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国歌手咳嗽一下,进了酒吧开始唱歌,后来走到二楼,有个护士门事件跟着上去了

& 比如女人:在我们那儿,自从有了酒吧以后,故事就多了起来。人们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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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读过弗洛伊德或者荣格的书吗?”王教授问刘云。
  “我在大学时读过《少女安妮日记》。”刘云老实地回答。虽然离开大学多年,但在教
授面前她还有做学生的心态。
  “还不够,远远不够,你该读全部能找到的心理学书,我现在读的书都是这方面的。”
  “那您不搞计算机研究了?”刘云问。
  “唉,我还带最后一批硕士生,完了以后就退休了。我能研究出来的东西也都出来了,
现在整个一个废物了。我这个脑袋,”说着他用枯瘦的手指指指自己的脑袋,“再也不会为
我国的计算机事业做什么贡献了。”
  刘云笑了,她喜欢这位不居功自傲的老人。
  “不过,我这个脑袋必须总得有新东西装进去,现在它馋心理学,那我就装。”王教授
说到这儿,电话铃响了。他对刘云抱歉地笑笑,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接电话。
  “你知道这老头儿前段时间受了点刺激,”王教授的妻子对刘云解释说,“我们这儿邻
居的一个小伙子,自学的计算机,很聪明,说出来的想法,让我们老头子直拍大腿。大约有
半年时间了,这一老一小整天聊计算机。可是前不久,也就两个月吧,这小伙子午睡时服了
安眠药,连遗书也没留就自杀了。”
  “没有原因?”
  “应该是有的,但谁又能知道呐,做父母的也不知道。”
  “有工作吗?”
  “有啊,在一个合资的工厂里,好像是一家美国合资的饼干厂。”王教授的妻子说到这
儿,见丈夫又走回来,就没再往下说。
  “你们接着聊,接着聊。”王教授的神色不像刚才那么飞扬。
  “谁的电话?有什么事吗?”老伴儿也觉到了丈夫脸上的变化。
  “一个学生,没什么事。”王教授振作一下精神,“我们接着聊。”
  刘云看看表,很想再问问前段时间耿林有没有来过,但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如果
他来过,老人不会不跟她提起的。
  “我想,我该走了。明天还得上班。”刘云说着站了起来。
  王教授也马上站起来,但他把刘云又按到沙发上坐下。
  “再坐会儿,少坐一会儿,还不是太晚。”
  刘云笑笑,只好接着听王教授说。
  “我说老头儿,你改天再讲吧,刘大夫明天还得上班呐。”
  “你说得很对,但我不会讲太久,尤其是涉及重要内容,我会讲得清晰明了简洁。别忘
了我当了一辈子老师。”
  “有什么重要的?”老伴儿说。
  “我要告诉你我这段时间读这些书的体会。”王教授没再管老伴儿的打扰,认真地对刘
云说起来,“我觉得心理学最重要的意义是提醒人们别忽视症状。有好多没有心理学基础的
人,能够感到种种不适,但重视不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种症状会把他们带到何处。像
我们邻居一个小伙子突然自杀了,他父母说是没有缘由地自杀,这是不可能的。缘由被忽视
了。”王教授说到这儿,看看刘云,见刘云听得专注,他便接着讲下去了,而且希望自己的
这番话不白讲。
  “另一方面我觉得心理医生很必要,但不重要。西方许多人几年甚至长达十几年去看心
理医生,我想这太被动了。心理医生不给你下结论,这是对的。因为你头脑明白和心里懂是
两回事,你头脑意识到了你的心理状态不良、不健康,还不等于你就能够改变了,因为,你
改变的力量来自心里。所以西方好多人用那么多年去看心理医生,要完成的就是这个从脑到
心的过程。但在中国没什么心理医生,而中国人又不是没有心理疾病,怎么办?”王教授故
意停住了,不愧是讲了一辈子课的教授,他吸引了刘云。但刘云做梦也不会想到,王教授的
话居然在她的潜意识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话后来几十次地涌现在刘云的脑海。
  “有办法。我个人倾向的一种方法就是发泄,发泄出来。只要能发泄出来,没有心理医
生的帮助也能完成从脑到心的过程。尤其是中国人太压抑,能够发泄出来的时候大都是在精
神病院了,晚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发泄出来。发泄有可能让事情越来越糟,但积极的意义
是事情向前进展了,你离结论越来越近了。这个过程所导致的后果快把你压死了,你必须找
一条出路,这出路就是心懂,通过痛苦和疼痛的一种心懂。”
  “你别胡说了,要是不朝这条路去呐?你看看邻居小伙子往哪走的?”老伴儿担心地
  “他那就是缺乏心理学熏陶,太晚了。”王教授回了老伴儿的话,又接着对刘云说,
“心懂了,就有了新的心理状态,这时候生活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再也不是看什么什么没希
望,看什么什么一团黑了。而失败是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事。比如最常见的婚姻失败了、爱
情失败了,都没关系,只要调整好心态,就能从别的事情上再实现自我价值,婚姻爱情怎么
说也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反过来说,事业也一样,事业上失败了,还可以从爱情中发现价
值,等等吧。这就是我的心得,你觉得怎么样?”王教授像小孩儿一样问刘云,好像刘云现
在是一个心理学权威。
  刘云说不出话,但认真地点点头。
  当王教授送刘云上了出租车,又回到家里时,老伴儿立刻责备他浪费别人时间,讲那些
没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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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刘云在当班的时候,接到一个王教授的电话。一开始她迟疑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认
识的另一个王教授,但她马上通过那特殊沉静的声音辨出他是耿林读硕士时的教授。因为这
个王教授很开明,又很欣赏耿林,所以耿林毕业后他们一直保持着并不频繁的往来。刘云随
耿林一道看过王教授夫妇两次,知道他们虽然往来不频繁,但彼此很亲密,王教授那儿是耿
林能倾吐心声的地方。因为耿林很小失去父母,是和姨母一起长大的,刘云对耿林的这个
“忘年交”很珍视。
  王教授的妻子刚刚做了脉管炎手术,出院回家后,刀口处总有不规律的疼痛。王教授给
刘云打电话想做一点儿咨询,但还没等他述说症状,刘云就提出自己下班后去看一看。王教
授很感动,就提议让刘云叫上耿林,顺便在他家吃晚饭。
  刘云在路上买了好多水果,希望替师母看完病也能跟他们聊聊,也许耿林已经跟他们说
过了自己的状态,说不定通过这样的聊天儿她能获得一些启示,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自
从决定把丈夫夺回来之后,她一直很茫然,给耿林打过两次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现在最好不
见面,等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耿林来找她。她想不太好耿林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但肯
定不是绝情要离婚的态度。她想,如果耿林真的要跟那个女人结婚,可以现在就明确提出跟
她离婚。世界在刘云这样没有经过风浪的女人眼中还是那么简单,也许她永远也想不到,另
一种不显眼的感情左右许多人,让他们无法张口说出他们的目的,尽管这目的是他们无论如
何要达到的。这种感情就叫内疚。
  刘云拎着水果往车站走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她回头发现是吴刚。他坐在摩托
上,正伸手把头盔摘下来。
  “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刘云走近吴刚,把手里沉甸甸的水果放到脚旁。
  “去看病人?”吴刚看见水果便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他是想请刘云去他的酒吧听爵士
歌手演唱的。
  “你怎么知道的?”刘云兴奋地发问,看见吴刚,她觉得心里不再那么空荡了。
  “瞎猜的。”吴刚并没有因为刘云的热情也兴奋起来,他一直都非常喜欢刘云,也在背
后做一些不让她察觉,但能多少保护她的事情。他知道刘云对他很重要,但到底有多重要他
有时无法想得很透彻。作为一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做到哪一步,比如再一次
结婚。他不能想象,但他一直都这么认为,刘云天生就是该成为妻子的那类女人。所以,他
在刘云面前最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克制自己,不让他的感情外露。
  “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离老远我就看见你了,我捎你一段吧?”
  “坐摩托?”刘云害怕地问,“我这辈子还没坐过摩托呐。”
  “那就更应该试试了。”吴刚依旧轻描淡写地劝她,“对了,陈大明那件事我得谢谢
  “谁是陈大明?”因为职业的缘故,刘云很难记住患者的名字,尤其是门诊的患者。
  “那个让人打破头的。”
  “啊,对了,那个人特别逗,他是你朋友啊?”
  “对,是我朋友。”吴刚很正式地首肯。
  刘云没说话,笑笑。
  “你笑什么?”吴刚问。
  “没什么,那人还跟我说,我要是丢钱包他……”
  “你心里肯定奇怪我的朋友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吴刚打断刘云的话。
  “没有。”刘云说得也很肯定,但却是一句谎话,因为她心里想的的确是吴刚刚才说的
那样。“我很高兴帮了你的朋友。”刘云的这句话也同样是真诚的,因为她是可以不在乎吴
刚有什么样的朋友的。
  “上来吧,我开车没问题。”吴刚说着递给她挂在车把上的头盔,好像那是为刘云特意
准备好的。然后也把自己的头盔拿在手上。
  刘云看着吴刚的眼睛,马上就有了信任,她什么都没说,拎起自己的水果坐上了后座。
吴刚戴好头盔,给上油门,摩托一下就蹿出了好远。吴刚并不想因为刘云坐在身后而开得比
平时慢。这也是他一辈子里几件不能改变或丢弃的事情之一——他喜欢有致命感的速度。
  刘云为王教授的妻子检查过后,觉得问题并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但她也没有过
分强调严重性,怕老人太担心。他们吃饭的时候,王教授问起刘云的医院是不是有心理科。
刘云说只有神经科,其实她一直在等着王教授能再扯起关于耿林的话题,从她进门后,王教
授问了为什么耿林没跟着来,然后就没再提起。而刘云也像以往一样,小心地说耿林进修去
  “太不应该了,依我看心理科比神经科还重要。”王教授发着感慨。
  “一般这类病人是归到精神病院的。”
  “可有些人还没到精神病的地步啊。”王教授越说越激动,刘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跟
她谈心理,她不过是外科医生。
  “你别听他胡说,”王教授老伴儿插嘴道,“这老头儿最近像疯了一样,见谁跟谁谈心
  “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就再学心理学,然后在我们学校建个心理学系。”
  “您觉得心理学比计算机学重要吗?”刘云突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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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可我还是爱你。”
  “对,我也知道你爱我,”娄红看着耿林,既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也没有在乎那些注
视他们的目光,“我还知道,我不会长时间忍受这种状态,所以就会跟你吵,直到吵得你发
烦。然后你开始思念你老婆的美德和好处,在有距离的情况下,你很容易发现她原来比我
好。然后你就会找办法找理由离开我,回到她身边,而她已经不年轻,很容易原谅你的失
这就是那些倒霉的第三者的结局,也会是我的结局。”
  “那你干吗不想想那些幸运的第三者?”耿林非常恼火,因为他不觉得娄红的话没有道
  “因为没有幸运的第三者。”娄红说到这儿眼睛又湿了。耿林的心被此时娄红那无助的
表情拨动了一下。
  “我能做什么?”耿林搂住娄红,往朝下去的扶梯走去。这时商店下班的铃声响了,已
经换好衣服的售货员立刻从四面八方拥向扶梯。他们超过耿林和娄红,但都回头看了他们一
眼,好像他们是皮毛柜台接待过的最奇怪的顾客。
  “不是离开你妻子。”娄红停下说。
  “是什么?”
