这孩子是被老坏给吓唬住了,他偷偷对大奎说,今天不小心在排长面前给班长上了眼药,等一会儿就剩他自己跟着班长回去,一定会被狠狠收拾当出气筒。
这个傻孩子居然真的相信了。
大奎是个纯粹的好孩子和老坏一比简直就是圣徒。所以他能成为我们中第一个当班长的丝毫不奇怪,虽然是炊事班长。
在我们连炊事班历史上他成功扭转了不放辣椒不炒菜这一根深蒂固的恶习。虽然这项改革只坚持了大半年就因为炊事班新分配了一个拿着二级厨师证的四川新兵而导致失败。
但我们三个还是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每次吃红烧肉的时候,他都偷偷在我们饭缸子底下偷偷埋上半勺最肥美的肉块。
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他不纯粹了,而是老坏邪恶的灵魂污染了他。
思绪往往会屈从生理反应的淫威,把你引向刻意想要忽略的地方。
脑子想起大奎就不自觉地想到红彤彤油亮亮的大肉块和白米饭,于是肚子叫的更厉害了。
都怪老坏这个家伙,脑袋长的圆滚滚跟个大肉丸子似的,每一次肚子饿的时候都像扑上去狠狠咬一大口
“拜托大葱,别用这种充满欲望的目光盯着我,身上有馒头没?先拿出来顶顶”
“自己长了个包子样,还老怨被狗盯着……”
好吧,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智商被拉低这种事总是很难避免的。翻遍全身,除了士兵证里夹着五块钱外别无它物。
光缆施工一天要吃四顿饭,第一顿是早上四点鸡叫头一遍起床后的馒头、酸菜汤,第二顿是上午十点多送到施工段的大米饭、红烧肉,第三顿是下午四点那顿吃一半就变成冰坨子的煮挂面,最后一顿就是半夜收工后的肉汤、咸菜、大馒头。
昨个晚饭后大奎倒是给我塞了俩馒头,结果今早因为被黄皮子派到营部出公差我就把那俩馒头给石头了,早知道留下一个哪怕是半个也好啊。
98年的战友
从地上扒拉两口干净雪安慰下不停闹造反的肠胃,“估计快到了,坚持一下吧。完事轻手轻脚往回走,说不定营部老志愿兵正端着羊肉汤等着咱俩呢。早上出门时那个村长往营部牵羊你又不是没看到。”
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羊肉汤”三个字就像是给饥饿吹响的冲锋号,刚刚因为想起红烧肉而早已变得极不安定的肚皮,这会儿彻底爆发。
那咕噜噜,咕噜噜的噪响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震撼。
能够逼着我用“震撼”这个词来形容肚子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上次我用“震撼”来形容肠胃还是发挥在老坏身上。
新兵连的饭菜管够,但可惜油水不足。
新兵蛋子们原来在家大多数又都是五谷不勤,一睡就到日上三竿的主儿,到了部队每天不是在操场上齐步走,就是排着队拿着小板凳排排坐学条令。
不夸张的说新兵连炊事班那种往墙上一扔就能牢牢粘,分量保证上足二两的馒头,我一顿最少八个!
