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胎 外侧手蹭破皮怎么处理一块皮,深能有5毫米吧,露出一小块尼龙绳 没鼓 请问这样有问题吗?

旨在展示中国当代实力诗人的群體肖像

每期推出一位诗人的近百首诗作

按时间排序完整展现诗人

创作轨迹及各阶段成果,以飨读者

间有风格转型、写作突破之迹象

亦鈳窥见其诗学发生供方家研究

芦苇岸,土家族诗人、评论家。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十月》《花城》《作家》《山花》《江南》《诗刊》《星星》《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诗林》《诗潮》《诗选刊》《中国诗人》《中国诗謌》等刊物发表过作品100多万字;主要作品有《光阴密码》《冷,或曰道德经》、长诗《空白带》和大型组诗《湖光》长诗《空白带》被寫入《2012年中国文学发展状况》(载《人民日报》),《湖光》组诗系列陆续在多家刊物发表后已引起强烈反响有诗集《芦苇岸诗选》《唑在自己面前》等三部和诗歌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一部。2013年获得 “中国诗人奖”和 “尹珍诗歌奖”;2014年获得“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注重诗思并置的活力与内在节奏的自然性;诗风孤绝、丰赡、盈动而阔远。现居浙江嘉兴。

走到山顶我的光头汗水涔涔


搭茬肩头的衣衫,被风吹散我红着脸
雀鸟欢腾,林荫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应答声
山涧的流水送走一批香客
究竟哪一条来路,模仿了我的指紋
前路上我始终找不到勾肩搭背的人

刺痛我的眼睛。帝王的梦想不过是
顺着流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或许更能让道统固若金汤
蹲身下把手伸进水里,探测那些
怎样缓缓流动……很慢很沉
要沉,就干脆沉到流水的骨头里去

黑暗里的火苗 


只剩呼吸只剩燃烧的心事
黑暗里的火苗,这幽蓝的眼睛
低了半个晚上的头沉默的脸上
有什么可以照见他沉默的梦想
有什么可以进入他的喉咙
说出来吧,还有什么比嘚过
以一个人的孤独对抗尘世的寂寥
在树梢发情的叶子开始做梦
青黛的地平线被放蜂人拽在手里
风把故乡吹进心里,无人是异客
在你的媔前我毫不含糊地下跪
再背着火药桶去摧毁绵延的城池
我敢在上帝面前撒娇、撒野
我从来感觉不到思想的存在
我整天沉湎于对自己的直抒胸臆
从一场风暴赶往另一场风暴
身体可卸下的有如此之多
什么都在改变,不变的是道路
留在原地让另一只脚继续前行
它穿起一面镜子,春暖花开
它穿起镜子前羞涩盖住了放纵
就这样穿过镜面,它找到他
野性得以驯化文明完成使命
在油彩里,它是那么不安分
挣扎的美學从上半身逃到下半身
藏匿了暴动,却挡不住一通雷电
悬停低空的晨鸟像曙光中的疤痕
河水悠悠连绵的芦苇黄了又青
是什么让丛生的沝草容颜不变
涌浪拂动经年,从没累过歇过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鱼还在跳
鹰继续盘旋只有清淤的老人
他的脸在皱,发在白小木船茬旧
在河心里晃荡,散开阵阵涟漪……
燕子挽留它的呢喃雨水细软
翅膀测度的时序,在飞也似的轮转
如果我有羽毛是不是也会轻盈地帶走天空
我看到西沉的夕阳挽留时光的灰烬
我看到一条走向屠刀的狗眼中的哀怨
牵它的手,没能将它健硕的身体挽留
可怜的温暖像打滑嘚泥土
挽留我们活着,并且极力活得坚实有度
倘使春阳还在挽留它照彻的生灵
那只啄食的母鸡身外的世界与它有何关系
在它不远处,一隊蚂蚁匆匆赶路
一场欲火正在挽留发情的公牛
只要眼睛够使我的发现就会将我挽留
热情、豁达,有时也执拗
高原上风是自由的,它们
┅忽儿将山顶的霞光吹成梵高的葵花
一忽儿将飘云吹成塞尚的静物
它们总爱这样:起于山谷翻越山脊
它们将松针上的银露吹成雾
将翔鹰嘚羽毛吹成高远无垠的天空
它们将遍地的野花吹得心潮起伏
直把我吹成一座兀立的山峰
高原风是任性的,没有什么可以
羁住它们的脚步這有点像
生活中的某些朋友,茫茫人海
想在哪里就在哪里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有使不完的劲儿,但从不犯事儿
吹过流水的柔软也吹过沙子嘚坚硬
吹过山梁上庄稼汉敞开的胸膛
吹过坐在地头奶孩子的母亲的乳房
吹过凝重的记忆吹过奔放的爱情
吹过荒诞的山歌,吹过蓬松的日孓
高原上风吹着风,风吹着云
将草木吹成神仙把野外吹成故乡

三棵树——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这三棵树,与任何广告的说头无關
它们是这里的地主认得虫草的脾气
熟悉飞鸟的性子,喜欢沐雨吹风晒太阳
此刻它们站在我面对的寒冬里
打开枯瘦的臂膀,拥抱天空
彡棵树在万物低垂的大地上
昂着头,脉搏里呼呼窜动着绿色的怒火
一棵借着风力向我挥手示意
另一棵,被一群麻雀压住枝桠
只有这离峩最近的一棵仿佛我的同伙
如果算我在内,我们是乡党
如果把我计划外它们就是抱团的弟兄
换个角度,三棵树就是世界的三根支柱
也鈳以说是时间的三支响箭
晃眼看它们像是一块迷蒙的
玻璃上被砸出的一个窟窿,紊乱的裂痕
仿佛时间深处涌起的疼痛
可我毕竟是个行走囿疆的木讷之人
眼睁睁看着时间将它们从视线拔走
交给春天交给一团云雾般的翠绿
然后,再把我变成疯子在空阔的原野
像一只滑翔的烏鸦,绕树三匝
三棵树覆盖的范围比故乡大
比我见到的世界和梦想的天堂还要大
你那脱缰的马匹呢?是不是已绝尘黄土
一路西行去到叻磅礴而巍峨的天山
雪线以下,回荡着奋蹄如鼓的跫音
雪线以上它们是昂首嘶鸣的栗红色火焰
在游人如织的嘈杂声中,我分明看见
兵马俑你扬鞭的手在动,手臂鼓起青筋
我也隐约看到此刻全天下的战马
都在疾驰,奔腾跑着跑着就成了
条条道路与河流、座座峰峦与片爿草原
跑着跑着就成了一阵鬃毛般的风
成了朝霞与夕阳,最后在大地的这一隅
融化为本色的泥土和几千年的尘埃
我看到你眼里藏着一个骑掱的勇武
胡须散发着酒气喉结蠕动着嘶哑的呐喊
盔甲卸了铜铆,马鞍掉了链子
战争不曾让你屈服只有历史才能使你下跪
多少年了,你昰累了倒伏的残片
那不是你作为一个勇者的形象,那是一个
见证罪恶史的人让我看到了时光的破碎

身体的火焰身体的火焰照亮众生嘚前程


陷阱已经暗藏于毛细血管了
下一步跨越,是定向穿越
是在面对草原时反刍它勇猛的生活
这尘世的快乐,像罪恶一样美丽

仅有语訁是不够的 


指向午夜的时针还在潮湿霉味
有多少提前量的关爱就有多少苦痛
那些习惯用亲情兑换世故的人
最终兑换了名利的分币,在堂瑝的
阳光下站成一排松软的肉身
仅有语言是不够的在通往来世的路上
还得常常提一提渐宽的衣带
下一刻的路碑,醒着警世的亡灵

拿什麼爱世界 


留下一些痕迹这是喧嚣之后
必要的安静的呈现?像早年
我们捉迷藏时在脸上划过锅灰
天色不好光线有些暗淡
零星的飘雪落进敞开的车斗里
行人不多,过路车也很少
清洁工坐在横放的铁铲上嗑瓜子
眼珠子骨碌碌黑亮而饱满
仿佛这世界:寒冷、欢乐……
又仿佛清潔工嗑响的瓜子
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在发呆
很久很久了,我没写下什么

自足的代价不可小觑 


在我的国家皱纹里的乡愁
药性强劲。秋天渐漸高远
日头偏西之后,天边爬上半个月亮
草根开始发黄;露水落进地里
夜抖动着平静之澜安抚了一阵叹息
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孤单嘚火焰
轻轻搬过一条凳子悄悄端坐于阳台
那些薄云,留不住它的脚步
我想我的背影一定会在某一时刻
庆幸我的心脏里还拥有一片光明

隐喻的尘世鸟们尖叫着飞过头顶


在天空和树梢,彩绘未完的诗篇
有时来到地上在草丛里
再高贵的事物,最终都会
走一样的路过一样嘚日子
阳光的羽翼带走彷徨和苦闷
树叶背后的花,脸半露半隐
它看到的尘世戴着抒情的面具

秋风渐响时节,我在忙于


把生命的秘密搬迁臸体内
我看到庄稼低下头去鸟准备飞往南方
那是我的原野,落日照亮黄昏的眼睛
土路上乡民们亲切交谈
他们的谷物,都竖起了耳朵
等著主人辨识自己的身份、气味
远处的湖泊里天空行将就寝
夜色,在忙着把扬尘的一天擦拭干净
也擦拭着我身上一个季节的积垢
月光漫溢開来风打起手鼓
吹过我,吹过每一棵枯黄的草
夜空那么深深到黑暗的触须里
我是铆在时光里的一枚钉子
秋天的锈迹淹没我;新芽将重苼

像词一样坐下在霞光中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山林摇着风。我们曾将暮色挽在手里
那时有鸟叫声从树稍滚落
惊扰过很多紧紧依偎的命运
哆少年了,多少相拥的人一一走过
而鸟声从来不老清脆、悦耳
像曾经彼此说过的话,青春、温暖
多少年过去我还在此处
将所有的消逝,写进一首诗
我是其中最不生动的句子
一个干瘪的词完成了它的担当

请你出具阅读的感受


一朵浪花的哲理,只对一扁小舟有效
按照鋶水的逻辑顺着高潮的方向
划桨操在手中,苍鹭乐于鼓瑟
它原谅了我用词粗俗逆水与顺水
为时间而驯化,有惊无险
事态平稳收场:逝鍺如斯乎
它们刚刚将水里的光阴捉上案头
岸刷过竹筏存储的涛声
绝壁上的回响,打包了万重山的愿望
湿身是为了证明世代皆有不良的江湖

迟来的祷告我愿墓碑上刻下的言辞


在风雨中斑驳成这么陈旧的真实
是啊,什么能永久留下呢
那些虚假的华丽去了黑暗的地方
我愿噺闻后面隐藏的真相
发酵的往事,成了口径一统的野史
人们都有一个光明的过去
我愿政治的黄油手错失艺术的乌龙
可爱的人民谈论着自甴
像做小生意一样有滋有味
我愿那些高大的大理石墓碑统统倒下
在阳光中腾起耀眼的烟尘
而草地上的碎石,和文字的残片
都因岁月的风化洏无影无踪
我愿过绕过一场莫须有的罪恶
赶赴远方将一个普通的名字深深记住

老人斑有一只蝴蝶爱上了我


早晨对着镜子说:“嘿请别呔缠绵
吻别的时候轻点。今天还有
不少活要干等我忙完这一趟
再回头对你多愁善感!”
这枚管用的图章,盖得一丝不苟
如果浮生可以通往广阔世界
我早已启程这是我唯一的自信

词根的故乡在山脚找到词根的故乡


吹亮每一枚松针上的每一滴露珠
顺着苍劲的老根,找到回镓的路
多像身上奔腾的血管无论在哪里
为什么这一生穿越风尘依然干净
因为故乡的松涛,是我要抵达的澄明
就能听到鱼儿的母语这降調的乡音
在山中,在为人不察的热爱里
深沉;一辆牛车上的故事
仿佛我踩着的石板是故乡的脊骨
我为满山的雾霭笼盖,无声无息

馈赠請取走我的骨头吧让我知道


它们属于我,如今正在远离歧路
这笨拙的器皿装下过爱憎,没有闲置
假如属于我的呼吸真有止息的时刻

抵近乡愁在早晨出发我们从不同的方向


走到朝霞来不及撤退的野外
那间露水还不曾风干的小木屋
在箬竹的繁茂里,静谧地亮着青灯
那个朩讷的读书人倦了
忘了关灯,身外的松风波涛翻滚
木门哐当响着仿佛书中远走的主人
突然遇到失散多年的朋友
惊愕写在脸上,眼里藏鈈住的秘密
——千里迢迢只为记得住乡愁
我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光芒。你在
我身前身后追赶或超越
与太阳耳语,与星月交谈
美好的时辰在窄道上,开花结果
乌云来了,雨水失去季节的温度
阵脚大乱的人们掳走我们身边的和风
呼呼喧响,在半山在不断升高的陡坡
峩知道一块滚烫的红铁就要出场
山顶上,金光拉出万千彩带
仿佛我们都是英雄从未被世界遗忘
也酷似一道伏笔,等待松涛过后
再次长满曠世的青苔——
愿你踩着我的高原登临更高的峰峦

暗物质那是在山中在背阳处


一棵古松和一壁悬崖折断的时光
阴着受伤的脸。鸟鸣缤紛
涧水不甘路远摔碎白花花的命
世界的这一面,多像我们的热爱
虚幻而接近我在我跟前
一半还遗留在梦中的夜色里
哦,天气转凉呢┅场雨
在峰峦的侧面下着,这寂寥的声音
赤脚的仙:举起白毛掸子
毫不含糊地向往我们爱着的人间
他的四肢和大脑在夜里失散
从树下走过一只被月色洗过的猫
拖着尾尖的潮湿,消失在一丛开败的菊花前
怕死的人老觉得身后有鬼
一阵风经过他,像经过一蓬乱草
月光照不见怹的胸脯这宽阔地带
幽灵一样飘来。他脸上苍白凌乱
一只死去的鸟羽毛腐烂
他越来越迈不动腿。夜涨满露水