  “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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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说过你不愿意过婚姻生活。”
  “对,但我不希望我的男朋友是别人的丈夫,你觉得这感觉很美妙吗?”
  “当然不。但我不懂你为什么今天又提起这事,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当然要离婚,
而且我也一步一步地做了,我现在搬出来,然后我会跟她提,但这需要点儿时间。我觉得
一直都是很理解的。”耿林说到这儿,服务员送上凉菜。
  “我现在还是理解的,谁知道我今天哪根筋不对了,乱说一气。来,尝尝这个菜,我们
说点儿别的。”娄红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大口吃碎蘑菇泥。
  但娄红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控制能力。在他们快吃完饭的时候,耿林问她吃完饭去哪儿,
这又勾起了娄红刚刚压下去的坏情绪。每次他们商量去什么地方的时候,娄红都觉得受了伤
害,尽管一开始她就清楚自己爱上的是有妇之夫。这个前提在刚开始的时候帮过她的忙,但
慢慢地就失去了作用。她开始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世界因为这个爱情变小
了:“山下”饭馆,“身后”酒吧,他们的小屋,再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当然,娄红喜欢他
们在小屋里能做的一切事情,但她和所有的年轻姑娘一样,也对外面纷繁的世界充满兴趣。
  “去‘身后’怎么样?”耿林见娄红半天没说话,便又提议了。
  “今天又不是周末,”娄红显然不赞成,“不是周末我不愿去‘身后’,没意思。”
  “那我们回家?”耿林试探地问。
  “你没有什么朋友吗?我们可以去看看你的朋友。”娄红不想回小屋,她不觉得那是
家,而是一张和男人睡觉的床。
  耿林在脑子里迅速过滤了一遍自己的朋友,没有找出一个此时他能和娄红一起去探望
  “去看看王书他老婆彭莉怎么样?”娄红说,“我很同情这个被自己爱人骗了半辈子的
  “你别这么说吧,如果她不知道,她的幸福就是真的。”
  “男人的逻辑。”娄红轻蔑地说了一句,“好了,不难为你了,我们去逛商店吧。这时
候的商店人少。”
  “好的。”耿林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心里清楚,一来这儿附近的商业区离他家很远;二
来刘云不喜欢逛商店。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想象在大街上,在他和娄红在一起的时候碰上
  但发生了另一件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让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他总有点儿不安。
  在即将打烊的时间,商店里很空,只有为数不多的顾客或闲逛,或急急忙忙地在选购东
西。耿林和娄红先在楼下看看化妆品,但娄红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多大兴趣,于是他们上扶梯
想去二楼看看女鞋和女装。耿林先迈上扶梯,娄红站在他的下面一磴上。扶梯向上走到一半
时,耿林偶尔回头看一眼娄红,大吃一惊——娄红泪流满面,但却在向他微笑。耿林要过来
拉娄红,被娄红的一个阻拦手势制止了。在耿林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他们来到了二楼。娄
红径直上了滚向三楼的扶梯,耿林也跟了上?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耿林站在娄红身边,着急地问。
  “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的处境,”说着娄红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也看见了我的结
  “别胡思乱想,别胡说。”耿林乱了方寸,他担心娄红在商店里失去控制跟他吵起来。
  “我还没说我的想法,你就说我在胡说,未免过分了。”
  “可你知道我爱你。”耿林凑近她,压低声音说。可他的话仿佛是娄红此时最不想听
的,她快上几步,先于耿林到了三楼,然后又去乘通向四楼的扶梯。耿林也跟了上去。
  “你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娄红在通往四楼的扶梯上问耿林。耿林点点头。
  “你知道你最后要抛弃的女人是谁吗?”
  耿林听娄红这么说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好像娄红在说废话。
  “是我。”娄红说。
  耿林转回头看娄红,发现她又有新的泪水涌出来。一个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人这时突然剧
烈地咳嗽起来。耿林拉起娄红快走几步,上了通向五楼的扶梯。
  “你什么意思?”耿林看看扶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便问娄红。
  “意思就是你现在离开了妻子,走近了我,这就等于说在你和妻子之间有了美妙的距
离,你看哪本书上不说,距离产生美感。所以你现在就能想象,我们之间能产生什么了。误
解,争吵,伤害,还能有别的吗?”
  娄红又上了通往六层的扶梯,耿林一直跟着她。她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盯着耿林,好像在
等他回答。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我离开她了,我爱的是你。”
  “对,你离开她了,所以你才能更好地发现她的优点,端庄、正直,还敬业。”娄红一
口气说出了这些话,已经到了六层,最高一层。娄红站在扶梯旁,没想到六层都是皮毛制
  “那又怎么样,我爱的是你。”耿林看看周围以各种方式悬挂着的皮毛大衣围脖儿,闻
到了这类制品特有的气味,他觉得有些窒息。
  “我既不端庄正直,也不敬业。”娄红也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发现闲着没事的售货员
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们这儿来了。看着他们这对面对皮毛大衣大声争吵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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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句话形容一下你的老婆。”一个经常操港腔的资料员大声问耿林,引得娄红也往这边
看一眼。但耿林继续埋头吃饭,拉着不想买账的架势。
  “哎,你们看,这家伙保证有问题,居然回避这么尖锐的提问。”耿林的同屋邱军挑动
  “只有精神病才用一句话形容自己老婆呐。”耿林边吃边扔出一句话。娄红听见在心里
  “不是啊,你理解错了。”操港腔的资料员解释得十分认真,“是这样的,这是心理测
试,是全世界范围流行的心理测试?呦。”
  “得了吧,能在全世界范围流行的只有感冒。”耿林的话引得大家都笑了,但大家笑过
之后马上又逼耿林就范。
  “别瞎说,认真点儿。”
  “你先好好听听。”
  “就是么,认真一点呦,只要你认真参与,马上就会受益的。”港腔资料员说,“人家
可以根据你的这句话,判断出你目前的婚姻状态和质量等级。”说着扬扬放在饭盆旁边的小
本子,好像所有的判定标准都在本本里。
  “搞产品鉴定呐?”
  “哎,耿林,你知道吗,还有一条是说,拒绝回答的人百分之百有婚姻危机,而且是自
己不敢正视。”
  耿林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突然被这么笨的游戏吸引了,于是,他咽下嘴里的饭
菜,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
  “正直,端庄,又有敬业精神。”他的话音刚落,大家起了一下哄。港腔资料员连忙去
翻小本子。这时,娄红和新来的销售部主任从耿林身边走过去。走在后面的销售部主任按按
耿林的肩膀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娄红抬头挺胸地走过去,什么都没说。耿林肯定娄红听见了
他说的话,而且不会不给他带来“后果”。一时间,他后悔自己参加了这该死的游戏。
  “哎,哎,找到了,听好,听好啊。”一个坐在港腔资料员旁边的女孩儿大声提醒耿
  “这样评价自己妻子的男人,”港腔资料员故意拖着长腔说,耿林看一眼远处,娄红已
经离开了。“首先缺乏对妻子的激情。他们常常希望这样的妻子是他们的母亲。其次,这类
男人比第五种男人更容易有外遇。噢,对了,第五种男人的妻子都是胡搅蛮缠,爱吵架不讲
道理的。噢,不是更容易有外遇,是有外遇之后更容易引发强烈的后果,因为他们的感情总
是处在被忽?视……”?
  “行了,全是胡说八道。”耿林打断她的话。
  “全说中了吧?”一个人问耿林,大家都笑了。
  耿林也笑了,只是觉得有点苦涩。回到办公室,他有几分不安,因为他担心娄红会因为
餐厅里的事有坏情绪。他给娄红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有事吗?”娄红相当热情地问他,让他宽了乱心。
  “没有,晚上还是在老地方见吧?没什么变化吧?”耿林问。
  “除非你有变化。”娄红说。
  “我哪能有变化,好,晚上见。”
  娄红和耿林约会的老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身后”酒吧,他们总是一起去那儿,因为遇
见耿林方面熟人的可能性很小。另一个就是一个日本人开的小饭馆儿,叫“山下”。山下小
饭馆在一条十分僻静的街上,很有点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信。里面的装潢也是典型日本风格
的:深栗色的地板,乳白色的纸灯罩,短小的门帘,穿和服的女服务员,很有点儿异国情
调。更吸引耿林、娄红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小饭馆不备大桌子。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好
像只接待成对来的顾客,当然他们也不反对同性别的顾客。“山下”店主的宗旨好像是只有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才不会破坏他小店的风格和气氛,慢慢这个小店便以此闻名。
  耿林是提前到的,他想占个好位置,但一进门他就发现娄红已经坐在他们惯常喜欢坐的
地方,正在喝本店特别供应的日本煳米茶。
  “怎么这么早?”耿林坐下,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茶,喝了一口。
  “想体验一下等人的滋味。”娄红说完把菜谱递给耿林,“我还没点菜呐。”
  “老一套怎么样?”耿林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翻看了一下菜谱。
  “我想换换口味,我要鳗鱼盖饭。”
  耿林招手叫服务员,“那好,我还是老一套。凉拌要什么?”