可惜因为新兵连是临时单位,新兵连的炊事班也是营里各个其它炊事班“选”过来的临时炊事员。
所谓的选就是那些被部队饭菜养叼了嘴的老兵痞子们把最不会做饭的家伙挑了过来,用我们这些可怜的菜鸟练手艺。
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当兵的人里谁最憋屈?答案是炮兵部队里的炊事班长。理由是:戴绿帽子背黑锅还不让打炮儿……
这个段子有些龌龊,但至少说明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带着一些小自豪投身到绿色军营的社会小青年,多少都带着一份不自觉涌出来的热血情节,即便咱成不了许三多,怎么也不能当个做饭喂猪的是吧。
您别笑,炊事班还真就有一份额外差事那就是喂猪。
据说喂猪还是个好活儿呢,过去连里评先进总有一个名额是留给那个不训练、不站哨、也不用抡大勺,只要每天吃完饭后挑着两桶泔水晃荡着去猪圈的“大神”。
但前提是年底你得保证全连有肉吃,而且自己不能比猪胖。
扯得有些远了,其实我想说新兵连炊事班那些被“选”出来的家伙很大原因并不是不会做饭,而是不愿意做饭。
用欧阳的话说,能给大家做得半生不熟,没端一盆生米出来已经不错了。这也直接导致了我们身上嗖嗖往下掉膘。
没办法不掉膘,那还真是菜里不见一滴油,全连吃不上二两肉。
而对这种临时组成的炊事班,同样是临时组成的新兵连干部们也没法太深管,所以有能耐的新兵干部和新兵班长,往往在吃饭的时候悄悄溜回老连队去蹭饭。
不过于老排和欧阳一次都没溜号过,所以除了第一次吃饭我们上演了一出饭后发烟的闹剧后,每一次吃饭我们排都是最规矩的。
这也导致在我们这些新兵中完全不能提到“肉”这个字,谁要不小心提到了那咽不尽的口水会持续很久很久,从黎明到第二天的黎明,甚至有可能持续循环上两轮。
老坏是个离不开肉的人,据他说不吃肉会上火。
这种状况持续一个星期他就受不了了,满嘴起大泡,晚上说胡话,甚至把半夜不小心把石头不小心伸过来的脚丫子都给啃了一口。
情绪消沉状态萎靡,精神不好注意力无法集中,长期便秘消化不良。越是到集体活动的时候,越是表现出一副摇摇欲坠随时会昏迷的状态。
种种迹象都无处不在的向连队干部们表明“老子生病了。”
“应该是水土不服,毒火攻心,送去卫生队让老军医开一副降火的中药调理调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新兵连长黄皮子在和指导员商量后交代给了于老排,于老排又交代给欧阳。
效果怎么样?
欧阳点了点头,效果很明显。
老军医的药还是真好使啊?
欧阳摇了摇头。
老军医的手段还真不好说,因为压根就没去卫生队。
出了营门老坏这家伙就一个跟头翻到了营门外小胡同口的饭馆里,红烧肉、酱肘子、大猪蹄子经管上,把欧阳弄得是目瞪口呆。
这一顿大肉吃下肚,情绪也高涨了,精神也振作了,就连便秘都一下子治愈了。
就是当天晚上他一连去了十几趟厕所,拉的那叫个欢腾啊,那叫一个稀哦!连冲厕所的水都省了。
倒不是小饭馆的饭菜不干净,而是肚子里挂不住油水了。
第二天他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跟于老排说:“排长,我从小有个毛病。就是出门在外不吃肉就上火,其实这病您真断对了就是毒火攻心。时常吃点儿肉肯定不会再发生。”
于老排很高兴老坏的病好了,所以当天晚上为了庆祝我们排三个班集体加菜,一桌一盘招待所买来的回勺猪头肉。
看着油汪汪的大肥肉片老坏的脸都绿了,因为排长说了加菜的钱从他津贴里扣,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消火大家都治治。
当天晚上,那叫一个热闹哦,全连的厕所都不够用了。老坏创造的猪肉排毒法那真叫好使啊。
新兵津贴一个月才三十块,一盘肉十块,三盘就三十,正好一个月津贴没了。
老坏离家时带的那俩钱头一天那顿饭基本全吃到了肚子里,下个月估计要干瞪眼了。
等到月底发津贴的时候,老坏居然一分没少拿到了手。
虽然心里明知道那钱是排长出了,但我俩还是一口咬定是于老排给忘记了。
为了庆祝老排“忘了”这件事,我俩利用去服务社买备品的机会,又一人造了一大盘回勺猪头肉。
完事煞费苦心地擦去了嘴角的油渍,对着自来水管子把嘴里的肉味漱了又漱。偷嘴后的首要工作就是要擦干抹净。
结果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奔腾的洪流从小小闸口一泻而出是何等的震撼啊!
折腾一夜后整个新兵连都知道我们俩偷吃肉了。
好在这次老排没再罚我俩,而是从卫生队给我俩带了两瓶泻立停回来,都拉成这熊样了,再不停下来还不得拉脱水了。
那天晚上我语重心长地对老坏说:“明明都拉不出屎来了,还总是有一种内急的感觉,这叫什么?叫自作自受。”
老坏瞪了我一眼,声都没吭抓起手纸就奔向了厕所。
这拉呀拉呀就拉习惯了,一提到拉字不管有没有都得去脱一回裤子。
实践证明精神转移法是转嫁矛盾的有效手段。
因为饥饿和坏肚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肠胃会咕噜噜直叫,所以在和老坏共同回忆了新兵伊始那段不堪回首的“震撼”大事件后,我们惊喜的发现,肚子果然不怎么饿了,甚至老坏还问我身上带纸没?
