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满月儿鼻塞咳嗽怎么办?

十天内免登录
满月孩子吐奶
满月孩子吐奶
摇篮网问答小助手提供备孕、孕期和0-6岁育儿最新最全育儿知识库,包括系统的准妈妈营养、胎儿教育、孕育知识、妈妈经验分享、宝宝健康常识、妈咪热议话题、育儿交流等等,为没有经验的准妈妈和新手妈咪提供全面的辅导和帮助。本文精选了摇篮问答满月孩子吐奶相关妈妈经验和专家最佳答案,通过阅读同龄妈妈的问题和专家解答和达人妈妈经验分享,了解满月孩子吐奶相关最新信息。
吐奶是婴儿一个很正常的表现。如果你认为是由于肚子不好引起的,就要看宝宝大便是否正常,如果没问题,就属正常吐奶。孩子由于幽门没有发育好,所以会有吐奶现象,许多婴儿都这样。孩子喂完奶后,将孩子竖起抱,然后轻拍他的后背,听到打嗝声就证明奶已经下去了。吃多吐多,是因为孩子吃得过量了,刚吃完,一抱起就全吐出来了。小孩子是不懂得饱的,只要你给,他总是会吃的。所以要有一个定量。一般满月了,一次可吃175ML,然
因为宝宝的食道和胃比较接近,所以比较容易回奶,宝宝吃过奶以后要把宝宝竖起来抱,让宝宝的头靠在你的肩上轻轻的拍,等宝宝打嗝以后再放下去。
<span class="support-num" id="hidPraise
新生儿吐奶是很正常的啊。宝妈以后再喂完奶要轻轻的拍一下宝宝的后背,让宝宝打个嗝就会好多啦。吐奶的现象再大点就不会发生啦。
看看有没有别的反应,是不是有些感冒了,如果精神状态很好,没有别的不适,没有事情,给宝宝多喂点水就可以了果是感冒了,可以用点小中药
<span class="support-num" id="hidPraise
宝宝这么小是这样的,我家宝宝还没到满月就吐奶,到了3个月以后就基本不吐了,所以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还有你要注意宝宝吃的量,不要让宝宝吃得太饱,不然也会容易引起呕吐。
可能是喉咙不舒服啊,得多让孩子喝点水啊
<span class="support-num" id="hidPraise22c
宝宝有点消化不良了,家长可以给宝宝吃点妈咪爱或者是贝飞达,促进宝宝消化的,平时多给宝宝喝温开水,有时间按顺时针方向绕着宝宝肚脐给宝宝揉揉肚子,不给宝宝吃生冷的食物。
儿科医师 采纳率 58%
副主任护师 采纳率 57%
副主任护师 采纳率 55%
主治医师 采纳率 73%
主管护师 采纳率 56%
高级营养师 采纳率 82%
&#12288;京公网安备:82
北京世纪摇篮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版权所有,所有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做其他使用
京ICP证010534号
客服信箱: & 电话:010-
立即扫描二维码关注摇篮网微信
立即扫描二维码关注摇篮网论坛乌衣巷_分节阅读_1 - 书包网
|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_分节阅读_1
乌衣巷 作者:chencl0837
  陈超梁
  第一章
  水生爹的肺结核毛病从翻过了年就越发的沉重了。二月间的清晨,巷道里过堂风紧一阵松一阵。水生早早地起来,在院门口生起蜂窝煤炉子,去院西头尽头处的里屋拿出砂罐为父亲煎草药。早晨间院子里的梧桐花散发着刺鼻的闷香,他爹受不了花粉的刺激,剧烈的咳嗽声从昏暗的里屋传来,听得水生的心一阵阵紧,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憋得水生爹的脸像猪肝色,水生赶紧进屋为父亲捶背,老爹咳出那一口痰,虚弱地倒下去,喘了几大口粗气。水生出巷口倒痰盂时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有血丝。炉子里火燃得很旺,草药的气味开始弥漫了整个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几户人家都陆续地起来了,东头屋里的易老二婆娘蓬着头端着尿盆子懒拖拖地往外走,边走边打着呵欠。“是水生呀,麻麻亮的立个人吓我一跳,这早就为你爹熬药啊!你爹他病好些没?”水生摇摇头,靠在楼门的青石门柱上叹声气,易老二婆娘跟着叹声气,“你这孩子命苦哎!”她那肿泡的眼睛像永远没睡醒的样子,回头对里屋嘶声哇气地喊:“二毛,起床了,该上学了。”这一声喊,东西两头都有了动静。院坝中间的水龙头就拥挤了,蓬头散发的大人小孩端着漱口洋瓷盅排队等着,拐角处的一个木板搭的简陋厕所成了早晨要抢占的主要阵地。男人们经常急慌慌地不敲门就往里闯,常常弄得院子里的两个女娃子很尴尬。水生经常看到乌梅和春梅一进学校,头件事就是慌慌地往厕所跑。都是在家里憋的。院子里的婆娘不太讲究,厕所有两个坑,憋慌了的婆娘经常闯进来当着半大小子们方便。吊着白亮的屁股弄出嘘嘘的响声,有时候还当着他们的面换月事里的带子。在没有卫生巾的年代里,乌衣巷的女人们用一条白布带子应付每月里的那几天红事,那种带子两头有扣子,一前一后扣在裤带上,月事里夹在身下,垫一层粗糙的草纸。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经常会看到一两条洗得发黄的带子,像招魂旗。院子里的小捣蛋们常取下来系在头上学日本浪人,更捣蛋的还在中间用碳棒画一个“武”字。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婆娘们见了会大骂,追着混小子们撵,骂完了又笑得喘不过气,说你们这些混小子知道那是啥?你妈的遮羞布,系头上你龟儿子下辈子当王八。水生七八岁的时候就玩过这把戏,那时候水生娘还在。娘死的时候,水生十岁,得肺痨死的。
  水生爹十六岁就进了木船社,那时候刚解放,爹是顶了爷爷的班进社的,爷爷在水上跑了一辈子的船,奶奶没等到解放就死了,爷爷跑船做苦力挣来的钱大多都进了镇上的烟馆和码头上相好的女人手里。爷爷好酒,屁股上吊个油光的锡酒壶,半夜提完尿壶之后再提酒壶抿几口。等到解放时,爹本来想进中学堂读高中的,爷爷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读啥读?读书还不是为挣钱娶婆娘,去接我的班。我老了,该养养老了。十六岁的水生爹就上了船。
  汤溪船运社是盐厂的一个附属集体企业。有三四十条木船,专门为盐厂运煤。乌衣巷的南边尽头处有一处码头,叫乌衣码头。船工们从四十里外的鱼泉镇装完煤一路沿河下来,先要停到码头上,回家里喝一碗烧刀子包谷酒,猛吃一大海碗砣砣肉,然后猴急火燎地抱着婆娘干一场解了饥荒,才把船靠到斜对岸的煤场卸煤。船工们,特涝。
  乌衣巷的大多数男人都在船运社。院子里的四户男人都在同一条船上。出一趟船大约一个星期打来回,走在镇上,你不用问,看到那些皮肤黝黑、小腿粗壮的男人准是社里的。船工们回巷的日子也是女人们的节日,水上男人收入不低,每个月能挣三十四块,比镇长的二十六还多八块。每到男人们到社里领钱的日子,女人们的脸和腰都挺得特直,院子里的女人们神气活现地集体出现在镇街上,拿着布票到对面的供销社给男人和小孩扯几尺卡叽布,油罐装满油,酒罐装满酒。到食品站排队买供应肉的婆娘们嬉哈地说浑话:说易老二两口子大白天在屋里稀,那叫声啊差点震动半条街,完事了婆娘骂男人猴,说龟儿子一身煤灰,弄得老娘肚皮漆黑!女人们笑得眼泪呛,边笑也边想着自家男人的好。