  “我看他们新添了一个凉菜叫碎蘑菇泥,我想尝尝。”
  耿林对服务员转述了一遍,然后喝茶,充满深情地看着娄红。“等人的滋味怎么样?”
耿林只是为了提起一个话题才这么发问的,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有点不安的感觉。平时,娄红
经常迟到,但从没让耿林恼火过。他很愿意在见到娄红之前一个人呆一段时间,仿佛这样便
把他的幸福拉长了。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别看平时约会我老迟到。”
  耿林看着娄红,没说话,因为他还没摸准娄红眼下的情绪状态。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娄红见耿林没回答就强调了一句,“你多等我一会儿,但最终
你还是能把我等来。而我等的,可能是永远不会来的。”
  “你等什么?”耿林从心里不愿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
  “我等你啊。”
  “我不是在你身旁嘛。”
  “作为别人的丈夫。”娄红轻声说,但这话让耿林感觉是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身体,撞到
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再一次射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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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星期一这一天有自己的灵魂,它该为这一天得意,因为这一天里所有的机关都显得比平
时更忙碌,好像他们有比平日更多的工作要处理,可从没人去想为什么。
  刘云从五楼病房的楼梯往下走,她知道今天的电梯最好不去等。好久以来她就有了这样
的印象,星期一是患者最多的一天,但她也和别人一样,根本没去想为什么。今天,她被告
知到急诊替班,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希望通过更紧张的工作来排遣时间,让她没有空
面对工作以外的事情。
  她走进急诊室,已经有一个血流满面的男人站在那儿。她看一眼用手捂着头的男人,那
男人仿佛看见了救星,立刻对刘云大幅度地点头。
  “怎么回事?”刘云走到桌前坐下,一边整理桌子上的各种化验单处方,一边轻声问护
  “是打架打的。”护士轻声回答。
  “干吗还不处理?”刘云问。
  “派出所的人马上就来,不是有规定……”
  没等护士说完,刘云就走到那个病人跟前,拿开他的手,看了看伤口,然后轻声说了一
句,“胡闹”,便拉着病人往处置室去了。
  等刘云给这个病人处置好了伤口,警察也赶到了。警察看看刘云,又看看半个脑袋被绷
带缠住的病人,没说什么。刘云似乎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情景,也没去理睬警察,而是告诉病
人跟她走。他们一起回到诊室,刘云开始给病人写病历。
  “大姐,”病人把包好的脑袋凑近刘云,“我这辈子是不会忘了您的。是您救了我一
  刘云笑笑,这个病人极朴实的态度让刘云觉得亲切。她一边写病历一边说:
  “你忘不了我又能怎么样?”
  “什么叫又能怎么样啊?!您所有的麻烦事都包在我身上了,有事您找我就解决了。”
  “你闭嘴吧。”站在一旁的警察有些看不惯,便插嘴说。
  “我干吗闭嘴啊?”病人理直气壮地转向警察,“我知道你想抓我,不过你得等一会
儿,你们吴所长马上就到,要抓也得他抓我。”
  警察突然做了一个要打他的动作,他本能地做了一个躲让的反应。刘云看了他们一眼,
病人又对警察说话,态度稍稍收敛了一下。
  “实话实说,今天的事不赖我,是他先动手打我的,而且我只是防御性地还还手,根本
没真还手。你也知道你表弟那体格,要是我真还手,那坐在这位大姐跟前的就不是我了,知
  “傻×。”警察骂了一句。
  “哎,你骂我这个行,这不叫骂,叫男人嘴边的?嗦。不过,我可是挺理解你的,你是
小王表哥,所以你不能看着不管。不过,我可劝你,你别太随便就把我带回去,今天的事绝
对不赖我。你看,我等会儿还得去给这位大姐交款,我绝对不跑。再说,你不知道啊,你们
吴所长是我舅,我这么严格要求自己,是不给我舅找麻烦。”
  刘云一边写病历一边听他说话,觉得可笑,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叫什么?”她问病人。
  “陈大明。”陈大明说,“耳朵陈,正大光明的明。”
  “多大?”刘云继续问。
  “三十。”
  刘云把写好的一大堆单子交给陈大明,让他去交款。陈大明拿着这些单子,有些激动地
看着刘云:
  “让我去交款?”
  “你想白看病啊?”刘云笑着说。
  “大姐,我得再谢您一次了,从来还没人像您这么信任我,我他妈的恨不得现在多交点
钱,您真格拿我当好人了。”
  “你不是好人?”刘云有些开玩笑地说。
  “我是啊,我太是了,可是这帮傻×就是发现不了。”他刚说完,急诊室里的人都笑
  “快去交款吧。”刘云说。
  “哎,我这就去。我再说一遍,大姐,您有事我肯定帮您。”
  “行了,我有事儿你也帮不上我。”
  “谁说的,你要是,比如说,你要是丢钱包了,只要你告诉我在哪儿丢的,我第二天就
给你找回来,分文不少。你去派出所报案没用。他们嫌这样的案子太小。”
  刘云看看站在一边的警察,大家都止不住笑了。
  尽管刘云一直没有丢钱包,但陈大明却没有因此在她生活中消失……
  耿林和娄红同在的公司和所有效益好、跟合资沾边的公司一样,在里外看上去都不错的
大楼里办公。职员们都穿得笔挺,彼此见面说话打招呼都是低声,音量一律保持在中国人音
量平均值以下。这样的公司因此有了与普通中国机关企业所不同的气氛,好像在这里工作的
人都有条理井然的生活,有比常人更多的理智。
  但是到了中午,如果有机会去通常设在地下室的员工餐厅,就会得到与上面相反的印
象,员工餐厅一律是色彩艳丽的塑料桌椅,几台高悬着的电视的频道永远锁定在香港凤凰卫
视中文台,让电视里的港腔中文和年轻女职员的嗲腔柔语浑然无成,没人会感到不舒服,至
少大家都恢复了正常说话的音量,像在家里一样。
  耿林和娄红如果来这儿吃饭,很少单独坐在一起。娄红有一次指出,这明明是此地无银
三百两,于是耿林同意,偶尔他们坐在一起,而且是单独的。可是今天,耿林进门时看见娄
红和新来的销售部主任单独坐在一起,只好打完饭扎到离他们不远的女同事堆里。这些大都
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搞一个把戏,耿林刚把第一口饭送进嘴里,就被牵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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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耿林对娄红安慰地笑笑。
  “你干吗不跟小姐们去呐?”娄红问。
  “就是,我可能有毛病。”耿林说。
  “因为我?”娄红问。
  “可能。”耿林说。
  “干吗呀,我才不在乎你干什么呐?要是你去了,也许能让我们的生活更多彩呐。”
  “这么开放啊?”耿林逗着说,“要是,我再带回去点多彩的病,你怎么办啊?”
  “我不相信你能让我躺在不安全的床上。”娄红认真地看着耿林,让耿林感到这目光把
一份沉沉的责任放到了他的肩头。他的心里涌起爱护娄红的愿望。
  “你看见楼下的小姐了?”
  “看见了,”娄红说,“她们真黑啊!”娄红夸张地说,两个人都笑了。
  “跟你的穿着比,她们是淑女,你是小姐。”
  “好啊,你这么说我,那我也只好将计就计了。从现在起,本小姐不免费了。”娄红撒
  耿林撇着嘴看着娄红,娄红脸红了。
  “你脸都红了,我们换个话题?”耿林开玩笑地说。
  “我脸根本没红,你不用胡说。你要是真给我钱,我就拿着,捐给灾区也是好的。”娄
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继续开着玩笑。
  耿林扯扯娄红的头发,低声提醒她这里不是“身后”。
  “怕什么,我又没说反动的话,说说实话还不行吗?”娄红嘴上说着,也看看周围是不
是有人听见了她的话。“哎,你干吗让我上这儿来,‘身后’可比这儿强多了,这儿什么都
假模假式的,你过去常来这儿啊?”
  “来过。”耿林说。
  “跟谁?”
  “王书。”耿林说出这个让他痛苦的名字。
  “就是你那个出车祸的朋友?”
  “那天他就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耿林说。
  娄红立刻换了一把椅子,耿林笑了。
  “笑什么?”娄红有些生气地说,“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呐。现在还不想死,所以我得离
有死气的地方远点儿。”
  “你看这多不公平,我们那代人开窍的时间晚得不能再晚了,而你们还这么年轻就什么
都想明白了。”
  “这说明我们比你们聪明。”娄红说。
  耿林笑笑。
  “你是说你的朋友?”娄红又认真地问耿林。
  耿林点点头。
  “但有些人开不开窍都没用,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耿林想提醒娄红一下,在她的年龄可能忽视的东西。
  “要是没有代价,就不是改变了。”娄红的话让耿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比他和王书都
年轻的娄红有时却比他们更成熟。
  “不过,你的朋友还不至于死得闭不上眼睛吧,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为人正直,圆满
的一生啊。”娄红又说。
  “他的家庭的确很幸福,但他的一生好像并不圆满。”耿林说。
  “什么意思?”娄红轻声问。
  “他对妻子很好,但一直在爱着另一个女人。”
  娄红半天没有说话,耿林一时间想不出娄红在想什么。
  “男人有时很可笑吧,压制自己,一晃就是一辈子。”耿林说。
  “因为这个你跟我开始了?”娄红突然问。
  耿林又一次没有想到,娄红竟能这么尖锐地看问题。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容易回避过
去,于是他说:
  “也许。”说完,他就恨自己的虚伪。他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向这个姑娘承
认,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我甚至还在日记里写了这个心理过程。
  “那我还应该感谢你的朋友。”娄红嘲讽地说,“可我不懂,为什么人要从死亡那儿获
得力量。”
  尽管如此,耿林仍然没有对娄红敞开心扉。他觉得在这个聪明的女人面前,应该保护自
己,不然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说穿。但只要是男人就不愿意被说穿。男人不会因为女
人喜欢他们的裸体,而放弃西服。
  “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吓唬人呐?!”耿林说完摸摸娄红的脸颊。
  “你说的有道理。”娄红说。
  “那天,我和王书在这儿,那边的角上有两个男的,说不到一块儿去就吵了起来,最后
两个人动手了。”耿林说,“谁都没过去劝阻,可能是看那两个人的穿着像黑社会的。”
  “王书去了。”娄红插嘴说。
  “你怎么知道的?”耿林吃惊地问,“我跟你说过这事吗?”