纸我是没带,所以这龟孙子把那截扯断的大衣护膝拿跑了。
我去年又买了个表的,你又不是大姨妈来了要那么吸水的干嘛?用烟盒里的锡纸解决不好吗?三只眼说的对,这家伙就是懒驴上套屎尿多。
其实那个护膝就算是留在大衣上也没啥用,最多就是站岗时暖和暖和脚踝,因为太长了根本护不到膝盖。
不是军服设计的问题,还是因为自作自受的原因,自己选大了号。
因为偷吃肉拉了一夜箭杆儿稀,第二天我和老坏基本已经参加不了新兵训练了,所以排长老于给我俩安排了一个好活,那就是给全连新兵发放剩余被服。
在武装部报名录取后,临走前并不是把所有被服一次发给你,只是发一部分。主要包括棉衣棉裤,内衣内裤,一身作训服,一双黑色棉布鞋最后是武装带和军被背包绳。
前者是为了出发的时候可以统一着装,后者是为了方便地方政府开送别会的时候照相宣传,毕竟扎着武装带背着行李才有送郎出征的气氛,当然后面的理由是我们瞎掰的。
发被服是个好活儿,很适合我们俩干。
在所有人没来前我们尽可能把所有的鞋子都认真地翻看一遍,给自己和兄弟们挑出做工最好的那几双,还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认为适合自己的被服而且不必完全按照配发名单上的规格领取。
知道我们俩要负责发放剩余的被服,这些兔崽子们都满脸媚笑地跑去跟老兵请教经验。
中国特色,集体服装发放带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那就是不管之前你报的尺码如何深思熟虑到最后肯定不合身。
不信有领过校服和工作服经验的朋友们尽可以打开衣柜重新试一试那些曾经让自己或者像个粽子或者像披个被子的伤心校服。
额头上有个疤痕的九六老兵翘着二郎腿坐在床铺上,端着老坏亲手给泡好的方便面,旁边还放着新兵蛋子孝敬的红河烟。眼睛里散发着那种过来人特有的智慧。
把烟轻轻揣进兜里,喝一口热乎乎的面汤。微微点了点头。那种满足感让我们这些围在四周竖着耳朵聆听教导的菜鸟们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大衣要选大一些的才好,越大越好!不仅站岗时穿着挡风,冬天野外驻训时盖在外面更是暖和的紧。
一边说一边拍拍自己那个五号四的大衣。就这件副连长要用军官大衣外加两盒烟上杆子换都没答应。
大头鞋,这个也要大一点些,毕竟是要穿三年的东西。小了挤脚,挤脚的下场就是大冬天训练、站岗能把你小子脚丫子冻掉。
你们是不知道有多少个选小了鞋的家伙复员的时候那脚趾头都是黑的,最后搞不好都得残废。
爬冰卧雪哪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大点就没这个问题了,而且还可以多套双厚袜子,多垫两幅鞋垫。
这脚底下的事可马虎不得,脚凉肾不好,将来娶了媳妇用不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其余的就看你们自己怎么选了,虽然都是军品但是因为每一批的厂家不一样,标准也不一样。
有的穿上就显得精神,有的就难看得要命。是当个窝窝囊囊的邋遢兵,还是当个精精神神利利索索,让小女孩瞅一眼就挪不开眼睛这里面可有不少学问。
就好像领带,他的是一拉得,别以为外面最便宜的领带都是一拉得的,那是你们没见过塑料挂钩那种。
门口站大值日岗的小不点就是那种,连个带子都没有,把那么一条往衬衫领子上一挂怎么看怎么像幼儿园里小孩戴的围嘴,你们说揪心不揪心。
这番话说的我们一个个频频点头,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没有老前辈的悉心教导,弄不好我们就浪费了这个可以塑造自己形象的大好机会。
这个老家伙就是三只眼,新兵一班的班长,也是我们俩后来的班长。秉承他一贯的办事风格,那就是很不靠谱。
就因为听了他的话所以我选了这个大了两号的军大衣,不仅是成功的让短款变成长款,而且穿上它完全达到了什么都干不成的目的。
站岗的时候是暖和了,可是袖子长出一大截根本握不住枪,那样会被连长训。废半天劲好不容易挽上了袖子,又会因为影响军容风纪再次被训。