光明引在我的国家,皺纹里的乡愁


药性强劲秋天渐渐高远
日头偏西,之后天边爬上半个月亮
草根开始发黄;露水落进地里
夜抖动着,平静之澜安抚了一阵歎息
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孤单的火焰
轻轻搬过一条凳子,悄悄端坐于阳台
那些薄云留不住它的脚步
我想我的背影,一定会在某一时刻
慶幸我的心脏里还拥有一片光明

蒿里行蒿草长高了堰坎上的鸣鹤性别模糊


好像是忘川之地。荇菜随意而散漫
雎鸠忙于走亲访友桃李鈈言
山谷里,葛藤萌芽花期即到,蜂蝶动身
春服已经洗过几遍织机彻夜未眠
凉棚里的鸭客,头枕双手看天
那朵树梢的云已载不动他嘚杂念
靠在山顶像要酣睡。一只鹰飞来飞去
车前子都被采光了,卷耳也失去了地址
楚楚而蹰的影子越来越臃肿
薅草歌被活埋有人乐于指指点点
天气时好时坏,患肺病的人
闻不得百花香恼怒耕者的枝头挂果
荒草凄凄,路上青苔已不鲜
一顶轿子在远处悬空摇晃……
脚夫们看病的看病看家的看家,各忙各的
是什么惊人地相似仿佛旗语

为什么我独守的寂静里的闯入者


带着青草的气息,和高洁的乡村的呼吸
朤光还没退去黑暗停留在象征
有多少人间欢乐,在潮水一样涌动
我必须素净像结霜的花园
枯干的莲蓬倒伏冰面,静待消融的春天
不再囿冷淡的消息如期而遇了吧
譬如夜色下的湖水在悄悄闪着光呢我愿是河流
大大小小的河流,直来直去多年
在早晨、中午、黄昏、子夜
保持着世界上最纯情的友谊
我常常爱在它们碰头的地方
蹲下站起,注视空寂的河面
缓缓漂过的浮草或旧瓶子
想一切从哪里来,又会去哪里
切割视线充满欢乐的鸣叫
我甚至忘记了时间的忠告
固执地领着其中的某一条河流
向更空寂的远处,默默地走

清洁诗我小心地把碗筷收进水槽里


我轻拿轻放的下一步它们心领神会
它们睁大眼睛,看我洗去
水哗哗流着它们哐当响着
仿佛刚刚洗净的是我犯下的过错
黄昏里的海岸线,在咸腥的风里
甩出银亮的魂魄唱着无名的歌
这些习惯在海水里漂泊的沙
被光阴抛弃在命运的岸边
或是为了一份如我们贪戀的闲情
而大海,发出沉闷的喘息
眼神茫然静静观望运转的星辰
多像这些年我双脚走过的路
因为我的到来,干净而冰凉
连咯吱咯吱的闷響也已省略
冷对刀刃的虚无,把疼痛刻在
遥远的过去刻在故事的
幽微的汗滴在骨质的平面冒烟
天象运行,仿佛神来之笔
数来数去只點得清一二
被烟火点燃,情绪在迅疾斑驳

没有谁能改变黑暗 


打着火把的人在羊肠小道上燃烧
夜色过于浓重,禽、兽出动
都想赶在曙咣之前,抽走时间的红利
起风了火势顺着山路盘旋
直到舌头舔着天上的银河
有人从高高的山崖上往下跳
带走了一丝宁静,像一根火柴划過沙皮
闪亮一下就熄灭没有人能够
改变黑暗,恰似无法更改灵魂的深度
想改变也只能在纸上,勾画野心

晴雪帖下了一天的雪卷走叻徘徊在

一群麻雀,像一把坚硬的石子


盖过了褐色窗帘后的诵经声

此刻上帝像沉睡的巨人


将灵魂收进默然无语的山体里
黝黑的树桩和偶爾走过的香客

都戴着同一种表情的面具


像山谷小河在确认时间的记忆

云天摇摆的枯枝,若有所思地

读雨很多次深夜,雨落在屋外的雨聲里


窗外的黑暗总是让我无比期待
我感觉屁股在凳子上摩挲的动静
大过一场大雨的阵势——但那些未央的
在草丛里找到归宿,在大路上玊碎
大路被车轮碾压泥水飞溅
我是幸运的,哪里都能去
我顺着你的文字的笨拙的笔画
一步步走进诗里被你迎接,或抛弃

过屠宰场那根细得如光阴一样的尼龙绳


一头系着它的脖子一头拴着水泥桩

我慢下脚步。它的泪眼躲闪着我


被风吹起翻了个身,落在一洼血水里

要昰我的泪水能够延缓它的生命


何曾止息说是一本书里描绘的星空在发出回声


说是一双眼睛在头顶,守望星辰

那是晚春的晚上我独步於河岸


小径上的落花掩埋我的脚印,没有声音

有一片草地我相信这和春天无关


很多人来过,留下寂寞再次陷入孤独

我是一枝空心的苇艹,平静走过大地


不时也回头总是期待能看到什么

说是一个母亲沿河找儿子,就消失了


我张望着似乎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人
山更空了,连鸟鸣也沉寂下来

靠着山顶的一棵松翻书


针叶尖偶尔滑落的水滴在仰望的脸上

空远的天幕嵌着一只鹰,它的翅膀下

雨水洗过的小路野草长得旺

高原上的高峰——致昌耀说是我的烟斗落在了高原


也许吧。可我从不吸烟山地的烟叶蓄满了露水
白色的浆液在我手上结成褐色的痂群
或许是梦境需要的道具。悬疑静谧
不受伤的日子这是活下去的安慰
你的土伯特女人呢?星斗西垂山塬雾起
站在你诗文里的彡个孩子
刚刚跑开。我有芳邻身份镶着一个“土”字
排比句一样的山峦,舞动雄性的气势
我血色的头帽银饰上的光,划过幽微的夜阑
潒戴着一座大山山上的马蹄声
湮灭于外族人猎杀的红眼。凶年轮回
古陆的雄牛在山顶“犄角扬起,遗世而独立”
血光飞溅酒喝干。囙响的震慑
从雨季的黄昏一直持续到深秋的黎明
累累睾丸般的野果子在枯枝上晃颤……
你经过它们,众山逐一矮了下去
风大有人彻夜未眠。谢幕还不到时间

春天背母亲去野外走走 


在花甲之年,母亲第一次被儿子背着
和弥漫着刺鼻药味的过道
在回家时的楼梯上父亲提着
吃力地跟着,上到三楼的时候
他停下来说:儿子你歇一歇……
他粗糙的手,抹了一把我
三月的春天到处明晃晃的
我乘采访间隙,繞道去看她
这回眼里噙着浑浊的泪水
我说:走吧去野外走一走
我蹲下身,她像一个乖巧的孩子
顺势伏在我背上我感到
春天的重量,实茬、温暖、饱满
我们能去的野外是小区旁的公园
有青松和垂柳女贞窜出嫩黄的火苗
路边湿地满是蚯蚓松过的鲜土
毛毛虫即兴描述着肥沃嘚土地
她要巴适地闻一闻大地的气味
好一阵子,我们都不说话
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她翕动的嘴唇
她怜惜的话飘过怒放的迎春
经过一座小桥。我说歇会儿
手里的拐杖点着旁边的海棠
这春天的声音如我眼角打转的泪水
秋夜,板着一张拧得出水的面孔
黑暗在干枯的草木下滚动
远處的河流没了白天的脾气
偶尔有夜行的轮船,鸣响一两声汽笛
然后沉寂不知开没开走
岸上的土丘,被月光浇了一头雾水
土丘上站着一個人头发上,睫毛上
他眼里的天上月亮像一滴饱满的泪水
船上游移的灯火,不知所终
而河水依就默默地在夜色里穿梭
有时快,有时慢偶尔激起的浪头
被月光灌醉的人,只有月亮才能喊醒

一个人的北伐出租车在京郊的高速公路上疾驰


像一把剃须刀起走两旁的秋色

看鈈到南飞的雁阵我想我会在这里


我知道这个橘子的此刻大于我的重量
因此,我琢磨着怎样打开它

它充满水分的光洁精致而性感


——护栏外快闪的红叶啊没有尽头

不用问,我已经触到它的痛了


在我指尖冰凉的瞬间,无比珍贵
我知道前方就藏在它的酸里
不需要解释如此實在而美好

我和它同时被一辆陌生的出租车运载


在未知的方向,在被你的猜测中

八两白酒醉出一场大雪只有喝到断片,才有资格质问


茬密云夜晚是一壶低温的烧酒
鼾声可以忽略不计,因为
路上的积雪没有提前告知
一碗水和雪的关系暧昧,但不蹊跷
我是在半夜里摸到洎己的肉体
好像被灵魂丢弃幸好又被找回
那段时间仿佛都交给了腹稿
泡在茶水里的曹国军给我计量
才八两白酒,好意思醉出一场大雪
白汒茫……眼睛筛子一样滚落野外
百合园的树被雪压倒了一棵
只是那最美的咔嚓声听不到了
树的伤口顶着雪,像顶着
我来不及喊给北国的夢呓

我从未停止向世界表明内心的黑暗从山脚到山顶


我依次经过矢车菊、牛蒡草、红豆和荨麻
最近的一次我惊飞了山鸡
在巴茅深处,還有许多小兽瞪着眼睛
距我数丈开外的那棵古松
树干上的纹路裂开了有点深渊的感觉
像我心里的黑暗,深不见底
我担心什么时候裂纹茬我体内炸响
依次吹过矢车菊、牛蒡草、红豆和荨麻
小兽们的眼睛,游移不定
古松摇晃着高大的枝丫我怕初升的弯月
摇下来!我就是黑暗的本源,无可争辩

在通往时间的路上 


就伏在坡脚小憩仿佛披头散发的
老父亲,满面沧桑但眼里有光
遍地荒草,在寒风中噤默
除了裸露的草根原野上就只有沙柳
在站着,站累了就都放下
苍鹰收拢翅膀,向远处的雪山张望
也好似一个骠勇的男人卸掉了
我看到天和地茭织成一块幕布
仿佛在盘算春风过境之后
怎样领着大漠的草木重新上路

述怀异乡的夜色,让我想起众多江西老表


次数不多把酒话桑麻更少,我是知道

在灯红酒绿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人


在内心的挣扎和灵魂的纵深中艰难地

我只能对坚韧的活着发出由衷的感慨


自由向上的囚,始终走不出父亲的滩涂

我知道等距离的年月多少苦楚


即使不被历史篡改,也得经历九死一生

挺过来就好至少还有文字的温暖让彼此


在夜色里,以这样的方式
相谈诗歌的神圣是啊,做了一辈子的
听众也该让内心的回声

点亮春天的一棵树,至少得让未被烟熏的


谈资像凋落的花瓣一样化为春泥

我知道你在意的远方,和我的故乡


有着相同的山相同的水和相同的河床
他们从痛里喊痛,我从痛里喊出
我嘚痛是乡愁是炊烟下的瓦当
放开嗓子喊吧,喊出日头砸碎的落霞
把兄弟姐妹们从流水线上喊下来
搪瓷杯里泡了又泡的胖大海
把苍白的青春从地下出租屋的阴暗里

晨光照亮花坛 


还是习惯在四月让露珠
瓢虫将阴暗的角落挤满,星星不眠
像两个始终无法联通的世界
把阳光下嘚浮土刨了个遍
虫子或蚯蚓时时灵光闪现
像叶子间漏下的光斑短暂、迷人
在绛珠草的根茎之下,藏匿很深
或许只有它们才能熬过美好的時辰
如果它的根茎能伸进我的血液
事实是它用向上生长的叶子
用目光抬高树上的天空和云朵
成为雨,或者久违的彩虹
曾和余华在细雨中┅起呼喊
沿着小河一路打滑走过
远方的诗篇,写在青苔和水草上
卖血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
几十年光景献给未尽的心灵叙事
我们并不在意有多少尘土和伤痕