  “没有。我猜的。”
  “王书过去拉架,其中的一个小子立刻要打王书,但另一个马上制止了他。这时我也走
过去了。一个小子对另一个小子小声说了几句,两个人看看王书就走了。”
  “不可思议。”娄红说。
  “当时我也没明白。”耿林说。
  “现在你明白了?”
  “三天后王书就死了。”
  “我还是没明白。”娄红说。
  “也许有一天你突然就明白了。”耿林说。
  “哎,耿林你别吓唬我啊,我爱做噩梦。”娄红说完站起来,“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儿
吧。”沉着了半天的娄红这会儿又显出了小姑娘可爱的幼稚,让耿林修补了自己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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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林没有想到他会再一次来海岸夜总会。上一次他和王书离开这里时,他想,他会一辈子回
避这里的,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到曾经让你刻骨铭心的地方,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回
  但是,这一次耿林是陪公司的客人来的。耿林的老板乌伟吩咐,无论客人提什么要求,
一律满足。在这个城市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海岸夜总会是以什么闻名的,这些客人也不例外。
  其实海岸夜总会是值得了解了解的,它和很多类似的娱乐场所一样有很多小姐,但是格
局装饰上却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刚一进门人们得经过一条长而狭窄的走廊,走廊的两面墙壁
上洁白一片,没有任何作为装饰的画和照片。如果人们知道海岸夜总会是以小姐著称的地
方,会觉得这走廊有那么点讽刺意味。走廊连着大厅,大厅里的所有陈设,比如沙发等等都
是米白的。和走廊一样的是墙壁上也没有挂画,也许这儿的老板被什么女画家伤害过。
  大厅的正中是本色的木头楼梯,楼梯的右边是一个完全由玻璃制成的服务台,不是常来
的熟客应该先在这儿打听一些必要的常识。大厅的另一角是一扇落地窗,挂着白色的半透明
的窗帘,窗前放着一些单双人沙发。在这些浅米色沙发上坐着五六位身着黑衣的小姐。她们
的服饰各不相同,但都是黑色的。有的在看报纸杂志,有的在听随身听,有的就静静地坐在
那儿,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耿林和王书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觉得她们像一
群吃饱饭没事干的黑鸽子栖息在这里。
  公司的客人也被这些小姐吸引得不行,试着往前凑。但已经有经验的耿林把立在旁边的
一块小牌子指给他们看,上面写着:请客人不要在此久留。一位客人看后说:
  “你们这里真是有文化啊,搞得就是有特点。”
  耿林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嘴上干笑着,心里想:文化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然后去为他的
客人定位子。一切该付的钱都付过之后,耿林和客人一起往楼上去,有四位小姐也跟了上
来。耿林再回头看栖息的黑鸽子时,又有四位小姐补充了刚才的空位。而这时,他的客人已
经开始和小姐们搭讪,耿林突然就很想念王书。他说不清楚眼前的这些男人与他和王书有什
么不同,但他知道他们是不同的。随他来的三位客人已经跟着小姐们走了,耿林过了一会儿
才发现自己身后也站着一个姑娘。耿林看她时,她对耿林友好地笑笑。她的笑容让耿林感动
了一下,因为她的笑容友善淳朴。他对姑娘报以同样的微笑,竟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笑容也
是训练出来的。他递给小姐二百元钱,然后说:
  “你忙别的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姑娘接过钱,看看钱又看看耿林,转身下楼了。耿林的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背影,他无法
想象一个刚刚对他发出那么淳朴笑容的姑娘,怎么可能一转眼就用老鸨似的眼光瞥他,好像
在对他说:你个小气鬼。
  “真他妈的伤害我。”耿林咕哝了一句。
  耿林知道他的客人要经过洗浴经过桑拿经过按摩的洗礼之后才会走出各自的房间,带着
被揉开的神经末梢来找他。从现在到那时至少要两个小时。他一个人去了设在夜总会里面的
一个名叫“静吧”的酒吧,给娄红打了电话,要她马上过来。娄红很兴奋地答应了。
  耿林在上次他和王书坐过的位子上安顿了自己,服务员走过来,他点了一杯“肯巴
利”。这里没有音乐,代替音乐的是鸟叫。因为只听鸟叫不见鸟,所以吧台的人总得回答这
样的问题:是真鸟还是机器鸟?
  除了耿林还有三个人,一个看报纸的外国人,和一对正神侃着的恋人。娄红走进来时,
那姑娘目光直接而呆滞地盯着娄红看,好像娄红没有穿衣服,而这姑娘从中得到的启示是:
啊,原来不穿衣服也行啊!
  “对不起,”娄红一坐到耿林对面就道歉了,“我要知道这酒吧是这样的就不穿这身衣
服了,给你丢脸了吧?”
  “一点也没给我丢脸。”耿林说。娄红的道歉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舒服。耿林以为能做
真诚而必要道歉的女人已经很少,多数女人的道歉都是一种情调的装饰品,像口红被抹在唇
  “你喝的是什么?”娄红问。
  “肯巴利。”
  “我也要一份儿。”娄红对服务员说。
  耿林继续看着娄红的装束,它很鲜活,把女人的可爱的优点都显露出来了。
  “你穿的上衣从前叫内衣,对不对?”耿林打趣地问娄红。
  “现在倡导的是内衣外穿。”
  服务员给娄红端来了酒,顺便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娄红几乎从不穿胸衣的乳房。
  “下一步就该内裤外穿了。”耿林说。
  “这你就不懂了,时尚是内衣外穿,内裤不穿。”娄红说完凑近耿林,压低声音说,
“我今天就没穿。”
  耿林低头看着娄红的喇叭裤,腰部紧得要死,腿部松得要命,恨不得马上抱起她,跑过
所有的大街小巷,最后到达他们的床上。但他脑海里的这个念头还没消失,王书的样子又进
来了。耿林沉默了,他好像不能忍受王书的死亡。王书总想自己还有时间实现梦想,他没有
为死做任何准备,以为自己离死远着呐。
  “你今天怎么了?”娄红摸着耿林的手,关切地问他,“陪那些人让你受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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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云的泪水还是在彭莉的真诚呼唤下流出来了。自从耿林离开她还从没向人直接宣泄过她
内心的苦痛,吴刚送她回家的那次,她并不是不想对他倾吐,但她无法在不是丈夫的男人面
前哭诉,这就是她永远的分寸。
  彭莉坐到刘云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知道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
需要什么,尽管她几乎没在这样的处境下呆过。“哭吧,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点
  刘云像孩子一样哭了。
  彭莉默默地离开刘云,去卫生间给她取来毛巾。不用问,彭莉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能让女人如此哭泣的事只能是男人离开了她们。
  “对不起,”刘云一边抽泣着,一边说,“我,我……”
  “别说这个,你要是愿意,可以在这儿住两天,我反正没事,可以天天陪着你。”哭泣
的刘云在彭莉眼中不再那么高傲,让彭莉觉得她这会儿比那些根本不高傲的女人更可怜。
  刘云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她歉意地对彭莉笑笑。她的笑容显得那么无助,让彭莉有了
自己是强者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耿林有了一个女朋友,我们分居了。”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同意分居呐?那个女的是谁?”
  “我没同意分居,是他自己走的。我也不知道那个女的是谁,他不想告诉我,怕我伤害
那个人吧。”
  “他疯了?分不清哪儿是里,哪儿是外了吧。”彭莉怒气冲冲,仿佛是一个女侠,“你
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
  “你太老实了。”彭莉说。
  “要是王书还活着,他也许不至于走这一步。”
  刘云思绪突然乱了,又在想自己的心事。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彭莉还没经过思考已经坚定地站在刘云一边,也许是耿林
有了别的女人,再也不会跟她倾诉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前段时间,耿林来过我这儿一
  “是吗?”刘云有些吃惊。
  “他跟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刘云问。
  “也许你说得对,王书的死让他受刺激了。”
  “他说什么了?”刘云想到了耿林的日记。
  “什么人活着就是那么回事,没多大意思,他还觉得生活是一个大骗局,没有什么是永
远有意义的。听他这么说,我还安慰他,我以为你们吵架了。”
  “那时候,他有这个女人了吗?”
  “我看还没有。我问他,你怎么样,因为我奇怪,他干吗跟我说这些话,而不去跟你
说。他说,你整天忙患者,总有手术,他不愿跟你谈这样的话。一方面他觉得你不喜欢不确
定的感觉,另一方面,他认为你的工作责任太大,不愿给你添堵。他这么说,我当时也就没
  刘云笑了笑,彭莉马上明白了刘云的用意,她说:
  “是啊,这就是男人,说一套做一套,没一个值得你信赖。对了,他当时还一个劲问
我,是不是觉得生活有意义。我说,当然有意义了,上帝给了我王书,他那么爱我,虽然他
现在把我一个人抛下了,我还是觉得生活有意义。”
  刘云听到这儿认真地点点头,她开始欣赏彭莉乐观的生活态度。
  “可他对我说,他没想到我居然还相信奇迹。”彭莉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敏感,好
像在说与另一个人有关的事。“我没想到他认为我和王书之间的感情是奇迹,而我觉得很平
常。我问他,什么对于他才能构成奇迹。他说,凡是能长久持续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奇
  “欺骗和谎言呢?”刘云插嘴说。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彭莉兴奋地说,“他说,都一样,如果不被揭穿,也是
奇迹。哎,你说他是不是怪怪的?”