至于晚上盖在被子上,除非你忍心把好不容易叠成豆腐块的大衣摊开,第二天再提前两个小时起床把它叠好,否则还是不要奢望了。更不要说长途行军和五公里越野你得比别人多背好几斤。
石头让老坏帮着选了双大一号的大头鞋,结果套上了一双卓别林式的滑稽大鞋。
军品的尺寸本身就比一般的尺寸大一号。而且要想让鞋不在晃荡,最少得穿五双厚袜子,在垫三双鞋垫,最后大奎出了个主意前面用卫生纸塞上。结果就是不塞的话容易绊倒,塞上的话那脚趾头是真疼啊。
大奎自己跑去选了唯一一双褐色的大头鞋,他说他喜欢深色,深色看上去显的脚小。而且这双鞋里的毛与众不同。别的鞋里都是白色卷毛,只有这双里面是黄褐色直毛的。与众不同才能显出个性,最主要是和谁的鞋混在一起都不容易穿错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充分。
穿错鞋这种事在部队很容易发生,穿错了不要紧,万一染上脚气可是一辈子的事。
理由没错,错的是结果。
那双鞋根本不是羊毛的,而是狗毛。
最可气的是居然还保留了掉毛的习惯,一脱鞋满袜子都是深褐色的狗毛,就这鞋求人穿都没人穿,的确不怕丢。
老坏笑嘻嘻从为数不多的几条一拉得领带里给自己收起一条,然后绷着脸看那些一脸不情愿拿走“小孩细围嘴”的家伙。
果然如三只眼所说,原本看上去不起眼的一拉得领带和那些只有一个塑料钩子的东西比起来实在是够高、大、上。
可惜戴到脖子上就傻眼了。
脖子粗,大小倒是还算合适,可是军服下面露出那长长一截又粗又绿的玩意就实在是太难看了。
欧阳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一群傻子啊。一拉得领带是配发给170公分以上战士的,没见后面写着五号嘛。就老坏这身高配发2号的都有些多余,竟然选了一个五号的,是想让人牵着走吧。
听着掀起了当初的老底儿,老坏眯起眼睛斜看着我:“大葱,你整这么多有意思吗?我的领带最后换给了石头,你的大衣换能给谁?谁又能穿的了五号四的大衣?不是我说你,就你这大衣杵在那里做帐篷正好,用来做爬犁都担材料。”
这倒不劳他费心,只要是自己选的就没有后悔一说。不管是当初选择入伍还是眼前正拖着的这件大衣。
男人嘛就要为自己选择的后果有所担当,大不了自己心里面委屈不往外说呗。
黄皮子说过我就是一头犟驴子,他喜欢犟驴但是不喜欢我。因为只会扯着脖子瞎叫唤的驴子就不是能老老实实卖力气的好驴子。
这让我想起初中时的班主任,那位满头银发的王老师最常说的话就是:昂着头的谷穗都是瘪子,只有低下脑袋的才饱满。我总是昂着脑袋,所以用家乡话来说我就是个“瘪犊子”。
从这一点来说,我个人觉得黄皮子还是很有见识的。
据说我刚出生没多久,村里来了一个算命老头就给我下过“命里七尺,难求一丈”的批语,然后就被当过兵的爸爸给扭送到派出所了,罪行是宣扬“封建迷信”。
这是我的意淫,虽然我很想让当过兵的爸爸把所有说我坏话的家伙都扭送到派出所,但这很不现实,至少扭送黄皮子就做不到,因为他是个中尉还是我的副连长。
在他成为我的副连长前是我们新兵连的连长。
一个面黄肌瘦满脸胡子拉碴当了十年兵的老家伙,而且是直接提干的。军事素质没得说,但官运不怎么样,二十八了还是副连。
那还是我们到部队的第三天,因为直到这一天晚上天南海北的新兵蛋子们才总算是到齐了。
全班加上新兵班长共八个人,只有一班是七个人,因为于老排住在那个寝室,算上于老排全排正好二十四个人,就住在老兵四连的一楼。
班里的新兵主要来自三个地方,黑龙江、吉林还有江苏。
而黑龙江就占了一半,所以整体上来看山海关那边的南方兄弟在这个集体中基本可以算作“少数民族”。
都说东北的小爷儿们单个勉强算个“龙”放到一起就变成了“蛐蛐笼”,部队里以往爱打架、闹事、闯祸的大多数都是这些混小子,所以狡猾如黄皮子便提前来了个微服私访。
应该说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讨厌,甚至很招人喜欢。
马裤呢的冬季干部军装上面的风纪扣松开着,面对一屋子唐突站起来立正的新兵没有丝毫架子,很随意坐到靠门口的床铺上大咧咧地说:“客气啥,都是自家人。”
然后用手扒了扒床头那个勉强叠成方块形的被子,问了一句“这是谁的?”