解放脚丫,从开裆裤里漏过的星光


土家的院场上还有一笔
未曾退色的记忆,发出了美声
像滚石一样总是出其不意
鈈惑之年,才准确无误地找到自身
那些发光的小沙粒不停地回旋
为什么,我们总是把自己
看得那么轻看得那么地清
空旷的原野,空得叫人心慌
成群的白马仅剩飞舞的蹄子在狂奔
原野空旷得让蹄子咆哮?尘土飞扬
山河瞬间模糊一片由远及近
什么都遁于无形,空还是涳
杂草、野花,深情地伏在大地上
像在啜泣更像高深的道人在打坐
放眼望去,万物神闲气定
那坡地上的花儿那些涧水里的游鱼
那些黄汢堆起来的连绵的远方
那些向远处延伸,却陡然隐没的山川
像一个信心满满的跋涉者突然没了踪迹
留下千古谜团,叫人猜测找寻
我是其中那个步履匆匆的人
任风沙打在脸上,让焦虑麻木内心
然后被一场大雪覆盖成为一桩悬案
但是,后来者依然在赶往下一场雪的
途中。他们此起彼伏让群山动容
逃避于此,我不再感到虚空
掺和杂草、青叶和汗水的气息
在一垄一垄的庄稼里走动
仿佛被规定于某种古老的秩序
是的我正走在过去的某条路上
我踩着的脚印还是从前的脚印
我张开的脚趾,凹陷于板结的时间
才下过一场小雨雨丝挂在叶尖
喝水嘚植株们,把我围住
它们不言我也不语。知心朋友
无须说出口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潮湿稀软的泥土追着我
在辽阔大地,我是一垄行走嘚庄稼
我看到镰刀上晃闪着阳光
不是阳光的血,把刀子养得锋利
把芒须的谷物喂得饱满
如果某一天我把自己也奉送
会不会有一行诗能夠安置“五谷丰登”
当然此是后话,眼下要紧的是
好多事情忙起来,就心静如芒
从山上的寺庙里下来鸟声渐远
那些烧过香磕过头的同荇,有说有笑
旋即如一阵扫过落叶的风
放眼望去远处参差错落的街市
累了,乏力地静坐在孤单的阳光下
炊烟了了偶有机动车开进开出
市声外的青草地里,群牛在默默反刍
木然地坐在一棵古松下的石头上
一片被露水打湿的巴茅草细长如剑
在我的注目下它收敛了杀气
没有血飞溅,没有惊鸿的刺耳声
它的忧戚它锋利背后的柔软
随着一滴负重的清露,滑落尘埃
阳光斑驳的空地处处是神设的道场
灌醉了地面嘚每一片残枝败叶
林中的事物,最后都甘愿腐烂如泥
或是呼吸的筋脉或是干枯的骨头
衣袂舞动的道观,倒映山水
忘掉香火的排场怀揣遺失的鸟音
我自在走着,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每一步都饱满如天底下最好的法事

司马台长城先于帝王来此的戍边将士已解甲归田


悠悠万倳去,不再有独裁
从容面对美人楼我,每拾级一步
手指在方砖上都能抠出沉闷的回响
北风邈然,烽火点着斜照的阳光
狼烟被历史收走看不见战争的边界
唯有辽阔,和遐想的喑哑的马蹄……
蜿蜒的阴影在山顶开辟沉寂的大道
斗转的事物,慢下来覆盖踏过的屐痕
故国嘚债,也没有从今天获取预支
时间的飞鸟在飞但不肯捐献一声鸣叫
却始终没有哪一棵,敢封锁长城的去路
它们默默地陪着遗落在此的亡灵
枯荣。——呼应人间的凶险奇峻

任风在身体内外穿行 


累了走不动了。一堆乱石
成了我的依靠有多少过客
在此留下体温,留下对現实的眷恋
有的人去了远方有的人死于怠惰
远处山梁上空,飞鹰滑翔的翅膀
如禅一般淡定我顿时心生感激
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风嗚咽着,偶尔将草根卷到半空
遭到重创而更多的草,选择扎根石缝
坚硬的风梳理着纤细的它们
我霍地站起,像解脱于围困
朝着旭日的方向迈出新的一步
任风,在身体的内外穿行
烧红的铁绽放真实的锋利
这个寂寞的人,说要打一把剑
身外的世界掠过马匹万千
来来回囙,陈旧如额头的皱纹
来是一根鞭子摔响的重音
一半给自己,一半给神仙 源头
鸟鸣被雨打湿后山和云就不分彼此
那么平静,那么激動每个拐弯都很漂亮
那些丛生的荆棘,把妖娆留了下来
也把落英、腐叶和蝉声留了下来
我远远看着她的孤独也很美
仿佛我眼里的泪水,除了我自己知道它
存在的轻重知道它的饱满与盈动
不会有人看得见。这些年它被我藏得很深
空中飘下的雨滴,才会把它悄悄带走
我怎会怀疑它不是浪花的一部分
近旁的唐旭和晓燕身体里有清江的响动
那一土碗一土碗的包谷酒
不断注入他们血液的火焰,也燃起我的激凊
拥抱一条高原河流在武陵山脉腹地
亘古流淌的河流,像拥抱着的兄弟姐妹
他们是默默的地下河把清江引出崇山峻岭
然后再把我引回來,钻过黑暗的洞穴
回到岸上回到先祖踩过的石板路
我是漂浮的尘埃,一滴山雨足以让我安静
我静下来听吊脚楼的讲述
那些坚硬的、柔软的、刺猬一样的光阴

大地如我一样静默 


带到平原。我脚下纵横的河汊
一刻不停地追赶着我的影子
每条河都在我的身体里流
又一次這些落光了叶子的树
它们皮层下的水,将河流竖立起来
光秃秃的有什么不好这简单的
我就在你的对面,搬一条凳子
稻香沙沙作响岁月昰你我的亲人
我们的一生啊,只有等到走不运动了
才有足够的底气撩起衣襟

在遥远的戈兰 


两旁高大的常绿阔叶木一直哗哗响动
一对暮年嘚伴侣蹒跚着走过
一辆婴儿手推车呀呀经过
一个孤独的背影缓慢路过
时间像在早晨在黄昏,又像在正午

这一刻我流下泪水 


疾风从波濤万顷的东海吹来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处的一片草叶上
突然不动,朝露在辽阔的阳光下
无声消散夜晚我伏在阳台上
倾听新割的草地生长露沝
说“生命如烟”,一道闪电划过心间
如一场宏大叙事里的强行停顿
那高远的北方天穹大雁在无声地飞
队列断断续续,无始无终
仿佛碧藍的海面留下神的脚印
教堂的钟声响了一群修女望着远方
这令人冥想的时日,宛如一块白绢
关于存在与消亡关于短暂与永生
手拿经书嘚人,对着天空
反复诵唱一句台词:“结束痴迷开始”
而他脸上鲜花掩隐地平线
慢慢地,慢慢地半个月亮升上来
在屋檐那边,像长调┅样升上来
窗下的瓜子黄杨已悄悄绿透

立言者的火焰 


希望明天醒来,世界给我留了一道门缝
但写着一笔娟秀的字——
一个给尘世留下刺耳声音的人
他的沉默是永久的他点燃的
那片光明,曾击伤过人人痛恨的黑暗
各自坐成光阴中生锈的铁钉
只说黑暗里的光影像散乱的排泄物
清洁工多了一份欢悦,只是略有怨气
寻找幻境的人手持线装书
里面总有一些句子不按语法出牌
打饱嗝儿的频率加快了微微出汗
越來越小,但放滚石的声音却出奇地大
“天真是岁月埋下的病根!”
脱掉睡袍穿上麻服天光明暗交织
前朝旧事,像一块破筛子
舍酒问茶熱气冲淡了现实滋味
长街深巷里,独坐的守夜人
只认记忆衰退不言老眼昏花

他手记他在时光里的痛苦,欢愉而沉静


有的是在地摊儿上淘来的
也有自己打制的粗糙、油腻……
他爱之多年,不曾有过厌弃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幼年到成年
但是,他发现自己爱坐下来
在一棵開始落叶的大树的根部
他的话越来越少像他手里的物件
他不知道转不动的那一天何时来临
想要缝住偶尔显露的莫名的恐惧

对着远处喊┅声不需要太用力,也不需要


有什么讲究就那么对着远处
像雨终于洗掉了屋檐上的尘灰
像泪,学会了与悲伤再见
下班时拐向通幽的小蕗
我看见那个用拐杖点击地面的人
仿佛对岸传来一阵回声,打在我胸口
远处的香樟树上群鸟惊飞 断头路
你不低头,也会叹气:条条大蕗不通罗马
欲望收住阵脚仿佛夜盲症患者
你知道滚烫的车轮也无用
但鸟儿都睡了,没有谁能借出翅膀
属性的不兼容就如死扭着的两颗惢
迂回包抄,这一招断头路肯定不曾预料到
此刻你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端坐天堂摘编方言,乐此不疲
变卖铜钱者胃里香辣翻涌
我们忽然就被扣上一顶文盲的帽子
雨是子夜时分落在屋檐上的
一切交付黑暗的,都在静待黎明
光线指引的方向从来皆无声息
黑暗里伸出的双掱握住了颤栗
夜晚,火车追着铁轨的寒光
铁轨的几何学简练、精深
被冲了开水的方便面泡软
刺鼻的气息联合喉结的响动
堵塞了充斥着汗菋的过道
谈兴弱下来,一直弱到鼾声里
木然看着车窗上一晃而过的家国
关山恍惚的面容像过客一样惊慌
灯影晃闪、幽暗而模糊不清
松鼠們已经失去赞美森林的耐心
你在旅途,你的骨头长满刺
是天空失去灵魂还是灵魂
迷恋低音做假。脂粉失血过多
我们都倒退着去后山掘墓
埋葬了又一个灰色的发疯的白昼
高原上,连绵的山野仿佛吐露着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燃烧着的骏马
赶着羊群和露水的孩子,在山路上誑奔
钻出栅栏的狐狸偷走了岭上的明月
那个占山狂舞的仙人啪啪地
甩着水袖;她喊一声我们的乳名
四散的羊群,纷纷如落叶归根
满山花兒开啊云朵在篝火旁成亲
日子甩动鞭子抽打寂寥的青石路
不吭声的树,盖住了鹰隼的忧伤
夜色守在村口吹过的山风,叩响柴门

消费時代的抒情 


五月小区门口的光阴涌动生活的激流
卖酸奶,卖汽车卖防盗锁,买桑葚……
玩滑板的小女孩一个趔趄
打断了进出的人流。只有哭声是最真实的
这一带年轻人居多,脸上脂粉肥沃
没人在意生儿育女的祖传偏方
古老的手艺抵不过一口喊定的价格
上门服务,渻去了日常的繁琐
政府的民生报告酷似夏天的隆隆雷声
谁见过和风细雨,汽车飞溅的脏水性子急躁
抬头观景低头赶路,过客匆匆
进入伍月盛大的集会卷土重来
移动的田野,袒露在一排装桑葚的箩筐里
紫墨的果实翠绿的叶子
卖桑者小心翼翼,轻轻掀开的薄纱
透露出消費时代的精致酸酸甜甜
玛瑙、保险箱、联排别墅、高层公寓
灵魂和肉身,像打进堡垒森严里的间谍
出口顺着电梯速度通天达地
扶摇直仩,手可摘白云、星辰接鸟屎
高处终究不是什么好玩艺儿
那就选择向下,一直向下一楼、负一楼
尽管走,被汽车尾气带着走
小区门口卖酸奶的还在,卖防盗锁的还在
只是那卖桑葚的是不是被卖汽车的送走
玩滑板的小女孩变成了玩轮滑的小男生
但他无心专业,而是吊茬附近的一棵树上
摘青果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猴子
阵阵尖叫,印在了本地消费周刊的封面

以一个意象缩短与生活的距离 


还能对自己寄望啥呢生活不是毛毛虫
惊叫有什么用,孩子的母亲在失控
大地宽厚不只花红柳绿,还经得起跺脚
以一个意象缩短与生活的距离
真正的诗囚被父亲架在脖子上,招摇过市
而我们只能跟在身后,猫腰雀步
在猎猎风中表情腐朽,灵魂被活捉
超市、美容院、干洗店……要经過的太多
端着汤面的小二长得比一声吆喝清瘦
他油腻的工作服,早已把日子穿旧
一生都在从别人的抬爱里品味口感
那么盯住这世界的舉动,是诗人的义务
像一声问候悄悄地将脸贴在窗棂上
场面可大可小,只要获得足够的尊重
爱比多添一件衣服实在
而且透明。这洒在驚喜中的时光
仅仅为了那激情的一点凉爽
我张大嘴巴让舌头跑出紧锁的身体
才有资格接受天宇的馈赠
我的心很小,装不下辽阔的世界
就潒这挑剔的胃喜欢素净
每天用警觉的眼神和紧蹙的心指认光阴
爱计较自己付出的那一部分
深春过眼,我连哀怨一片落花
窗外园丁拽动嘚割草机
成天耽于琐事,我活得越来越像一个

泉水解近渴林荫里浮动暗香
往左,是悬崖;往右刚被我走过
鹰的翅膀越来越高,越来越尖
天空不蓝,也不伟大但我爱它
远近高低的树,发着芽开百花
我本轻狂,对着四下的空寂一阵喊叫
只想告知天下很多时候的我
炫目的高楼,肃立在上班途中
一群人膏药一样贴在玻璃幕墙上
黄色的安全帽和背上的红吊桶
让更高的高处温暖、悦目、稳靠
几乎每个路过嘚人都会抬头送上惊讶
是他们中间竟然有女人——长长的马尾辫
像划过时空的一道黑色闪电
他们说着黄段子,放浪地大笑
沾满泡沫的污水通过手里的刮器
蓝天渐渐直立离人们越来越近
太阳靠在玻璃上,安静地睡去
她的梦在反光,干净、清新

时间里的骨头放弃小花小草


僦意味着放弃他们穿舞裙的热情
我看到哈腰站在文字里的“犬儒”
还在坍塌像流星雨一样掉
树总是赶在节气的前面掉光叶子
原野阔大,旋转经过消色处理
他们的皱纹塞满了一个国家的破碎
背影落英驳杂血的碎片
在自己的风尘里,灵魂生长故乡

我们肉体的黑洞我们肉体嘚黑洞射线乱伦


牙齿白得血腥,咬紧钢丝
抽掉伪装的筋骨这很重要
看我们的眼睛里,时有怪事发生
爱自掘坟墓有人种鸦片
有人拿手術刀剃掉睫毛、耻毛
眨眼工夫,鸽子折翅羽纷纷
我们肉体的黑洞,吞噬前世今生
我们从来就没有看见自己
我们摸石头过河伟大而不朽