乌衣巷的来历巷子里的人都说不大清楚了。一种说法是这巷子里姓乌的人家多。据老人们讲,大约在光绪年间这里出了个进士,姓乌,在渝州府补了个盐道的缺,没三年就发了,回镇上西北边的宝珠山下修了座三进两厢的宅子。据说当时还请了滴翠寺有名的住持方丈慧能看中这块风水,背山面水,坐北朝南,是一块福地。这宅子建成后,乌道员四房姨太太生了五个儿子。道员很有远见,把子女都送到国外,子孙都留了洋定居外国了。道员活到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年才仙逝了。在抗战八年里做了很多善事,在镇上开粥棚接济下川东涌进来的难民,此举曾获得渝州国民政府的一纸嘉奖,省主席还提议他当参议员,被他一笑而拒之。死后镇里在宝珠山为他修了个豪华的阴宅,立碑刻转,以表嘉奖。但到了文化革命时,被红小将们夷为平地。多年后海外的重子孙们回来祭祖时,只留下一片荒草堆。他们很失望,本想给镇上捐点钱的愿望都打消了,当然这是后话。
  从民国初年开始,沿着这宅子往下两边聚集不少居民和店铺,逐渐形成了一条巷。从乌府延伸到乌衣码头,九弯十八拐,一溜的光滑青石板铺成。两边高低错落的木楼一间挨一间。临街的石门进去就是一个四合院,住着四五户人家。晚上高大厚重的楼门一关,四合院就是一片天。解放前这巷子里很热闹,卖艺的,说书的,串糖葫芦、炸瓢儿粑的十分热闹。最大的“柳溪”茶馆里每天都开有说书专场,老人们最怀念冯叫天的评书,五分钱一杯的巫山云雾盖碗茶,听冯叫天说《三国》、《水浒》、《瓦岗寨》。一把纸骨折扇,长袖善舞,口若悬河,引人入胜,到关键处且听下回分解,欲罢不能。茶客们只好天天等。没书听时就打川牌,天地人和长门幺门。水生爷爷退休后的时光大半都在那里消磨过来了。可惜“五反”时冯叫天被斗了,去了“五七”干校。放回来后去码头搭了间竹棚看船,再不能说书了。水生爷爷没了评书听,就再不去茶馆,每天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抿酒,在水生娘过门的第二年就握着锡酒壶去了。冯老头也好酒,一条二两小鱼三两酒能泯一日,酒完了,鱼还没动,蘸着醋舔味。水生小时候常看老头喝酒舔鱼,老头醉了偶尔会哼几句川戏。
  水生娘死后,水生就成了野孩子。水生爹跑船回来就喝烧刀子,粮店每月供应半斤花生。水生爹就剥着花生喝,醉了就睡,醒了再喝。酒没了就找王麻子婆娘开后门,麻子婆娘在镇供销社站柜台,很风骚的一个女人,据说和镇里有点权势的男人都睡过。肚子里怀了不知和谁造下的孩子,没办法,只能草草的嫁了王麻子。生了个丫头春梅,长得花骨朵般,一点不像王麻子,不过麻子并不在意。乌衣巷的水上男人特羡慕麻子,说麻子虽然戴绿帽子但酒是不缺喝的。婆娘虽然被千人骑万人压,但那###洞也不当饭吃,吃一砣就少一砣。因为婆娘能弄后门酒,所以麻子的人缘好。水生常常到麻子婆娘那里打酒,婆娘会多给他打一提。看到水生说,你俩爷子屋里没个婆娘也怪可怜的。包谷酒劲很大,有一回水生偷着尝了一口,辣得眼泪流,从此再不敢沾酒。
  船工们的性子都刚烈,都是纤绳磨出来的。一条十米长的尖头草鞋船,能装五吨煤。四十里上水放空,全靠纤绳拖,寒冬腊月赤脚拉纤的汉子,穿背心还汗汉流夹背,水上水下的跳,脚背冻裂起血口子,看得人心都冷。婆娘们边替男人抹凡士林擦伤口边流泪,心里头那个疼!水生爹死了婆娘,只有喝酒,喝醉了就瞪着血红的双眼睡,水生爹虽然性子烈,但从没揍过水生。跑船时把水生寄宿到东院乌梅家里,乌梅爹和水生爹在一条船上,水里浪里泡大的弟兄。每次水生爹要给生活费,乌梅爹会涨红脸说:咱哥俩还是不是弟兄?再说这话我可不认你,水生是我半个儿呢。水生爹就再不说。船工们就这德行,话不多,一言九鼎。
  那时候水生读到五年级,乌梅小一岁,读四年级。乌梅娘三十出头,个子高出男人半个头,一头乌黑的秀发,丰满白晰,在水生的眼里很美。乌梅娘被划分成地主成分的父亲被镇压后,一朵鲜花就插到了这个船工的牛粪上。男人跑船后乌梅娘很寂寞,每天除了变着花样的做煎饼做花糕,闲了就坐在楼门口纳鞋底。疼水生像亲儿子,晚上水生和她娘俩挤一个床睡,睡觉前乌梅总爱和水生嘻闹一阵,两双小脚丫滑滑地蹬腿,挠痒痒。乌梅娘半夜里搂着水生,怕他蹬被子,温热的大奶子紧挨着水生的脸,让水生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被窝里隐隐透着一股羊腥臊的气味,乌梅娘半夜里裸露着白皙的身子独自的呻吟和扭动常会把水生弄醒。那声音,那气味在水生的印象里残留了好多年。书包网
汤溪河每年的六七月份都变得很狂躁,平常季节里安静得像个修女。无声无息地穿过古镇。百十里汤溪河流到这里变得有棱有形。自西向东形成了两三个浅滩,一道二里长的弧形沙湾,镇中央一汪深水叫石嘴。七八米深,每年夏季石嘴上总要吞没一两个游泳的半大小子,巷子里的人经常要议论谁家的小子又被龙王爷收了。议论完了总要习惯地说一句:淹死的都是会水人。这就是乌衣巷人的哲学。
  水生爱水。水生出生那年汤溪河发大水,洪水直漫过乌衣码头进入乌衣巷,下半街的院子和店铺进了一人深的水。水生爹看着来势汹涌的水,愁眉不展。水生娘腆着大肚子怀水生到了要出怀的日子。水生爹和乌梅爹手忙脚乱的绑了个简易的滑杆抬着水生娘往滴翠寺躲洪水,惶惶恐恐的什么也来不及带。半夜里水生娘小腹一阵阵疼,捂着肚子呻吟。水生爹赶忙叫来乌梅娘,那时候乌梅娘才过门,小媳妇什么也不懂,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天快亮时,水生娘叫声越紧,乌梅娘叫来庙门口卖香蜡的老婆子时,水生已经在草席上哇哇地乱叫了,生下水生的水生娘晕了过去,老婆子掐了人中才醒过来。老婆子用庙里的草纸为水生擦了身,用乌梅娘的陪嫁绣花铺盖给他裹了身子。老婆子看着虚弱地水生爹娘,说这孩子命大,属龙的,遇水而生,就叫水生吧。
  水生爱游泳,从小就爱。四五岁时就跟着巷里的大人们去河边光着屁股扑腾。这让水生娘多了一份担心,尤其是夏天里一听说谁的孩子被淹了,就格外的紧张,好几天也不让水生下河里,倒是他爹经常带他去,说船工的儿子不会水岂不是笑话了。那时候水生觉得他爹真好。院子里的乌梅和春梅常跟在后面,河里没有女人的份,俩个小女子在岸边守着他的衣服。到四年级,水生已经能够从乌衣码头游到对面的石嘴,一个来回不喘气,不停。这让两个小女孩很羡慕。像欢迎英雄般的围在他身边。院子里这俩女孩子喜欢和水生一起玩,这让易二毛很不服气。那小子像他爹,一幅流气。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个小镜子在厕所旁偷看女人们撒尿。有一次被乌梅发现,从此再没伙伴和他玩。
  水生有时候也使坏,在河边趁乌梅不注意,一把揪着她按到水里,从头到脚一身湿。乌梅起来就哭,抓起沙子就撵,追累了就赖在沙滩上不走,等水生过去拉她起来。水生只和乌梅闹,从不和春梅打闹。也许是春梅娘在供销社里的那些风流韵事让水生觉得春梅也不干净。他们打闹的时候,春梅就远远的看着,眼睛里流露着失望。小心眼里赌气下次再不来河边了,但一看到乌梅出巷,她又忍不住跟来。内心里充满了要和水生哥打闹的渴望,每天上学和放学路上,这种渴望就变得欲加强烈。而这一切,水生并不知道,也感觉不到。
  水生寄宿在乌梅家,六月天辣辣地热,晚上乌梅要在里屋里擦身子,水生透过虚掩的门看过乌梅刚冒芽的小乳防和乳投,小馒头上点着樱桃样的红。水生盯着那地方看,呼吸开始加快,觉得难受,赶紧走出门外,看烧着霞的院子上空四角的天,泡桐树上的蝉叫得格外的吵。从那以后水生在大床上再不敢碰乌梅的小脚丫子。有时候乌梅娘晚上摸到他的小蛋蛋,打笑他说雀雀都开始长毛毛了。水生脸会红,赶紧扭过身,倦曲到大床边上,娘俩谁也不敢看,更不敢碰。