我小声回答:“我的。”
身边的欧阳瞪了我一眼,我其实应该大声的说:报告是我的!可是谁没紧张过呢。
黄皮子倒是没在意,反而看着扑哧笑了,说了一句:“哟,还是个大龄青年呢。”
这句话把全班新兵都整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办法谁让自己长的着急呢。
要知道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脑门上就有抬头纹了。而且我也确实算是这批新兵里的大龄青年,若按虚岁我都十九了。
“我到这儿来就是闲扯淡,顺便瞅瞅你们这些小新兵蛋子们有没有欺负我们的秀才,欧阳可是我们连的秀才公,纯高中生第二年就当上班长了。摊上他你们可得了大便宜,要是换成三只眼那个活土匪你们哭去吧。”
欧阳被夸的脸都红了,伸手指了指我:“他也是高中生,组织能力也不错的。”
黄皮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原本那段被视为耻辱堕落的高中生涯,此时竟然产生了一些小得意。
“嘿,没看出来啊。大龄青年居然也是个秀才。听说前两天你们班有个禁烟宣传队,里面不会有你吧?”
刚刚升起的小得意没持续两秒嗖得一下无影无踪,臊的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不是啥坏事,至少创下知名度了嘛,营长都想见见你们几个,别说你们于排长还真有招,还抽烟不了?”
这个人很成功的让我放松了警惕性,刚想婉转的回答不怎么抽了,老坏抢先站了出来:“报告首长,不抽了!戒了,每天都在戒。”
黄皮子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每天都戒?呵呵厉害啊。不会是每天偷着抽完了在戒吧。”
我觉得他俩某个地方有点儿像,虽然不管身份,气势还是外貌都没有一丝一毫相同的地方,我还是觉得俩人之间存在那么丁点儿相似的地方。
其实老坏说的没错,的确是每天都在戒。每天起大早利用压被子的机会在厕所抽上一根烟后就开始这一天的戒烟了。
临睡前洗漱的时候,我跟石头说这个副连长不错,要是他做咱们的新兵连长肯定没啥苦头受。
老坏端着洗脚水有些不服气的切了一声:“这位老哥一打眼儿就是个老江湖,整你们玩儿似的。”
我终于知道黄皮子和老坏之间到底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了,那若有若无的一缕江湖气。
这俩人都是混久了社会的老鸟,和他们一比我们这些刚离开校园和妈妈怀抱的小菜鸟还真是一群小朋友。不过这丝毫没影响我对黄皮子的好感。
第二天的正式操课让我认识了黄皮子和蔼可亲的另一面。严厉、霸气、稳重、说一不二,能让一个无知青年产生崇拜的所有因素都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
“这里是部队,从今天起这就是你们的家!但你们还不配做一个战士,因为你们还没有经过锤炼。我就是那把锤去你们惰性、锤去你们胆怯、锤去你们懦弱的锤子!我要把你们这群废物、混蛋、胆小鬼,锤炼成一个真正的士兵!”
我们不承认自己是废物、是混蛋、是胆小鬼,但是他的话却让我们的心脏砰砰直跳,让全身的热血直往上涌。
我们不想做没用的废物,不想做祸害社会的混蛋,更不想做胆小鬼,现在我们只想做一个战士,一个像他这么霸气的战士。
“军人的第一准则是什么?”
“服从!服从!服从!”
