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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已更完《格子间女人》,书荒的进
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10个月LV.3
  女白领爱情明争和职场暗斗:格子间女人
  作者:舒仪
  第一部分
  第1节:格子间女人(1)
  &叮&一声响,电脑右下角迅速弹出一个浮动窗口,表示有新邮件进了邮箱。
  正在埋头写会议纪要的谭斌,漫不经心瞄了一眼。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十分,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偌大几百平方的空间,只有她一人还在挑灯夜战。
  邮件的发信人,是MPL中国公司的执行董事长刘秉康。
  谭斌耸耸肩,接着写她的纪要。
  Kenny刘先生与她隔了至少三层,八竿子挨不着的关系,大概又是告全体员工书之类的废话。
  最后一个句号落停,谭斌抬头、伸懒腰、喝水,随手点开刚才的邮件,她顿时愣住。
  信里只有一句简单的英文:程睿敏自即日起离开公司,不再担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一职。
  谭斌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的幻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程睿敏进公司九年,从销售代表一步步做到销售总经理,几乎堪称元老。他这种身份,若属正常离职,总该由总裁亲自执笔,极尽感激肉麻之词,然后通告天下。
  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但是这封邮件,显然是个异数。
  谭斌走到窗前,茫然地注视着大厦脚下熟悉的灯光和土地。
  这一晚,和北京初夏任何一个夜晚相似,清风拂面,夜凉如水,立交桥上车灯如练,CBD地区的不眠夜。
  谭斌却觉得手心冰凉。类似内容的文字,她在五年前初进MPL公司时,见识过一次。过程异常残酷,所以印象深刻。
  那一回,是亚太区和大中国区分家,董事会中泾渭分明,为几个位子杀得血流成河。
  谭斌犹豫着,好像应该立刻给上司余永麟一个电话。可她实在担心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余永麟是MPL公司的北方区销售总监。太太怀孕几个月,已经令他脱胎换骨,变成一个模范的住家男人,每天六点按时下班回家。
  三分钟后,谭斌终于按下余永麟的号码。
  不为别的,只因余永麟是程睿敏带进公司的,两人又是大学同窗,一根绳上的蚂蚱。
  &Cherie,什么事?&随着余永麟的声音传出话筒的,还有电视的嘈杂声。
  &老大,&谭斌吸口气,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Ray要离开公司了。&
  &嗯?什么?&
  噪音太大,余永麟显然没有听明白,回答得漫不经心,话筒里间或有女人低低的笑声。
  谭斌的火气一下窜了起来:&Tony,请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我有急事。&
  余永麟终于警觉,推开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房去。
  &Ray,老大,Ray 要离开公司了,你知道吗?&
  余永麟的手机差点脱手落地。
  &你听谁说的?&
  &Kenny十分钟前发的mail。&谭斌回答,心却直沉下去,余永麟也不知道,事情肯定不对了。
  余永麟定定神:&我知道了,这就收mail。你在哪儿?&
  &办公室。&
  &为什么还不回家?&
  谭斌哭笑不得:&Tony,我在替你和Headquarter那帮闲人开会,忘了?&
  &哦,是我糊涂了,抱歉!开完会赶紧回去,路上小心!&
  &老大,谢谢啊谢谢!&谭斌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收线挂机,到此为止。
  她已尽到一个下属的本分,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可多说。
  余永麟扔下手机,直扑到桌前支起电脑,网络连接,登录公司防火墙,进入outlook,然后,他看到了那封奇怪的邮件。
  &Shit!&余永麟一脚踹上书房的门,开始拨打程睿敏的手机。
  一遍又一遍,手机里一直是同样的提示录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天晚上,MPL公司无数人在同一时刻拨打同一个号码,但他们听到的,都是移动网络那个呆板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谭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关机前习惯性地察看明天的备忘录。
  早上八点和客户有个交流会,比正常的上班时间提前一个小时,意味着她明早五点半就要起床。
  第2节:格子间女人(2)
  MPL员工价值观的第一条,就是客户优先,自然包括尊重客户的工作时间。
  地点是中国大饭店,日日例行堵得水泄不通的重灾区。想起每天清晨摩肩接踵的人潮,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谭斌住在京城的东北四环外,想在上下班时段开车穿越国贸地区,比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艰难。
  她拨个电话给男友沈培:&今晚我住你那儿,方便吗?&
  沈培的公寓就在东直门附近,可以坐地铁去国贸。
  &你还在办公室?&沈培了解她的习惯。
  &嗯。&谭斌累得不想多说。
  &我正要出门吃饭,去接你好不好?&
  谭斌觉得麻烦:&不用了,我把车存在公司,自己打车过去。&
  &反正要出门,你别动,等着我啊,最多十五分钟。&
  谭斌取过外套出门,沈培已经把车停在路边,靠在车门边等她。路灯柠黄的光晕,清楚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剪裁合身的中式上衣,平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谭斌挺佩服沈培这个本事,多恶俗的款式,都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风情。
  &吃什么?&她坐定后问。
  &印度小厨。&
  &我就知道,你小子顶没情调。&谭斌泄气。
  沈培最爱他们家的咖喱拌饭,谭斌对印度菜的印象,却是一碗又一碗不同颜色的糊涂。她永远搞不清那些绿咖喱、红咖喱和黄咖喱有什么分别。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这里的生意还是不错。店堂间萦绕着印度音乐,扭扭捏捏的笛声,欲拒还迎,万分妖冶,谭斌总有错觉,觉得哪里会突然钻出一条蛇来。
  谭斌点起一根烟,百无聊赖地看着青烟在眼前丝丝缭绕,然后袅袅散去。她没有烟瘾,只有烦闷或者困倦的时候,偶尔抽一支提神。
  沈培看来是饿坏了,吃得又快又急,几次差点噎着。
  谭斌问:&中午没吃饭?&
  &嗯,早饭也没吃。灵感来了不敢停笔,怕一撒手就什么都没了。&
  沈培总算从盘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不顾周围人的侧目,身体越过桌面,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
  &我想你。&他低声说。
  谭斌脸红,发觉身体渐渐开始回暖融解。
  沈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的痕迹极深,眼尾略略上挑扫向鬓角,就是俗语中的&桃花眼&,笑起来相当的孩子气。而他的职业,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谭斌在校修的是工科。学工科的女生基本都有个通病,就是瞧不上学文科的男生,总觉得他们感情大于理智,兼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
  沈培似乎更加过分,学的居然是纯美术。不过他很有点自知之明,管自己叫画匠。
  &画家?&他耸耸肩对谭斌说,&梵高那种才称得上家,我就一俗人,顺手涂两笔混碗饭吃。&
  不过看上去沈培混得很不错,零四年初就在东二环边上买了三室两厅的公寓。三年过去,房子的市值几乎翻了一倍。所以最近又新添了部帕杰罗3.0,不然对不起他凭空飞来的另一半资产。
  谭斌想得出神,直到沈培在她眼前晃晃五指。
  &干什么?&
  &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谭斌努力放松表情。
  她最不愿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工作中的坏情绪带给朋友亲人。话又说回来,沈培一脑门子都是他的风花雪月,这些事他不爱听,说了他也不见得懂。
  沈培狐疑地看她,招手结账。
  谭斌掐灭烟头,拍拍他的脸颊,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沈培释然,拾起外套披在她肩上,驱车回家。
  &今儿真的没事?我也是真没出息,一见你拉下脸就心惊肉跳。&
  没有人回答他。
  谭斌靠住他肩膀昏昏欲睡。
  沈培不由自主地叹气,回过头专心开车。
  两个人都累了一天,进门冲个澡便倒在床上。
  画架前一站十几个小时,运动量也非同小可,沈培很快睡得不省人事。
  谭斌因为要早起,不愿干扰沈培的作息,自觉搬到客卧,却翻来覆去无法成寐,索性起身走进沈培的画室。
  第3节:格子间女人(3)
  这是原设计中的主卧,被沈培执意改成了画室,主卧反而屈居一隅。
  窗帘并没有拉拢,清白的月色一泻千里,墙角堆着大蓬绿色植物,滴水观音的叶子几乎延伸到屋顶,朝向月光的一面,镀银一般闪闪发亮。
  房主人没有一般艺术家不修边幅的脾气,倒是有点洁癖。画具颜料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正中放置着画架,几张未完成的画布上,蒙着防尘的白布。
  谭斌抱着肩膀坐进藤椅,透过整幅落地窗,小区占地五万平米的人工湖扑进眼帘,波光粼粼直映入她的瞳孔深处。
  程睿敏自即日起离开公司。这行话又在她眼前晃动,就像水面上浮动的灯光。
  程睿敏在MPL公司九年间的升迁经历,一直是她倾心模仿的榜样。他几乎是MPL的一个传奇,也是很多新员工心中的偶像--身段高挑,深色西装熨帖合身,面孔上有浓浓的书卷气。无论气质还是谈吐,看上去就让人舒服。
  谭斌和他工作中的直接接触并不多,除了每月常规的销售会议,被同事戏称为每月一次的扒皮会。
  不仅东南北三区的销售总监,所有的销售经理都要在他面前一一过堂。
  谭斌曾在程睿敏的助理处,见过他的日程安排。密密麻麻的会议,一个叠着一个,令人眼晕。他的邮件,发出时间总在晚上十点以后。
  但程睿敏永远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神情专注,思路清晰,提问一针见血,却态度温和,从未给人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见过太多拿着鸡毛当令箭,坐个不大不小的位置便自觉社会栋梁的职场白领,谭斌觉得这点尤其难得。
  人人都说程睿敏前途不可限量,真正锐不可当。那么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除了上一任首席执行官Oliver退休回欧洲养老,新任CEO李海洋上任,公司近来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谭斌百思不得其解。
  沈培起夜,看到画室隐隐有人影走来走去,摇摇晃晃摸进来。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谭斌套一件银红色的睡衣,月光下纤维的细芒闪烁不定,似人鱼身上的鱼鳞。
  沈培双臂环过她的肩膀,语气出奇的温柔:&傻子,想太多是没用的, 世界不会因为你的苦恼而改变。&
  往往在半梦半醒的时刻,他文艺青年的气质会原形毕露,说话如苏格拉底般深奥玄妙。
  谭斌忍不住笑,脸埋进他的胸口。
  &斌斌,下个月我去甘南采风,和我一起去吧。&
  &没问题,如果你能说服余永麟,给我两周年假,天涯海角我也跟你走。&
  谭斌说得信誓旦旦,却没有一丝诚意,沈培失望。
  &睡吧,快两点了。要不,付我钱,我抱着你睡。&
  &去你的。&谭斌掐他一把,指尖专拣着最细嫩的地方下手,只拈起一点点皮肉。沈培疼得牵心扯肺,直怀疑谭斌有潜藏的施虐倾向,哎哟哎哟惨叫。
  谭斌拧他的脸:&住嘴啊,再叫把保安招来了!&
  沈培坏笑:&我就是想让你丢人。&
  谭斌索性再来一下。
  沈培躲不过,疼得直抽冷气,气恼之下使出蛮力横抱起她,用力扔在床上。
  &睡觉!&他压低声音呵一声。
  谭斌埋在枕间偷笑,翻个身倦意来袭,居然真的睡着了。
  仿佛只是一闭眼,哔哔哔的声音不绝于耳。
  谭斌苦恼地睁开眼,伸手按停了手机的闹钟。