  水生下了学常偷偷地跑到娘的坟头,拔坟头前的皂角刺,拔完了坐在坟前看夕阳。娘的印象在他的脑子里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临终前绝望地拉着水生的手,嘴上断续地念叨着:儿啊!娘走了你怎么办?母亲是在油菜扬花的三月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院子里泡桐花的闷香盖过了屋子里草药的味道。水生不记得自己那时哭过没有,只记得披着白布孝帕象木偶一样跪在母亲灵前烧了头半夜的纸。后半夜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乌梅家的床上,乌梅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侧头看着他,水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孔里嗅到被窝里的羊乳香。后来被乌梅娘拉到灵堂系上孝帕,他捧着母亲的遗像在前面走,像框里母亲慈祥地看着他,当黑漆棺木被最后一撮土盖上时,水生猛地挣脱乌梅娘的手,跳到棺木上使劲地用手刨,拼命地刨,后来,水生什么都不记得了……
阴历七月一到,镇上家家户户都要过“七月半”。乌衣巷上街的刘瞎子也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七月半”又称“鬼节”。鬼过年的日子,凡是有先人去世的人家都要买草纸封包。就像阳间过年给小孩的压岁钱一样。每一年到这时候要给先人们以及阎王判官小鬼们孝敬孝敬,这样去了的先人在地府阴曹里才衣食无忧,邻里和睦。从初一开始,天一擦黑,巷口、院门口都有人家“烧包”。
  刘瞎子除了算命打卦之外,最擅长的就是写包了。封好的包要送达阴界,得有明确的地址和称谓。那种书写的格式在乌衣巷里只有瞎子才会。一般上午主人家封好包,就去请他,刘瞎子进了屋,坐中堂下先泯几口茶,主人这时已备好了笔墨和先人名单。瞎子开笔前要先焚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包的格式统一,水生看他写过几次,几乎能背下来。正面左边起头是:“今逢中原大会之期”,中间像碑文,“故先考某某老大人收”或”故先妣某某老孺人收”.右边写着”关津无阻”下面是孝男孝女的落款.包的背面就两字”封讫”.瞎子写包不收钱,但中午这顿封包酒是要喝的,据说这是他爹老刘瞎子传下来的规矩。
  水生家以前从不过“七月半”。为这事,水生娘常抱怨水生爹是个犟牛。这时候船工一瞪眼,骂水生娘婆娘家懂个屁,老子不信神不信鬼咋的。用那瞎钱还不如割几斤肉,打几斤酒。水生娘再不说话。反正水生家的先人老子从没收到过水生爹供奉的香火。但自从水生娘去世,刘瞎子对水生爹说你这屋子里阴气太重,该烧烧包。水生爹还是不信,直到了七月十五,水生爹喝了一中午的闷酒,临躺下才红着眼对水生说了一句:晚上给你娘烧叠纸,昨黑里我梦到你娘。
  十五的月亮白得有些抢眼,从天井里落下来显得整个院子里阴森森的。水生给她娘的包什么也没写,乌梅蹲在他旁边,一片片撕着散纸,草纸一入火堆就化作黑灰,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得能听到北房跟脚下茉莉花开的声音。月色里分不清是花香还是纸香。
  水生那一年十六岁。
  那年“七月半”一过,老天爷连续下了两天暴雨,瓢泼一般,一刻没停。码头外的河面像冲足了气的轮胎眼睁睁地涨。上游冲下来的房屋木板和牲口在沙湾回水里漂浮,巷子里胆大的男人到回水处捞水柴禾,捡死鸡鸭吃。镇上停了电,革委会也停止了游街和批斗。暴雨下得下街的居民心慌慌的,晚上不敢睡,家里的男人披着蓑衣不时地到河边看水位,女人和小孩抱着几件简单的衣服随时准备往山上走,那个惶恐。
  镇里的武斗闹得正厉害,前几天”红云派”和”一一二七”两派交了一次火.清一色的七0二步枪.双方各死了两个.河两边各搭台开追悼会,喇叭里高喊要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毛主席.会场里乌烟瘴气,除了死者的婆娘哭得死去活来,悲痛欲绝之外.其他人都在喊口号,试图把对方的声音压下去.
  学堂里早停了学,红小兵们都忙着贴大字报,刷标语.中学里那个长得最漂亮的教英语的女老师被一群小将们拉到巷子里游街,二毛也在里面跟着哄.老师一套花裙子被撕得露出了酥胸和内裤.小将们扯着老师粉红色的胸罩说这就是资产阶级的尾巴,得割掉.身上被无数双手一阵乱摸.女老师忍受不住羞辱和折磨,当晚投了河,在发洪水的六月里,尸体都没捞到.乌衣巷的女人们议论最多的是那幅粉红色的胸罩和雪白的奶子,说咋就那么白呢!议论完了又感叹:造孽啊!
  水生每天要过河去,在镇上的怀德堂谢老中医那里为父亲抓一幅水药.水生爹的咳嗽一日比一日严重,水生每天倒痰盂见血丝越来越多,紫黑色的脸一天天消瘦.没了书读的水生和乌梅每天只好闷在屋子里.船运社也停了航,天天开批斗会.乌梅爹天天晚上过来,坐到水生爹的床前,闷着头抽经济烟,八分钱一包.潮湿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水生爹一阵阵咳.乌梅爹才发现自己抽错了地方,说:我还是出去抽.水生爹赶紧拉住他的手,说兄弟没事,你尽管抽,我爱闻那味.乌梅坐在院坝的边沿上,沉默地看水生熬药,屋里两个老伙计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兄弟呀!我这病拖了几年,是好不起来了。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啊!眼下这世道越来越混乱了,何时是个头啊!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那小子啊……兄弟呀,你别这么说,安心养你的病。前天我去社里找了社长,答应每月给你十块生活费,至于水生,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等几天我再找找社里,看能不能让他接你的班。还有啊,我看我那丫头和水生挺配,从小又一起长大的,等过两年就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咱哥俩还等着抱孙子呢。水生爹艰难地坐起来:兄弟呀,我要给你磕头啊!咱家欠你的情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作主吧!千万别再委屈了闺女呀!乌梅爹赶紧扶水生爹躺下,说老哥你别说了,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收回过?就这么定了,你安心养病。
  他们的话让屋外的乌梅粉脸绯红,侧头看了水生一眼,迅速跑回东边屋子里关了门,靠在门上,乌梅的心还在砰砰乱跳,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心如鹿撞,粉脸潮红。朝夕相处的水生哥难道会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吗?水生哥会愿意吗?乌梅娘从里屋出来看她发呆,说:丫头发什么呆呀!来把这鱼汤给你水生叔端一碗去。
  七月里那场洪水过去,下街的彭老头被冲走了,老头本来是躲过洪水了的,因牵挂着家里那张二百块钱的存折,又折回去,刚拿出门,一个浪就连屋带人卷进了水里。另一个是说书的老冯头,半夜喝醉了酒,连人带竹棚被洗刷得无影无踪。那几天巷子里像经历了一场瘟病,人人见面都没点生气和热情。
  刘瞎子不能算命了,扫“四旧”之后,就被打发到街上扫地和清阴沟。瞎子很坦然,天麻麻亮就开始从上街扫到下街,青石板的一条巷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瞎子拉得一手好二胡。黄昏时那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乌衣巷的老少经常就陶醉在那声音里.