很多年后,有个年轻人挺着脖子对我说,“一味的服从是懦弱的最大体现。”对此我只笑了笑,把这句话当成金科玉律的家伙是真的无知。因为有个地方必须要做到坚决服从,严格“令行禁止”。那不是懦弱,那是一种力量,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听着掀起了当初的老底儿,老坏眯起眼睛斜看着我:“大葱,你整这么多有意思吗?我的领带最后换给了石头,你的大衣换能给谁?谁又能穿的了五号四的大衣?不是我说你,就你这大衣杵在那里做帐篷正好,用来做爬犁都担材料。”
这倒不劳他费心,只要是自己选的就没有后悔一说。不管是当初选择入伍还是眼前正拖着的这件大衣。
男人嘛就要为自己选择的后果有所担当,大不了自己心里面委屈不往外说呗。
黄皮子说过我就是一头犟驴子,他喜欢犟驴但是不喜欢我。因为只会扯着脖子瞎叫唤的驴子就不是能老老实实卖力气的好驴子。
这让我想起初中时的班主任,那位满头银发的王老师最常说的话就是:昂着头的谷穗都是瘪子,只有低下脑袋的才饱满。我总是昂着脑袋,所以用家乡话来说我就是个“瘪犊子”。
从这一点来说,我个人觉得黄皮子还是很有见识的。
据说我刚出生没多久,村里来了一个算命老头就给我下过“命里七尺,难求一丈”的批语,然后就被当过兵的爸爸给扭送到派出所了,罪行是宣扬“封建迷信”。
这是我的意淫,虽然我很想让当过兵的爸爸把所有说我坏话的家伙都扭送到派出所,但这很不现实,至少扭送黄皮子就做不到,因为他是个中尉还是我的副连长。
在他成为我的副连长前是我们新兵连的连长。
一个面黄肌瘦满脸胡子拉碴当了十年兵的老家伙,而且是直接提干的。军事素质没得说,但官运不怎么样,二十八了还是副连。
那还是我们到部队的第三天,因为直到这一天晚上天南海北的新兵蛋子们才总算是到齐了。
全班加上新兵班长共八个人,只有一班是七个人,因为于老排住在那个寝室,算上于老排全排正好二十四个人,就住在老兵四连的一楼。
班里的新兵主要来自三个地方,黑龙江、吉林还有江苏。
而黑龙江就占了一半,所以整体上来看山海关那边的南方兄弟在这个集体中基本可以算作“少数民族”。
都说东北的小爷儿们单个勉强算个“龙”放到一起就变成了“蛐蛐笼”,部队里以往爱打架、闹事、闯祸的大多数都是这些混小子,所以狡猾如黄皮子便提前来了个微服私访。
应该说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讨厌,甚至很招人喜欢。
马裤呢的冬季干部军装上面的风纪扣松开着,面对一屋子唐突站起来立正的新兵没有丝毫架子,很随意坐到靠门口的床铺上大咧咧地说:“客气啥,都是自家人。”
然后用手扒了扒床头那个勉强叠成方块形的被子,问了一句“这是谁的?”
我小声回答:“我的。”
身边的欧阳瞪了我一眼,我其实应该大声的说:报告是我的!可是谁没紧张过呢。
黄皮子倒是没在意,反而看着扑哧笑了,说了一句:“哟,还是个大龄青年呢。”
这句话把全班新兵都整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办法谁让自己长的着急呢。
要知道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脑门上就有抬头纹了。而且我也确实算是这批新兵里的大龄青年,若按虚岁我都十九了。
“我到这儿来就是闲扯淡,顺便瞅瞅你们这些小新兵蛋子们有没有欺负我们的秀才,欧阳可是我们连的秀才公,纯高中生第二年就当上班长了。摊上他你们可得了大便宜,要是换成三只眼那个活土匪你们哭去吧。”
欧阳被夸的脸都红了,伸手指了指我:“他也是高中生,组织能力也不错的。”
黄皮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原本那段被视为耻辱堕落的高中生涯,此时竟然产生了一些小得意。
“嘿,没看出来啊。大龄青年居然也是个秀才。听说前两天你们班有个禁烟宣传队,里面不会有你吧?”
刚刚升起的小得意没持续两秒嗖得一下无影无踪,臊的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不是啥坏事,至少创下知名度了嘛,营长都想见见你们几个,别说你们于排长还真有招,还抽烟不了?”