  总也睡不够。目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可真的偷空休几天假,清晨六点半一过,必定醒得双目炯炯,听力变得异常灵敏,远处道路的刹车声,公交车报站声,楼下隐隐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身体早就脱离大脑控制,有了自己的意志。
  谭斌难免抱怨,损友文晓慧一语道破天机:&贱就一个字!&
  比如此刻,明明意识清醒,身体却顽强地不肯合作。
  窗帘的缝隙间有晨曦透入,屋内器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北京的夏天亮得早,五点左右天空就转为淡青色,地平线隐现霞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炽。
  第4节:格子间女人(4)
  谭斌只好小声和自己商量:&谭斌,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还想控制别人?想什么好事呢?&
  &唉,我说谭斌,你对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她翻个身接着自言自语,决定原谅今天的堕落,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
  再挣扎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皱着眉挪进浴室。掬把凉水浇在脸上,才算彻底清醒,谭斌换过短裤跑鞋,下楼晨练。
  慢跑的习惯,是大学时被逼着养成的。这些年从中受益颇深。
  时间太早,晨练的人还寥寥无几,碎石铺成的湖边小径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在遛狗。两条金毛巡回犬迎面跑过来,呜呜低吠,绕着她嗅来嗅去。
  谭斌停下脚步,摸摸狗背处细软光滑的皮毛,两只狗受到鼓励,愈发围着她嗅个不停。
  她喜欢狗,尤其是大型犬,哈士奇、牧羊犬之类的。可惜北京五环以内,不允许豢养大型犬,她的工作性质,也不适合收养宠物。
  这两只金毛犬长着奇长的耳朵,主人给它们戴上彩色的耳套,前面看过去,只露出狭长的狗脸,模样十分有趣。谭斌觉得像小红帽中的狼外婆。
  &杰瑞,汤姆,回来!&狗主人终于看不过去,在不远处低唤。
  谭斌笑着回身招招手,脱开身接着跑下去。过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汤姆与杰瑞,不就是著名的猫和老鼠吗?她忍不住咧嘴笑。
  回房迅速沐浴化妆,睡眠不够,镜子里两个大黑眼圈。谭斌冲着镜子攥起拳头:&说,谭斌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能干的女人!&
  镜子不出声,也许在她的威胁之下,内心已经挣扎至破碎。
  谭斌边涂面霜边吃吃笑。
  吃过简单的早餐,又灌下两杯黑咖啡,谭斌和沈培道别,提起电脑包匆匆出门。
  由于常年坚持锻炼,她的双腿修长结实,腰腹没有一点赘肉,穿起长裤和职业装来尤其漂亮,英姿飒飒中有一点不经意的妩媚。
  谭斌没功夫享受自己引来的回头率,她正为狭小的个人空间烦恼不已。只听说地铁人多,除非亲眼目睹,她想象不出清晨七点四十的一号线,会拥挤到这种程度。人被挤得站立不稳,后背紧紧贴在铁栏杆上,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幸亏练过瑜伽,事后谭斌一边挥汗一边庆幸。上到地面抱着电脑一路狂奔,总算按时抵达会场。
  轮到谭斌发言,她长吸一口气,收紧腰腹,挺直脊背走向最前排。
  Presentation最重要的技巧之一,就是身体语言的端正。这是她从工程师转型为销售代表时,接受的第一课。
  谭斌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晃了两年,才加入MPL。入公司五年,她算不上升得最快的,却是走得最稳的。
  做了三个月工程师,被发现有管理的潜力,转去做项目管理。半年后转行销售,销售代表做满十二个月,她即被提升销售经理,从最不起眼的小项目开始,如今她已是北京地区的销售经理,每年销售额将近两千万欧元。
  也难怪有新晋的后辈爱慕她,她站在那儿,笑容自信,双眼闪亮,如《魔戒》中精灵女王的水晶瓶,从内到外都折射出晶光。
  因为私下演练过两次,所以她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回答完客户的几个问题,正好三十分钟,和议程的安排分毫不差。
  前排有人轻轻鼓掌,谭斌微笑致谢。
  落座后有熟悉的客户低声问她:&听说小程走了,为什么?&
  谭斌苦笑,坏消息总是传得最快,八卦又是人类至死不改的天性。
  &我也不明白。&她回答。
  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谭斌归心似箭,放弃了午餐往回赶。她并不知道,当她站在大屏幕前的时候,恰恰错过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场面。事后同事添油加醋,七嘴八舌间才让谭斌对当时的情境,做出一个大概的拼图。
  程睿敏到达公司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四十。
  他取出电子门卡晃晃,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嘀嘀声。电子锁的绿灯闪了几闪,又变成红灯。这表明他的门卡已失效,入门权限被取消。
  他反复尝试,结果依然令人绝望。
  第5节:格子间女人(5)
  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值夜的保安。&先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请您九点以后再来。&
  &我是这个公司的人,门卡坏了,请帮我开门。&程睿敏气恼,取出员工卡亮给他。
  玻璃门后的保安面无表情,&对不起,先生,我没有这个权力。&
  程睿敏瞪着他,喘息渐急。
  保安的口气缓和了些:&先生,您自己进来当然没有问题,我为您开门,饭碗就要砸了。&
  程睿敏也觉自己过分,只好回停车场苦等天明。
  九点左右,员工陆陆续续上班。程睿敏依然进不去公司的大门。
  这次接待他的,是大厦的保安部经理:&程先生,我接到通知,您不再是MPL公司的员工。&
  程睿敏怀疑自己落入一个噩梦中。
  &Kenny刘,李海洋,随便哪一个,打电话给他们。&他失去一贯的冷静。
  前台看看保安经理的脸色,开始拨打刘秉康的内部分机。
  保安经理亲自陪着程睿敏上楼。
  大堂里站满了等电梯的公司员工,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据目击者说,那时程睿敏大概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极其难看,平日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
  刘秉康和李海洋的办公室,在十九层。
  不少人已经看到了那个邮件,表面上假装忙着做事,实际耳朵只只竖起,如定向雷达一般,全部转向刘秉康的办公室。他们期望能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好为茶余饭后增加更多的谈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写字楼生涯多年,早已见惯人来人往,既然威胁不到自己,冷眼看戏的人还是居多。
  刘秉康的房间内,却始终安静。
  一个小时后,程睿敏从刘秉康的房间走出来,脸色煞白。
  有人看到他走近李海洋的办公室,李海洋的助理说,CEO昨晚已经飞往新加坡。
  程睿敏面如死灰,嘴角却有奇特的笑意慢慢绽开。他转身走向电梯,目光沉静而绝决,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两名保安紧跟着他,去十六层收拾私人物品。
  两部电脑的账户早已锁定,无法登入公司网络。程睿敏只用一只硬盘拷走了电脑中的私人文件,其他东西全部放弃。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震惊至无言以对。
  如此决绝悲壮的解雇场面,和MPL以温和著称的公司氛围格格不入。MPL入华二十年,一向强调个体尊重。此刻这一幕,在MPL中国公司,称得上空前绝后。
  谭斌打车回到办公室楼下,先到旁边的星巴克买杯焦糖玛奇朵,然后想起自己的车上还存着几张发票需要报销。
  地下停车场里,她看到程睿敏颓丧的背影,双臂支在引擎盖上,半天没有动弹一下。他去拉车门,却怎么也拉不开,最后一次差点跌坐在地上。
  谭斌走过去。
  &程帅&&&销售团队的人平时开玩笑,都这么称呼程睿敏。
  程睿敏好像没有听见,还在和自己的车门较劲。
  谭斌伸出手,轻轻向上一扳,车门无声无息打开。
  &谢谢。&程睿敏歪歪嘴角。他想点火,手抖得钥匙哗啦啦响,无论如何捅不进钥匙孔。
  &我的车就在旁边,您去哪儿?我送您成吗?&
  谭斌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看到一向以整洁著称的程睿敏,一身西装揉得稀皱。明白出了大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完全不适宜开车。
  程睿敏到底打着了引擎,这才回头看一眼谭斌。
  &不用了,谢谢!&多少恢复一些元气。
  谭斌把手中的咖啡递过去:&还是热的,您拿好。&
  程睿敏再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谭斌发觉他有极修长的手指,却触手冰凉。
  纸杯被放置在副座前。
  谭斌目送他的车绝尘而去,心里沉得像吞了坨铅块。
  回到格子间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召进余永麟的办公室。
  余永麟是标准的北京男人,高大,五官轮廓分明,浑身上下都透出股精明劲儿。
  &Cherie,我不想瞒你。&他脸色铁青,&Ray一走,我也不会在这儿长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谭斌竭力克服慌乱。
  第6节:格子间女人(6)
  &不仅是我,最近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开。&余永麟冷笑,&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不过你还是做个心理准备,整理整理简历,电脑中的私人文件该删的删,该转的转。&
  &我能不能问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余永麟看看她,慢慢说:&Cherie,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听我的话,出去安心工作,相信我,不会有事。&
  公司内谣言满天飞,谭斌无法静下心来。
  下属来打听小道消息,谭斌只得把余永麟的后半段话原样拷贝,以期稳定军心。
  订了赛百味的三明治做午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谭斌撑着头想很久,盘算着银行里那笔用以应急的流动现金,不嫖不赌,大概能活上八个月一年,这才渐渐心安。
  多年的闺密文晓慧打电话过来,约她下班一起吃饭。谭斌想想,答应了。
  眼前虽然一片兵荒马乱,但生活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节哀顺变是最好的选择。
  文晓慧穿着贴身短套装,冷艳的冰蓝色,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她走进后海孔乙己古色古香的店堂,身姿妙曼,令半数以上的男客都回过头去。
  谭斌看着好友款款走近,笑嘻嘻吹了声口哨。
  文晓慧现在一家韩国公司任职。日韩系列的公司里,女职员如何穿得美丽悦目,也是工作表现的一部分。自然还包括偶尔给男职员倒茶倒咖啡,以及心平气和地积累年资。
  谭斌常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为什么迟到?&
  文晓慧端起水杯喝一口:&去银行。&
  &你个富婆。&
  &富婆?&文晓慧马上做出狞笑状,&老子银行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了,下个月打算吃你的软饭,谭某人,你就看着办吧!&
  谭斌慢条斯理地打量她:&我旗下正缺小姐,你来吧,保证一个月把你捧成头牌红阿姑。&
  文晓慧立刻去撕她的嘴,谭斌挣扎着还在继续:&钢管舞会不会?肚皮舞跳得如何?来,先飞个媚眼让老娘看看&&&
  直到身穿青布小褂的服务生呈上菜单,两人才整整衣服,恢复贤良淑德的形象。
  文晓慧一心两用,嘴一直没闲着。
  &还和沈培在一起?&
  &啊,你要干吗?&谭斌警觉。
  &想不通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的,简直就是南极撞北极,赤道遇冰川。&
  谭斌装作听不见,埋头苦吃。
  文晓慧一直对沈培有偏见,认为他过于幼稚。
  谭斌为沈培辩解:&他不是幼稚,他是天良未泯。&