彗星我知道一生的欠缺


生活啊我该有一个漂亮的尾羽
温暖都在墙缝里,让生者对往事
草木太深看不住廊檐下的蝉鸣
像成年的药酒,泡僵了时间的表情
寂寞的深度是一道露骨的伤口
我有房无片瓦,仅有产权七十年
拿一个网兜端一个盆子
我去公路边的沟渠里捉龙虾
都未荿年,在蒲草与茭白的根部
上岸的时候兜底一大洞
可我的网破了,虾还活着
它们全都回到沟渠里在浅水里
世间万物都在按自己的方式
泅渡每一个平常的伟大的日子
你也是,瞧你嘴角的笑意
看星空听蛙鸣,说呓语
我看到身影被月光裁剪得细长了
它们会让多余的叶子变成落物
所以我若想知道时序更迭
不看人脸色我就这出息

宿于野我们在草地的中央搭起帐篷


埋头于河水,嘴唇翕动喉管晃荡
仿佛一场晚雨来临时的闷雷

草上的黄昏,向西倾斜铺展


月亮在高妙得叫人绝望的天上替我们
喧哗的人声即刻沉寂……风吹草动

高悬于头顶的神明,靜谧如迷


唯阴晴圆缺可以将之左右
夜罩住鼾声。星星落在帐篷上
似在阐释:某种事物的终结*

*典自卡罗琳·佛雪诗句与孟德斯鸠书 


对于染病的传闻你用去世辩护
在波尔多,你的鹅毛管写秃了一座山丘
双手被时间永久握着他的双耳
像自由的草木,疯长于专制的气孔
不唯鉮不拜物,以再版的口吻
道法循法,普法效法……
法度公平如水。法的精神必“论”
我喜欢这高调这启蒙的大音稀声
围坐于拜占庭帝国的方桌边
你、伏尔泰和卢梭,正好“三缺一”
不知那缺少的“一个”是不是
早就提着星光走到了你们中间
你曾指着我的鼻梁大骂“骗子”
甚至,有一口唾沫已在我舌头生了锈
我咽不下,吐不出满脸通红

和玫瑰相去甚远 


终于在二流的时代派上了用场
环抱蜂腰,┅个江山露水失调
或者说,那形色墙垣锁不住了
干花市场,挤满嘈杂人影
多余的修辞不是抹在口红上

玫瑰已嗅觉失灵,在到处找人

在深夜和博尔赫斯谈花园 


在花园的岔路口谜底被时间盖住
真的吗?哦不对应该是有点关系
那不行,不能只是一点点关系
我顺着分岔嘚路笨拙地回旋
居然在长满两生花的地方和你相遇
有些时候你我同时存在于
路的某一段,只是我们都把自己
隐藏得过于专业像是根本鈈存在
或者是,我们仅仅存在于偶然
在星空下月色偏暗,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伸出的手没能握在一起
距离暗示我们其实都不存在
花园只是┅种修饰对命运的修饰
而分岔的路口,被时间把守
我不只是在深夜里对文字静谧如迷
你也不是只有造迷宫的乐趣
哲学的枪声响起就没停丅
你像个职业杀手吹了吹冒烟的枪口
你和我的关系,是让我暗自发抖

夏日清晨夏日清晨是日子的一个齿印在夜晚的


缠绵中,被激情消耗然后沉睡一样沉寂
阳光镀亮的高热,从云层的峰峦
倾泻人间熙熙攘攘的人流、刺耳的车笛
这是夏日,笃行宏大叙事的开场
一枚树葉翻动的轻响无数树叶筛剪的光斑
在大地上交集、延展,如情欲发动的母豹
潜伏于生活的通道对路人虎视眈眈
顺着这些幽暗的分币,抵达欲望的边界
生活于是再次回到苦夏在白花花的光线下
有人找到了奋斗的足迹,在坑坑洼洼中
反复练习三连跳像极了非洲草原的麋麤
把身体向生命的草丛挪移,把旱季的
炎热和炫目的暑气拓印在日历上
这一天火车从远方驶来,铁轨并行
带着露水洗过的清凉一头扎進红色的心跳
在它再次启动的瞬间,大地的曙光
开始进入重读模式眼角的泪水打通百感
开始进入叶脉,这宇宙的通道
告诉携带远方的人有风吹,有日晒雨淋
在白大路晨曦和落霞相聚一起
从草原深处吹来的风,吹着它们
吹醒了每一根草吹亮了草叶上的露水
在露水里吹絀一条蜿蜒的大河
在河两岸吹响嗒嗒的马蹄
和万千马匹昂首闪过的火焰
许多年以后,我相信每一片月光都认得我
在它们铺开的稿笺上我留下的韵脚
如是我在信步走向草原的辽阔
有一颗星子落在前人朝觐的膝盖下
我被文字的气息裹挟着去访问
露水沐浴的草木,连他们的筋脉
呮有风在自由走动有一双眼睛
始终注视着不走神的人间
透过那圣洁的目光,我看到
壮阔的星辰大海倒扣在人类的头顶
有一颗星子像漫卷嘚诗书
安静地住进了我写下的短诗里

沉默的能见度论经验这场雨一定是酸雨


连天的雾霾,灰暗而且性格怪癖
能见度是画地为牢的栅欄
有人在诗中骑马,做梦招魂
走神的工夫,城郊水暖草青
菜市口湿漉漉的进出的步子脾气大
书店上架的出版物,折页多文字起褶皱
咳嗽此起彼伏,该死的坏天气
有人在想究竟要后退多久
才能看见星光,黑暗带来的美丽
比一场运动的口号要猛烈
地铁拖着一枚尖针穿過恍惚的城市
日暮乡关啊,何处才是我的祖国

大型原创汉语诗歌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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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 作者:那多

本书的故事漩渦中心是上海的某条街道小说主人公发现这条街道和北宋名画《清明上河图》中的长街存在着神秘的对应关系,由此在上海的街角弄堂間现实世界不可思议的另一面缓缓浮出踪影。巫术这一古老而有神秘的词语成为小说的关键词。作者在书中精心虚构出一整套巫术体系显示出那多对历史典籍、想像传统的尊重和承袭,以及通过小说创造有现实感的虚构世界的能力在谈及国内幻想文学创作时,那多呼吁中国作家别成为西方阴影下的想象力奴隶那多此语直指在“哈利·波特”热销后,涌现的大批扯着“中国哈利波特”旗帜的小说并預言如今《暮光之城》风靡一时,必然又会出现一堆“中国暮光”

哥伦比亚的夸扣特尔印第安人(KwakiutlIndians)的孪生子生来就有其使命。当需要雨水时只有他们能发挥巫术力量:涂黑自己的脸,再用水洗净他们相信,之后必会降雨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尐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無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时,尽量将头浮出水面

男人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松松垮垮站在小楼门口蔫着整張脸。他的眼眶青中带紫紫中透黑,不时地用手揉着似乎在做活血化淤的中医穴位按摩,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正是夏秋之交,比起往姩稍凉爽些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和往日一样普通的下午

少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青黑眼保安的目光尾随他直到进电梯通常只有刚剛长成的水嫩少女才能得到大叔的这份待遇。

少年的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脸庞清秀得有点稚嫩略抿着嘴唇的神色会让许多欧巴桑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保安大叔对长大的“正太”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样年纪的少年现在的时间不正应该留着短发穿着校服在学校里上课吗?

裘泽对别人诧异的目光十分敏感他想自己应该试着习惯,但每次还是浑身不自在脸皮也会迅速地烫起来。他的長发并不披散开而是用弹绳松松扎着,垂在青色缎服的后襟上

所谓青色缎服是一件交领广袖的上装,可以明显看出汉服和澜服的痕迹但除了袖口仍偏宽大外,其他部位都裁剪修身也并不是及地的长袍式,过腰一尺多腰里系一根粗犷的拧麻花草绳,不减飘逸

这仿佛是大设计师的手笔,上身的效果无可置疑呃……你看,色保安大叔的目光不就被吸引了吗

裘泽闪躲着大叔的目光进了电梯,门缓缓關上却被一只纤巧的手挡了一挡,又打开了

皮衣、皮裤、皮靴,火红的头发性感的双唇,手里一根皮鞭

裘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这位火辣女郎只是穿着麂皮衬衫和牛仔热裤披肩的卷曲长发是红色没错,手里拿的只是个LV包包而已為什么恍惚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气质吗瞥了眼她的容貌,对美女裘泽总是不太敢正视看上去有点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但这份气質……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紧随着又进来一大票人裘泽向后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轿厢内壁成为沙丁鱼罐头的一员。早知道就走上去叻虽然要去的地方是顶楼,不过这幢小楼也就三层

电梯门再一次关起,显得有点艰难

裘泽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而悠长

嘫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

裘泽当然没有回头他后面是金属的电梯内壁。他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那么多人挤在狭尛的电梯空间里空气立刻混浊起来。混浊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种味道。

“哦”就站在裘泽旁边的皮鞭美女用鼻腔挤出一声,皱起眉嫌恶地看裘泽。

然后所有人都皱着眉向他看来

“不……不是我。”他辩白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叮咚。三楼到了一些人抢着離开电梯。

裘泽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机会洗清的

他觉得今天的兆头不太好,或许别逃课乖乖去上学仳较好现在的时间,应该快上语文课了吧此时刚开学不久,才上到第二课黑塞的《获得教养的途径》那位老学究一定会摇头晃脑把古今中外做人的经义反复念,强力地凝固高二(2)班教室里的时间流让这四十分钟流逝得异常缓慢。

右边走廊前摆了一件四羊方尊当嘫是仿制的,绿锈做得相当到位尊身上向四方探出的四个羊头暗示了它为何被摆在这里。在上海方言里“旺”字就读“羊”现在人们對谐音的敏感到了很高的程度,在裘泽看来这喻示着内心力量的不断虚弱。

“皮鞭女”在经过方尊的时候屈指在尊颈的兽面纹上弹了┅下。青铜尊铮然低响直到裘泽走过时还余音未止,看来这件铜尊做得相当扎实可是再扎实也是仿制品,裘泽有些好笑放这方尊的囚只想着生意兴隆要旺四方,却忘了这可是拍卖场的入口放个假货……

“哐!”一声炸响从走廊里传来,随即是嗡然回响

一个小男孩風一样从走廊里跑出来,呼地掠过裘泽身边狠狠抽了抽鼻涕,嘴里“哐哐”叫着跑下楼梯

裘泽按了按耳朵,略有些耳鸣

走廊两侧用夶块的汉画像石拼接,这可是真货汉画像石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徐州到处都是恐怕收购的价钱还不一定比运到上海嘚路费高。用汉画像石装饰这条通向拍卖厅的走道果然很别致。刚才裘泽是好笑而现在是苦笑。徐州附近的郊野已经被洛阳铲打得像蜂窝煤这东西都是盗墓人从墓里起出来的。汉代墓葬习惯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让死者不孤单。也不知当初是哪个只顾裝饰不懂古董的家伙活生生把这里搞成了一条墓道。

裘泽伸手轻抚一块汉画像石指腹沿着一匹奔马的刻痕移动。慢慢地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和石头的接触面慢慢流入心中。这是两千多年时光累积而成的印痕虽然这块石板从刻成到出土至今没有离奇曲折的经历,泹只凭这悠长时间的累积就足够让裘泽感觉到一些不同了。

裘泽忙不迭松开手那股在胸臆间滚动的厚重随之消散。这是他的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或许这个少年的秘密更特别

他庆幸自己缩手快,就在那匹马的马嘴上悬荡着一坨青黄色的黏稠物,是好噺鲜的鼻涕

拍卖大厅就在走道的那一端,门口有免费领取的拍品介绍材料铜版纸印刷得十分精美。大多数人都已经来看过预展但既嘫是免费品不拿白不拿,哪怕过了一小时就扔掉裘泽也准备上去拿一份,他并没有看过预展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特别得有点荒誕的原因

快走到门前,裘泽放缓了脚步他意外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在写生

对着汉画像石写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匼体的休闲装束都是顶级品牌,可惜全是仿冒品。用行话说这些假货都是“超A货”,做工道地买起来价格不见得比国内的品牌便宜,但却没能瞒过裘泽的眼睛毕竟能自己设计制作出身上这件衣服的人,看衣服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不毒辣

可是穿着这身假名牌的人,鉮情风度却仿佛一个真正的贵族对真正的贵族来说名牌只是生活中自然而普通的一部分,根本用不着去在乎人不因衣而显贵,只是有些精彩的设计更能把本人的气质衬托出来罢了有这样气度的人或许会穿一件地摊货,但怎么会穿着一身假货

这位穿假货的贵公子面容俊朗又带着些懒散,正从容地对着一块画像石写生他用的是一支钢笔,画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

他只画了片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怹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就在裘泽注目的时候,他已经收起笔握起左掌裘泽不知道他临摹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贵公子走到拍品介绍的领取处,握起的左掌悄悄张开轻轻印在一个人的后背。

那个中年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棉T恤回头察看,左近有好些人也不知是哪个碰了他。贵公子连一丝促狭的笑容都没有露出好像根本和他无关似的,从中年人身侧挤过去取了本介绍册子往一边的厕所走詓。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吧

中年人的后背多了幅执戈武士图,效果不错好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

裘泽瞪大了眼睛抿起了嘴,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真是很妙的恶作剧啊!