水生顶替了父亲的位置,进了船运社。那是父亲病倒的第三年秋天。至此水生家第三代开始吃上了水上饭。爷爷大字不识,跑了一辈子船,他爹本来是要读高中上大学的,被爷爷的一句话就拴在了船头。水生从没想过要当船工,在乌衣巷的这批半大小子里,水生的功课是最好的,几乎能背诵初中课本上所有的文言文和诗词。这一点让乌梅和春梅羡慕得咋舌,
  在院子里的大人们眼里,水生起码能考个中专或师范。到目前为止,除了光绪年间出了个乌道员,乌衣巷还没出过一个秀才。据老刘瞎子讲,这乌衣巷的风水在乌府,宝珠山是块罗汉地形,乌府那房子占了罗汉的肚脐。得尽了风流,压住了死穴。所以这巷子里再出不了人。
  这话不管可不可信,反正水生到头来也没摆脱他爹的宿命。
  船工苦,但薪水不低。所以当乌梅爹来通知水生进社时,水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上船头天晚上,乌梅娘炖了只猪蹄,那是一个月的肉票买来的,晚上两个老船工喝了两斤烧刀子,水生让他爹少喝点,他老子喘着粗气笑:你老子今儿高兴,少管。说完又让水生到边上,指着乌梅爹说:你娃一辈子都给我记着,乌梅他爹是你叔,也是你亲老子。等俩老伙计喝完了,乌梅娘拿出一套蓝卡叽的工作服让水生试。边比划边说娃要挣钱了,该穿身像样的衣服。那一刻,水生又想起他娘,心里堵得慌。
  那晚上水生和乌梅手拉手走到了乌衣码头,坐在青石台阶上看水,看月牙儿。谁也不说话。自从上次乌梅偷听了两个老伙计的谈话,见了水生总有些别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水生扭过身,把乌梅搂到怀里。水生问:冷吗?乌梅摇摇头,身子有些颤抖。水生俯下头,就着朦胧的月色凝视着乌梅光滑柔美的脸,美丽的睫毛在皎洁的月光下很美。水生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嘴唇笨拙地伸向乌梅的额头。当两片湿热的嘴唇紧贴在一起时,水生感到全身燥热。手在乌梅的背上不停地摸索,好不容易才滑到那温热的乳根,乌梅像受到了刺激,全身一抖。手死死的搂紧水生的脖子……月牙儿没入了云层,除了水声,什么都隐没了。乌梅依偎在水生怀里,脸上还残留着少女的红潮。水生不说话,望着荡悠悠的河水出神,夜,更加的迷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水生上船的时候,天麻麻亮。七八月间的乌衣码头船都忙,穿梭般的进出,是运煤的旺季。船工们黑里回巷和婆娘忙一夜,天亮就得走。谗的是清晨被窝里焦渴的婆娘。水生出门前吃了乌梅娘做的一碗荷包蛋。女人眼泪婆娑地站在码头看水生和自己的男人解绳下水。“她爹,看好娃。”女人一遍遍的对着男人叮嘱。水生爹拄着拐杖来送他,水生抬头望了望,朦胧中父亲佝偻的身躯好象随时都会倒下。
  上游走要过十八道滩,水深滩急。石板滩最险,暗礁密布,滩长水急。两岸悬崖,两条纤绳不松劲也要一袋烟的工夫才能上滩。峭壁上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只好下齐腰深的水推。水生头回跑船,新鲜,每到滩脚下就扎裤腿先下水,掌舵的王麻子叼着旱烟不住地点头:娃子像他爹,实在。
  过了石板滩要歇脚。老船工们年年跑,利索地取下船中间的竹斗篷,粽垫被盖,铜鼎罐。三块石头支起罐,米和猪膘一锅煮,几袋烟的工夫就能闻到饭香了。吃水上饭的男人胃口都很大,洋瓷碗能整两大碗。老远都能听到那欢实的吞咽声音。船上总带着一瓦缸烧刀子,船工们边吃饭,边喝酒。一个粗土碗,轮流着转。船工们喝得豪气,嘴里咋咋地一次一大口。转到水生面前,水生不会喝,麻子就笑,说水生娃没长卵子,你爹当年一顿能整两大碗。水生只有笑,坐石滩上听水声,看峡谷两边的黛青。幽静柔美、青翠欲滴的山色让水生想着乌梅那头秀发。那时候水生的心里荡着一种甜蜜的回味。老船工们喝了酒早早的躺下,呼噜声扯得天响。
  四十里河上去要三天两夜,装了煤,船工们爱去码头上买几砣霉豆渣,喝二两酒。船码头吊脚楼白寡妇的霉豆渣最有名。船工们常去,寡妇年轻轻就死了男人,守着这个店,两张桌子。船工们去了寡妇不用问就知道上豆渣和酒。霉豆渣闻着臭,嚼着老香。船工们边喝酒边吹晕壳子,眼睛盯着妇人看,妇人长得真白,白得似雪,能掐出水。丰满的两个奶子浪颠颠地在船工们眼前晃,晃得船工们忘了喝酒,涨得难受。妇人话不多,温柔地看着船工们笑,眼睛能勾了魂。船工们愈发的难受。在船上麻子经常开玩笑说和她睡一黑,宁愿一个月工钱不要。船工们一边笑一边说:狗日个麻子,你那婆娘还没把你弄醒活?水生还是个娃,别跟你学坏。水生看着那妇人,常想着乌梅娘,乌黑的秀发,圆润的身子。想着小时候在乌梅娘怀里紧贴着那对温热乳防的香甜。夜晚在河滩上歇脚,水生经常半夜做梦,梦到乌梅娘在床上呻吟颤抖。压在上面的那个人像是乌梅爹,又像是自己。一醒来,水生发现自己下身精湿,满脑子的沮丧和羞愧。更令水生沮丧的是,那样的梦境经常出现。脸色憔悴、面带倦容的水生上了码头回了巷不敢看乌梅娘的脸,每当妇人摸他的额头说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累了时,水生象被针刺一下的敏感。
  水生对河道上的日子越来越熟悉,在船上完全取代了他爹当年的地位。水里浪里的滚,易老二常酒后指着水生说:你娃子是咱乌衣码头的“浪里白条”。麻子和乌梅爹时不时的在河滩喝完酒感叹:后生可畏啊!咱们都老乐。水生的实在和勤奋在两个老船工眼里变得日渐清晰,看他的目光里有着复杂而意味深长的含义。心里头在想:如果将来有这样一个精壮、实在、聪明勤奋的女婿,那后半辈子也就放心了。
  水生跑船的头几次回巷,乌梅总在码头上等他。水生上了船,这姑娘在院子里像丢了魂般的寂寞与无聊。像一个守着空闺的怨妇人儿,每天坐在窗台下无数次的回味着那月夜下码头的青石条上水生哥温热的嘴唇和狠劲的拥抱,心里头就泛起甜蜜而幸福的波浪。就那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晴朗的黄昏里,她经常要走到码头上,坐到他们初吻的地方,沉醉地望着微波荡漾的港湾遐想……少女的心思像一只笼中美丽的百灵鸟,在青春的痛并快乐的交响中跳跃着,遐想着。无所事事的寂寥和渴望自由天地的梦想在痛苦的交织中挣扎着。她深深地迷恋着水生,但内心里更渴望着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在中秋节到来的前两天,乌梅随着巷里的知识青年下了乡。去了黔州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不通公路不通电鸟不拉屎的地方。走时没一点征兆,给她娘留了个条。水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乌梅娘边纳鞋底边落泪,说娃大了不由娘,说走就走了,也不知啥时能回来。你说一个姑娘家跟一群半大小子会不会出事?乌梅爹不说话,坐堂屋子喝闷酒,院子北墙的桂树瓢过来一阵阵暗香,让水生有些心神不定。