  文晓慧&切&一声:&那不是幼稚是什么?真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亲爱的,你在蹉跎你宝贵的青春明不明白?&
  谭斌沉默,然后说:&在他面前,我是个女人。&
  &啊,原来如此,失敬失敬!那么遇到沈培之前,您又是什么呢?哦,请问谭先生,变性手术哪里做的?&
  谭斌好脾气地笑,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利。
  七年职业生涯,谭斌坚持不懈地努力一件事,就是设法抹杀自己的性别。并不是外表男性化,而是从心理上彻底把自己变成中性人。
  走在现代化的写字楼里,随时能听到&Lady First&,但是女性的声音永远处于劣势。无论场面多么难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可轻易流露女性的柔弱之态,梨花带雨更是办公室大忌。也不能喋喋不休逢人诉苦,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性手下留情。
  香气四溢的绍兴花雕,忽然变得难以下咽,谭斌垂下目光,专心研究着手中的青花酒盅。
  &幸亏能挣点小钱,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臭脾气,不然一无是处。&文晓慧仍然不肯放过她。
  &沈培还有秀色可餐呢。&
  &谭斌谭女士,您年纪老大充高龄美少女款,不觉得肉麻?男人好看有个屁用!&
  当然,文晓慧女士仰慕的异性,都是处在世界之巅的男人。
  于是谭斌颔首:&完全正确。&
  &只会挣钱也没用,关键是他舍得花在你身上。&
  &要求这么多,难怪嫁不出去。&谭斌嘀咕。
  文晓慧撂下筷子,夸张地捂着心口对她说:&谭斌,我严肃认真地告诉你,我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今天这顿你买单!&
  第7节:格子间女人(7)
  谭斌扑哧笑出声,举手投降:&我买我买。&
  吃完饭两人弃车,沿着后海散步消食。
  谭斌终于问出她的心事:&晓慧,偶像破灭是什么感觉?&
  文晓慧大学时很&粉&过一段刘德华,被好友嘲笑至今。
  而谭斌,少不更事时,就曾口出狂言:&我没有偶像,我的偶像就是我自己。&
  曾经的年少轻狂,那样一无所有的青春,却有着战无不胜的勇气。谭斌低下头,心中无限唏嘘。
  文晓慧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的样子很惆怅啊!说谁呢?还破灭?&她把如今的当红男星一个个数过去,&布拉德&皮特?休&葛兰特?莱昂纳多?奥兰多&布鲁姆?哦,不会是米勒&温特沃斯吧?最近网上刚爆出他的出柜传闻&&&
  &去你的!&谭斌被气笑,用力推她一把。
  文晓慧七寸高的鞋跟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大声呼痛。
  谭斌以为她真的受伤,吓得脸色发白,伸手去扶,被文晓慧顺手一带,也许是饭时喝下的黄酒作怪,身酥腿软,就势歪倒在文晓慧身上。
  两人搂着笑成一堆。
楼主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10个月LV.3
  天色已逐渐黑下来,岸边的红灯笼一盏盏燃起,嵌入后海的湖光山色。圆月倒映,波心荡漾,和着游人的欢声笑语,一派盛世的纸醉金迷。
  &真好是不是?&文晓慧感慨,&想吃就吃,想玩就玩,爹妈鞭长莫及,又没有老公管头管脚。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好处,咱们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
  谭斌肚子里闷着一句话,可没敢说出来。这个年纪的女性,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时候,却人人恨嫁。
  她没有和文晓慧提起公司的事,因为不想破坏相聚的气氛,有一个人烦就够了。
  两人分手各自回家。谭斌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不少速冻食品,为沈培充实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
  两天前冰箱里就干干净净,只剩下啤酒和冰块。
  沈培注意到她脸色不虞,捧着颜料一路追过来问:&又怎么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谭斌一脚踢上洗手间的门,大声说:&我已经死了,甭理我!&
  沈培在外面用力踹门,&谭斌,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你再搞破坏,当心我报警!&
  似乎他踹的不是他家的门。
  谭斌被逗得笑出声,倒是没那么郁闷了。
  对于偶像这个词,沈培自有他独特的见解。
  他说:所谓偶像,只有那个人代表你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或者你没有可能涉足的世界,才会把他当作偶像。归总的结论就是:谭斌的偶像,有可能是托尼&布莱尔,普京&弗拉基米尔甚至乔治&布什,绝不可能是程睿敏。
  虽然绕嘴,谭斌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心里总横着一根刺。难以解释,为什么看到程睿敏落势离去,她会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沈培说:&你觉得寒心呗!没倒在敌人的炮火里,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下。难以理解,真是难以理解&&&
  他一路摇头,回到画室继续工作。沈培一摸到画笔,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谭斌在画室门口静静站一会儿,回客厅取了车钥匙,悄悄关门走了。
  慢慢也有消息传出来。
  程睿敏事件,是因为公司发觉,他利用不正当手段从客户处赢取合同,总部直接下令要求立即除名。
  谭斌明白这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就像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样。MPL所有的员工,都要在入职时签一份职业道德准则,声明在职期间保证不违法,不行贿,不受贿。
  可是做过销售的,都明白那个潜规则,若认真数起来,没有干净的人。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是给个人谋求私利,还是维护公司利益。
  盯着电脑的时间太久,眼球干涩滞痛,谭斌起身去洗手间点眼药水。隔间里有人打电话,声音还挺大。
  &Ray程也够倒霉的,生生给填了炮膛变成炮灰&&嗨,什么是欲加之罪你不明白?&
  谭斌听出来,这是财务部总监助理Jessica的声音。在公共区域打这种电话,这姑娘大概是不想混了。
  第8节:格子间女人(8)
  她暗暗心惊,蹑手蹑脚推开洗手间的门避出去,索性乘电梯下楼,躲在大厦旁边小花园里,烦乱地点起一支烟。
  高层之间的斗争,她不能听也不愿听。知道的太多,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她更关心的,是眼前那点关系自身利益的事情。
  余永麟开始收拾东西偷偷往家里带,看来大局已定,颓势难以挽回,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一只长尾山鹊落在附近的草地上,歪过脑袋打量她,鲜亮的羽色黑白分明。谭斌盯着这只胆子奇大的野鸟,渐渐出神。
  &Cherie&&&
  有人在她背后大叫一声,谭斌触电一样跳起来。
  原来是同级的销售经理乔利维。他见唬人的目的达到,正叉着双手呵呵大笑。
  乔利维一直负责东北三省的销售,自号&张作霖&,当年的东北王。
  谭斌和他分管不同地区,平日自扫门前雪,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明显的矛盾。
  他对付客户极有一套,三杯酒落肚,多大的客户他也敢拍着肩头称兄道弟,偏偏不少客户吃他这一套,言来言往间大哥老弟叫得极其亲热。如此风范,自然令谭斌心下羡慕,且望尘莫及。
  &坐吧。&她让出半边椅子。
  乔利维掏出烟:&再来一支。&
  &我有,谢谢。&
  乔利维打量着烟盒上&SOBRANIE&的商标,不屑地吊起嘴角:&这也叫烟?&
  谭斌白他一眼:&这不是烟是什么?&
  乔利维吐出个烟圈,轻声笑:&有一回烟抽完了,就跟别人借了一根,好嘛,我嘬呀嘬,腮帮子都嘬黄了,也没嘬出个什么鸟来。临了低头一看,嗬,不就是一圆珠笔芯嘛。&
  谭斌仰头笑,心中的抑郁散去不少。
  &Cherie,你听说了吗?Tony 也要离开了。&乔立维终于步入正题。
  &是吗?&谭斌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乔利维狠抽几口烟,闷闷说:&Tony一走,北方区Director的位置可就悬空了。&
  谭斌噤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乔利维果然问:&你觉得谁有希望上去?&
  谭斌温和地回答:&老乔,Tony还没走,所以这件事的前提并不成立。至于谁坐那个位置,我管它呢?还不得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除非他能把Salary立刻给我增加百分之五十。&
  乔利维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谭斌的弦外之意,她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他扔了烟头,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手指有意无意掠过她的大腿。
  谭斌马上多心,往旁边让一让。
  乔利维若无其事地站起,夸张地仰望一下玻璃幕墙,展开双臂做一个飞翔的动作。
  &放风结束,走吧,一起回去。&
  谭斌谢绝:&我还要去前台取快递,你先走。&
  乔利维倒也爽快,挥挥手说:&我明天出差,咱们下周见。&他的背影蹒跚离去,远远看过去有点外八字。
  谭斌摇头,年纪轻轻就顶着个啤酒肚,高血压脂肪肝一样不少,显然吃得好动得少。
  不是谭斌刻薄,她自已刻意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嘴都控制不住,别的修为大概也很有限。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陆续递上辞职信,其中就包括余永麟。
  一共七人,全体扫地出门,斩草除根。因为都被划进了程睿敏的嫡系,都是他带进公司,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他们走得总算从容,不但按照自行辞职处理,公司给提供言辞夸张的推荐信,而且或多或少都拿到了赔偿金,Package的数字相当诱人。最多的,比如余永麟,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
  谭斌在余永麟的办公室里落了泪。她还是销售代表时,就跟着余永麟。他升她也升,几年蹉跎下来,感情亦师亦友,自是非比寻常。
  余永麟拍拍她的肩膀,把整盒纸巾递过去。他望着这唯一的女弟子,目光温柔。他实在不方便告诉她,这些年她也给了他无数隐秘的快乐。
  从他办公室的玻璃墙望出去,总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电脑的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益发显得皮肤细腻,五官楚楚动人。她的秀色,曾是四面楚歌和繁重压力中唯一的慰藉。
  第9节:格子间女人(9)
  谭斌的眼泪既让他感动,也让他焦躁。他已经极力在为她开脱,但这一幕让人看到,他的努力全部白费。
  到底还是欠点火候,余永麟想,有些机灵的人,早就到刘秉康面前表忠心了,她却依然感情用事。
  &Cherie,哭一会儿就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让你的手下看见,成什么样子?&余永麟的声音极其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冷淡。
  谭斌跳起来,一声不响冲进洗手间,扣上隔间的门痛哭失声。
  北方区销售团队自发订了饭局,给余永麟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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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桌人都是善于调剂气氛的销售高手,这顿饭却吃得异常沉闷。以往饭桌上谈笑风生,黄段子乱飞的情景,一去不返。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席间只听得到碗筷相碰的叮当声。