这个人很成功的让我放松了警惕性,刚想婉转的回答不怎么抽了,老坏抢先站了出来:“报告首长,不抽了!戒了,每天都在戒。”
黄皮子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每天都戒?呵呵厉害啊。不会是每天偷着抽完了在戒吧。”
我觉得他俩某个地方有点儿像,虽然不管身份,气势还是外貌都没有一丝一毫相同的地方,我还是觉得俩人之间存在那么丁点儿相似的地方。
其实老坏说的没错,的确是每天都在戒。每天起大早利用压被子的机会在厕所抽上一根烟后就开始这一天的戒烟了。
临睡前洗漱的时候,我跟石头说这个副连长不错,要是他做咱们的新兵连长肯定没啥苦头受。
老坏端着洗脚水有些不服气的切了一声:“这位老哥一打眼儿就是个老江湖,整你们玩儿似的。”
我终于知道黄皮子和老坏之间到底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了,那若有若无的一缕江湖气。
这俩人都是混久了社会的老鸟,和他们一比我们这些刚离开校园和妈妈怀抱的小菜鸟还真是一群小朋友。不过这丝毫没影响我对黄皮子的好感。
第二天的正式操课让我认识了黄皮子和蔼可亲的另一面。严厉、霸气、稳重、说一不二,能让一个无知青年产生崇拜的所有因素都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
“这里是部队,从今天起这就是你们的家!但你们还不配做一个战士,因为你们还没有经过锤炼。我就是那把锤去你们惰性、锤去你们胆怯、锤去你们懦弱的锤子!我要把你们这群废物、混蛋、胆小鬼,锤炼成一个真正的士兵!”
我们不承认自己是废物、是混蛋、是胆小鬼,但是他的话却让我们的心脏砰砰直跳,让全身的热血直往上涌。
我们不想做没用的废物,不想做祸害社会的混蛋,更不想做胆小鬼,现在我们只想做一个战士,一个像他这么霸气的战士。
“军人的第一准则是什么?”
“服从!服从!服从!”
很多年后,有个年轻人挺着脖子对我说,“一味的服从是懦弱的最大体现。”对此我只笑了笑,把这句话当成金科玉律的家伙是真的无知。因为有个地方必须要做到坚决服从,严格“令行禁止”。那不是懦弱,那是一种力量,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没走出多远,老坏又想借抽烟的机会偷偷懒。
这次我没答应,很庆幸刚才剩下的烟都落在我手里,否则剩下这没几根的粮草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孙子给消耗光了。
新兵时一根烟可以顶一天,可是现在因为施工两个人一天三包都未必够。
附近没有人家更不要说卖烟的小店,原本计划用那五块钱整两包薄利烟的计划估计也泡汤了,还是省着些抽吧。
服从说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你不必动脑子。
但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我们的脑子总是会时不时开个小差,有时是为了自己,有时是为了别人。
新兵开训不久我就被任命为新兵班副班长,这个所谓的副班长只有口头任命,其实只是一个协助新兵班长管理的临时职位,即不多拿一分津贴也没有丝毫特权。
石头被调整到新二班做了副班长,我在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为他感到高兴。
老坏却憋着嘴说这叫分化,明着是提拔其实是阴谋。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还真不怨黄皮子和于老排不识货,老坏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是当骨干的材料,如果这样的货也能提新兵班副班长,那除非这里是奇幻世界里的矮人军团。
“你啥意思?你那眼神是啥意思?说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呗!告诉你狐狸之所以不吃葡萄那是因为狐狸是吃肉的!还有别看狐狸吃不到葡萄,狐狸也是下崽子的,而乌鸦只会下蛋!”