  巷子里很热闹,船工们都回来过节了。水生沿着下街懒洋洋地溜达,下午过河去供销社买回两斤供应月饼,那月饼干渣渣地像老婆子的鞋底。水生在那里遇到春梅,坐在她娘的柜台后。柜台后坐着一个穿涤确良衬衣的小伙子,梳着油光的中分头。十分亲热的在和春梅说着什么,不时的还从上衣袋里掏出些酥心糖给春梅吃,不时还听到春梅吃吃的笑声。水生的出现刹那间让春梅有点惊慌,脸色红红的。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麻子的风骚婆娘从门外进来,看到水生,脸上笑盈盈地。问水生过节了,想买点啥?水生从她嘴里知道那小子是镇长的少爷,回头看了看,镇长少爷的眼睛里好象充满了敌意和不屑一顾的轻视。春梅低着头,手扯着衣角。水生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八月十五的月儿很亮,亮得有些惨白。院子里除了水生,再没其他的年轻人。两户人就在院坝的桂花树下过了个节。水生爹那天的兴致极好,两个老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旱烟,嚼豆渣,喝酒。边喝酒边看月色,水生爹说今年这月亮有些怪兮兮的,说五八年那年中秋就这样,结果遭了三年旱。乌梅娘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着继续补衫子。水生默不出声,心里想着乌梅。到月下西头,才扶了他爹进里屋。醉眼迷糊的水生爹边走嘴里边含混不清的念叨着: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水生爹就是那后半夜咽气的。狗不叫,鸡不鸣,满月落山,悄去声息。水生甚至没感到很难过,仔细地为父亲擦干净身子,穿上黑白三层老衣。爹走的时候很安详,也许娘在那边太寂寞,太冷清了,等爹作个伴,水生想。
  乌衣巷最好的一个船工走了。
船运社日渐冷清,公路修到煤场,船就要停了。易老二两口子在下街摆了个油炸摊,卖瓢儿粑。面粉、土豆丝和肉拌着,一个半边漏勺舀着,在一口老油锅里炸得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八分钱一个,生意好得俩口子晚上稀的时候都声音特大。据麻子说:这俩口子心黑,瓢耳耙里的肉是耗子肉。水生不信,但也从不再吃。
  不行船的时候,水生爱坐在码头看水。三月里发桃花水,码头上一溜停满了船,在梅雨里荡。水生爬上自家的船,躺在船中央斗蓬下的棕垫上,随着梅雨一起心也开始荡漾……乌梅,唉!这丫头去了也不写封信回来,不知道在哪穷山沟里怎么样了?想起那一夜俩人在码头上的亲吻,水生的眼角泛起幸福的光,水生的手扯着棕毛,心里总想着乌梅光滑的脸,柔软的唇和小白兔般的温热乳防……水生的心一阵阵燥热。
  那一年才四月就骄阳似火,青石板晒得热辣辣的,不敢光脚走。夏天里巷子里的小孩喜欢光着脚丫在光滑的青石条上走,船工们则喜欢穿草鞋,轻便,不打脚,不起汗。更关键的是便宜。五角钱就可买两双。夜晚屋子里热,四合院关了楼门不透风,多数人家里都备了凉席、凉板。男人、小孩热了,抱着席子板子往院子地上一放,就天为被地为床天南海北的吹上了壳子(龙门阵)。大人们经常还喝几口,磕点花生瓜子。小孩子最喜欢那样的夜晚。新鲜、稀奇又热闹。
  那一年从年头就预示着不好的兆头。先是北京城里的几位圣人仙逝了。没多久收音机里又说靠海边上的一个大城市山崩地裂了,城市里人几乎都绝了。听得人人咋舌。乌衣巷里的老太太们那一年比平时上了更多的香火。还没过“七月半”。就开始往滴翠寺进香,敬山神土地、玉皇财神。早早地给祖老先人们封了包,那日子过得惶恐。
  水生和乌梅爹在沙滩上补完船就到七月十五了。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补船了。补船的活路不重,水生负责熬桐油拌膏灰,乌梅爹则仔细地清理船底和船帮的缝,用一把刮刀,一个钉锤。边敲边听声音,老船工听声音就知道什么地方该补。船斜歪在沙滩上,乌梅爹爬在里面从头到尾的检查,老船工爱船像爱自己的闺女。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要一一看过,敲过才放心。水生爱听那叮叮当当敲铆钉的声音。望着刷了新油灰的木船,乌梅爹的脸上流露着满意的神情。老船工话不多,显得有些木呐,在水上跑了快二十年了。对水上生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深的依恋。离开了船,就不知道以后会干什么。值得欣慰的是有了水生这个年轻的后生,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儿子。后半生大概要指靠着他了。船工又想到乌梅,这丫头该回来了吧!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镇子中央的大桥就要竣工了,白天黑夜都灯火通明,乌梅爹抽着旱烟沉默地看远处的桥。眼神中好象在预示:桥通了,这船工恐怕也当到头了!
  七月十五,水生给爹娘烧完包。满月的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半夜开始就下瓢泼的雨。院子里的人户都爬起来,老屋禁不住这么大的雨,里里外外的漏得稀湿,没个插脚的干地方。更不巧的是又停了电,院子里的人家边摸着黑找盆盆罐罐接水,边骂骂咧咧。不过这场面大家似乎都习惯了。
  看着这雨越下越大,乌梅爹披着蓑衣提着马灯半夜下码头去看船。水生要去,被他拦住,让水生帮乌梅娘在屋里接水,打扫。雨下到天麻麻亮时才停。乌梅娘在门槛上坐了一夜,看雨停了,妇人对水生说:快去码头看看你叔,我这眼皮跳得慌。
  那一夜,乌衣巷又一个船工走了。
  水生在码头上呆坐了一天,手里捏着那半截被扯断的缆绳。眼睛空洞的望着远方,那狂躁了一夜的汤溪河啊!却出奇的平静了。
  三天过去了,乌梅娘还没说一句话。白天黑夜地在码头上烧钱纸,巷子里的女人们陪着落一阵泪,摇头叹息女人的命苦啊!老船工的遗体是在下游很远的麦地坡找到的,怀里抱着一块撞烂的船板。以老船工的水性是不该死的,因为要保住一条木船而丢了一条命。当乌梅娘从船运社的头手里接过男人的骨灰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水生就那样直直守着带孝的妇人。暴雨后,院子里一地残花。那灯影里,妇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清冷和孤寂。水生忍不住过去抱住她,妇人开始落泪,抽泣。最后爬着水生的肩头忍不住哭出了声,“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绝情啦!”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
桥通的那一天,镇上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挤到码头上、河滩上看那钢索斜拉的长桥,雄伟宽敞的长桥把镇子连在了一起。婆娘们唠叨着说有了桥这下就方便了,坐了几十年的渡船,发洪水时就没法过河去买米买油看洋布了。唯一失落的是摆渡船的彭瘸子,望着那大桥高高的耸立着,自己几十年摆过的船就得收了。这镇上几乎大多数人都坐过他的船,他也抽过镇上很多人的纸烟,喝过很多人家的酒,和无数的婆娘说过笑话和晕话……瘸子的失落更多的在于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记得起他了。
  春梅的出嫁成了乌衣巷里的又一件热闹事。
  麻子婆娘最终把自己的闺女弄进了镇长家那高门大院里。在巷子里逢人便请去她家喝喜酒。说自己闺女要和镇长的少爷要成亲了。穿着光眩、舞着花手帕的婆娘风摆杨柳的招摇过市,活脱一个老鸨。易老二婆娘最看不惯那德行,说这下好了:自己让人日了,还把闺女送上门。这麻子得有两顶帽子戴了。易老二赶忙阻止婆娘,说: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你婆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多赛话。人家麻子也没得罪你。婆娘看一眼男人,再不敢开腔。低头炸瓢耳耙。