  最后是余永麟打破沉默,勉强笑着说:&怎么回事儿,啊?都哑巴了?我又不是行将就木,马上就要入土,都吊着脸做什么?遗体告别?来,喝酒喝酒&&&
  没有人笑,年轻的女孩声音哽咽:&Tony&&&
  谭斌忽然浊气上涌,将红酒杯重重放在玻璃转盘上,大声说:&都举杯,谁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对面的乔利维立即附和:&对对对,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转盘上,咣咣咣一阵乱敲,然后大家仰头,把2002年的ROTHSCHILD,当作水一样灌下去。
  余永麟按中国喝白酒的习惯,翻转手腕亮杯,眼中已是水雾充盈。
  &你们&&&他咬牙,假装别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谢谢你们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们,山不转水转,咱们还有碰面的时候。&
  饭局结束,共开了八瓶红酒,人人醉态可掬。
  余永麟还能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拦住正要刷卡付账的谭斌:&我来,这顿饭让我来!&
  谭斌默默退开,没有和他客气。
  翌日余永麟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就被摘下,除了隔三差五有工人进去打扫,大多数时候都黑着灯。
  如今是执行董事长刘秉康兼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北方区销售总监的职位由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暂时兼管。
  所有业务依然正常运转。
  已经成形四十六亿年的蓝色星球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程睿敏和余永麟这一页,从MPL中国公司的历史中彻底翻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进入北京难熬的盛夏。
  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进入六月下旬,温度才一点点升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高温倒还在其次,雨水又多,整个北京城像被倒扣在一口高压锅里。
  办公室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谭斌裹着一幅大披肩,还是冻得涕泪交零。
  北京地区的销售代表方芳递过来一杯热普洱:&来,老大,暖和暖和。&
  谭斌从Excel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抬头,方芳一张粉扑扑的圆脸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状,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谭斌皱起脸:&小姐,外面摄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烧死?&
  &减肥啊,总要有点代价吧?&
  &减什么肥?&谭斌拉紧披肩,低声抱怨,&普达的集中采购,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是留点脂肪紧要关头救命吧!&
  周围同事会意地大笑。
  普达集团公司就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每年的销售占全国销售总额的七成以上。集中采购的消息,三天前已由普达集团总部正式发布。
  谭斌看完通知邮件,忍不住合手惨呼一声:&苍天哪!&这把达克摩斯之剑,在他们头顶悬了一年半,终于砍了下来。
  集中采购就意味着MPL十年间在二十几个省份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将失去用武之地。最令人恐惧的,是招标邀请书中那几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供应商。
  他们在投标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搅局。用低于成本的报价,或者零销售赠送的方式,把几家跨国公司的价格,一轮一轮压到泥里去。基于这种忘我的奉献,最后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仅MPL对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国公司亦如同割肉。
  &为什么国际通用的市场规则,来到中国便水土不服?&
  第10节:格子间女人(10)
  没什么可说的,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
  &也叫爱国,阻止国有资产的外流。&一个客户半玩笑半认真地解释。
  谭斌很有点上火,光洁的额头上,居然冒出几粒醒目的红痘痘。
  不仅是普达集团的集中采购,还因为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
  于晓波一人兼管两个大区,顾此失彼,渐渐有点吃力。谭斌发给他的邮件,总是两三天后才能得到回复。
  涉及到公司的决策权限,他不回复,谭斌就得让自己的客户等着,绞尽脑汁想着拖延的理由。
  乔利维和其他几位销售经理,提起来也颇有微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给北方区找一个全职的销售总监,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谣言很多,有说委托了猎头在外面寻找的,有说从公司内部提拔一个的。谭斌自己分析,认为从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这个行业不同于快速消费品,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户群,客户关系高于一切。除非从条件相当的竞争对手那里挖一个过来,比如FSK公司。
  至于内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资历筛选一遍,勉强够格的,也只有自己和乔利维两人。
  但是东北三省的业绩,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们之间的经济落差一般,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之前她从未想过,余永麟的离开,竟会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仓促间挑起这个重担,她有点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绪因此节节上升。每天收邮件、回邮件、开会,回访客户,一切如常。只有路过黑洞洞的总监办公室,心里恍似小虫在啃,缺了的一块,再也补不上。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谭斌接到一个电话,号码陌生。
  &Cherie,是我,余永麟。&
  谭斌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吗?&
  &谢谢你还记得我,我挺好,你呢?&
  谭斌嗫嚅。
  无论好与不好,办公室都不是聊这种话题的地方。
  余永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刚签了一个新offer,晚上你要是没事,出来吃顿饭。&
  &真的?&谭斌满心替他高兴,&恭喜恭喜!我请客给你庆贺。&
  &得得,甭装了,哪儿有让你出钱的地方?说好了,你也甭开车,待会儿我去接你,车停在公司南边,你多走两步,让人看见不好。&余永麟说话随意,不再拿捏上司的腔调,但还是为她想得周全。
  临出门前,谭斌进洗手间整理妆容。
  幸亏正装衬衣里多加了一件背心,松绿的软缎,配上白色宽腿长裤和金色凉鞋,勉强适合晚餐气氛。还不算失礼。
  等见了余永麟,才发觉自己纯粹多此一举。
  一个月不见,他依然是老样子,不过换了T恤短裤,头发剃得紧贴头皮,像街边的小痞子。
  谭斌见惯了他西服革履的模样,很有点不适应,随即发现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精英版君越。
  &嗬,换车了?&她上下左右打量余永麟,&说实话,前几天持枪抢劫运钞车那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是啊,以前都舍不得买。&
  谭斌眼波一闪,反应过来:&用赔偿金买的?&
  余永麟熟练地调头,然后回头笑:&你还挺敏感。&
  谭斌就手脱了衬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余永麟一眼一眼瞟着她,笑得龇牙咧嘴:&哎哟,这是干什么?我跟你说Cherie,对我你用不着色诱,我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谭斌默契地拉下脸:&俗!你这人真俗,还特别的低级趣味!&
  于永麟笑得前仰后合。
  等他笑够了,谭斌问:&Offer是谁家的?&
  这回余永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专心开车,仿佛没有听见。此刻正是这个城市的交通高峰时段,窗外车流滚滚,双向八车道的东三环,如一座巨大的停车场。
  他们的车几乎在一寸一寸往前挪。直到移至红灯跟前,余永麟一脚刹车,这才开口:&FSK。&
  &什么?你去FSK?&谭斌瞪大眼睛。
  &很可笑是吧?内战多年,最后让国军给招安了。&
  谭斌细细品味他话里的含义,觉得实在荒谬,于是哈哈笑出来。
  第11节:格子间女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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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就这么大一个圈子,跳来跳去就是这几家。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睁开眼依然是如来的五指山。
  &给你什么职位?&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北方区销售总监。&余永麟苦笑,&我连名片都不用重印,改个公司名就成了。&
  谭斌鉴颜察色,余永麟的确不太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调笑:&这么说,从此我们就是对手了?余总监?&
  &不错。Cherie谭,以后你要当心了。&
  他半真半假,谭斌转过头笑,心里却咯噔一声。
  MPL和FSK是多年宿敌,余永麟此番加盟FSK,对MPL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余永麟望着前方的路况,想起接受offer的过程,心里更不是滋味。
  FSK提供的offer,虽然待遇和他在MPL时一样,管的地盘却小了很多。因为FSK的销售地域,分为四个大区,比MPL多一个西南区。就这么个机会,还是程睿敏为他争取来的。
  程睿敏离开MPL一个月,FSK公司就找上门来,竟为他平白造出一个业务发展总经理的职位。
  程睿敏婉言谢绝,但听到FSK北方区销售总监移民的消息,当即推荐了余永麟。
  &业务发展总经理,听着好听,其实是个空头支票。&他向余永麟解释,&他们看上的,是我在普达总部的那点人脉。&
  程睿敏和余永麟的母校,是这个行业的黄埔军校,在普达总部和北方各省,师兄师弟多得像地里的花生,拔出来一嘟噜一嘟噜连着筋带着骨。
  余永麟笑:&要说刘秉康也挺不容易,简直他妈的壮士断腕。&
  程睿敏只笑不说话,笑容却有点凄凉。受他连累的人众多,如今他自顾无暇,能照顾到的,也只有余永麟。
  虽然不是很满意,余永麟最后还是接受了FSK的Offer。他满面羞愧地对程睿敏说:&兄弟,你无牵无挂,我和你不一样,银行里还欠着二百万房款,老婆马上又要生了&&&
  程睿敏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哎哎,并错线了,你想什么呢?&谭斌敲着方向盘提醒。
  余永麟回过神,发现已错过右转的机会,他只好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停车的位置。
  吃饭的地方,在燕莎北边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叫作英虞,日本以海产出名的港湾名。人不是很多,环境相对安静。
  服务生带他们进去,轻轻拉开纸门。
  包间里另有人在,他听到动静立即转身。白色的立领休闲衬衣,灯光下眉目清明,新添了一副时髦的玳瑁框眼镜,看上去愈加英俊斯文。
  这不是程睿敏是谁?