我不想跟他争论狐狸到底是吃肉还是吃素,更不想知道他能生出崽子还是生个蛋,反正我是生不出来。
拎着石头的背包很殷勤的帮着送到隔壁二班,我知道他那里还有几盒一号石林烟,就是不知道他藏哪儿了。
我觉得自己做了新三班的副班长,石头做了新二班的副班长,基本全排我们就掌握了三分之二。
事实证明我错了,错的离谱。
因为三只眼那个班的班长是大个张,来自哈尔滨的应届高中生。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身高一米九六还是业余拳击队员,他爸爸还是省民航局的副局长。
身体素质、文化程度还有背景,这个大块头都完压我们两个。你可以想象的到于老排给我们三个班副开会,他往那一站我和石头就像两个可有可无的跟班。
刚开完会“小”班副组合就传了出去。就连我和石头也不得不承认,站在他两边我们俩的确跟“小”字旁那两个“点儿”毫无区别。
大个张是强势的,强势到整个新一班只有他胸口没印上三只眼那只四十四号大头鞋的脚印。
三只眼带兵还是很有特色的,比如:他不会浪费力气去踹那些调皮的新兵蛋子,而是很悠闲的靠在床铺上伸出那只四十四号的大脚,让你自己往上撞。
没撞出反弹效果不算数,所以一班的新兵各个都是表演高手,轻轻一撞不仅胸前可以清晰印下那个大头鞋的鞋印,而且居然能腾空反射到对面于老排的床铺上。
批评教育就在这种半认真半嬉闹之间完成了。
同样是山东老兵的二班长方法就差了很多,对于犯错误的新兵会鸡头掰脸,面红脖子粗的教训上老半天,完事自己气的够呛,新兵还一点儿没听懂他嘚吧嘚,嘚吧嘚口沫横飞的鲁地方言说的是啥。
而我们欧阳班长就很严肃科学,一个人犯错误一百个俯卧撑,集体犯错误,全班一百俯卧撑加一百仰卧起坐。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让新兵自己挺着胸脯往伸直的脚上扑他怕受伤的是自己,而说服教育他又骂不出脏话。
当兵的爱说脏话这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
但是这个情况又很有特点,那就是对于陌生或有距离感的人打死都讲不出脏话,而对于越熟悉越亲近的人不讲脏话打死都说不出话。
《亮剑》里李云龙说脏话曾经引起了一番争论。其实熟悉部队或者当过兵的都知道,在部队越是猛人脏话讲的越厉害。我们营长老虎头跟我们排长就是不骂娘不张嘴,张嘴必带“娘”。
每一次看到营长指着排长鼻子用十分缓慢和平静的语调念叨出:“你娘了个臭&的……”做为谈话开头,我们都能从于老排的脸上看到那种十分享受的表情。
欧阳就说过不怕上头骂你,就怕上头用严肃正经的语调跟你说话,因为那个时候基本就是有事情要发生,好事或者坏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整的你心里一蹦一蹦。
我和石头之间可以说话骂娘,但是和大个张之间却绝对不会带半拉脏字。
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班里那个小新兵从被窝里直接拎进了水房,放进冷水池子,打开了水龙头。
之后那个格外喜欢闯祸的家伙一看到他就全身哆嗦。
所以在说话带脏字这件事上除了熟悉程度,首先必须考虑万一有可能出现不愉快后果自己是否具备承受能力。
好在我们班在协助班长管理这件事上一般不需要付诸武力。在石头调走后我完全可以在这个战五渣的小集体里称王称霸。
除了身体上的优势我还有老坏这个狗头军师和大奎这个忠实手下。
哈尔滨青少年小磊在老坏对他进行语言攻击时时随便帮忙拉上一把,就把我当成了亲哥一般看待。
浙江的文青阿乐只要我一和他谈王朔和金庸,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很有一种失散多年亲兄弟在相聚的感觉。
贵州来的老黑患感冒时,我从大奎那翻出两包油辣椒丢给他发汗,他就把我写进日记里要感激我一辈子……
为人处事就是这么简单,在别人感觉特别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随便伸伸手友谊就结下了。
当然并没有哪个集体是真正团结一致的,就像大个张手底下还有一个满是怨气的小家伙一样,三班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团结。
阿乐看不上小磊的调皮任性老想扁他一顿,老黑受不了老坏的言语刺激总想拽他去菜地用拳脚较量一下。
喜欢歪着嘴笑,斜着眼睛看人的吉林“胡老师”遭到了全班一致排斥,而每天晚上不洗脚就睡不着觉的浙江丁勇更是被集体讽刺为娘娘腔。
五湖四海的人本来就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环境和习惯,让所有人一下适应对方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我的工作就是调和这些矛盾,因为如果换成欧阳这个正牌班长来做基本全班都会倒霉。
文化人总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他会通过缜密的分析,透过事物表相深入挖掘出班里每个人在这一严重影响集体团结事件中所起到的不良作用,以及应该承担的责任。
然后,一次因为两个人矛盾爆发的小冲突,难免会演变成整个班集体所有人推波助澜的结果。
那些没完没了的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真是很辛苦,特别还是在已经熄灯就寝后光着脚丫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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