  水生平常很难得见到春梅,在花夜的头天晚上,水生买了一床绣着鸳鸯的被单做贺礼送到东头麻子屋里,这主意还是乌梅娘帮他拿的。说是送钱少了拿不出手,多了也没有。送吃的人家在供销社不缺。麻子坐在桌边抽兰花烟,两娘母在里屋整理嫁妆。麻子见水生来了,赶忙热情地招呼水生坐,回头对里屋喊春梅倒茶。春梅从里屋出来,涩涩的叫了声“水生哥”。脸红红的。水生看着春梅倒水的背影,突然才发现这姑娘长得越发的水灵了,乌黑亮丽的两只小辫子搭在合身的小花袄上,成熟的腰身显露着女人的风韵。春梅见了水生有些羞涩,也许少女时的梦在见到水生的刹那间又泛起了,很多个夜晚,在梦中出现的都是这个一同长大的水生的影子。因为有乌梅,那样的幻想从来都无从表达。只有远远的看着他,看着他们俩亲热。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但见到水生仍然有些紧张。就那样默然地坐着,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水生从春梅的眼睛里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结结巴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出了屋,麻子婆娘在里屋喊水生耍,麻子要倒酒都没能留住他。出了屋,水生心里有些难受。
  春梅的出嫁办得很热闹,巷子里赶礼的人破天荒的到镇上“满园春”人民食堂坐了一回酒席。九盘九碗的最高规格和很难喝到的“太白”大曲让许多人在许多日后都还在津津乐道:说这当官的人家就是不一样。着实让麻子婆娘在街上露了一回脸,见人那眼角眉梢都是笑。
  公路修到鱼泉煤场,汤溪社正式宣布解散了。乌衣码头上的船陆续地卖给了上游生意人运毛竹。空荡荡的青石条上长满了青苔。码头显得冷清而寂寞。水生成了无业游民,靠每月社里的十五元救济。无所事事的水生整日里就在镇上晃,巷子下街做小生意的人家越来越多了,炸麻花油条卖早点的,卖豆花豆浆的,开茶铺的一家挨一家。易老二炸瓢耳耙红了火,婆娘又租了个门面卖羊肉汤。一清早就听她高音喇叭的吆喝:五角一碗的羊肉汤呢,热和安逸哟。巷子里的男人总要开玩笑,说易老二天天吃羊肾补安逸了,把你弄舒服了不?婆娘一点不臊,扭着男人的耳朵说舒服不舒服你来试一盘,准让你爬着出去。
  夜晚回了屋,婆娘在床上叫唤都透着股羊骚,叫得水生半宿半宿的失眠。全不顾其他屋子里人能不能听见。三四十岁的女人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龄。
  到了冬天,下乡的青年陆续都开始返城了。死了男人的乌梅娘整天就坐在院门口纳鞋底,时不时的望望下街的巷口,水生知道,她是在盼乌梅。这丫头走了两年就来过一封信,从此再没消息。乌梅爹走后,水生常看着乌梅娘在灯下垂泪。看得水生都有些憔悴。心里暗想:这日子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娘俩今后还指望自己呀!
  除夕的夜里,乌梅娘做了一桌年夜饭,对水生说:上香吧,给你爹你叔倒碗酒,过了年咱得重新过日子。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早,才立春,院子里的泡桐就早早的开了花,闷闷的香。巷子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吃水上饭的男人多数在巷子里做起了小生意。从上街到下街,卖小吃的,卖百货的,开茶铺的,一家挨着一家。连刘瞎子也在街口摆了个算命抽“彩头”的摊子。一本发黄的书摆在面前,像模像样。赶场下来的农村老头老太太常要到他那里抽几张“彩头”,问问今年的运气和牲畜是否兴旺,瞎子讲得很认真,讲完了随你丢几毛钱到面前的纸盒里。瞎子的二胡拉得很好,悠悠扬扬,让清闲的茶客们很享受。
  水生在盐场找了个搬运工的活,盐厂有一个大煤场,通了公路后,每天“大解放”卡车运煤的速度比木船快多了,卡车一到,卸煤工就开始忙活,卸了车,还要把煤运到熬盐的锅炉前。除此以外,还要到仓库搬盐袋上车。搬运工都准备有一条麻袋,抗盐袋的时候披在肩上,水生开始不知道,磨破了皮的双肩被汗水和盐巴一泡,那是钻了心的疼。
  水生早上麻亮就出门,到巷口喝一碗易老二的羊肉汤啃几个馍,就到搬运社等活。风里雨里的走,才半年就晒得皮肤黝黑,精壮踏实了。每当水生把沾着汗味和盐味的工钱交到乌梅娘的手上,妇人都忍不住转身摸泪。水生虽然苦,但心里想着乌梅娘就不觉得苦了,感觉自己象一个男人,在撑着一个家。每当晚上一回院子,妇人总准备好热水让他好好洗脸擦身,晚饭总变着花样,熬粥蒸馍,豆渣饭,粉蒸肉。妇人在旁边看他狼吞虎咽的吃像,一脸满足的笑。这时候水生感觉特踏实。
  四十边上的妇人并不见老,一头乌黑的秀发,白净的脸蛋和丰满的腰身,透露出成熟女人的温婉和淡雅。水生闲时常坐在门槛上,看着妇人那白晰的手指在鞋底上跳。偶尔侧头看一眼水生,面容中带着恬静的微笑。水生的胡茬在夏天里野草样的疯长。西屋里闷热潮湿,自从爹去后,水生平常很难回自己的屋,除了晚上睡觉。吃喝都在东头,与妇人在一起。在妇人的眼中和心中,水生早就成了她家里的一部分,像儿子又像女婿。
  院子里很清净,东头易老二俩口子在巷子里忙挣钱半夜才回屋。西院头王麻子跟了春梅。春梅嫁到镇长家才七个月就生了娃。易老二婆娘私底下说这当官的人家就不一样哎,下个种成熟期也早两个月。这让麻子在巷子里很尴尬,同时也责怪自己的闺女不守身,没穿嫁衣就被人弄大了肚子。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春梅生了个闺女,这让镇长夫妇立即就感到了失望,计划生育的宣传在镇上高音喇叭里每天要广播八遍,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镇长家对生个丫头的失望转移到对儿媳妇的失望,虽然春梅的姿色在那个色迷的公公眼里具有极大的诱惑,但在婆婆的眼中就充满了明显的轻视和冷淡:原来是只不会生蛋的母鸡。令春梅更伤心的是自己的男人也没有一个好脸色。月子里还经常和他的那些酒肉伙计喝酒打牌,闹得家里乌烟瘴气。丫头生下来当父亲的还没抱过,更别说半夜里换屎片尿片。春梅半夜半夜的哄着闺女入睡,望着身边酣睡的男人,常常是泪流满面……
  日子就像妇人手中的鞋底,在手底下慢慢溜着,一不小心就会扎着了手指。院子里妇人和水生就过着这平静而祥和的日子。立夏后的天像蒸笼罩着闷热的小镇也罩着乌衣巷狭小的院子。水生在西屋里热得睡不着,搬了凉床到院坝的葡萄架下搭铺,光着膀子躺在凉板上迷糊。半夜里口很渴,上乌梅娘屋倒水,门虚掩着,满月透过天井射进窗子,亮亮的白。