  谭斌心头&突&地一跳,呆立在门口。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程睿敏站起身,完全的洋做派:&你好,Cherie。&
  谭斌见惯了场面的人,此刻也有点局促。
  &程帅&&啊,Ray,你好!&
  余永麟不耐烦地推着她:&坐坐坐,你们当海峡两岸双边会谈呢?搞那些虚把式做什么?今儿没别人,就咱们仨。&
  谭斌脱鞋踩上榻榻米。
  程睿敏斟茶给她,&路上堵吗?&
  谭斌低头喝一口:&还好。&
  原来扒皮会的阴影仍挥之不去,程睿敏这般礼贤下士,令谭斌心惊肉跳。
  那时每次会前,谭斌都紧张得频频上洗手间。头天晚上发给程睿敏的资料,第二天他闭着眼睛都能指出其中的谬误。三名总监也经常被他问得瞠目结舌,像小学生一样乖乖认错。
  谭斌自此养成了习惯,每拿出一个数据,都要反复求证,再不敢轻易信口开河。
  余永麟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笑笑说:&Cherie,他现在是只纸老虎,你不用怕他。&
  &不是怕。&谭斌恢复镇静,眨眨眼说,&我一见到Ray,完全下意识,就开始检讨今年的销售指标。&
  她小心避过任何可能刺激程睿敏的单词。看得出来,程睿敏清减许多。
  程睿敏哑然失笑:&原来我周扒皮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
  &不不,周扒皮比您仁慈多了。您经过资本主义的多年调教,他用的却是最原始最低级的手段,井蛙怎可言海?夏虫更不可以语冰。&
  第12节:格子间女人(12)
  余永麟顿时大笑:&老程,听到没有?我忍你多年,终于有人说实话,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程睿敏看向谭斌,点点头说:&真惨,墙倒众人推。&眼角眉梢却有绷不住的笑意。
  余永麟大力拍着谭斌的肩膀,&行,有前途,不愧我余某人的调教。&
  谭斌微笑不语。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既要不动声色,不能让对方察觉你的意图,又要恰好搔到他的痒处。这些年靠看客户的眉高眼低生存,谭斌早已修炼至化境。
  房间内吊灯低垂,映得谭斌颈间一块翠绿的石头温润晶莹,似一汪流动的碧水。那件背心的领口开得极低,却又十分技巧,华丽的花肩胸衣似露非露,勾得人欲罢不能。
  谭斌忽觉异样,程睿敏正从镜片后审视着她,眼神耐人寻味。她抬头笑一笑。
  程睿敏移开目光。也许是谭斌的错觉,他的脸似乎红了一红。
  菜上来了,油金鱼寿司,牡丹虾刺身,烤鳗鱼,都是谭斌爱吃的那一口。
  她瞟一眼余永麟,心里有点嘀咕。这不像是余永麟的做派,他从来没有这样细心过。
  &Cherie,那天谢谢你!&
  吃到一半程睿敏开口。
  &啊?&谭斌被芥末辣得眼泪汪汪,一脸茫然地仰起头,&哪天?&
  程睿敏和余永麟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谭斌当然不会明白,她那杯焦糖玛奇朵,曾经充当过强心剂的角色。 不然那天程睿敏走不出MPL公司,很有可能当场殉职,创造MPL的历史记录。
  他回家就倒下来,高烧并发肺炎,烧得不省人事,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星期。他的父母不在北京,女友又在国外,只苦了余永麟,家里医院两头跑,既要对夫人晨昏定省,又时刻惦记着老友的安危。
  六天后余永麟接他出院。
  程睿敏说:&这倒霉事儿一来,总是脚跟脚。那晚徐悦然打电话来,我俩彻底谈崩,我在酒吧喝得高了,手机钱包全让人摸走。想着不能再倒霉了吧,得,又亲自送上门去给人羞辱。&
  徐悦然是他处了七年的女友。三年前拿着工作签证去了美国。两人分处两地,若即若离坚持了三年,终于在他失去工作的时候,感情的缘分也同时散尽。
  说起这些,程睿敏脸上带笑,眼神却是那种往事种种俱成灰的表情。
  余永麟停车,紧紧拥抱同窗旧友。虽然两人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程睿敏的心情他能够理解。
  余永麟跳过几家公司,对公司的依恋和忠诚没有那么强烈,此时只是愤怒而已。
  而程睿敏研究生毕业就进了MPL,自一张白纸入门到如今,从里到外都是MPL的烙印,血液里流动着的,也是MPL三个字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包括一天十六小时的超负荷工作,体力和脑力的长期透支。
  一朝起床,忽然发现天地变色,形容为天塌地陷并不为过。
  &别把公司当作家。&余永麟说,&你出卖体力,它付你薪水,看不顺眼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程睿敏却像真的复原,从此绝口不提MPL三个字。
  余永麟更担心,他宁可他四处买醉,拍桌子骂娘,桃花朵朵向阳开,那才比较像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程睿敏只是沉默,若无其事恢复了正常作息,每天下午按时去健身房,跑步机上一万米,再加四十分钟的器械。
  余永麟看得直皱眉:&你这不是自虐吗?&
  程睿敏说:&你少管闲事!&
  余永麟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任他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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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余永麟拿了offer请客,他才开口:&把你那个标致的下属也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此刻见谭斌压根儿不记得那天的事,或者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程睿敏也不愿再提起。三个人都转了话题,聊起业界最近的发展。
  谭斌平时看书特别杂,天南海北,乱七八糟什么话题都能胡扯一通,有些观点听上去还颇像那么回事。能随时根据客户的心情喜好转换话题,也是一个好销售最基本的素质。
  这顿饭后来吃得非常热闹,谭斌却品出点别的味道。程睿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次数,实在多了点。
  第13节:格子间女人(13)
  &她会坐你的位置吗?&趁着谭斌去洗手间,程睿敏凑近余永麟问。
  &谁?你说谭斌?&
  &嗯。&
  &不可能。她太年轻,压不住场子。&
  &还有谁具备可能性?&
  &基本没有。&余永麟苦笑,&你在MPL呆的时间比我长,Kenny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
  刘秉康是台湾人,却把毛泽东的一部《论持久战》背得滚瓜烂熟。最信奉的一句话是: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一个人晋级?他要的是下属死心塌地的臣服,不把人的胃口吊足,他不会轻易吐口。
  程睿敏转着手中的杯子,维持缄默。
  饭后余永麟赶着回去服侍太太,他用力拥抱谭斌:&乖孩子,自己保重!&
  程睿敏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狭小的车内空间,只有空调的声音咝咝作响。车窗外的东三环,灯火辉煌,璀璨的光华蜿蜒延伸,直至道路尽头。
  谭斌支着头,有点犯困。只想快快到家,冲个澡上床睡觉。
  程睿敏驾驶技术不错,车子走得熟练平顺。
  谭斌觉得有必要开口说点什么,她清清嗓子:&我住得太远,麻烦你绕了一大圈。&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尤其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机会并不多。&
  他的场面话像他的驾驶技术一样,圆滑得滴水不漏。
  &我怎么听着极其十分非常之言不由衷啊?&
  程睿敏翘起嘴角,左颊形成一道弧形的笑纹:&Cherie,你们女性是不是习惯怀疑一切?&
  &一部分,只是一部分。&谭斌特意强调,&大部分还是很传统的。&
  &哟,能不能说一说,传统女性什么样?&
  谭斌想了想回答:&无条件崇拜男性,遇到难事能哭能流泪,坚信白马王子会带她们离开恶龙的城堡。&
  程睿敏侧头,从镜片间隙看看谭斌,&这话听上去很潇洒很前卫,其实非常刻薄你知道吗?&
  谭斌挑起眉毛:&愿闻其详。&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背景良好,受过高等教育,又有合适的机会施展才华,经济上自给自足,毕竟是少数。其他的,她们没有选择,不靠男人又能靠谁?&
  谭斌几乎被惊吓到了,一直在笑:&听听,简直像世界妇女组织发言人。其实吧,您也就是一变相的大男子主义,什么叫没有选择?这部分女性的幸福指数是最高的,您知道不知道?&
  如果可以,谁愿意自己戳在露天地里风吹雨淋?谭斌自觉早已变成榨干的柠檬,别说流眼泪,哭泣的本能都在逐步退化。
  程睿敏上下打量她,&你还是年轻,真的年轻。&
  &您在奉承我对吧?&谭斌夸张地摸摸眼角。
  程睿敏踩下刹车,笑笑说:&到了。&
  谭斌吓一跳,看看窗外,黑黢黢的草地,几片灯火阑珊的楼群,果然停在自家的楼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程睿敏下车转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轻轻说:&你忘了,我们做销售的,第一要诀是什么?&
  尽最大努力摸清目标客户的所有资料,性格、成长背景、教育背景、家庭、爱好&&
  谭斌当然不会忘记。但程睿敏把她当作了什么?目标客户?
  谭斌说不出话来。
  程睿敏一直目送她走进灯光明亮的公寓大门,才启动车子离去。
  电梯里有一面半身镜,谭斌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彩妆半脱,额角鼻头稍稍露出本色,唇膏腮红早已无影无踪。幸好她一向淡妆,不会给人断壁残垣的凄惨印象。
  她伸出食指戳着镜中人的脸,&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是什么人?是销售。人家逗你玩呢,你可千万甭当真。&
  进门衣服已经湿得贴在背上,她关窗开空调,脱下外衣跑进浴室。浴室里摆着一色浅蓝的毛巾,四脚落地的老式浴缸,琳琅满目的香水浴盐,亮晶晶的玻璃瓶摆满架子,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拧开热水龙头,谭斌长舒口气,酸痛的脊椎骨开始一节节放松。
  当初为买下这套两室两厅的公寓,几乎和父母吵翻。母亲还是传统观念,觉得谭斌多此一举。男人买房子娶老婆养孩子,老太太认为天经地义,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第14节:格子间女人(14)
  谭斌需要一个自己的窝,她不会为了一套房子胡乱嫁人。
  此刻进了家门,环顾室内一尘不染,简洁素净,到处是熟悉的味道,她感到十分满足。关上门自成一统,门外落原子弹也与她无关,这些年的辛苦并没有打了水漂。
  洗到一半,客厅电话不停地响。谭斌披着浴衣出来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沈培的声音。
  &我刚进门。&
  &那手机呢?我以为你失踪了。&
  谭斌摸出手机,原来下午开会设成会议模式,忘了改回来。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总是这样。&沈培抱怨,&吓死我知不知道?差一点儿打110报警。&
  谭斌只好干笑。
  &算了,不说你了。&沈培气馁,&周末咱们去昌平好不好?&
  &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两个周末你都在加班,想让你出去散散心。&
  晚饭时谭斌多喝了两杯清酒,这会儿酒意上涌,热得心浮气躁,很有点不耐烦,&周五再说,谁知道周末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也好。&沈培似乎叹口气,语气十分隐忍迁就,&那你早点睡,周五我给你电话。&
  谭斌内心忽然牵动,叫了一声:&小培&&&
  &什么事?&
  &没事。&谭斌的声音异常温柔,&你也早点睡。&
  沈培在那边对着话筒吹口气,吹得谭斌耳后一阵酥麻。他清楚而快乐地说:&我爱你,宝贝儿,晚安!&
  事实被余永麟不幸而言中。
  MPL的传统,一般稍微重大的消息,都会选择在周末或者节前发布。因为随后几天的休息日会消化掉潜在的骚动和震荡,假期结束便是一个全新的局面。
  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个小时,宣布北方区销售总监任命的邮件,以刘秉康的名义,发到MPL中国公司所有相关员工的信箱里。
  谭斌与乔利维分管北方区,两人的头衔,都有一个Acting,代理销售总监,直接报告给刘秉康。不同的是,谭斌负责北京、天津、河北和河南地区,其余将近十个北方省市,都划到了乔利维名下。
  这情况很微妙,乔利维管的片儿比谭斌大,但都是业务发展一般的中型客户。谭斌手里的北京,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客户项目之一,也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普达集团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在同一块业务设两个平起平坐的位置,职责分工再详细,也不可能明晰到每一件具体的事情,其间的合作和摩擦都难以避免。情势摆明了要把两人架在炭火上煎熬。即使谭斌已提前知道消息,乍看到邮件时,心境依然五味杂陈,不满、失望和兴奋兼而有之。
  她光着脚站在沈培身后,欲言又止。
  沈培正站在水槽边清洗画笔,颈后的头发顺滑光润,完全够资格为飘柔做广告。