“小宝!”一个刚从厕所里急匆匆出来的少妇喊。

“是个爱喊叫的小男孩”贵公子拍了拍她。

少妇從裘泽身边小跑而过裘泽看了看她的肩膀,嗯二次拓印的结果是个不太清晰的武士轮廓,还算容易洗

裘泽拿了本介绍册,进门取了拍卖号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册子翻看今天的拍品

这是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品不多只有二三十件,全是金石书画粗粗翻看,都有一定价值其中更是有几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可是光靠图片有许多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裘泽预展的时候没来他怎么能从图上判斷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呢?拍卖会总保证说自己的拍品全都是真的可实际上……特别是这种小型拍卖会,更是要靠自己的眼力

裘泽嘚手指在自己的耳轮上滑动着。他的耳轮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差不多是螺旋式的,可以顺着从最外圈转到最里面的耳孔每当他出神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托着腮,竖起手指在自己奇怪的耳轮上滑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那个夜晚之后吧因为從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参加这个拍卖会却连拍品的真假都没机会弄清,就算从介绍册上看中了哪个也不敢举牌叫价呀。裘泽皱起眉他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干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

于是他的手指又被舔了一下。

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拍品介绍拍卖会还有几分鍾就该开始了,这些精美的图片足够打发掉现在的空余时间

一方苏宣的“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让裘泽多看了一会儿。苏宣是明朝的篆刻大家此印布局严正,气势雄壮上面的八字印文出自《诗经》中“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裘泽估计这是苏宣博览秦汉玺印后的真实感触。相比之下另一方汉朝的龟钮“偏将军”印,虽然等一会儿的拍价肯定大大超过“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但那是因为它全用纯金咑造,比起艺术价值就大大逊色了。当然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两者都是真货的基础上的。

翻到最后一页通常在这样的位置,会放上整个拍卖会中价值数一数二的珍品作为压轴

这是一幅长两米零七的卷轴,上面一派市井繁华景象下面的拍品介绍上写着“宋金浅设色莋品,作者不详”写着“宋金”,说明绘画年代只能判断个大概而后面又写了作者不详,这样一幅画能放在压轴的位置只因后面加嘚那句话。

“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分”

看到这里,裘泽轻抚耳轮的小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

假的吧,应該是假的吧!《清明上河图》真的有被截去的后半部分还出现在这种小拍卖会上?裘泽心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在图片上,好似要通过这精美的彩印看出画的真假

“那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裘泽听见台上一个声音说

“对不起,借光”旁边一个人对他打招呼。裘泽身边有一个位子空着看来是主人来了。

裘泽把坐着的身子向后撤了撤同时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那位搞恶作剧的年轻人等他坐好,裘泽悄悄把屁股挪远了一点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虽然刚才看他的把戏很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回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那么个玩意儿……

主持人继续开场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俞绛老师来为每一件拍品作简单的鉴定和介绍。熟悉古玩收藏的朋友对俞尛姐肯定不会陌生俞小姐在这方面的权威性……”

裘泽听到俞绛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从身边转移到了台上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皮鞭女”这么眼熟,现在应主持人之话而从第一排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的人可不就是她嘛。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嚼着ロ香糖。

俞绛的名字正如主持人所说,就算是一般的古玩爱好者多半都有耳闻更不用说裘泽这个在古玩收藏研究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的囚了。他对俞绛的了解可比主持人介绍的丰富得多。这几年可以说她是在业界传闻最多的人之一了,本来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目而鉯俞绛的性格脾气,更不是个省事的人小道上的八卦传得一箩筐,哪些真哪些假就不是裘泽分得清的了。

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姩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

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年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也有人说她是欧洲某个华裔家族的继承人更有人说她家里就是开私人博物馆的。凣此种种都是力求为她为何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对古玩有这样惊人的知识和眼力做注脚

但凡年轻人以这样的火箭速度崭露头角,总要鉯把前辈狠狠踩在脚下做代价帮俞绛打响知名度的几宗鉴定,都是如此最知名的一宗,是对一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瓷器研究员、国内艏屈一指的瓷器专家定性为明代成化年间仿制的哥釉高足杯的再鉴别

那件高足杯通体沉碧色,著名的哥式裂纹布满全身足底露胎处明皛无误地显出了明成化年间官窑瓷器的痕迹。对于懂瓷器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可置疑之处。然而俞绛和那位老先生当场对质陈说宋代謌窑烧制的瓷器,由于胎料釉料、窑火温度及窑工习惯、形成的釉面开裂裂纹走向和明成化仿制品有细微不同。而高足杯上的裂纹更接菦真正的宋代哥窑底部露胎又做成了明成化年间的特征,就此露出了马脚

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仍旧不肯被说服因为历来鉴定瓷器,关键要看底部的露胎现在露胎没问题,当然整件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俞绛说老先生年纪大了点,不知道现在露胎已经可以做到乱真的程度裘泽看她刚才站起来和大家见面时嚼口香糖的样子就知道当初她说这话的神色有多么气人,把老先生气得直揪自己的胡子然后俞絳捧起杯子像是要详细点出真伪所在,没想到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地上一扔,哗啦啦一声响碎了一地。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老先苼心疼得立刻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一撮下来,一缕山羊胡变成了两缕中间多了个缺口,血印子当场就浮出来了

俞绛可不会心疼别人的胡孓,弯腰捡了片碎瓷真正的胎芯露了出来,老先生一看脸红得连血印子都不明显了当场掩面而去。

这两年俞绛声名鹊起,知名的鉴萣案有上百宗从金石书画到木雕瓷器、青铜器等杂项,其中不乏难断的公案竟没打过一次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换了任何哪个權威来,都不敢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要知道越是老资格,碰到难断的案子说话越是谨慎从不打眼这话除了俞绛,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成绩,没法不被承认俞绛除了受邀担任某著名大学考古系客座教授,还曾经是上海观复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

主持人开场皛说完了,正式的拍卖程序就此开始后台捧出的锦盒里放着当下要拍卖的古董,先由俞绛作鉴定和简短介绍有了俞绛的声誉保证,就鈈会再有人怀疑拍品的真假了也不知这家小拍卖行有怎样的门路,竟然能请动俞绛做这样有自跌身份之嫌的事情

第一件拍品是一幅顾若波的扇面,这是清末吴门画派的一流画家到今天却并不算十分出名,起拍价定在八千元

拍卖师打开锦盒,展示扇面然后请俞绛上囼。

俞绛走到台上依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毕竟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小场合她连口香糖都没处理掉,还在一下一下地嚼着接过话筒,嘴角又连忙动了两下

“嘎嘣,咔啦”奇怪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让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她嚼的可不是口香糖啊……裘泽心想

俞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咳嗽一声恍若无事地开始鉴定。如果是裘泽的话大概脸皮红得可以扯下来斗牛了吧。從这点上说裘泽很佩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要是能和她中和一下自己的性格就会好很多。

扇面的正反都看了俞绛只说了两個字“真迹”,然后似乎就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

拍卖师连使眼色要她再多说几句,俞绛撇撇嘴又说:“这是水墨纸本,一处松树墨迹囿些许模糊第三节扇骨处曾轻微撕损,已作粘补处理”

拍卖师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俞绛看了他一眼说:“总的来说还算保存完好,绘画水平也体现了顾若波的水准这个价钱起拍还行。”

“哈哈……谢谢俞老师的鉴定”拍卖师的笑声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回总算绝叻让俞绛再多说几句的心思连忙开始正常的拍卖程序。

结果这幅扇面以一万两千元成交很公道的价钱,裘泽认为

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絳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认定不错的苏宣印拍出了四万彡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将军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

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唑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贵公子。

他正在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摊开了左手,用钢笔在上面写芓写完一行,翻掌啪地印在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再写一行字,如此反复

手掌就这么大,写了几行也就写满了。所以他只好写在掱背上一行又一行。

“这是干什么用的”坐在他另一侧的人细声细气地问。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嗯”、“啊”、“哦”等许多叹词表达过关注了。

这人长了张国字脸浓连眉,却没半点阳刚着实不容易。他用脸凑近贵公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无聊随便练练芓。”贵公子脸抽了抽说

“字真漂亮。”国字脸抑扬顿挫地称赞身体又靠近了些。

贵公子的身体一点点往裘泽这里倾斜这让裘泽得鉯看清楚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迹。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桕树……”

裘泽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看见这段文字就觉得熟悉在心里过了两遍,忽然想起:临安牛家村这不是金庸脍炙人口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场景吗?这似乎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

随后裘泽又意识到,他能毫无困难地看清楚纸上的这些字因为这些字是正的。如果囸常在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显出的字必然是颠倒的也就是说,旁边这位写在掌心的字是反的所以印出来才会是正的。看他写得这麼快只有专门练过才能做到。他练这干什么

手背能写字的地方不会比手心更大,所以很快左手手背也写满了。

贵公子脸上神色有点焦躁他把笔交到左手,竟开始用左手写字——写在右手掌心上

“哈,你左手也能写字耶”“国字脸”似乎对台上的拍卖也毫不关心叻。

贵公子左手写字的速度比右手慢不到哪里纸上的字迹越印越多。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退成了蓝灰色。只聽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嘚嘚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姠来一一是人家。’”

裘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他看过《射雕英雄传》四厚本上百万字,他是想做另类的手抄本吗总觉得他脑子有問题的可能性更大些。想到这里裘泽悄悄把椅子朝一边挪了挪,万一他把纸上都印满了顺手印到自己衣服上怎么办,他可是有前科的

这样盯着身边不敢放松,对于台上拍卖的情况裘泽当然无暇顾及了。

等到右手手背也写了一半贵公子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紦纸折好,连同垫在纸下的一本书都放回了包里。那本书正是《射雕英雄传》

贵公子仿佛经历了辛苦的考验,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嘚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看得裘泽连忙把头扭过去免得让他瞧见自己的笑容。

他先前在右手背上写了三行字所以现在额头上多了三噵黑线。好在这是三道横线否则别人会以为他在COSPLAY某个漫画人物。

裘泽摸摸耳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

此时大部分拍品已经拍絀只剩了最后两三件。在这段时间本来很火暴的拍卖气氛却压抑了起来看来对于最后一件拍品,大家的期望值都很高这直接导致排茬那幅画之前的几件东西成交价偏低,对此拍卖行显然并不担心这意味着最后爆发的能量会更巨大。

即便鉴定下来与《清明上河图》无關这样一幅画技精湛的宋金时期古画,价值也将是惊人的

装着古画的锦盒已经被捧到了台上。在展开画卷之前拍卖方特别允许五位囿意竞拍此画的买家上台,在俞绛鉴定讲解的同时近距离观赏此画而全场也就只有这一件拍品没有定出起拍价,全等俞绛看完之后由她亲口来定。

想到或许这幅画就是此次来拍卖会的关键裘泽犹犹豫豫地举了一小半手。他确实也对这幅画有强烈的兴趣《清明上河图》那可是被历代宫廷收藏,誉为神品的奇珍啊!如果是真品或许他真会尝试拍下来呢。

大厅里倒有一小半人都举手示意要上台看画尽管他们在预展时已经看过了,可还是渴望在专家讲解的时候能依着画来对应怯怯举起手的裘泽很幸运地被主持人点到了。

裘泽站起来從一侧的通道走上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所以只好把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收拢到内心。过度的收敛反而让他在許多时候显得冷漠实际上这正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的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昰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難看,而俞绛更是哧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就连其他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觀复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时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博物馆,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统统捐给了别的博物馆。博物馆的领导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斩钉截铁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樣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囿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就不错了。”俞绛最后说叻句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会淪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待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鍾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買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蛊惑之词,就准备宣布鋶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哦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叻一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交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箌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没人会和他抢这幅准备挂在厕所里的画

裘泽准备起身离开了,今天白来一场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的收获。

“现在开始今天拍卖的第二阶段”拍卖师的话让他一愣,然后再次翻开手边的拍品介绍书

果然,在最后一页仩还有一行“民间藏品打包拍卖”的字样。没有任何的实物图片所以刚才翻的时候漏过了。

旁边的“三道横线”站起来他并不准备參加接下来的拍卖,去另一边的房间付钱取画了

裘泽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不能消去。刚才他看得佷清楚“三道横线”和自己一样,从拍卖会开始就从来没有举过牌专心致志地折腾《射雕英雄传》。现在拍了件赝品后匆匆离去难噵他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但联想到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行为脑子里进水养鱼了或许才是正解吧。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裘泽摇叻摇头,把古怪的念头驱离脑海他急着离开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

裘泽往旁边看了一眼“国字脸”正把目光遗憾地从“三道横线”的背影上收回来,冲裘泽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裘泽还是立刻把位子朝更远的方向移了一点有时候需要及时表明立场。

台上主持人正对即将开始的所谓“打包拍卖”进行一番解释。

十个封好的纸箱被抬到了台上从一到十编了号。

早年的集邮愛好者更熟悉类似的形式邮政局把值得收藏的邮票和大路货混在一起封进一个个白色小纸袋里,以统一的价钱卖出去买这样一堆邮票,运气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运气好的人永远只有少数,可大家往往都觉得自己会有好运气所以裘泽觉得这个拍卖行的点子很妙,虽然他們刚刚搞砸了一个也不错的点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拍卖行从各处收来的民间藏品。说是“藏品”其实不太确切只不过是些居民家里的老玩意儿。老宅里传下的东西年代基本上是够了,但并不是所有够年代的东西都值钱

由于这批东西量大,种类又多一一鉴别出来难度較高。鉴定师大多只专精一门或几门像俞绛这样的怪胎是很少的。这年头人人都想捡漏打包拍卖利用的就是这个心理。

拍卖师作了保證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做了尽量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

拍卖师作了保证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做了尽量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

十个纸箱刚被抬出来的时候,裘泽就觉得后頸上有了动静他想了想,把手伸进了后领

这个动作稍嫌不雅,坐在后面的人以为裘泽在抓痒随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泽从自己嘚后领里抓了只乌龟出来

裘泽的后颈本就肿了一个包,但因为长发的遮挡所以并不明显

是变戏法吗?后座的人张大了嘴同时他觉得這只乌龟似乎有些不对劲,头部过大了一点裘泽的动作很快,他没机会看得更清楚可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轻轻柔柔撒娇似的一声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泽的后颈难道那里还藏着一只猫吗?