  刘云无话可说,她的思绪又转到彭莉身上,她现在也想不好了,她和彭莉谁是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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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刘云还是想掩饰,尽管现在她十分同情彭莉,但还是不能信任她,一句话,她现
在还不想让彭莉知道她和耿林的事,“可能是因为最近睡眠不好。”
  “那你可得小心,”彭莉认真地说,“这个岁数失眠,恐怕就难好了。”
  不知为什么,彭莉的劝慰尽管出自关心,也让刘云听上去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她打
了一下彭莉,发现她也瘦了一些,但由消瘦带来的几分憔悴恰到好处地使彭莉增加了点点忧
伤,这忧伤让她看上去比从前洒脱,更有味道,把她过去一向表现在外面的美,往内心移了
移。刘云朦胧地感到,男人会比从前更容易被彭莉吸引。但她没有把这些感受都说出来,对
于一个医生来说,刘云不善于表达不清晰的感受。
  “你好像也瘦了。”刘云说完马上又加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我还能不瘦吗,”说完彭莉神情黯淡,“我也是睡不好觉。”
  刘云没有说话,她心里突然很难过,一股强烈的同情心在她心里产生了。
  “我真是完蛋,”彭莉说得随便,“到现在还是想他,尤其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
就止不住眼泪了。”彭莉的嘴角还留着一点微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刘云见此情景鼻子也
  “想开点。”刘云说。
  “道理我都明白。好多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丈夫死了,能找的也都另找了。”彭莉看
一眼刘云,“我知道我长得不丑,可我不想找了,找了又能怎么样,再也不会有人能比王书
对我更好了。我有过这么好的丈夫,这一辈子也够本儿了,值了。”
  刘云听彭莉这么说非常感动,不由地想到命运。女人们常常因为嫁了不同的丈夫而有了
不同的生活,同时也决定了她们对生活的态度。彭莉因为有王书有了这样的感叹,反过来,
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好丈夫、没有爱情,只有成功的事业,她能觉得这一辈子值了吗?刘云马
上在心里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更坚定了自己眼下的看法,男人或者说感情,对女人太重要
  “你得试试做点事,分散一下精力。”刘云对彭莉说。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干什么。王书活着的时候,总是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我都习惯
了什么都不管。”
  “他的公司现在谁管呐?”刘云再一次想起耿林的日记。
  “他弟弟。”彭莉说,“有时候我想,有个好丈夫一方面是好事,另一方面也不是好
事。好事是你能幸福,不好的事是你丧失了自己的能力,像个孩子。不瞒你说,我们结婚这
么多年,王书从来都是搂着我睡的,他要是不搂着我,我就睡不着。所以有时他出差,我要
不是正赶上上班,我都跟他一起去。反正多一个人也就多点车票钱。所以,你看,我怎么调
节,我是跟他活在一起的,我们的生活表面是分开的,实际是粘在一起的。”
  刘云眼睛发直地看着彭莉,彭莉移开目光,接着说下去。
  “现在,女儿大了,今年上高中了,我就这么过了,我不调节了,我要是想他了,我就
使劲儿让自己想。人家都说,忧郁让人少活七年。我才不管呐,我只要能活到我女儿上大
学,就够了。孩子一上大学就独立了,经济上,她叔叔那儿都包了,反正公司是孩子她爸爸
的。孩子出去了,我要是还那么想他,你说,我干吗不去找他,何必这么苦念着。”彭莉说
到这儿,抬头看看刘云,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刘云没有说劝阻的话,尽管她知道礼貌上是应该马上说的。可她心里这会儿无比羡慕彭
莉,她能理解,女人一旦获得了巨大的感情,她的生命就变得渺小了。
  这会不会就是女人的命运,或者就是女人的本质。
  “不好意思啊,光是我说话了,喝点茶,凉了吧,我再给你添点儿水。”彭莉起身给刘
云倒水,“哎,对了,你怎么没和耿林一块儿来啊?”
  “啊,他进修去了。”刘云还没想好,就把谎撒了。
  “是嘛。”彭莉轻声说了一句,把刘云的杯子又放到她手边。她想起,王书死后耿林的
那次来访。耿林对她说了许多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但让她高兴的是耿林的态度,对
她十分交心。从那以后,她一直觉得耿林希望他们变成知己。但现在,耿林进修这么大的
事,她这个知己竟然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啊?”她问刘云。
  “你女儿去哪儿了?”刘云没有回答,相反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去她奶奶家了。”彭莉漫不经心地回答,目光却一直盯着刘云,她已经意识到了什
  刘云站起来,走近一个柜子,看上面摆着的夫妻照。照片上的彭莉笑得十分由衷,刘云
好像觉得这世界已无规可循,但她知道,她不能把耿林日记的内容告诉彭莉。无论是谁都会
像她一样不愿意破坏彭莉所沉浸的感情。
  “你们两个真是幸福的一对。”刘云对着照片说。
  “可惜不到头。”彭莉说。“耿林对你也错不了吧?”彭莉问。
  刘云回过身,对彭莉笑笑,然后坐回到沙发上。彭莉保养得极好的脸让她觉得幼稚。
  “怎么说呐?”刘云含混地说。
  “他到底对你怎么样啊?”彭莉既然觉到了什么,就无法停止继续打听,一直到什么都
清楚以后;她定定地看着刘云,发现眼泪慢慢地盈满了刘云的眼眶。“跟我说说,到底怎么
了?要是你连我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啊?你一走进来,我就发现你不对劲儿。”彭莉像个
好演员,被自己设置的情境感染了。她的确感觉到刘云有些不对劲儿,但绝不是她刚刚走进
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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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云无法忘记这个黎明,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好像从一个舒适的梦中走了出来。她看着
窗帘上的白光,固执地停留在那儿,积攒着力量,为的是让整个天都亮起来。这就是黎明
吧?刘云在心里想。她没有往日突然醒来时的心慌,因为她好久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深而沉,没有做梦,而且睡了整整一夜。
  她当然也看见耿林睡过的地方空了,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她自己也感到
怪的是,她并没有特别的难过,好像耿林从她的床上溜走,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把目光又放
到窗帘上标识着黎明的那片白色上,她在想别的,她的脑子被她的心牵着,根本无法正视耿
林溜走的事实。而她的心正感受着一种巨大的幸福,她终于和自己的丈夫有了这么放松这么
淋漓的床事,这之后她又睡得如此甜美。这巨大的幸福打破了自从耿林离家后一直煎熬她的
失眠,把她不由分说地从无比的痛苦中拎了出来,让她发现,幸福和痛苦有时就像人的前胸
和后背,几乎没有距离。
  她想,这世界上一定有许多女人,在周末的晚上跟自己的丈夫或情人,在床上像她和耿
林一样尽兴尽情,然后他们可以搂在一起睡去。那些女人不会经历我这样的尴尬,我自己的
男人却像小偷一样溜走了。她们知道她们的男人还在旁边,她们可以先不睁开眼睛,用手摸
到自己的男人,她们可以随意弄醒自己的男人,但不是为了起床,而是亲密地嬉戏,直到他
们都饥肠辘辘,才会一起起床,在中午时分吃一顿“早饭”。可惜在她拥有耿林时,她从没
经历过这些。现在她明白了,一个女人的巨大幸福原来可以来得这么直接而且强烈。于是她
好像也有了力量,既然别的女人能通过这样的诱惑夺走我的丈夫,我也可以试试把他夺回
来,她想。至于结果她不想去想,似乎那是老天该管的事。
  她像一个女兵那样一骨碌爬起来,她要行动,而且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想耿林
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突然有了别的女人,这说明她对自己的丈夫不够了解。所以她
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已经离家的丈夫。
  她发现了一本耿林的日记。在她打开日记之前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感到了道德上的
压力。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她都觉得没道理看别人的日记,哪怕是自己丈夫的。可她同样
没有力量再把那本日记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她还没吃早饭,这样站了一会儿就感到体力不
支。这时通过敞开的窗户,她听见楼下晨练归来的老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她听见自己心底升
起一个声音:我毕竟不年轻了,我很快就会像楼下的人一样开始晚年生活,不管我愿意还是
不愿意。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要抓住我的幸福,这样我就必须了解我的丈夫,因为我爱
他。即使这将是一个老天都不能原谅的错误,我也只能犯下了。
  太阳升起来以后,就开始了安静的移动,从早晨到正午,有多少事在明亮的太阳光下开
始了,又有多少事圆满或痛苦地结束了,但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太阳的安静,它周而复始地走
啊走啊,仿佛是牵着时间向前的一只手,让时间像水一样无法斩断。但是人必须长大,渐渐
地就跟时间学习了看生活的两面,而好多人第一次看时间的另一面时,先是大吃一惊,可惜
刘云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吃惊时,已经四十一岁了。
  她一口气看完了古老的日记,好长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没有想到耿林在日记里从没
有提起过她,一个字也没有。甚至她流产的事,对耿林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他也没有提
起。但是他写了两篇日记是关于王书夫妇的。而这两篇日记的内容让刘云再一次感到吃惊。
她决定和王书的遗孀彭莉见面。
  在刘云眼里,王书和彭莉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妻。王书的意外死亡甚至让刘云想起一种老
百姓的说法,太好的夫妻不到头。可是耿林的日记却向刘云描绘了另一番风景,王书爱的女
人竟然不是他的妻子。刘云理解不了的是,一个心中有别的女人的男人,怎么能对妻子那么
好,或者说,他怎么能让妻子那么幸福。她觉得这世界有点乱了,有一瞬间,她竟闪过这样
的念头,去问问耿林,王书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刘云走到彭莉家附近时,发现彭莉在楼下等她。她觉得彭莉太客气了,彭莉却说刘云是
稀贵客人,值得一迎。彭莉说完这话发现刘云当真了,就加了一句说,她也是顺便吸吸新鲜
空气,说着挽起刘云的胳膊,一起上楼。
  王书和耿林是莫逆之交,但并没有使刘云和彭莉也成为朋友。虽然她们有过泛泛的交
往,但却不存在更亲密的可能。刘云对舞蹈演员天生有偏见,她认为所有的女舞蹈演员都是
盛气凌人拿姿作态的。彭莉虽说早就不跳舞了,但永远保持着舞蹈演员的特征。所以她对刘
云的热情都被刘云理解成冲她丈夫来的。有一次刘云对耿林说,妨碍她和彭莉成为朋友的另
一个原因是,她看不惯彭莉总是在外人面前跟自己的丈夫亲昵,难道他们没有家吗?她记得
耿林当时说的话是,“女人总是看不上女人。”
  “哎,我说,刘云,自从上次见你到现在也没多长时间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彭莉
给刘云拿来水果,倒了茶,然后就发出了这样的惊叹,引得刘云心里一阵难过。刘云能想象
出她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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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耿林站了起来,像一头困兽一样在房子里乱转,因为房间太小,他根本没办法像
书里常写的那样踱步。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娄红说完也站了起来,穿上外衣要往外走。耿林冲过去,扯住
娄红,一边摇晃她,一边说:
  “她也是一个女人,你懂吗?那情形太突然也太具体,我做不到那么狠心。你即使不理
解我,也该理解刘云一下,因为你也是一个女人。”
  “我当然理解她,也不觉得她这么要求有什么错,关键是你!”娄红又把耿林扯着她双
臂的手甩开,她想不出,她这辈子要这样甩开他多少次。
  “我又能做什么?”