  她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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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听到她的声音,沈培迅速转身,张开水淋淋的双手,低下头吻她的眼睛和嘴唇。
  &沈培,我升职了。&谭斌搂着他的腰,把脸藏进他的胸前,低声说。
  沈培戴着整幅皮围裙和胶皮手套,凉冰冰的皮子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好事啊,你一向能干。&沈培摘下手套,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听到今晚出去吃饭一样淡然。
  &可是我并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被不公平对待了。&
  沈培笑起来,抵着她的额头,直看进她的眼睛中去:&宝贝儿,贪心不足蛇吞象。&
  &沈培&&&
  &嗯?&
  &为什么你从不抱怨?&
  沈培抱紧她一点:&抱怨什么?我现在衣食无忧,女朋友又漂亮又能干,为什么抱怨?&
  谭斌抬起头,像是头回见面,细细打量男友。频繁的室外写生,令沈培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淡淡的棕褐,却质地柔软,不见一丝风霜之色。
  他有一个著名国画家的父亲,入行之初就有人捧,占尽天时地利,成名轻而易举。沈培的字典里,没有挣扎、奋斗这一类的字眼,他本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苦涩之态。
  第15节:格子间女人(15)
  谭斌直撇嘴:&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梵高,天才不是?好,一生困苦,死了倒便宜无数奸商。&她自己都觉得,口气酸溜溜的不同往常。
  沈培拍着她的背,禁不住失笑:&其实我们这一行,最容易听到牢骚,一句怀才不遇,可以抱怨一辈子。&
  谭斌说:&职场中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我们只会找个角落,反省自己学艺不精。&
  她的语气调侃,嘴角那点笑容却让沈培看得心疼。他有点不知所措,松脱双臂放开她,脱下围裙扔在一边。原来里面穿着一件牙白色的丝衬衣,半透明的材质,隐隐露出宽肩细腰。
  谭斌把手伸进沈培的衬衣,摩挲着他背部结实的肌肉,心中忍不住生出猥琐的念头,簌簌地笑出声。
  沈培的朋友中,以不修边幅的居多,这似乎是业内不成文的规矩。贫困造就天才,好像早已成为公论,困窘衍生的戾气融入作品,才能焕发出非凡的生命力。
  像沈培这样起居讲究的八旗后裔,纯属其中的异类,很为同行诟病,亦连累他的画风,被激烈地抨击为华丽而空洞。但他的心态却很好,一概嗤之以鼻。
  沈培说:&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不要让他人的噪音淹没你内心的声音。&
  谭斌肃然起敬。他时常有惊人之语。但是随后一句补充,马上让谭斌满腔敬意化为乌有。
  沈培说:&迎合这些人有什么用?买我画的又不是他们。&
  这些细节若传进文晓慧耳朵里,一准会让她笑歪了嘴。
  很多时候谭斌也困惑不已,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缘分这件事,经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两人的相识,说起来非常富有戏剧性。
  谭斌某个周末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世纪坛美术馆消磨时间,在一幅展画前,她停步驻留了很久。
  沈培就是那幅画的主人。那是他年少成名的第一幅作品,中国的毛笔和宣纸,落笔却是典型的西洋画风,在巴黎画展中得过铜奖。
  看到一个美貌时髦的年轻女子,站在空旷的展厅中,长久而痴迷地盯着自己的作品,沈培几乎立刻被深深感动。能够静心欣赏艺术之美妙的年轻女人,在现今这个急功近利的浮躁社会里,实在是不多。
  他上前搭讪,然后两人交换通讯方式,约会,随之而来的亲吻和上床,都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找一个在外企任职的女友。在他的眼里,此类女性过于市侩势利,非常不可爱,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找个同行。但他的身边,也少有那样的女子,外表斯文,性格却像男人一样坚定,目标明确,永不言败,且从不为莫名其妙的小事无端哭泣。
  他被深深地迷惑,然后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不过谭斌一直没敢告诉他,当初她停下脚步,是因为那天穿了双新鞋,夹脚,很疼。
  她在转身的瞬间,看清对面男生清爽漂亮的面孔,气质恍若年轻时的冯德伦。那一瞬间她下定决心,决心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
  不同的人执着于不同的东西,谭斌承认自己最大的弱点,是难以抵挡美色的诱惑。
  &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培拉起她的手,掀开画架上的白布。
  三十厘米见方的油画,背景一片朦胧的新绿,影影绰绰的旧屋顶,树干后探出少女羞涩的笑脸,两条油黑的长辫垂落肩头。
  &猜猜,这幅画叫什么?&
  谭斌凝神去看,画面中似有轻风吹过,斜飞的柳枝,撩起画中人纷乱的刘海,露出明净的额头。
  她犹豫着试探:&二月春风似剪刀?&
  &对。&沈培击掌,显得分外高兴,&《春风》,就是《春风》。&
  画中的少女笑容纯真,眉眼分明是谭斌,只是比她年轻得多。谭斌伸手摸过去,大惑不解地问:&这是我?&
  沈培说没错,和他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谭斌退后两步,再次细细观看。
  这幅画的风格,和沈培以往的作品不太一样,色彩偏冷,画面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她喜欢这种年华不再的惆怅调调,可是事关自己,不能夸,一夸就成了自恋,所以她维持一个神秘的微笑,亦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第16节:格子间女人(16)
  &我一直想看看,&沈培说,&你离开这个城市,脱下这身职业装,究竟是什么样子?&
  &哦,这样。&谭斌矜持地点头,为谨慎起见,并不立即发表意见。其实有句话已经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说,我脱光了什么也不穿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女人的言辞一旦豪爽过头,就变成十三点。这点分寸她还有。
  昌平县城正北,就是著名的小汤山,京郊的温泉胜地。
  沈培的朋友住在这里。多年前没有禁止农民出让宅基地时,自搭自建的农庄。前后占地一亩半,屋内的所有立柱都保持着原生状态,正中的壁炉上,还隐隐露着白茬。
  主人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一般的返璞归真,穿的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粗纺棉布。红花绿叶,蓝底白花,倒也相映成趣。
  女主人的名字也非常别致,姓黄名槿,一种花的名字。
  沈培给谭斌一大杯现榨的玉米汁,她端着四下浏览,兴致盎然。电力来自七八公里外的村落,自来水通过自建管道引进房间,热水要自己烧,夏天没空调,冬季无暖气。
  谭斌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沈培都是城市动物,早被宠坏,小区热水管道维修,停水一天就哇哇叫,完全无法忍受。
  午饭非常具有农家风味,冒着热气的大砂锅端上桌,原来是南瓜玉米炖排骨。
  主人说,都是当地农民种给自己吃的,绝对纯净无污染,肉里也不会有激素。
  谭斌吃得很少,秀丽的女主人殷勤劝客:&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谭斌只好向沈培投去求援的目光。
  沈培笑着解围:&甭理她,这么大的人,能饿着她?&这么说着,还是往谭斌碗里舀了一勺南瓜和玉米,&再吃两口,都是粗纤维,不会让你长脂肪的。&
  女主人说:&嗬,小沈还真疼女朋友。&
  谭斌低头笑笑,慢慢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她很少有这么听话的时候,平常沈培看她每餐只吃一点点,开始也劝过几次,谭斌一句话就噎死了他。
  她说:&你们见惯了肥胖的希腊裸女,审美观早就过时,做不得准。&
  过时的沈培只好郁闷地闭嘴。
  午饭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报到,谭斌有幸见到几个真正的美女。脂粉不施,布衣布裙,长发在胸前打两条粗粗的辫子,却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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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某个小圈子的定期沙龙,都是沈培的熟人与业内行家。
  沈培周旋其中,如鱼得水,在谭斌面前的谨慎收敛完全消失,笑到深处,右颊上轻易不见天日的酒窝都现了形,那双桃花眼更是顾盼神飞。招得几个小姑娘的眼睛,像502胶水一样,牢牢粘在他的身上。
  谭斌远远地看着,不禁笑起来,她由衷地感觉,沈培和自己在一起,实在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然而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泛酸,因为沈培的创作灵感,竟然是来自这些美术学院的女生。
  听他们谈结构,谈色彩,谈欧洲的最新流派,她一句也插不进,索性开了后门走出去。
  后院很安静,几株足可合抱的槐树,树荫下悠闲地卧着两只芦花鸡。树间的麻绳上,晾着雪白的床单,风从下面穿过,床单高高扬起,像白鸽的翅膀。竹篱上攀爬着蔷薇和牵牛,地面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此时阳光正烈,谭斌抬手遮在额头,神思有点恍惚。眼前的自然风味,和自家的干衣机,分属两个时代,如时光倒转三十年。
  她穿过篱笆,渐渐走远,突然间发出惊叹的声音,发现没有白跑这一趟。一片碧绿的湖水扑入眼帘,彼岸的树林映入透明的湖心,山坡上铺展着如茵的绿草。周围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断枝落地的声音。
  谭斌仰躺下去,身下的草地柔软如绵,阳光透过眼睑,变成炫目的鲜红。身后尘嚣正逐渐淡去,MPL、普达、乔利维&&都变得遥不可及。她迷迷糊糊觉得,和沈培在这种地方过一生,可能也不错。
  落叶被踩得刷刷作响,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谭斌惊醒,一下跳起来。待看清来人,她松开气,又躺回草地。
  第17节:格子间女人(17)
  沈培在她身边坐下,一下一下理着她的长发。谭斌的头发又厚又密,修发时需要发型师刻意打薄。
  &都说长这样头发的人,性格桀骜不驯。斌斌,将来驯服你的人,不知道是谁?&沈培的声音里充满不易察觉的忧伤。
  谭斌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沈培又重新闭上,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无端端艺青脾气发作。
  &过来做什么?不用陪朋友?&她顾左右而言他。
  &谭斌。&
  沈培贴近了叫她,眼睛里是她不熟悉的忧郁。谭斌的心口无端震荡。
  沈培并不是缺根筋,他只是生性平和,万般烦恼皆不上身,这才是大智若愚的真智慧。
  &你今天怎么了?怪吓人的。&她想坐起来。
  &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不太高兴。谁得罪你?&
  谭斌一怔,她的确忘了,画家们最大的特征是敏感,但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想多谈。
  &说什么呢?我一直好好的,关别人什么事?&
  &你说好就好吧。&沈培叹气,脸色黯淡下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太多,因为我帮不到你。可是斌斌,你每天都那么端着,累不累?说实话,我一直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可我的努力看起来总是很傻。&
  也许过于寂静的环境令人恍惚,沈培像是认定了,一定要敞开了和她坦诚相对。
  谭斌不出声,沈培只好继续:&我想白了头发,也无法理解你们这种人,赢过了还想赢更多,爬到一个高度还要爬得更高,每天见人三分假笑,私下里却斗得一塌糊涂,到底为什么?很有满足感吗?&
  为什么?谭斌答不出来。只知道你可以不斗,职场中也能生存,但注定了永远是垫脚石。
  这些年过惯了一惊一乍的日子,每天的心情都像飘忽不定的中国股市,高开低走已是见怪不怪,牛气冲天的时刻,突然砸下一个噩耗全盘崩溃,谭斌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也想过,还不如学人做只金丝雀。可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一行人才济济,要求色艺俱佳,不见得就比职场好混。而且放低了姿态讨一个人的欢心,更需要天分。