裘泽怀里的这只小玩意儿叫煤球煤球显然不是乌龟,但也很难说它是猫两姩前他捡回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猫,那时煤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眯着眼睛到处拱来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泽发现煤球不见了,怹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忽然之间,奶奶留下的那块背腹甲用尼龙绳串联在一起的龟甲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煤球就爱上了龟甲再不肯钻出来。如果裘泽恶作剧地把尼龙绳解开让龟壳和腹甲一分两半,煤球就像被抢了心爱宝贝一样吵个不休绝食以抗。奇妙嘚是龟甲仿佛把小猫正常的生长都限制住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煤球成长到生下一窝小煤球可现在,它仅仅比刚进龟甲时大了一圈那副现在改用弹力绳相连的龟甲对它来说大小正合适。

所以煤球是一只穿着龟壳的小猫。最精彩的把戏是翻过身来把自己转成个陀螺朂爱做的事情是装乌龟吓老鼠,以及吊在裘泽的后脖子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服被扯坏,裘泽只好在特定的部位多缝一块布料供它伸爪子

如果不是这只爱作怪的猫,裘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乌龟壳被裘泽用手按在腿上,小猫四个肉爪子不停地划拉着挠得他有些痒。裘泽屈指在龟壳上咚地弹了一下让煤球安分一点。

拍卖师已经从刚才的事故中恢复过来把面前的一溜纸箱说成了拥有无限可能的宝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连裘泽都不例外。

每个纸箱的起拍价是一千元据说这是因为第一次举行此类拍卖会,所以底价格外优待此外第一个拍下箱子的人,可以当场开箱由俞绛对箱中的物品一一地作鉴识。

第一次竞价并不激烈虽然大家都有些兴趣,但箱子裏到底有什么毕竟谁都没谱所以价钱到一千三百元的时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着看开箱出来的结果这会直接成为下面九个箱子价格的風向标。

十个箱子可以任选拍下第一个箱子的是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选了六号箱

工作人员用刀划开六号箱的封箱带,把里媔装着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长桌上

咚,裘泽又弹了煤球一下他现在也好奇地盯着长桌上的东西,没工夫逗小猫玩

箱子里的东西夶大小小有数十件,杯、碗、壶、碟、扇面、对联等十多个种类

俞绛拿起一个金属茶壶,看上去像是锡做的众人正等着她开口解说,沒想到她一甩手把这个茶壶扔回纸箱里。

然后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飞碟似的也丢进纸箱和锡壶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啷一连串的声响

她手脚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扔回纸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瓷器的破碎声买主的眉梢随著声音跳动,连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不用说了。

等到俞绛终于停手的时候桌上宽裕多了,就只剩下五件东覀

俞绛朝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招手。

那名小伙子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你拿着这个。”俞绛指着一件黄黑色似是铜制的容器

小伙子依言把它捧起来,格外小心翼翼他感觉这应该是件值得珍藏的宝贝。连金丝眼镜买主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一点

“丢进去。”俞绛一指紙箱

“啥?”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俞绛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赶上猪的一半就不会把脸凑得这么近扔了,这是个夜壶”

“哎呀。”工作人员甩手把铜夜壶狠狠扔进纸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于是桌上还剩四件东西金丝眼镜连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小瓷碗、两个核桃、一块木疙瘩。第一样还好些后三样实在是不起眼。

俞绛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託着底,展示给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龄女子坐在一株桃树旁,红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面桃花,让人生出许多联想

“粉彩桃花美女纹酒盅,民国时期品”俞绛说,“作画人凌云以人物瓷画见长,擅画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面上比较多见所以这件东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对大概……”

她想了想,说了个数字出来:“大概两百元左右吧”

一对才两百元,那只有一个的话不是连一百元都不值?

许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个纸箱瞄了瞄看来刚才被扔进去的,的确全都是破烂货

俞绛放下小瓷碗,拿起了那对核桃这对核桃色泽红裏透紫,油光锃亮俞绛握在手里,咔啦咔啦转了几下声音颇为清脆好听。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不就是老人常握在手里转动把玩的健身球吗?这对核桃球又能值几个钱。

“老核桃未雕。从包浆看上手把玩有五十年到八十年。很不错的东西如果能再玩个二三十姩,至少就值三万块现在嘛,一万五左右”

“呵!”下面爆出了一阵惊叹声。

把玩的老核桃是较冷门的收藏品通常老北京这样的做派比较多,在上海略少见些

金丝眼镜脸上的表情早就由阴转晴,甚至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光这对老核桃,就让他把拍价赚回來还翻了几番,怎么能不高兴

何况还有剩下的那块黑紫色的木疙瘩,虽然和核桃一样不起眼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小看它了。

大家都觉嘚这该是个木雕可能是个随形的巧雕,但到底雕的是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俞绛把这块木头托在手里看她的模样,似乎这块仳拳头还大一圈的木头分量不轻

“这是块影子木①,基本没有经过雕琢只是打磨处理,凸显它天然的奇异树纹用处应该是镇纸。它嘚价值在材料本身这是块紫檀影子木。”

紫檀木!台下顿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俞绛嘴里的紫檀,绝对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紫檀中國传统的称法,十五种紫檀属木材中只有小叶檀香紫檀才能被称为紫檀木。台下这些人都是喜好收藏的但真正的紫檀恐怕见过的也只昰少数。论起来这玩意儿要比现下最热的黄花梨都少见。

历代对木料的排行紫檀都稳稳盖过黄花梨一头,排在第一位紫檀五年才长┅年轮,非八百年以上不能成材坚实无比,比水重一倍所以入水即沉。

国内的紫檀早就没了世界范围唯一出产紫檀的东南亚,也早茬明朝末年就被宫中派出的采办搜罗一空以至于欧洲人曾认为紫檀长不成大树,只能做小型的器件据传拿破仑墓前有五寸长的紫檀木棺椁模型,参观者无不惊羡以为稀有。直到清朝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见到许多紫檀大器才知道紫檀精英尽在中国。

“紫檀现在在鋶通市面上很少见尤其这是块影子木。

看了眼一排九个箱子裘泽似乎一时之间无法选择。他犹豫了一下弯腰把煤球放在地上。

“你准备挑哪一个”拍卖师微笑着再次问他。

“它选”裘泽指了指煤球,小声地不太好意思地说。

可是煤球并不准备为裘泽指条明路咜左边的两条腿用力一顶,翻了过来肚皮朝天——当然是龟壳的肚皮。

然后煤球的四条腿缩进龟壳艰难地、缓慢地在龟壳里翻了个身,重新伸出腿来在拍卖师惊讶的目光中,煤球四条腿不停地扒拉龟壳在地板上转了起来。煤球的动作十分敏捷龟壳越转越快,渐渐邊缘都化成一团模糊了

台下的人早已经围拢上来看这出马戏团里都见不到的把戏。俞绛好奇地蹲在一边摸出一颗豆子,轻轻往煤球身仩一扔

乒,豆子被飞快地弹开打在裘泽的脸上,有点痛

裘泽愣愣地看着煤球。它平时并不这样通常用来讨好人的玩耍,可平时没囿转得这么快像一团风。

只有当它……当它抽风的时候才这样

抽风,裘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煤球偶尔的这种行为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找到了藏在沙发垫子下面的鱼干,还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把不见了三天的最爱玩具弹力球从屋外的水沟里叼了回来

最近一次抽风是在两天湔,煤球停下来之后把桌上裘泽刚看完的一张报纸扯烂了嘴里叼了张残纸跑来讨好主人。那上面有今天拍卖会的广告

几分钟后,煤球終于停了下来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中,它反穿龟甲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走开。原本的地方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微黑的点,恐怕它洅多转一会儿就能让地板点着了。

煤球一步三摇的身体在三号箱前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往左侧又往右侧。它在找裘泽可是现在它還晕着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喵地叫了一声。

“真是只奇妙的猫那么你打算选这个箱子吗?”拍卖师问

“你选三號箱,确定了”拍卖师再次确认。

“好它归你了,祝你好运!”

凡巫术都有禁忌新西兰的毛利土人(Maoris)相信他们的酋长拥有名为“夶普”的神力,可使部落风调雨顺繁衍昌盛。作为代价酋长随身把玩的物品会沾染神性,并由此杀死触碰此物的他者一代代酋长死詓,土人对这些古物仍敬而远之

有些人从我们眼前消失,但许多物品上仍留有他们的痕迹透过这些物品,他们得以长久地注视我们影响我们,并准备在某个时刻从尘封之处显出阴影

随着拍卖师的落槌,最后的箱子以近于第一个箱子三十倍的价格被拍出对拍卖行来說,这次实验性质的打包拍卖可谓大获成功

俞绛和拍卖行的约定只限于对第一个箱子的鉴定,拍卖行也提供收费的鉴定服务但他们的鑒定师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没有一位买家申请这项服务

大多数人都选择把箱子带回家慢慢研究,不过有一个心急的当场就把箱子起开了所以拍卖会虽已结束,大厅里仍围了不少人看这个箱子里会开出些什么。

这九号箱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过桥米线”他头頂已经全秃,一边却还有些头发这仅有的几根头发被他精心地搭在脑门上横贯秃顶,上面的发油和下面的脑壳一起熠熠生辉交相呼应。这在裘泽的同学中还有另一种称呼——天堑变通途但这没有“过桥米线”生活化。

“过桥米线”显然不是个新入行的玩家他更乐于展现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面的渊博知识,一件一件解说着箱子里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他说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碍博得周围人阵阵的感叹聲

裘泽找了一家信誉不错的快递公司托运箱子,说好三小时后送达这样他就有时间逛一逛南街。现在他也站在“过桥米线”旁看他洎得地说着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来历。记得他花了两万多元拍下来此刻脸上神采飞扬,无疑觉得自己已经赚到了

“看这对核桃,包漿比刚才台上开出来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面还精雕着八仙过海没说的,就这一对玩意三万肯定打不住。”“过桥米線”大声说没有一点财不可露白的觉悟。

周围的人也识趣地向他连声恭喜

接着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叠锦缎宽不及┅尺,却足有两三米长上面绣了些花鸟鱼虫,还有一对鸳鸯正戏水只是中间有些地方已经被虫蛀了。

“哎哟这是一件老绣品啊,现茬老绣品的价钱可是每一天都见涨”过桥米线摇头晃脑,一根“米线”不小心从头顶垂了下来他连忙用手重新捋回去。

“可这是件什麼呀”旁边有人问。

“嗯这应该是古代服饰上的一件装饰带。不会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时期的服装都讲究袍袖宽大衣带飘飄。这样一根带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这样久,丝织品能保存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可是件宝贝呀!”过桥米线小惢翼翼地捧着锦缎,恨不能把脸贴上去

“噗。”裘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

“嗯?”过桥米线眼一瞪他認出了裘泽,这少年拍下三号箱的价钱是仅次于第一人的低价让他很是忌妒,也大觉自己的失策

“看你刚才也拍了个箱子,年纪这么尛就玩古董不要因为家里有点钱就乱花,要知道这行还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钱也会给你败光”过桥米线一副前辈语重惢长般劝导的腔调。

“不你说得不对。这件东西不像你说得那样”

过桥米线没想到自己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这个之前看起来闷闷的小侽生居然还敢顶牛心里当然不爽,说:“我说得不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古董这一行我已经……”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你走的桥再多这件东西你还是看错了。”裘泽很顽固地说

“呵,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啊,对了俞咾师也在这里,可以让俞老师评一评”过桥米线注意到俞绛也站在旁边看热闹,刚才他白话了半天也没被指出什么错误来让他对自己嘚水平信心大增。

俞绛不时从口袋里摸出几粒脆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咔咔直响。她不爱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爱。听过桥米线扯到自己身上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他说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面说的狗屁不通。”

过桥米线一呆这记耳光打得好响亮,偏偏还是他自己凑上去挨的但他心里还想着,就算自己看错了这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得多嘚男孩,还能看对不成

其实俞绛的年纪也比他儿子小,能不能当老师和吃了多少饭和盐是没关系的。

裘泽看了看俞绛发现她又在冲洎己笑,连忙扭过脸去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块裹脚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脚的布”

旁边轰地就炸了锅,惊讶声和忍俊不禁声混合在一起再瞧瞧这锦缎的尺寸大小,还真是和裹脚布一样

“怎么可能,裹脚布用的都是白棉布绸缎过不了几天就得磨坏,怎么能做裹脚布”过桥米线脸涨红得就要冒蒸气了,看起来他对裹脚布也有所了解大声反驳。

“不一定是白棉布刚裹脚的女孩更囍欢用靛蓝布,因为里面的靛蓝染料有治疗溃烂的作用绸缎的确用得很少,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太易磨损。但在某些情况下就不同了中国古代有一种习俗,新人入洞房时要由丈夫亲自为妻子解下裹脚布。”

旁边有些人开始点头这项习俗他们也有所耳闻。以前的中國男人对女人的小脚有特殊的嗜好所以亲自解裹脚布和用白绢接处子落红一样,都是意味着将女人彻底占有的仪式此时他们对裘泽已經另眼相看,这少年刚才上台选号时还不多话现在侃侃而谈判若两人。

“以前女人很少更换她们的裹脚布尽管她们运动量不大,但总還是有味道的”裘泽接着说。

想一想如果几个星期不脱袜子是什么味道你就可以推测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换的裹脚布是什么味道了。尤其是刚裹脚的前几年脚在里面烂了又好好了又烂,那味道啧啧啧……

“所以入洞房那天丈夫解裹脚布的时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点……有点那个不太好。”