  水生进了屋,妇人在里屋坐在澡盆里洗身子,水声很轻,月光里水生的眼前晃着白花花的身子,妇人的手在胸前轻轻的揉着,水生闭上眼,转身想退出门外,走到门边,只听得身后轻轻唤:帮婶把毛巾拿过来。水生停下,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又好象在梦里,又听得妇人唤。水生只得拿了毛巾往里走,心慌意乱,扭过头不敢看妇人。妇人不作声,从澡盆里站起来,水珠落盆的声音让水生紧张得冒汗,心尖都在颤抖。妇人拉着水生的手,往床边走,月光里水生的眼睛里只亮亮的白。妇人躺到床上,象一截刚剥了皮的白藕,脆生生滑腻腻让水生不敢睁眼。妇人开了口:“看吧!婶让你看。”手摸着他赤裸的胸脯,象蛇一样的滑着,水生的心鼓涨得要爆裂,院子里桐树上蝉鸣的叫声十分躁耳,满月儿没入云里,屋里一片漆黑,妇人喘着粗重的气息,把水生拉到床上,拉着水生的手在自己的乳防上游动。一边揉着一边开始呻吟。水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妇人脱掉了底裤,躺在妇人身边不知所措,妇人翻上去,两只乳防在水生的嘴上脸上摩挲,光滑的身子在他身上滑动,水生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模糊,只感觉下身被握住,突然进入了一个温润湿滑所在,妇人坐在身上,开始很慢的上下起伏,到后来动作越来越快,双手扶着自己的乳防嘴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水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没多久就感觉到身体里一声爆裂,突然就感觉身子轻松了,疲软了。妇人还趴在他身上,轻轻地喘息。浑身水淋淋的,水生抱着妇人的头,努力地去寻找那张嘴唇,妇人一碰他的嘴就赶紧扭过头,象在逃避,又象是羞涩。月光重新照进院里,妇人下了床,从澡盆里拿来毛巾给水生擦身子,水生就那么木衲的躺在乌梅爹的枕头上,躺在那张小时候挤过的大床上,意识模糊,屋子里幽深安静得有些恐怖……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男人了!” 混沌中的水生记住了妇人这句话。
水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西屋的。
  院子里寂静得有些可怕。连泡桐上喧闹了半夜的蝉也无声无息了。水生蒙着被子,神经里扯着内疚和无尽地羞愧。脑子里一会闪着乌梅爹佝偻的身躯、一会闪着乌梅黑色的秀发、一会又闪烁着老爹绝望的眼神、以及刚刚经历的那种从没经历过的全身心的刺激和妇人饱满的乳防和迷醉的呻吟。水生感觉头都要炸裂开了……
  第二天水生没有出门,直挺挺地躺床上,眼睛空洞地盯着老屋的天窗发楞,窗沿上那只老得快成精的蜘蛛在织那张总是残破的网,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水生的心就像沾到了网上,一团乱麻。水生不敢走出门槛,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这一切,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那个像自己亲娘一样的女人。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对昨晚经历的那一幕又有着一种深深的迷恋和隐隐的渴望……
  妇人在掌灯时分进了水生的西屋。把一碗白菜玉米粥搁在水生的床头,透过昏暗的灯光,水生抬起头,灰暗的眼睛里充满了沮丧和羞愧。把头扭向床里,妇人一脸的平静,白晰的脸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伸出母亲般温柔的手,在触及到水生额头的那一刹那,水生想哭。妇人俯下身,双手抱住水生的头,水生的脸埋在妇人的胸前,意识里又泛起小时候那股温热母乳的回忆……妇人的手在他的头上舒缓的抚摩着,水生就在那温婉的抚摩中闭上了眼睛。心开始变得格外的澄清,像院子里那口深井的泉水,幽深而明净。
  也许只是做了一场梦。
  小镇的秋天一如往常,女人们在数着盐厂每月领钱的日子。计划着一个月买供应粮油的开支,算计着早点去食品站排队,买两斤肥一点的五花肉全家打个牙祭。谋划着扯几尺的确良的花布,给闺女做条裙子。盐厂工人的女人们这时候是得意的,满足的。小镇上的商贩们每月就望着这几天的热闹。以他们的精明淘空了那些女人们捂得紧紧的钱袋子。
  水生在搬运社已经熬成了一个熟练的搬运工人。这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每月比其他半老头要多领十多元的工钱。水生不抽烟,不喝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让社里的其他人羡慕,说这样的年轻人难得,甚至有人开始张罗着给他说媳妇。水生只是笑。每月领了工钱没忘记给那些师傅们孝敬点卷烟和老白干。这让水生在社里的人缘很不错。
  在黄花满院的秋末里,水生第一次穿上了乌梅娘给他买的牛皮鞋和的纶布的裤子。妇人看着一身挺拔新装的水生,眼神里透露着复杂而满意的神情,像看着自己年轻时的丈夫,又像是了却了一桩人生中的大事。
  走在热闹的巷子里,水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水生甚至觉得这辈子就当个搬运工也挺好,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转正,等当了正式工人,就和乌梅成亲生子。养家糊口。想起乌梅,水生的心中突然又变得烦躁起来。
  这丫头也该回来了吧!
  公元一九七七年的冬天确实有些不平常。
  水生从搬运社一身疲惫地的下了工,浑身像散了架。走到大桥头,发现一张通告下挤满了人。水生挤过去看,通告上写着:今年冬天将恢复高考。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看通告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感叹。水生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陶老师,老头正取下眼镜,擦眼泪。当年因为在报刊发表过《红楼梦》和《金瓶梅》的评论文章,被划为反动腐朽的学术权威,在“五七农场”整整养了十年的猪。老头的头发全白了,佝偻着腰。再也找不到水生记忆里那个口若悬河、出口成章、神采飞扬的老班主任印象了。
  老头足足想了几分钟才记起水生这个十几年前的学生。在那个十月寒冷的黄昏里,水生搀扶着老师在汤溪河边的枯草滩上进行了一场让水生彻夜难眠的谈话。
  “年轻人,去抓住这个好时机吧!把你被耽误的青春找回来。人生能有几回博呀!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搬运工吗?我在农场养了十年的猪,但我从没停止自己的思考。”老头颤抖着手,一枝烟接着一枝烟的抽。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目光。
  “去吧!有什么困难来学校找我。”老头再不说话。
  山抹微云,天沾衰草,斜阳尽处,让水生陷入了无端的迷茫……
  那一年水生二十四,本命年。
  在那个冬天,水生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决定:去参加当年的高考。
  当水生从搬运社领取了最后一份工钱,向社里的师傅们辞行时。水生感到了心底里一种彻底的轻松,同时也带着一种对未来无比的迷茫。老师傅们抽着他孝敬的卷烟,不免对这个可亲可爱后生的决定感到怀疑和担忧。在整个乌衣巷也引起上下街坊的一阵议论和嘲笑:这小子脑子没进水吧?啧!一个初中毕业生去参加高考,莫不是他家祖坟上冒烟了!