  从五年前的某一日,谭斌把自己破碎的心脏攒在一起,重新填入胸腔,就已经明白,她只能在这条窄窄的路上跋涉。再没有选择。那样的海誓山盟最终都能变成一个笑话,她再也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再也不会轻信旁人给她的承诺。
  当下谭斌一本正经地回答:&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当然要听领袖的话。&
  沈培闷声笑出来,解开她衬衣胸前的纽扣,把脸深埋进去。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他的声音似从地底传出来。
  谭斌取笑他:&红颜不再如花?&
  &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眼睁睁对着画布,一笔也画不出来,有人在耳边不停说,沈培,你江郎才尽了!醒过来一身冷汗。&
  类似的梦境,谭斌也经常遭遇。只是版本不一样。总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梦里声嘶力竭地对她大喊:&Cherie 谭,你丢了一单大合同!&
  这情景有点滑稽,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彼此间却无能无力,完全冷暖自知。
  谭斌心中恻然,洒脱如沈培,也逃不过同样的苦恼。抚着他脑后柔软的头发,她慢慢说:&真有这一天,小培,我养你。&
  &斌斌,谢谢你&&&沈培很容易就被感动,紧紧抱住她。他知道都市中有太多女子,期望男方是台永不枯竭的提款机。
  两人都不说话,只觉得这一刻颇有相依为命的荡气回肠。
  谭斌身上的香水,被体温蒸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沈培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嘴开始不老实,沿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路下行。
  谭斌顿时全身不争气地发软。很多次她想反攻倒算,尝尝主动的滋味,往往禁不住沈培几下揉搓,就成了一滩泥。
  沈培紧紧箍着她的腰,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粉碎。
  她透不过气来,揪着他的衣领,昏乱地挣扎:&等等&&别在这里&&&
  沈培把她压在草地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楚和焦灼:&斌斌,斌斌,宝贝,我爱你&&&
  第18节:格子间女人(18)
  谭斌终于松开手。
  身边大篷的野花开得正盛,金黄璀璨如正午的骄阳,馥郁的清香明媚鲜活,就像她自己一样,绽放在夏季濡湿潮热的空气中。
  回到城里已是周日下午。
  沈培送谭斌到公寓楼下,依依不舍地吻她的脸颊。
  谭斌一边躲闪一边笑,心不在焉下了车,满心惦记着快快跳进浴缸,好好洗涮一番。
  电脑里还有下周的工作计划等着她完成。她裹着头发走出浴室,倒了杯咖啡,又摸出一支烟点上,这才走到书桌前。
  镜子里偶尔瞄一眼,谭斌知道这个形象风尘气过重,活脱脱就是一妈妈桑。她叹口气,留恋地再深吸一口,然后掐灭了香烟。公司里三十多岁的前辈经常抱怨,说女人三十一大关口,过了那个岁数,所有身体指标都会一路下滑。
  算一算自己的日子,离那一关也只剩下三百八十多天了。谭斌不能不心惊。危害皮肤和健康的事,还是能少做则少做。
  她喝口咖啡,打开Outlook的日历页面。这已是多年的习惯,其实周五加加班也能做完,但她情愿周日下午一个人静静呆着,以便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电脑上QQ的图标一直在闪。文晓慧正在线上找她。
  谭斌问:&什么事?&
  文晓慧说:&听说你升职,什么时候请老娘吃燕翅鲍?&
  谭斌回:&升什么职?没劲。&
  文晓慧那头先抛出个诚惶诚恐的小图案,然后说:&矫情。&
  谭斌解释:&不是矫情,你想想,一个位置两人争,乌眼鸡一样,赢了姿态也难看。&
  &你的能力和业绩在那儿摆着,先一脚踩死他,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真狠。&
  &当然,无毒不丈夫。&
  谭斌郁闷:&我是女的,这辈子不可能是丈夫。&
  文晓慧:&那你就做一次小人。&
  谭斌敲上一个头晕目眩的小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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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傻啊,该上就上,这世道资源有限,机会难得。&文晓慧一向快言快语,极其讨厌办公室里虚与委蛇那一套,谭斌明白跟她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转了话题。
  谭斌问:&一个男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三十四岁依然未婚,什么意思?&
  &他是Gay?&
  &不可能,他对我的身体有反应。&
  文晓慧立刻送过来一个瞪大眼睛的小人头,然后是一只笑得满地乱滚的胖企鹅。
  谭斌发觉说错话,急忙解释:&我是说,我穿了件低胸衣服,他的眼睛老往那儿瞟。&
  文晓慧捶地笑:&也许人家认为你是暴露狂。&
  &滚,好奇和好色的区别,我还分得出来。&
  又一个满地乱滚的胖企鹅。
  谭斌忍无可忍,用力打上四个字:&你去死吧!&
  毅然下线。
  过一会儿手机嘀嘀响,谭斌拿起来,上面一条短信:亲爱滴,你喜欢他,就放手去追,不然管他去死。
  谭斌回过去:你先去死!
  她给自己做顿晚饭,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两眼。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余永麟打电话。这么些年,能面对面说几句真话的,也只有他。
  余永麟听完马上说:&恭喜恭喜,以后咱们平起平坐,再见面可就是国共和谈了。&
  谭斌察觉其中的言不由衷,发现自己做了蠢事。余永麟始终对MPL耿耿于怀,如今又已成为FSK的销售总监,他不再是以前的余永麟。
  恍然若失之际,想起自己无数的小习惯,都沿袭自余永麟。比如必提前几分钟到达约会地点,比如草稿本永远是打印过一面的废纸,比如公共场合绝口不提任何与业务有关的话题&&
  她立刻想打退堂鼓,&Tony,我只是心乱,想找人随便聊聊,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余永麟犹豫一下:&我们家那位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去请假,八点半见面,就在咱们经常临幸的那间酒吧。&
  谭斌放了电话,脸埋在手心里坐了很久。方才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她绝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原来这几年做得风生水起,并不全赖于她的能干。而是余永麟在照应她。
  第19节:格子间女人(19)
  开始时余永麟对她那点企图,是个人都看得明白。但她一直装傻,他也就知难而退,自去结婚生子,从来没有难为过她。四年来能维持还算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因为她运气好,碰上一个合理的上司。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谭斌惊觉,跳起身套件T恤和牛仔裤,胡乱洗把脸出门赴约。
  她按时赶到,却没看到余永麟,等着她的,是程睿敏。
  谭斌支开带路的服务生,冷眼站在暗处,双臂抱在胸前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这姿势是她遭遇不可控制的场面时,不自觉进入自卫状态的标志。
  程睿敏正安静地靠在吧台前,大概是为了让人找起来方便。这一次他穿了件浅灰色的V领恤衫,那种柔软如丝的面料,谭斌见过它家的广告,价值不菲。
  程睿敏有足够的资格奢侈。他们这批十年左右的老员工,手头都持有公司的股票,年年分红,股价最高的时候,个人资产翻了十倍不止。
  他盯着头顶的电视,似乎看得专心,可是明明白白的目无焦点。看到一个清俊的男人,无意中露出疲倦落寞之色,是件很要命的事。
  犹豫很久谭斌才上前招呼:&Ray,怎么是你?&
  程睿敏起身为她拉开椅子,&Tony晚会儿才能出来,他怕你等,让我先过来。&
  两人都开车,不能喝酒,只好各叫一杯柠檬红茶。
  谭斌还未开口,程睿敏已经熟练地接上,&这位小姐的茶不加糖,谢谢。&连这样颇为矫情的习惯他都一清二楚。谭斌抵着下巴研究他半晌,有心说句俏皮话,觉得造次,张张嘴又闭上了。
  程睿敏微笑看着她,&你又想说什么?&
  于是谭斌开始问:&请问程先生,您是否出身FBI?&
  程睿敏很配合,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地回答:&坦白地说,罗伯特o米勒局长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谭斌哈一声笑出来。这个程睿敏还真懂得游戏规则,Sales多年的功底并没有丢弃。她勉强忍住笑,接着发问:&第二个问题,您的眼镜呢?为什么不戴了?&
  程睿敏愣一下才明白她说什么,笑笑说:&那回丢了一只隐形眼镜,来不及配,才把旧眼镜找出来。&
  另一只则在他的左眼球上呆了三天。他高烧昏迷的时候,没人留意这个细节。直到他清醒,左眼已经发炎,红得像只兔子。
  谭斌惋惜:&你戴眼镜挺好看的,好像《谍中谍》里汤姆克鲁斯的造型。&
  程睿敏露出迷惑的神色。
  谭斌立刻补上:&我说的是Mission Impossible。&
  程睿敏恍然。
  谭斌心想:假洋鬼子!
  程睿敏看着谭斌,笑容促狭,&你心里一准儿在说,假洋鬼子。&
  谭斌感觉耳后一点火热顷刻蔓延开来。想起以前的扒皮会,程睿敏的双眼也似探照灯一般,照得人无处遁形。她端起杯子喝一口,借以掩饰窘态。
  程睿敏笑一笑,打算放过她,&你的事,Tony已经告诉我了,听听我的意见?&
  &嗯。&谭斌立刻提起精神。
  程睿敏喝口茶,直入主题。
  &第一,不能争,一点争的意思都不能露,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
  这个论调很奇特,一般的职场秘笈,都讲究该出手时就出手。
  谭斌有点迷惑:&为什么?&
  &有一个词,叫制衡,我想你一定明白它的意思。&
  平日看历史,满篇的尔虞我诈,让谭斌明白一件事,即使功勋卓著,也不能一枝独秀,更不能功高震主,她点点头。
  &有人想要平衡的局面,你不能成心破坏。&
  &可是&&&
  &怕被抢了风头?&
  &是。&谭斌老老实实承认。
  程睿敏转过头,吧台的灯光映进眼睛,他的目光深长幽远,尽头是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他说:&Cherie,永远不要低估上司的智商。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如果你觉得做了很多,却不被赏识,那是因为他有意选择看不见,你明白吗?&
  他的话,谭斌要消化一会儿才能完全明白。
  她追问:&那第二呢?&
  &工作中真有了分歧,你和那边关上门怎么吵都没关系,但是绝不能当着下属的面争执。&
  第20节:格子间女人(20)
  谭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觉得无所谓?&程睿敏语重心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是在逼着他们当场表态。他们选择任何一方,都会担心站错队祸及将来,刻意保持中立,又把你们两个都得罪。一次两次看不出恶果,时间长了就会人心涣散。&
  谭斌睁大眼睛,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么深。她的处世哲学,向来是就事论事,工作中从不掺杂个人恩怨。
  程睿敏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呢,&作为一个Team leader,你应该尽力保护帮助为你工作的人。做错事并不可怕,最可怕的错误是失去团队的凝聚力。&
  谭斌琢磨半天,摊开手说:&我明白了,不就六个字吗?不出头,不出错。&
  &Exactly。&程睿敏看上去很欣慰,&藏其心,但不掩其才。你还年轻,再过几年,也许能更明白这句话。&
  谭斌摇头,&可也忒委屈了!不照这个规则玩会有什么后果?&
  &我问你,一个成熟的公司,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
  &人。&
  &对,人。可它不是指Superstar,而是高效的团队。任何个体,步伐一乱,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谭斌悚然心惊,她想问程睿敏:你呢?你是不是那个乱了步伐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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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即使有酒壮胆,此刻也不便发问。
  因为程睿敏忽然笑了,笑得充满讥诮自嘲。他说:&我跟你说什么呢?我自己就一塌糊涂。用尽心机,蹉跎半生,也不过如此。&
  饶是铁石心肠,谭斌也不禁动容,却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片刻她说:&您这么年轻,哪里就说得上半生?&
  &人生七十古来稀,三十五,难道不是半辈子?&
  谭斌认真地点头,以证明程睿敏的算术做得没错,七十的一半,可不就是三十五?