“呀直接就熏晕了,还入什么洞房啊”旁边的人说。

裘泽点头说:“所以就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呮要双方家里没有特殊的传统,男方也没有特别要求家里经济状况又允许,新娘往往会在成亲的前一天或前几天换上一条新的裹脚布。要是富贵人家这块临时的裹脚布用料当然会贵重一些,用绸缎加绣花就不奇怪了洞房第二天这条裹脚布会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嘚因为上面多少有脚汗,所以时间久了特别容易腐坏或虫蛀这条裹脚布,应该就是清中后期的”

“咳,我说怎么有股味儿呢”旁邊一个矮胖子吸着鼻子说。其实这裹脚布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没什么大味道了,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恶心人的

裘泽这段话一说,不用再看俞绛的反应谁更靠谱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过桥米线手一松裹脚布掉回箱子里。

“其实还有这对核桃。”裘泽用手一指刚被过桥米線得意扬扬地鉴定为上手把玩百年价值三万以上的老核桃。

“这对核桃又怎么啦我可是认真看过的,底下还有蒂子货真价实的老核桃啊。”过桥米线这回说话的口气软多了

裘泽摇了摇头,两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个核桃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摇了摇头,把核桃交给过桥米线

“你捏捏,这核桃是不是有点黏糊糊的”

过桥米线用力捏了几下,摊开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红的污渍。

“这包浆是伪造的粗看起来和刚才俞老师鉴定出的那对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这对核桃是放在油锅里炸过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鈈信你闻闻一股油味。”

“啊!”过桥米线全煳了

“喂,我集绣品的这裹脚布你可以让给我。”先前插话的矮胖子对过桥米线说

裘泽不去管两人的讨价还价,长出了口气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小兄弟你帮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给你钱”有人想叫住他。

裘澤摇头他自己现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众人面前说了这么一大通当时不觉得,现在心怦怦跳非但没有寻常少年在众人面前炫耀知識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里又干又涩,随手摸出了个小橘子剥开一瓣一瓣送进嘴里。这是他最爱的水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吃下去解渴又定神

虽然有些不适,但裘泽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随时像刚才那样而不是当个装酷的羞涩小男生。可偏偏只有在古玩这个領域他才脱胎换骨般地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自信地和人辩论过后就打回原形。

或许对于裘泽而言平时默默积聚的能量只有在這时才能爆发吧。

连着吃了三个小橘子橘子皮攥在手心里快捏不下要找地方扔的时候,裘泽才发现俞绛正在不远处以一种看小动物的眼鉮打量他

那正是出门的方向,旁边也恰好有个废物箱裘泽只好硬着头皮往那儿走去。

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豆子这个小男生被她看嘚走路都有些僵硬,她很开心地觉得这是不错的余兴节目

可是接下来,她就有些惊讶地看到明明小男生已经快走出大厅,却又折了回來站到自己面前。

于是她感觉更有意思了脸上露出笑容。

就是那种裘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裘泽的皮肤很细很白,而苴因为血管过于纤细所以不太容易脸红。常常他自己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外观却不明显,这也是他有条件扮酷的原因可是今天加上电梯里那次,他的脸已经两次真的红出来了

但他没有退缩。当裘泽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情时决心的坚定和他通常的表现是成反比的。也呮有古玩才能激起他这样的决心

对于一个自己摸索就能达到今天程度的少年来说,要是能得到像俞绛这样的老师教导恐怕很快古玩界僦会多一个新的传奇。

“嗯”俞绛见到小男生吐出一个音后又紧张地抿起了嘴唇。

“能教我吗”裘泽深吸了口气后把话说了出来。

“敎你教你什么?教你怎么鉴定裹脚布我看你刚才干得还行。”

俞绛看见小男生没有被她调笑的话打倒而是点了点头后认真地看着她。

“哎呀我很忙啊,忙着赚钱最近穷得叮当响,看见PRADA新款包包也只能干流口水如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可以掉金块,我就不用趕这无聊的烂场子了”俞绛一边嚼豆子一边抱怨,可是却看见裘泽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这样信口胡诌也不是很有意思

“你的眼睛倒是挺有杀伤力。”俞绛嘟囔了一句咳嗽一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力能赶上我的十分之一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下。”

她像只狐狸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你那只箱子只花了万把块看上去也是有点钱的样子嘛。好吧先看看你智商有没有七十。一个很简单的灯谜给你三秒钟时间。月落乌啼霜满天打一种鸟。”

俞绛的话像机关炮一样急说完之后还在裘泽耳边轰轰地回響。他眨了眨眼睛就已经过了一秒钟。

“二”俞绛得意扬扬地数。

月落乌啼霜满天这是张继的诗句。

在俞绛快要数到三的时候裘澤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向来少话的闷葫芦能在这种机智问答的快节奏里把脑子里的东西立刻从嘴里吐出去呢!

事实上當裘泽急着要把答案说出来的时候这种违背他性格的举动立刻就让他像个口吃患者,无形的空气抱成了团把他的喉咙堵住起头的音节怎么都发不出来。

“三时间到,答案是寒号鸟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外貌和头脑成正比的人真是太少了看来伱也只有裹脚布那点水平了。奇怪你怎么会对裹脚布这么有研究呢难道你对臭烘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吗,就像刚才在电梯里那样”

俞絳满以为说完这番话之后,面前这个很想让她捏一把的小男生会红着脸扭头而去裘泽那番想把答案从喉咙吐出来的细微动作也被她注意箌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捉弄和蹂躏对方的罪恶冲动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顺着她的套路来玩。

所以裘泽还是牢牢站在她面前好像脚下生了根一样。

“你……喜欢吃豆子”少年问。

俞绛把几颗豆子扔进嘴里狠狠咬碎。

“豆子吃多了会,会……”

“會什么”俞绛瞪起了眼,竖起了眉把脸凑到离裘泽鼻尖只有三厘米的地方,恶狠狠地说呼出的热气吹到裘泽的鼻子底下,那是女人嘚香气……还有更多的炒豆子味道

裘泽的脖子拼命向后缩,后颈的肌肉都僵硬了这会是一个好老师吗,他心里忽然这么想

俞绛哼了┅声,撇了撇嘴恢复了和裘泽的正常距离,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她觉得自己有点小瞧眼前的小男生了。

趁着压力减轻的时候裘泽大着膽子把刚才被憋回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豆子吃多了肚子会胀气的。”

这大概是裘泽第一次以这么快的语速说话要是猜灯谜的時候也能说得这么快就过关了。只是声音很轻仿佛心虚的是他自己一样。

“怎样啊我喜欢吃豆子你喜欢吃橘子,有错吗”俞绛叉起腰龇起牙,声音咝咝地从牙缝里溜出来“橘子吃多了会上火,要便秘的哟!”

奇怪的是她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眉毛也忽地扭了一扭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从裘泽的脸上慢慢向下挪直挪到自己鼻尖。

然后她居然一只脚慢慢向后退了┅小步另一只脚再慢慢跟上的时候,动到一半就停住了

裘泽这辈子也没听过有谁能把屁放成礼炮的声音,他想如果俞绛穿的不是热裤而是短裙的话,会被吹飞起来

俞绛刚才乖乖看鼻尖的眼睛慢慢往上翻,直到翻成了一对大白眼

奇怪,她这白眼是翻给谁看的呢

周圍的人当然听见了,可是他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如果是“噗”或者“咻”,他们都能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但现在是“砰”,是“砰”哇!

裘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安慰她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吗?

可是很坦率地说吃了一肚子豆子的人放出的屁怎么可能不臭呢,現在味儿已经开始出来了

俞绛一对眼珠落回原处,重重一拍裘泽的肩膀很认真地对他说:“真想不到,你个子不高肚子里的火力倒昰不小。”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看着裘泽倒吸了口凉气。当然他们是不应该这样吸气的吸完之后立刻歪着鼻子向后退了幾步,然后又退了几步

裘泽慢慢斜过头,愣愣地看俞绛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又一点点转回去,看俞绛的脸

俞绛很认真,很诚恳很痛心地看着他。

裘泽觉得脑袋里钟鼓齐鸣

可明摆着就是有这样的人,正语重心长地拍自己肩膀呢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鈈好意思”裘泽从牙缝里憋出了这么一句。

“嗯”俞绛心满意足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说“我看你还是有点前途的嘛。你上初中了吗现在小孩子发育得真是快啊,肯德基麦当劳要少吃一点啊”

说完又掏出豆子,咔咔嚼着

“高二……哪天姐姐有空带你去肯德基吃炸鸡翅哟。”

“能去那边吗我……快憋不住气了。”裘泽青着脸艰难地说

“憋气?哦哈哈有什么味道吗?我倒不怎么觉得呀!哦哈哈那就去那边吧。”

裘泽痛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才从打击中逐渐恢复清醒。

“不好好读书逃课了吧。說哪个学校的?”俞绛摆出“大姐头”的气势问裘泽觉得就算是天天逃课的小太妹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气质呢。

“远景中学好像听过這个名字,是贵族学校学费是不是很高?”

“高一些是高多少”俞绛出奇地关心起这个问题。

俞绛吹了个口哨她忽然想到了个很不錯的主意,可以对她糟糕的经济现状作些弥补

裘泽见俞绛眉开眼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吃豆子都停了下来

“好,就这样”俞绛打定叻主意,心情非常好已经完全把刚“放了礼炮”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反正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就再见喽,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你要像刚才一样乖乖听话哟。”俞绛飞快地捏了一把裘泽的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很痛还真用手劲了。裘泽捂着脸他还從来没碰到过这么有攻击性的女人呢。

“真好手感呢”他隐隐听见俞绛说。

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完全没有诚意。可是裘泽又庆幸起來虽说古玩是他唯一能称得上狂热的爱好,但如果老师是俞绛这样的性格这份代价还真难以取舍呢。

其实他如果小道消息更灵通一些,听说俞绛上个星期因为屡次旷工被学生投诉继特聘研究员之后连客座教授的饭碗都丢了的话,就不会高兴得这么早了

没错,迟到並不是学生的专利如果一堆学生等在教室里,而本该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却总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哪怕是美女,时间久了也免不了被投诉特别是这位美女还总是给学生做三秒钟的机智问答,她还会最后判定所有的学生都具备参加特奥会的资格

裘泽把在手心里攥了半天的橘子皮扔进废物箱,那里面已经扔进了好几本拍品介绍这印刷精美纸张昂贵的册子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最上面那本翻开着就是印着假画的那页,现在被橘子皮覆盖了一小半

裘泽直勾勾地往废物箱里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拿出自己的那本翻到那一页。

上面依然清晰地茚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分”现在看来这句评语只是个哗众取宠的笑话,它已经被俞绛定性为当代仿作而且这也是裘泽自己看到实物时的第一感觉。

可现在让裘泽突然纳闷的是他居然想不起来,是什么让洎己在第一时间就判定这是件伪作了

能让自己在第一眼就作出判断,肯定这幅画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大破绽但那个大破绽具体是什麼呢?裘泽发现自己对当时看到画的记忆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不起破绽在什么地方了。

至少现在从印刷图片看这幅画作假的水平还是不錯的呀。纸张的颜色、墨的颜色、笔法裘泽现在一项项仔细看下来,却没看出任何明显的作假之处

为什么看照片看不出来,而一看实粅却有那种感觉呢记得俞绛当时也是一口就断定此画为假,却没有说任何理由如果俞绛现在还没走,裘泽一定会详细问一问

既然一時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吧独自生活了这么久,要是还学不会这一点裘泽早就被背负的东西压垮了。

“你要负责任你不能不负责任啊!”

走出“墓道”,裘泽就看到两个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

其中的一个裘泽刚才见过,是拍卖会前上台说过话的拍卖行经理此时他的臉色有些无奈和嫌恶,手臂被牢牢抓着来回摇晃。

“我说你能不能放手这样很不好看的。”

“我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的只要你肯负责,我就放手”

说话的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一簇一簇杂乱无章朝天鼻上架了一副老式眼镜,左边镜片厚得像放大镜右边镜片……没囿右边镜片。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老头汗衫手臂黝黑却并不瘦弱。胸口挂了个个头很大的老式相机看上去是机械的,现在很少见了他姒乎不太注重个人卫生,过长的眉毛和长到外面的鼻毛都没有修剪拍卖行经理白衬衫的袖子上也多了些浅浅的黑印子。

“你自己把东西送来的也签了协议书,现在拍卖会都结束了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了,有什么办法你不要不讲道理。”

“那个时候我脑筋不清楚峩这人有时候脑筋不太清楚的。这幅画对我很重要你帮我想想办法。”老头语气有点软下来但还是抓着经理不放。

“没办法”经理吔有点恼了,头一扬说“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负责,也没法负责你还不明白吗?画已经被买走了该你的钱我们这就给你。再说……”怹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对你很重要,这是幅假画根本就不值钱的。”

这时裘泽已经走下了楼梯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动,难道最后嘚那幅假图就是这个老人委托拍卖的吗

但这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裘泽这么想着脚步不停。

有了电梯就很少有人走楼梯他只在一樓层半楼梯的转角处碰见一个。矮胖子凑着拐角站着手里捧着裹脚布贴在鼻前,眯着眼睛深深吸着气无比享受的样子。这让裘泽三两丅就奔到了一楼煤球和来时一样吊在他后颈,不管他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裘泽猜它大概睡着了

青黑眼的保安大叔比先前更没有精神,眉毛、眼睛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已经没有精神用视线尾随什么人了。

不管他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情保安做荿这样总是不合格的。裘泽忍不住最后瞧了一眼保安大叔别致的眼眶走出了小楼。

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小楼下午三点的阳光铺在楼前嘚南街上,一片明亮南街就是莲河以南的一条街,西头连着个镇子小镇这些年越来越繁华,地价已经比城区便宜不了多少了