  “在你说要娶我之前,你可以跟她睡觉,因为我没有权利这样要求你,但在这之后,在
你清清楚楚跟我说,要跟我结婚之后,你还这么做,你不觉得你太坏了吗?!你想两边都讨
好,这怎么可能呐!我跟你说善良如果是虚伪的,就比狠毒更可憎。”
  耿林就势坐在地上,他觉得娄红说得有道理。可是他不是时时能从道理中得到行动指
示,他多么恨生活中的某些时刻,在这些时刻中什么道理都能左右你,你又能怎么样?他感
到自己突然那么虚弱,他甚至发现了一个他需要娄红,不能没有她的新理由:她比他坚强。
  耿林的投降态度软化了娄红,她坐到了耿林的对面。
  “你说得对。”耿林说,“我保证再也不回去了。或者不必须就不回去了。”
  “我不让你保证,你当然可以回去,你甚至可以站在你们家地中央理直气壮地给我打电
话说,我在我家里。”
  “我给你弄糊涂了,你到底要我怎样?”耿林抱怨地说,“再说,去见刘云也是你的主
意,是你让我回去阻止她做蠢事。”
  “你阻止她了吗?”
  “我跟她说了,她不会那么做的。”
  “那当然,如果你天天回去跟她睡觉,她一辈子也不会那么做。”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我要你尊重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做的事。”
  耿林无语。
  “你要是还愿意给她希望,那就别来跟我说爱我,跟我结婚的屁话。在你尊重她作为一
个女人时,请你不要忘记,我也是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也需要被同情,被负责任。”
  娄红说到这儿,泪水涌上了眼眶。
  耿林站起来,关掉音乐,然后走近娄红。
  “过来,”他扯她到自己怀里,“你知道我的为人,不至于那么糟糕。你刚才说的话都
对,我也全部接受。但你应该相信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既然我已经离开刘云了,就没再想回
头的路。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是我选择的。我爱你,我现在也觉得这么做值得。所以,
请你也别忘记,我是一个能对你这个女人负责的男人。相信我。”娄红听完离开他的怀抱。
娄红怀疑地看着耿林的双眼,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了他们的四目,他们的目光都没有躲
闪。然后,娄红像一个高傲的女皇,但却是极尽温柔地再一次投入耿林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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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现在在这儿跟我睡觉吗?”
  另一对相互依偎着的情侣,由他们前边不远处经过,耿林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依旧
拥抱着娄红。
  “你想说我现在提的要求太过分了吧?”娄红挣开耿林的拥抱。
  “我们回家去,回家去,你脱光了,让我好好抱着你。”耿林又试图接近娄红。
  “你放心,我只是逗你玩儿,我不会再要求你对我尽义务的,一天两次,对谁都太多了
点儿,不是吗?”娄红的话伤害了耿林。
  “你怎么说这么难听的话?”耿林责问。
  “那么难看的事你都做出来了,还不允许我说说吗?”
  “我做什么了?”耿林大声问,好像娄红刚刚进行了无根据的斥责。
  “去问你老婆,别问我!我们两清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别再来烦我。”
  娄红说完转身就跑,耿林刚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就追娄红去了。
  耿林完全没有想到娄红跑得这么快。他开始认真追赶她。娄红撒开长腿,姿势优美地跑
着,在月光下穿过林荫回廊,穿过草坪,穿过盘绕的古树……耿林在快追上娄红时又故意放
慢速度,他想多看看娄红奔跑,她再次抬手撩开低矮树枝的动作,都能让他激动起来。他觉
得娄红有取之不尽的女性美,他永远也不想失去她。在奔跑还没有停止时,他已经在心里决
定:无论如何想办法把娄红弄回小屋儿,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承认下来,无条件地道歉。
  今晚,耿林想一整夜都跟娄红在一起。
  在耿林像土匪抢劫压寨夫人那样追上娄红,并把她塞进出租车后,他和娄红呆一整夜的
愿望实现了。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娄红给她母亲打电话说她住在女朋友家,为什
么她母亲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于是他问娄红:
  “为什么你先说要离开我,然后又为我做这么多?”耿林为娄红脱下外衣。
  “因为你像个强盗。”
  “女人都喜欢粗暴的男人吗?”
  “别胡说八道了,我不喜欢粗暴的男人,但喜欢尽心尽力爱我的男人。”娄红把双脚搭
在床头,“还没有一个男人能跟我后面跑这么远呐。”
  “我过去在大学跑中长跑。”耿林说。
  “什么?”娄红跳起来搂着耿林的脖子,“我也是哎,我们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配的一
  耿林顺势抱住娄红,语气诚恳地说:
  “那我们就别吵了,好好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以后永远生活在一起,也给我生个女
  娄红放开耿林,坐回到床边,她看着耿林,像看着一个受尊重的老领导:
  “你能为我做几件事吗?”她问。
  耿林微笑着点头,心里幻想着今晚美妙的房子,以及这美妙之后的长夜——他们可以彻
夜相拥,一起睡去,睡到遥远的梦乡,再一起醒来。
  “把顶灯关了,把地灯打开,把床头灯打开,把蜡烛点上,把那盘竖琴的轻音乐放
  耿林一一照做了,一边做一边涌起不规律的心悸。刘云也是一个会营造气氛的女人,但
她从没有娄红这样的高高在上的态度。这蛮横但果断大胆的指使,让耿林感到新鲜和陶醉。
当耿林做完了这一切时,娄红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她坐在旁边的床上。她认真地说:
  “现在我们敞开谈吧。”
  娄红的话仿佛给了耿林当头一棒,他知道迟早躲不过去的时刻来了。他想,难道世界上
就没有一个优秀的女人是宽容的吗?他沮丧极了,但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
变得这么软弱,这一刻里他没有想到是爱情。
  “必须得谈吗?”他试探了一下。
  “也可以不,”娄红说,“但,那就分开。”
  “那还是谈吧。”耿林低头想点一支烟,怕娄红反感,所以忍住了。
  “你跟刘云睡觉了?”娄红不愧是娄红,一下就戳到了他腻歪的地方。
  “你让我说什么?你提这么个愚蠢的问题。”耿林咕哝着。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娄红此时变成了一个法官,头脑思维
既敏捷又有力,说话带出的刺儿仿佛都浸了毒汁,“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耿林没有回答,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把这个女人撵出去的念头,但他的念头来自头脑,而
不是心田,所以苍白无力。
  “你愿意?”娄红咄咄逼人。
  “我想是这样,娄红,”耿林尽量把语气放平,“你毕竟太年轻,婚姻中的事我不知道
该怎样才能向你说清楚,它的确不像恋爱那么简单。那么多年,已经纠结成很复杂的东西,
你能理解我吗?”
  “能。”娄红回答。耿林眼睛一亮,刚想往下说,娄红打断了他,“但我不理解你为什
么要跟我这么个完全不懂婚姻的毛丫头再建立一个那么复杂的婚姻。”娄红自己都有点吃
惊,她居然在吵嘴时,说出这么绕口的复杂语言。她想,也许她天生就有把简单的想法复杂
表达出来的本领。
  “因为我爱你。”耿林无路可退。
  “所以你跟我睡觉?”
  “当然。”耿林想都没想就说。
  “所以你也爱她。”娄红小声说,好像说话之前已经估出了这句话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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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林很晚才回到他和娄红临时租下的房子,屋子里不仅空荡还有一股不清爽的气味。这说明
娄红离开这儿时已经酗酒了,不然这屋子会留下娄红的香水味和一些外面街上的味道,因为
娄红即使在冬天也喜欢开窗户。
  他往娄红家里打电话,在离开刘云之后,他无法忍受一个人静静地留在这个屋子。没有
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个半导体,不,他只有一个念头,打破眼前的空虚心境。
  “请问娄红在吗?”
  “您是哪一位啊?”电话那一端是娄红的母亲,她过于沉着的声音给耿林留下了深刻的
印象,他甚至无法想象这个理智得近乎冰冷的女人会成为他的岳母。
  “我是她的同事,想问她一点单位的事。”
  “是这样,她不在。”
  “您能告诉我她在哪儿吗?”耿林从容地撒起谎,“因为事情有点急。”
  “准确的,我也不太清楚,她和一个女同学一起走的,说是出去轻松一下,我想大概是
去买东西了。”
  耿林多少有些吃惊,娄红的母亲并不干涉娄红的业余生活,但听声音她又是很霸道的女
  “要不您留下号码,她回来我让她跟您联系。”娄红母亲说。
  “噢,不用了,谢谢您。我再想办法吧。”
  耿林放下电话,想到了“身后”酒吧,他有这样的预感,娄红一定在那儿。
  在他穿过公园到达酒吧之前,他想象了一下娄红可能正在酒吧做的事:唱歌,喝醉了,
跟人大声吵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哭……
  酒吧里很冷清,吧台前坐着一个穿皮夹克留长发的小伙子,然后就是一对情侣坐在咖啡
座里窃窃私语。耿林大失所望,他没想到自己会猜错。他想离开,但三子已经跟他打了招
呼,他只好走过去,要了一瓶啤酒。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三子问他。
  “瞎忙。”他搪塞着,想喝几口啤酒就付账走人,他要继续寻找娄红。
  “哎你说,”三子接着耿林的话茬,却转向长发小伙子说,“谁都说自己在瞎忙,还都
忙得挺起劲儿。你说,这世道,到底谁是瞎忙啊?”