  程睿敏则向吧台后的调酒师做了个手势,&Gin Martini,谢谢。&他转头问谭斌,&你要不要来点儿?&
  谭斌慌忙摇头。平时陪客户是迫不得已,闲暇时间她可不愿再虐待自己可怜的肝脏。
  酒精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令人其他肌肉放松,舌后肌肉的功能却空前强大。程睿敏的闲话果然多起来。
  &回想这些年,其他记忆一片空白,就是自一个会议室走进另一个会议室,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
  谭斌暗暗叹气,对自己说:看见没有?人不能太闲,闲了就开始思考人生,眼前是个现成的例子。
  不过他尚能侃侃而谈,应该还处在低级阶段,未到纠结我是谁谁是我的最高境界。
  她提醒程睿敏:&一会儿你还要开车。&
  程睿敏侧头看她,扬起一条眉毛:&我当然记得,不过你会送我回家,对吧?&他属于那种敏感体质,几杯酒下去就春上眉梢,眼眶四周隐隐泛出粉色。
  谭斌偏过头,没有任何理由,脸轰一下就红了。
  程睿敏的话,亦真亦假,调戏的成分太浓。其实更过分的风言风语,她尚且应对自如,今晚不知为何频频发挥失常。
  程睿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拿起酒杯在她的杯沿上碰了碰,仰头干掉。
  过了九点半,酒吧的乐队开始演出,贝斯吉他响成一片,说话要扯开嗓门。
  余永麟打电话过来,说夫人身体不爽快,实在出不来了。谭斌挂了电话有点黯然,愈加在心里检讨自己的过分,余永麟到底过不了这一坎,换作是她,恐怕也难以平心静气地面对曾经的下属。
  程睿敏征求谭斌的意见:&我们也走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好。&谭斌叫过服务生结账。
  &三百八十二。&服务生按照惯例,把账单递给程睿敏。
  谭斌起身去抢:&我来付,今儿是我拉壮丁,怎么能让你出钱?&
  程睿敏攥住她的手,眼神暧昧,&我说过,是我的荣幸。&
  晦暗的环境和灯光,更借着酒意,愈发显得他眼珠乌黑,波光流转。
  谭斌觉得掌心滑腻腻的,顷刻冒了汗。她想抽回手,程睿敏却握紧不放,颇用了点力气,她放弃努力,近乎哀求地看向他。
  程睿敏忽然一笑,若无其事地放手,接过找回的零钱,然后说:&走吧。&
  第21节:格子间女人(21)
  谭斌的车停得很远,两人走过去花了七八分钟。
  程睿敏问:&心情好点儿没有?&
  谭斌据实回答:&一身冷汗。&
  程睿敏仰起头笑,盛夏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暧昧,将他的恤衫长裤吹得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美好的身段。办公室里中规中矩的西服衬衫,曾把这一切掩盖得完美无缺。
  谭斌沉默地发动车子,等着程睿敏上车。他却关上车门,向她挥挥手。
  谭斌摇下车窗:&为什么不上车?&
  程睿敏俯低身体,臂肘支在车顶,看着谭斌并不说话。谭斌只觉得空气里有化不开的粘稠扑面而来。
  过一会儿程睿敏幽幽地开口:&我不会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
  这近乎赤裸裸的表白了,谭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却站直了,退后两步,再加一句:&你放心,我不开车,我打车回去。&
  谭斌发觉被戏弄,顿时七情上面,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在他面前一寸寸升起车窗。程睿敏双手插在裤袋里,只是望着她笑一笑。
  谭斌踩下油门,从他身边疾驶而过。他站在那里不动,静静看着她离去。后视镜里他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谭斌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寂静的街道两侧,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似水面上漂移的游轮,从身旁一一掠过。她犹自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似把她的背部融出两个大洞,烧灼似的炙痛。
  完全失去控制,整个晚上她都处于下风,任人调戏,一直没有机会翻身。谭斌恨得咬牙切齿。
  半道手机响个不停,她整整心情,取出蓝牙耳机扣在耳朵上。
  &您好,我是Cherie谭,请问您哪位?&
  &Cherie吗?你好,我是Kenny Liu。&
  谭斌真正出了一身冷汗,来电的是大中国区执行董事长刘秉康,她如今的直接上司。
  刘秉康的声音显得平易近人,&这么晚打扰你,没什么不方便吧?&
  谭斌心里说:靠,就算有不方便的事,也已经让你搅黄了。但她嘴头上依旧诚惶诚恐地回答:&没有,我们都是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嘛。&
  刘秉康&唔&了一声表示满意,然后说:&明天一上班,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谈谈,好吧?&
  他的客气令谭斌浑身不自在,她爽快地答:&好,九点我准时到您办公室。&
  &那好,明天见。&不容多说,刘秉康很快挂了电话。
  &Damn it!&确认电话确实已经挂断,谭斌这才用力砸一下方向盘。什么题目也不交代,让她今晚准备些什么?
  周一上班,谭斌提着电脑直接上了十九层。
  为了这次谈话,她特意换上浅蓝色细条衬衣和海军蓝的长裤。据说蓝色能够提升心理暗示的效果,令头脑更清醒。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刘秉康的办公室,将近四十平米的空间,二百七十度的落地玻璃窗,大半个北京城尽收眼前。
  几件仿红木家具线条疏朗,摆放得错落有致,屋角堆着七八盆绿色植物,似小型的温室花园。
  朱门酒肉臭。谭斌不合时宜地想起楼下开放办公区一个挨一个的格子间。
  刘秉康五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肤色白净,戴一副金丝半框眼镜,说话慢声细语,每句话的尾音都往上飘,典型的台湾国语。
  谭斌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领带。深灰色的西装,浅灰色的衬衣,本来配得无懈可击,偏偏戴着一条深粉色的领带,视觉效果相当突兀。
  谭斌相信,肯定不是刘秉康自己的口味。
  但是刘秉康的妻子儿女都在美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公司里私下的八卦,说刘秉康有一位秘密情人,就是一年前辞职离开的前董事助理。
  &Morning,Cherie!你很准时,这是个好习惯。&刘秉康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向谭斌伸出右手。
  谭斌发觉自己有点跑神,立刻把思绪的野马拉回原处,握住他主动伸过来的手。刘秉康的手心绵软肥厚,手指微凉。谭斌记得相书上说,有这种手相的人,往往热爱拨弄权术。
  他让谭斌在大班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谭斌以为刘秉康会坐在办公桌后,他却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第22节:格子间女人(22)
  谭斌心里微微打了个突,这样刻意的平等关系,让她很不适应。不过平日她也留意到,往往走得越高的人,韬光养晦的水平越高,待人越谦和多礼。或许这就是精英和普通人的区别,她不太确认。但她的紧张的确随着刘秉康的微笑渐渐消退。
  &一直想找你们谈谈,可是抽不出时间。&刘秉康笑容和煦,&Tony 走后,是不是有点吃力啊?&
  谭斌浑身一凛,这个问题假设得太过险恶。她急忙敛定心神回答:&还好,没感觉太大的区别。&
  &哦?&刘秉康轻笑,&为什么呢?&
楼主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10个月LV.3
  谭斌避重就轻地回答:&如果个别人离开,一个公司或者一个部门从此崩溃,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公司的管理,出了大问题。&
  &说得很好。&刘秉康露出赞赏的表情,&所以我一直强调,Process是最重要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次的Risk能顺利过渡,就Show出了Process的重要性。&
  谭斌挤出一个赞同的笑脸,但没有接话。她知道一件事,刘秉康代表的港台派,和以程睿敏为首的大陆派,多年的分歧就在这里。
  大陆派的人,是邓小平思想的追随者,不管黑猫白猫,只要签下合同就是好猫。
  他们不太在意那些条条框框,认为束缚过多,在中国这个地方,等于自掘死路。
  而港台派的背后,有总部的撑腰,欧洲人一条筋到底的思维方式,令他们至死不能理解所谓的中国特色。他们认为,法律规矩条款既然已经摆在那儿,就是让人遵守的,因此对蓄意破坏规则的人,往往深恶痛绝。
  但是中国的业务发展,一直蒸蒸日上,靠的又是这些大陆员工。所以从欧洲本土员工撤退,管理层彻底本地化开始,两派斗管斗,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这次的程睿敏事件。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刘秉康的助理端着咖啡壶送进来。
  &加奶还是加糖?&刘秉康取过纸杯,亲自为她斟出咖啡。
  &黑咖啡,谢谢。&谭斌受宠若惊,慌忙双手接过。
  &你不要紧张嘛,难得为女士服务一次。&刘秉康欣然一笑。
  谭斌轻轻啜了口,味道确实香醇,与之相比,楼下咖啡机里出来的货色简直就是涮锅水。
  &Cherie,&刘秉康说,&我一直对你印象不错。&
  谭斌欠欠身,&Thank you,Sir。&
  &不瞒你说,以前我非常不看好女孩子做销售。&
  谭斌莞尔。不看好女性做销售的,岂止他一人。连自己的老妈都误会:&斌斌,你在外面不会吃亏吧?报纸电视上的故事,看得我心惊肉跳。&
  女性做销售,首先,不能长得太好,长得太好客户就容易有非分之想。其次,做到一定的位置,一定会遭遇升迁瓶颈,因为市场瞬息万变,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果决的判断力,这两样,传统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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