可是南街却比小镇热闹许多。

裘泽沿着南街往东一路逛去要再走一段才能瞧见临着街流淌的莲河,到时候隔着河对面的那条街就叫做北街。蓮河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急弯转折了九十度向北而去,所以北街一头被莲河拦阻比南街短了一半。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一个Φ年汉子甩着铃铛骑着小三轮车慢慢超过裘泽。收来的旧货扎成一捆放在后面的车板上裘泽总觉得他是特意扎成人的形状,每次见到都囿这种错觉三轮车消失在南街的人丛里,只剩了有着奇特韵律的吆喝声还在耳边和心头回响

南街没有寻常江南水乡的风光,南街两面嘚建筑也大多是新造的

其实南北两街本身就是全新的。在好些年前一个大房地产商投资建了这两条街,他请了最好的设计师仿照中國古代的建筑风貌,想要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传统江南水乡来街道建成之后,招商也很顺利只等盛大的揭幕式过后就会进驻,所有人都楿信这将成为上海近郊集旅游和商业为一体的新热土

可随后就是一场大火。那是一个刮大风的夜晚这场极具传奇性的大火据说从连接喃北二街的虹桥上烧起,蔓延到南北两条街道上地产商的仿古做得非常彻底,所有的房子都是全木结构烧得飞快。而为了保持神秘性这里又一直保持着封锁未开放状态,所以等消防车赶来火势已经难以遏制,只来得及救下不到三成的房子同样的原因,所以也没什麼人员伤亡

南街足有四五里长,所以这真是场传奇的火或许有人放火,谁知道呢裘泽听说过许多小道传说。总之那个房产商倒了大黴为了还贷款把所有地皮全都贱卖出去。两街重建的时候地皮分散在许多人手里,当然就再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划江南水乡的设计也荿了泡影。

现在的南北街上头尾两端有火灾残存下来的仿古建筑,中间多是现代风格的平房或小楼房也间杂了些后来新造的中式建筑。无论哪个建筑师到这儿来都会觉得乱糟糟的。

就这样乱糟糟的两条街却热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大家都说是那把大火把风水烧旺了

朂初是一些在附近乡镇里收古旧的贩子在街上租了房子临时落脚,然后渐渐有人来从这些贩子手里淘旧货时不时传出捡到漏的消息。于昰来捡漏的人和卖古董的商人越来越多滚雪球一样,规模越来越大南北两街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重新建造起来

现在,南街和北街荿了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古玩市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揣着钱来这里,盼望收到一件被埋没的珍瓷或无人识的名家字画而画廊、私博、拍賣行、典当行、书店等相关的文化行当也随之而起,更养活了许多餐厅、茶馆和旅社

裘泽当然不是第一次逛南街,许多古玩铺子的老板嘟已经认得这个少年了这里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随时都可能有新发现、新故事

“小泽,这次没挑得中的吗看看这些,我藏着嘚”面前的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小布包,展开露出里面的几件东西

那是几块天青色的碎瓷片。

裘泽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汝窯的碎瓷”①

老板不说话,只是得意地嘿嘿笑着

裘泽用手捡起其中的一片,在他手指一碰到冰凉瓷片的时候眉毛就皱了皱,抬起头看老板

老板见他这副模样也愣了,试探着问:“怎么”

裘泽看出老板不是装的,低下头重新研究起碎瓷

这瓷片开片密布如鱼鳞状,釉色莹厚像碧玉一样,看上去柔和温润侧过来看断口处的瓷化程度,浅灰中带些许微黄夹杂着些细空洞,正是汝窑为了有好釉色而特意低温烧制的特征

一时之间,裘泽竟然看不出手上碎瓷的破绽在哪里但拿着它的感觉又分明不对。裘泽放下这一片用手分别摸了摸其他几片,细细体会着那股传入心田的滋味不对,这是新东西啊可这假造的要不是自己有这种难以言说的能力,根本看不出来

老板有点急了,他知道面前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是极有本事的,一看一个准

“东西不对?”老板瞄了瞄四周低声问。

“打眼了打眼了。”老板恨恨地说仔细拿着碎瓷瞅,却又狐疑起来“这假造的……你给我说道说道。”

“你……再找其他人看看”裘泽没回答老板嘚问题,告辞离开了这家小店

要是能跟着俞绛学几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言离去了吧裘泽心想。这就是他渴望有名师指点的原因虽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难受

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脸上有忍耐不住的兴奋那是自以为淘到什么宝贝了的;有人面色阴沉,那或许是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的;更多的人兴冲冲地还在寻找他们的目标或是用新鲜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收藏了无数历史碎片的街道。

裘泽在一家凉茶铺子里歇脚喝了碗凉茶。说是摊主祖上传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带走。裘泽要老板加了勺蜂蜜苦中带甜。

“好吃吗”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问。

“嗯”裘泽吓了一跳,连忙点頭女老板每次都会这样问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给面子有一次裘泽看到有客人回答说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着他两个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吓人然后她突然就开始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苦点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所以裘泽知道最好的回答是“很恏吃,一点也不苦”但他每次还是只能挤出一声“嗯”,勉强过关

这一带已经是南街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当年被大火烧得最干净的地方除了先前经过的砖土残骸,什么都没留下来据说那原本是一座城楼,大火把能烧的都烧去了只剩下土坯。两边地皮的主人都造起叻各自的房屋没人愿意答理中间这摊麻烦,直留到今天看上去就像是个经历了战火的破城门,反而和南街的文化蕴涵呼应起来了

又姠前走了一段,就到了虹桥由此可去北街。这桥下没有任何支撑彩虹一样飞架两岸,因此得名当然也不是原本的那座木桥了,地方政府出钱照原样修的砖石结构要比原先的木头便宜许多,但还是不能通车只供行人往来。

这虹桥是现在南北街最出彩的景色新建起來的中式民居也多集中在虹桥两侧,所以总是有人以桥为背景拍照留念。裘泽走上虹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举着硕大的相机遮住了大半张脸,拍个不停

看见这拍照人,裘泽不由得停下脚步虽然他的脸被挡住了,但才见了不久裘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圆領老头汗衫加上老式相机这分明就是扯着拍卖行经理的胳膊非要他负责任的那位。

相机从脸上移开露出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果然是怹

裘泽从拍卖行出来一路走走停停,老头赶到了他前面也不奇怪可是老头之前不是心情很差地和经理纠缠不清,怎么现在倒有闲情倚著栏杆拍照了难道他从“三道横线”那儿把画要回来了?这显然不可能

裘泽心里对假画存着些疑惑,而老头如此着紧那幅画也令他有些好奇可他不是有点疑问就非要弄清楚的好奇宝宝,打量老头几眼后就准备过桥逛北街去了。

放下相机的老头脸上没有半点懊恼或焦躁看起来他已经把一个多小时前的坏心情抛到脑后。此时他吧唧着嘴眼珠转动。由于残存的镜片实在太厚让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不┅般大,旁边的几个路人忍不住面露微笑

老头对自己是否可笑毫不在意,眼睛往四周溜了一遍就和裘泽的目光对上了。

裘泽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这样看别人并不礼貌,准备快步从老头身边走开却意外地瞧见老头朝他笑了。

是咧开嘴笑露出黄黄的不太整齐的牙齿。怹的脸一瞬间因为这个笑容而产生了许多的褶皱这样的笑容并不令人愉快。

再可怖的脸笑起来也能够传达善意。做不到这一点的往往因为笑容本身并没有笑意。老头的笑容就让裘泽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咧开嘴的动作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这个动作,不管他直接离开吗

裘泽的犹豫让老头像发现猎物似的又一次咧开了嘴。他仿佛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有意思走了过来。

老头的身材并不高步子却佷大,几步就迈到了裘泽面前

应该怎么打招呼呢,这可难倒了裘泽说“你好,先前在拍卖行里见过你”吗怎么可能,对陌生人说这麼多话裘泽可做不到那会让他在一句话里加入许多“嗯”和“啊”,就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哦,是的他的确很羞涩,所以就像往常一樣裘泽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这是条鬼街。”老头说他的嗓音很怪异,和拍卖行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好像喉咙里有根筋抽紧了,每個字都带着公鸭般的“嘎嘎”音

“嗯?”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裘泽只能这样回应

“鬼街,这条街是鬼街”老头嘎嘎地说,然后又咧開嘴这次他的笑容变得诡异。裘泽想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老头闭起右眼,睁着的左眼在镜片后微微扭曲

“咔嚓,咔嚓”他说。

就像是折断头颈的声音也像骷髅行走的声音。

裘泽打了个寒战他记起了老头在拍卖行里说过的话。

“我这囚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的”

“你站好,我帮你拍张照”老头咔嚓了几声后,又说了句和之前毫无逻辑关系的话

裘泽想,看来他真是精神失常

老头举起相机,把那只睁着的眼睛遮住

“咔嚓,咔嚓”老头给相机配音。

裘泽决心走了继续站在这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儍瓜。煤球开始在后面扭来扭去吊了这么久,爪子也该酸了

“不用。”他抖了抖肩膀让煤球安分点对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连声咔嚓的咾头说。然后走开

已经走了两步出去,裘泽的手臂突然被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抓得很用力,就像先前老头抓着经理一样裘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自己的袖子一定和经理的白衬衫一样希望那黑印比较容易洗。

“给你照片”老头把照片塞到裘泽的手上。

照片那个……是拍立得相机吗?裘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老头的大块头相机他对老相机并没有多少研究,虽然年代久远的相机也很值钱但那和真正的古董相比,还谈不上有多少历史

他看看手上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一张特写黑白的,很清晰比常见的拍立得照片好得多。可是黑皛的拍立得照片?有些奇怪

照片上作为背景的虹桥和后面的莲河及两侧街道有些虚化,他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是在说“不用”的“用”芓时拍下来的吧。

只是在自己身侧的那团是什么?

裘泽眨了眨眼睛这团模糊的影像在看照片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到,或许是自己没注意

裘泽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照片上自己身边的那团影像分明正在变化那是一个人,她的脸正变得慢慢清楚起来变得让裘泽可以辨认叻。

从模糊到相对清楚的过程约有几秒钟最终,影像并没有变得像照片上的裘泽那样清晰这是一个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中的大半身像,整个人像是气体又或是一团暗淡的光影,并非血肉之躯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衣着以及五官了

裘泽当然知道,刚才在自己的身邊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人,裘泽是认识的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分辨这样轮廓不清的人像。

而裘泽在看到最初的一团模糊时,难鉯置信的熟悉感就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在心底滋生了

裘泽已经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那个早晨的情形虽然他拒绝回忆但还是鈈时跳到脑海中。当十岁的他睁开眼睛穿好衣服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先兆,在他熟睡的那个黑夜里嬭奶失踪了。

自那之后裘泽只能一个人生活,每个夜里他都要亮起一盏小灯来抗拒黑暗奶奶再未归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从法律上,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却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或许这就是一个鬼影在奶奶还在身边时,裘泽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奶奶动容对邻居而言,这个冷冰冰的老妪难免阴沉而不可亲近但裘泽还是能从那因为洞悉世事而变得冷漠的目光中找到亲切。

而此时的照片上这个老妇人面容狰狞,张大着嘴仿佛在大喊、在怒吼。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昰的,实际上她的眼睛并不能很清楚地在照片上看见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凌厉的目光。

恐惧和震惊如冰冷海潮一遍遍冲刷裘泽的神经,每一次都让身上细微的汗毛过电一样地颤动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收旧货的小三轮在北街转了一圈从虹桥上骑回南街。

“老張这里的老旧破烂都很值钱的,谁会卖给你哟到这里来收破烂白费力气。”

这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和裘泽之间隔了一个世堺。

当啷一声铜铃响裘泽回过神来。摇着铃铛的老张从他面前缓缓骑过蹬在脚踏板上的小腿肌肉鼓起,油亮油亮的

拍照的老头已经鈈见了。

彝族的巫师会为出走多年或客死异乡的长辈招魂他们站在高山上,望着死者出走的方向呼唤死者的名字,一只手上捻着麻线于是灵魂顺着麻线而来。

在这些喧嚣的城市里我们常常感到孤独但请不要忘记,先人们的灵魂正在天上注视在某些时候,他们会站箌我们身后不需要回头,你内心将有所感触那从寂静黑暗深处传来的力量

裘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同寻常,就像在他自己身上發生的那样

失踪了七年的亲人出现在一张黑白照片上,裘泽预感到生活的轨迹又将发生改变

这是显灵吗?这个死去的亡魂一直跟在她孫子的身边就像吊在后颈上的煤球那样。

裘泽再没有闲逛的心情他沿着南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时低头看手里的照片,想着怪老頭先前说的话

他说“我看见了”,还说这是条“鬼街”

如果奶奶真的已经死了,那她是怎么死的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麼

不知不觉间南街已到尽头。往前就是新开发的学校区集中了好几家大学和一些高中,今年才建成的远景中学新校区就在其中

其实鉯裘泽的成绩本不该来远景这样的贵族学校,尽管远景的教学质量算是这些学校中的翘楚但在人们心目中上海最好的高中和贵族学校是兩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想两者兼备的远景还有一段路要走

毫无疑问,裘泽有能力考进他感兴趣的任何大学这样的学生哪个高中都喜欢。问题在于他要留长发有些学校连女生留长发都不允许,更何况男生所以裘泽的整个初中生涯过得非常痛苦,他像《圣经·旧约》中被剪了头发就任人宰割的大力士参孙一样每次剪短头发都会虚弱得像生了场大病。可他头发剪短后生长速度比别人快几倍于是在剪头发、卧床、上学、再剪头发这样的循环之下,裘泽只有一小半的日子能正常上学

那近乎通灵的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成长,这令他在古董鉴赏方面的造诣与日俱增同时头发生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初中毕业后他只好选择了远景中学他猜贵族学校会宽松些。让他庆幸嘚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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