  “全是瞎忙。”长发小伙子说,“你挣钱是为了花出去,他追女人,”说着他指指耿林
好像他们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是为了离婚,我画画儿是为了出名,出了名再变成没
名,全是他妈的大圆圈儿。”
  “没错,”三子说。这时吴刚从里间走出来。看见耿林好像有些吃惊,但还是得体地对
他笑笑。耿林又一次想起给刘云打电话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吴刚有异样的感觉。
  “哈,哈,哈……”
  笑声是从惟一有人的角落传出来的,不用回头,耿林就能肯定,这笑声发自娄红的肺
腑。除了她,耿林还未听到哪个女人能够发出这么无所顾忌的笑声。
  吴刚给三子使了一个眼色。三子立刻说:
  “我再给你换点儿有劲儿的?”
  耿林笑笑,摆摆手。他想他进门时不会看错,背对门口坐着的是个男人。
  “老板请客。”酒保又加了一句。耿林再一次摆手,离开了吧台。
  他看见的景象是娄红和一个外国男人坐在那儿。她的一只手这会儿正捂在那家伙的脸
上,她的手外面又捂上那家伙的一只手。看见耿林,娄红也没有把手拿下来。
  耿林站在他们近前,看看那个老外,他想,这倒霉蛋顶多有二十岁,于是他对娄红说:
  “我真佩服你,连孩子你也逗弄。”
  娄红的手依旧放在对方的脸颊上。她不紧不慢地说:
  “人各有志,就像有人喜欢逗弄老年妇女一样,我喜欢逗弄孩子。”
  耿林不知道该怎样接娄红的话,只是站在那儿。这时,老外用英语问娄红出了什么事,
说的时候手还捂着娄红的手。
  “他说你是小孩儿,让我停止逗弄你。”娄红为他翻译了。
  老外激动地站起来,对耿林大声说:
  “你这是侮辱我,你没有权利说我是孩子,你是什么?”他的英文不是十分流利,耿林
因此判断他不是英国或美国人。
  “好,”耿林用英语说,“你不是孩子,但她是我老婆。”
  老外听罢立刻把手拿开,娄红就势也拿开了自己的手。
  “我不是他老婆。”娄红用英语对老外解释,老外终于给弄糊涂了。他向四周看看,一
次又一次把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耸起。这时,吴刚走过来,老外像看见了救星,站起来,对吴
刚又耸了两次肩膀,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对吴刚说了两句话,好像他一百年前就知道,吴刚不
会英语,而且永远也不可能会。
  “中国人,太复杂。”
  “你可真是个老外。”吴刚说。
  “太复杂,他们太复杂。”老外这么说的时候,没人能明白,他懂了什么。
  耿林和娄红进了公园,他们默默无语地朝另一个门走去。耿林希望他们能回到他们的小
屋,让他有机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以便安慰娄红。
  但娄红在她曾经裸体躺过的那片草地前停止了。突然间,她觉得时间在眼前变得具体
了。他们在这儿开始了一切,也许今天又该在这儿结束了。
  耿林猜到了娄红的情绪变化,立刻把娄红搂进怀里。他用力拥抱她,再用力。每次他这
样拥抱她,她都能从中获得力量,坚信他们的爱情能活很久很久。可是今天娄红在他的强有
力的拥抱中平静地提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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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刘云问。
  “跟你说这些,我真是昏头了。”
  “也许你说出来就清楚了,也许对我们两个人有好处。”
  耿林再一次惊异地看着刘云,刘云鼓励的目光,让耿林又说了下去。
  “她说她能理解我的心情,一个结婚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别的女人的男人,再有一次爱
情也是很人道的事。”
  刘云忍不住笑了。
  “是的,她用了人道这个词,我也笑了。她还说,你的妻子早就不能吸引你了,你之所
以离不开她,是因为你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外力。没有第三者,多数男人是离不了婚的。”
  耿林说到这里,再次看看刘云。他已经被这种倾诉的热情控制住了,但心里也隐约感觉
到,自己不该太自私,不该把这样的倾诉建立在刘云的难过或痛苦上。但刘云的表情平静,
目光只有几分鼓励。
  “其实,她这么说话的时候,我是挺反感的,但她马上改变了方式。她要我面对自己的
内心,一个丈夫是否忠诚,最重要的是内心。她说,你不能怀着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去爱
自己的老婆。
  “她说,我也不是让你跟你老婆离婚,也许我完全不是一个值得你离婚的女人,但你现
在不能不正视我们之间的感情。她说,她也爱上了我,她已经努力不挑明这层纸,但她做不
  “她最后的建议我接受了。她说,也许你我之间的开始并不是你和你妻子之间的结束,
可能正相反,过一段时间,需要结束的是我们,那样的话,不是正好吗?你通过这一段婚外
恋情,发现你真正爱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别的女人。”
  耿林说到这儿,刘云心里闪过一些疑问,这个女人是不是太理智了?如果一个人这么理
智,还能爱么?但她没有说出来。
  “大致就是这样,我们这样开始了。”
  耿林说到这儿突然担心刘云会问他具体的事情,比如他们怎么约会,在哪儿睡觉等等。
但刘云没有问,她希望更多地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
  “你觉得能很好地理解她吗?”刘云问。
  “怎么说呢,年龄的差异肯定是有的。她有些奇怪的理论对我来说不是十分容易理解,
但还是能明白,她很坦率,什么都能表达出来。我想这一点很吸引我。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
心理问题。比如,她说,她很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女人多数是狭隘的。她说的没错,大
多数女人是这样的。
  “她暗示我她有过几个男人,但她的态度是很自然的。她说,很多女人都喜欢或者说渴
望被强奸,但她不,她的愿望是在跟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床时,完全放松自己,甚至可以让自
己在那一刻里变成妓女。”说到这儿,耿林的脸红了,“她总是喜欢说这些稀奇古怪的理
论,所以大部分时间是我听,她说。但我喜欢她对待肉体很自然的态度,她可以毫不脸红地
承认自己沉迷肉体之乐。”
  “但她未必真的了解妓女。”刘云说。
  “肯定的,她还太小,虽然有过几个男朋友,但心态还是很纯洁的。”
  “她很性感吧?”
  耿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爱上她了?”刘云终于指向了耿林的致命处。
  耿林的慌乱被他掩饰住之后,心里突然高兴自己有一个机会,特别是面对刘云,看看自
己的真实所在。他嘴上没有马上回答,但经历了以下心理过程:
  我爱娄红还是刘云?还是两者都爱?
  爱娄红因此失去刘云,我会受不了吗?
  我真的有勇气抛开刘云跟娄红重新开始吗?
  我能随之也抛弃我在生活中已经有的别的东西吗?比如房子,财产等?
  想到这儿的时候,他一直不能给自己肯定的答案。于是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为了顾全这些,而失去娄红,我忍受得了吗?
  不。耿林马上在心里做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他爱娄红,于是他对刘云做出了许多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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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耿林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句。
  “有时在你跟我睡觉时,我发现你脸上有种古怪的表情,好像在问我你是不是又做错
了。我不太懂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有时候我正做着就不行了。”耿林补充一句,好像他们正在回忆一件美好的事情。
  “为什么?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责备你啊,我好像从没说过你一句。”
  “你说得对,你从没责备过我,你只是把冰凉的手放在我头上,像上帝一样暗示我,你
原谅了我,但同时你也让我清清楚楚知道,我是罪人,是凶手。可能这就是你责备我的方
式,一种吓人的方式,我怎么都回避不了的方式。你无处不在,我怕你。”耿林好像一边说
的时候,才把这么多年不清晰的思路理顺了。
  “这太可怕了。”刘云说。
  “是啊,对我来说这比吵闹更可怕,因为它是无形的。”
  “对不起,我现在也不能再因为这个跟你吵闹。如果?我……”?
  “别这么说,刘云,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你说对不起。我这么说一点责备你的意思都没
有,只是你的方式给我许多心理压力。”
  “现在你能跟我一起把这件事忘掉吗?”刘云建议说。
  耿林看着刘云,认真地点点头。
  由此可见,这世界是男人的。他们即使在被原谅的时候也是高居在上。这是这个世界的
错误,还是女人的错误?
  刘云投到耿林的怀抱,以为他们新的生活可以就此开始了。看到耿林并没有这样的暗
示,她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跟我说说你的女朋友好吗?”
  耿林马上升起了戒备心,他不知道刘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他决定不说。因为在他心里
同时也认真地为刘云想了:如果另一个女人在刘云想象中变得清晰起来,只能加重对刘云的
伤害。他不要这样。他看着刘云,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你担心我会受不了?”刘云问。
  耿林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想,你太小看我了。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至于那么脆弱了。”刘云停了停又说,
“我这么问你也不是为了好奇,我是认真的,如果那个女人非常适合你,那我也不应该把你
硬拴在我身上,这样不公平。”
  刘云这么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口头的话只是真诚的愿望,而非可能。世上肯
定有这样理智大度的女人,眼下刘云还不是,但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她虽然已经四十岁,可
从没机会了解自己。
  “你怎么知道她适不适合我?”耿林也被刘云的话说动了心。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如果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你,谁还能知
  耿林有了外遇,但他还是一个十分传统的男人,他在精神上对他有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并不能坦然。所以,他跟谁都没能畅快地说说娄红,而在他心里,他又很渴望跟一个信得过
的朋友谈谈这个很有现代味儿的女人,而且不回避她的缺点。于是,他进入了他和刘云以真
情构筑的情境。
  “我还从没跟别人说起过她。”耿林解除了最后的犹豫。
  “但目前为止,我还不是别人,对不?再说,你说说她,可能帮助我们解决一些问
  “她并不是完美的女人。”耿林完全解除了戒备。
  “谁都不是。”刘云此时内心尚还平静,她几乎为自己高兴,因为她发现自己在开始倾
听的时候,几乎不带任何偏见。
  “她是那种刚看上去很高傲的女孩儿,但经过接触,谁都会发现她待人很和气,并不是
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装‘酷’的女孩儿。”
  “很年轻?”刘云发现耿林说了两次“女孩儿”。
  “对,她二十五岁。”耿林目光往远处瞥了一下,好像不希望再关于年龄谈下去。刘云
意识到了耿林的变化,决定再也不插话,听他把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
  “她是新调来的,好多男人都很喜欢她,但她并不因此很得意,跟哪个男的都挺热乎。
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尽管我也挺喜欢她,但她是那种敢爱敢恨的女孩儿,心
里怎么想的,过不了多久就得说出来。”
  耿林说到这儿打住,不好意思地看着刘云,刘云专心平静地沉浸在倾听的状态下。
  “我这么说你很烦吧?”耿林问。
  刘云摇摇头,耿林心里很高兴,便继续说下去。
  “她是那种高高瘦瘦的女孩儿,穿戴很时髦,但心很善良。当然,她们所处的时代和环
境与我们不同。她有一天来找我,第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爱我?’我当时的感
觉是不相信她真的这样说了,我想,世界上不会有人这样说话。
  “我说我听不懂她的话,她立刻对我吼起来,她说,‘你是说我在讹诈你?’她这么
说,我无话可说,接着她说了一大堆话,除了撒娇任性成分,她也说出了事实。”
  “她说了什么?”刘云问了一句,她怕耿林把这些话省略掉。
  “她说她很喜欢我,甚至也爱上了我。但她不是一个能主动示爱的女人,因为没这个必
要,她相信她喜欢的男人总会在她之前做出反应。当然,她把我也归到这类男人中。她说,
我通过某些交谈,通过目光,通过许多具体的关心已经向她充分显示了我对她的感情。她举
了一些例子,我不想否认。但是我对她说,我结婚了,有个很不错的妻子。我想,我太傻
了……”耿林自己打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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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母性般温柔地扯起耿林,走进卧室。
  “你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茶。”刘云动手为耿林铺床。
  耿林感到浑身发沉,钻进被窝,说了谢谢,便像被母亲照料的婴儿一般睡着了。
  刘云在厨房为耿林准备热水沏茶,突然想起耿林更喜欢温热的米酒,总是在这样的小睡
之后。她决定把两样喝的都给耿林端进去。
  刘云再一次回到卧室时,耿林还没醒。她把茶和温好的酒放到床头柜上,然后目不转睛
地看着熟睡着的耿林。她知道他马上就会突然醒来,就像从前一样。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耿
林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她没有觉得丝毫的陌生。她后悔自己这么晚才开始关注自己的丈夫,
像女人关注男人那样,而不是像朋友或邻里一样的关注。她决定等耿林醒来跟他推心置腹地
谈谈,无论他是怎样想的,她都愿意去理解。她不想白白丢掉自己的丈夫。今晚,她有的感
觉是她和耿林通过他的小小的外遇,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时的刘云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是误解,而是不能理解,理解不了,不管
你主观上事先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耿林好像闻到了温热米酒散发的香气,跟刘云想的完全一样,突然就醒了。他看见坐在
床边注视着自己的刘云,不好意思地笑笑。
  刘云先递给他米酒:
  “快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耿林受宠若惊地坐起来,双手接过刘云递过来的米酒,心里暖极了。这种幸福他好久好
久没有过了,即使是刘云也忘记这么做了。
  “谢谢。”他说完喝了一口酒,热酒穿过肚肠,甚至让他产生了错觉:这额外的幸福是
因为他眼下有两个女人才得到的。
  “茶在这儿。”刘云对耿林指指床头柜上的茶,“我去冲个澡儿。”刘云走了,她想给
耿林一点时间,好好看看他们特别的卧室。
  耿林喝完米酒又端起热茶,安详地打量着卧室里毫无变化的一切,好像忘了,他刚刚对
这儿的生活说了“不”字。他们刚搬进这个房子时,卧室是另外的模样,刘云坚持重新装
修。他还记得刘云的理论是他们都是上班族,大部分在家时间是在卧室度过的,所以卧室一
定要特别舒适,所以卧室的墙壁都用木板包了起来,除了电视和一只巨大的单人沙发,卧室
里再有的就是这张床。卧室里总是散发着好闻的木头味,使他不由想起自己往昔的生活。那
会儿他对刘云有着强烈的欲望,刘云甚至开玩笑说,他的欲望是因这卧室而起的。但刘云从
没像今晚这样放得开。对耿林来说,刘云在今晚变成了一个新的女人。不过,他们刚入新居
的那段生活耿林现在想起来仍旧充满怀恋,那是一段和谐愉快的时光,直到流产的事发生。
  刘云回到卧室,显然化了淡妆,看上去添了几分妩媚。她有些窘迫地站在床前,耿林伸
手掀开她的被子,示意她上床。刘云穿着浴袍钻进被窝,靠着床头坐着。她忽然想起了什
么,下地,打开壁橱,为耿林拿出他的浴袍。耿林穿上之后,握握刘云的手,表示感谢。
  “我们能谈一谈吗?”刘云的口气放得很轻,有几分恳求。
  “谈什么?”耿林很小心。
  “我觉得,你离开,我肯定是有责任的。”刘云说得很真挚,因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解决问题,所以先试图去寻找问题的根源。“我想跟你谈谈,倒也不是硬拉你回来。我
当然不愿失去你,但你要是真爱上了别人,我也没办法,命运吧。可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咱
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搞清楚,即使今后就此分开,我心里也亮堂一些。”
  耿林扭头看着刘云,后悔自己在找别的女人之前,从没给刘云这样的机会,让他们两个
单独在一起想一想过去的生活到底有什么问题。现在已经插进来另一个女人,他觉得什么都
晚了。他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我说不好,好像我们没什么问题吧。”
  刘云听见这样的话又升起怒火,她想马上责问他,那你为什么有别的女人了?但她又想
起这样会搞僵,便说:
  “其实仔细想想,问题不少吧。”
  “你指哪方面?”耿林感兴趣地问。
  “比如说流产的事。”刘云说出的这件事击中了耿林,因为他一直隐约觉得流产带来的
后果在他和刘云之间筑起了一堵墙。
  “你怎么看这件事?”耿林问。
  刘云没有马上回答,她想起那个“轻松”的晚上,想起那对想在全世界面前展示恩爱的
新婚夫妇。年轻的妻子不停地当着耿林的面儿对丈夫做出亲昵的举动。那时刘云怀孕四个
月。那天的晚餐让刘云觉得无比漫长,因为她累极了。但耿林却要跟她睡觉,他极尽温柔之
能事,刘云没有办法。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事情没完的时候,刘云便开始流血,耿林叫
了120急救车,看着呻吟着的刘云大哭不止。
  在刘云的医院里,刘云的同事给刘云做了手术。术后他们告诉刘云,她再也不能生育
了。刘云还记得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不是难过,而是茫然。失去孩子让她心里发空。
这种空的感觉压倒了难过。耿林大哭不止,以至于那些想责怪他的大夫们都开不了口。
  “这件事也许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刘云想到这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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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我再来。”耿林尽管说得诚恳,他还是在脑袋里做了迅速的权衡,他不能置娄红的
威胁于不顾,因为他害怕娄红真的跟他断了。
  刘云看着耿林的脸,知道他在搪塞欺骗她,“好吧。”她轻声说,心里感到无比屈辱,
“你要是走,我就自杀。你也知道我是外科医生,所以做起来很容易。”刘云说完离开耿
林,朝卫生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还没?钅母??埽?梢约跎偻纯唷!?/p&
  耿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云又回到走廊上,手里夹着一把耿林刮胡子的刀片,对耿林扬扬手:
  “蓝吉列。”她想说得潇洒些,但声音还是在发抖。
  耿林看着刘云,刘云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她的浴袍带子开了,但她还是手扬刀片站
着,根本没理睬松开的浴袍暴露着她的裸体。如果是在从前,她的下意识动作也会促使她把
带子重新系好,即使只有她和耿林两个人。可是,这一次,刘云感到羞怯的神经麻痹了,她
反而撩开浴袍,对耿林挑逗地展示着自己丰满的身体。她用刀片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切开哪儿,能让你更高兴,更轻松地离开?”刘云语调也变得轻佻起来。
  在这个瞬间刘云忘记了自己。
  与其说耿林是被妻子的举动吓着了,倒不如说是震动了,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妻子有
这么丰腴的身体。她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风骚。他突然那么清楚地意识到,刘云
这会儿所表现出的风骚有几分陈旧的感觉,仿佛站在他面前不经意卖弄着的女子来自八十年
前。他想,刘云现在所表现出的风骚是她的自然,而不是她的观念,是流露出来的,而不是
做出来的,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效果是什么。耿林有些不能自持了,他想起娄红在性方面的大
胆和火辣,这中间的区别让耿林从心中升起一股具有韧性的欲火,无论怎样,他要走近眼前
仿佛从天边飘来的奇境。
  他朝刘云走过去,刘云也被耿林眼神中流露的炽热的欲望惊呆了。她任凭耿林轻轻拿下
她手中的刀片,放到走廊的一角。耿林几乎有些粗暴地脱下她的浴袍,然后把她抱进怀里。
刘云在自己身体沸腾以前,清晰地感到耿林外衣上的纽扣贴到皮肤上,旋即贴紧。这时她的
身体开始发热,好像耿林的外衣涂满了情欲的蜜汁,将她燃烧起来。
  耿林拥着刘云来到客厅,他把刘云按倒在地,掏出手机,关机;脱下外衣,内衣,全
  耿林跪在刘云面前,看上去十分冷静,但他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他不停地出现幻觉,
躺在他面前赤身裸体的女人一会儿是娄红,一会儿又是刘云。但这并不妨碍他持续的激动,
这激动来得不仅突然,也毫无道理。
  他抚摩着刘云的身体,像贪婪的农民抚摩自己肥沃的土地。他用双手握紧刘云的双乳,
不停地用力用力,直到刘云叫了起来。他跃上刘云的身体,仿佛要把刘云的叫喊掩盖下去。
他发疯地冲撞刘云的身体。好像她的身体是一座可以下陷的山丘,载着他们一起坠入另一个
  刘云在他的身下变成了一团烈火,她忘我地配合着耿林,把身体传送上来的疼痛在灵魂
深处变成了巨大的快感。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耿林的名字,好像要和这名字一起飞走。她第
一次认识了自己的身体。
  过了好久,耿林从刘云的身体上滑下来,轻轻落到地毯上。他觉得头疼,心情零碎得一
塌糊涂,以至于他面对刘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几次涌起莫名其妙的念头,他问自己,为
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明白自己。 
& 比如女人:在我们那儿,自从有了酒吧以后,故事就多了起来。人们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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