  乌梅娘微笑着说的一句话让众人都闭了口:咱乌衣巷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呢。
  在乌衣巷,还没有人对这个寡妇说过一句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吃过水上饭的邻居街坊们,对这个妇人和忘夫仍然保持着一如继往的尊敬。
  老院子里少人住,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落叶飘零的声音。水生坐在西屋窗下的老藤椅上,手里拿着中学语文课本,东头屋里妇人忙碌的声音让他不时的走神。
  水生辞工回屋的那天晚上的饭桌上,乌梅娘只说了一句话:从明天起,你就只管复习功课,吃饭时我过来叫你。
  那一刻,水生想起自己的娘。水生说不出一句话,在妇人的面前泪光盈盈。
  “我不相信刘瞎子的话,咱乌衣巷真就出不了一个秀才。”妇人边收拾碗筷,边微笑着对水生说。那汪明亮而温柔的眼睛里,像口老井,幽深而宁静。
  十月里的天就开始凉了,冬天早晨里巷子里的过堂风很紧,沿着码头直灌上来。早晨间少人走。老街人天不大亮不开铺门,中老年人都爱喝一壶早茶,保持着一种悠闲的生活节奏。在阳光明媚的时候,一壶茶、一把藤椅、一副棋、身旁躺着一只猫或一只小狗,就那样可以消磨掉一个冬天的下午。
  乌梅娘的豆腐铺就是在那个冬月的早晨开张的。
  水生在黎明的朦胧睡梦中被院子中吱呀的石磨声音中惊醒。那是水生在老屋读书生涯的第三天早晨。
  水生赶紧穿衣出了屋,黎明的晨光里妇人浑身是劲的推着北墙根下的那眼石磨,白色的黄豆汁沿着磨槽流到磨道下的木桶里。背影里,妇人的头上冒着热气。水生赶紧过去,握住磨栓。“婶,我来吧!”水生望着妇人,满脸的羞愧。
  “你先洗脸去,我这快磨完了,等一下你来掌摇把滤豆渣。”妇人摸了一把汗。
  水生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摆满了做豆腐的全套工具,东头屋檐下挂好了滤豆渣的摇把、纱布和木盆。靠墙根支起了熬豆浆的灶台和大铁锅,大灶里前堆着一大垛柴火,院门口石阶上支起了一块大木板,算是临时卖豆腐的摊位。
  在水生足不出户的这几天里,乌梅娘竟然不动声色的就备全了这一切。
  在乌衣巷船工的女人们中间,大都遗传了船工的禀性和果断,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在小镇上,乌衣巷的豆腐一直是一枝独秀。白嫩细滑、入口即化。当年乌道员的餐桌上每餐都缺不了一碗麻辣鲜香的麻婆豆腐。据说道员的四姨太就因为能做一碗好豆腐而得到道员的长期宠爱,生了两个儿子。
  豆腐好,好在一口宝珠山下的好泉水。和一个会做豆腐的船工的女人。
  当那天清晨乌梅娘的第一锅豆腐摆到院门口的石阶上时,引起了上下街街坊邻居们的一整轰动。在乌衣巷人的记忆中,好多人还是几十年前吃过地主乌梅娘家的豆腐。望着门前围观的邻居街坊们,寡妇笑着对婆姨们说:“今天我这小豆腐铺开张,好不好我也不拿不准,这头锅豆腐算是对街坊邻居的一点心意,免费奉送。”门前的女人们大多惊讶寡妇的这一决定,都不好意思白吃豆腐,当然也有少数爱占便宜的婆娘面露喜色,表面上咋呼着说:这怎么好意思。
  乌梅娘很坚决,没收任何人一分钱。
  在寡妇送豆腐的过程中,水生被妇人赶回到西屋读书。除了早上让水生推推磨,掌掌摇把,吃过早饭,妇人再不让水生动手。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乌衣巷里“豆腐西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故事在巷子里仍被人们传为美谈。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日子在清晨的石磨吱呀声中一圈圈的流转。
  水生在老屋昏黄的灯光下艰难的啃着被虫蛀过的中学课本。潮湿的空气让水生感觉全身都发了霉。天书般的数理化符号和公式让水生有着犹如当年行船过石板滩时的艰难和痛苦。而与此同时,乌梅娘的豆腐却做得格外红火。
  早晨一开院门,门口就有女人们等着拿豆腐。下街的男人们偶尔开玩笑说:寡妇的豆腐水嫩,一顿不吃就心慌慌的。言谈中带着一种暧昧的意味。
  “豆腐西施”在卤水和细滑的豆汁滋润下显得越发的红润和光泽。每当在晚餐桌上,水生接过妇人递饭碗伸过来的一双白皙润滑的手时,总要忍不住盯着那手指看。妇人一头乌黑的秀发显得越发的黑,浑圆的腰身显得越发的风韵。水生忍不住要想起那场梦,那个燥热的夏天在妇人身上做的那场梦……
  水生曾经在那梦里游荡过很久,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里,水生在西屋的老床上总是忍不住抓住自己躁动的尘根,在无数次的羞愧和幻想中一次次的排泄,又一次次的沮丧。这让水生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早上摇着石磨时,蜡黄的脸上淌着虚汗。妇人注意到这一点,问水生是不是病了,复习功课也要注意休息。妇人带着温婉而柔和的目光,当她温润的手在水生额头上抚摩时,水生躁动而烦躁的心绪立即就平静下来。
  冬月底,水生去中学里报了名。顺便去拜访了老班主任。水生提着两坨豆腐,敲开了老师的门,白发苍苍的老班主任显得越发的衰老,但精神很好。见到水生,立即就满面笑容,说:“我相信你会来的”。望了望水生手上的豆腐,笑着说:“孝敬先生的”?水生红着脸说:“这么多年没来看过老师,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老头笑道:“豆腐好豆腐好。清清白白”。水生在满屋的书堆中找了个空地坐下。老先生的斗室里除了书,还是书。地上、床上都堆满了书。老头在做《楚辞》的研究。和水生说了几句话,就自顾自的埋到故纸堆中去了。
  水生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感觉十分的亲切。在落叶满地的冬日里,校园里充满了无限的生机,花坛边、草地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十几岁的孩子在读外语。还有从乡下回来的老三届的学长们,都在编织着这个冬天的梦。
  水生走到老教室的门前,那株当年自己和乌梅种下的杨槐已经有了合抱粗。教室内朗郎的读书声让水生想起自己少年时在靠窗的那张桌下读书的样子,想起后山那满地繁花,想起在河滩碧绿的菜园中的追逐和打闹,想起下学路上牵着梳着马尾巴的那双小姑娘的小手……那天下午,小镇温和的阳光照到水生的头上,让水生重新温习了少年时彩色的梦。那种感觉很舒服。
  那天下午,水生一直沉浸在那种温婉的回忆里。
  直到在巷口的青石板路上遇到春梅。
  眼前这个憔悴的少妇让水生几乎有些不敢认。“叫水生叔”春梅拉过身边的闺女,苍白的脸望着水生笑了笑。水生注意到那笑着的眼角有鱼尾纹,那张略显木衲的面容和镇上每天在菜场上讨价的婆娘没什么两样。
  “听说你要去考大学,复习得怎么样了?等你考上那一天,别忘了通知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行呀,就托你的吉言了。”水生的脑子里总在回忆少女时代的春梅。那个曾经和自己在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一起玩闹过的小姑娘活泼乖巧的模样。
  在那个路口,他们谁都没提起乌梅,也没有提起春梅的男人。就像小镇盐场里散发出的腐蚀性空气,锈蚀了乌衣码头光滑的青石,也锈蚀了女人们春夏秋冬的月事。
  望着母女远去了的背影,水生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瞎子仍然拉着那把祖传的二胡,声音仍然悠扬,婉转。但在那个黄昏里,水生似乎听出了一丝苍凉,一丝感慨……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乌梅在冬至节那天突然回来了,同回来的还有二毛。
  寂寞了很久的院子那一天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当乌梅背着背包跨过石门坎叫一声“娘,我回来了。”时,妇人正在院坝里泡豆子,看到眼前晒得皮肤黝黑的闺女时,乌梅娘簸箕中的豆子撒了一地。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妇人摸一把泪:你这死丫头,让娘担心死了。水生站在西屋门前的石坎上,看着母女那两双婆娑的泪眼,不由得转过头。瑟瑟的寒风扫过院子的屋顶。流完了那一汪积攒了几年的泪,乌梅才侧过头涩涩地叫了声水生哥。
  易老二两口子倒什么过场没有,把二毛接进屋。边骂边笑的说:龟儿子个老子去几年也不写个信,让你老娘老子担心。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才从“山”(监狱)上下来的,你不去当知青,在家帮我们做生意,恐怕早就在街上修楼房了。回来了好,以后跟老子学做买卖,别跟着街上的二流子当混混。
  “回来了就好!”水生把母女扶进屋,帮着乌梅卸下了包裹。进了屋,乌梅望着堂屋中父亲的遗像,跪在地上又悲疼欲绝的哭了一场。妇人又陪落了一回泪。水生扶起地上的乌梅,说明天去坟头给叔烧回纸。好不容易娘俩才摸尽了泪,妇人出了屋生火为闺女煮一碗荷包蛋。
  屋子里一下就变得很沉闷,水生望了望乌梅,两个人都感觉很陌生,好象是一个突然间来访的客人,打破了这院子的宁静。在每日清晨的石磨声中,水生几乎尘封了一切过去的记忆。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青梅竹马的丫头的归来,冰封了的往事像解冻的冰河突然融化、瓦解、崩溃……
  以后该怎么办呢?
  水生突然间对自己考大学的决定产生了动摇。在这屋子里,自己是唯一的男人。一个要对自己和这母女俩将来负责任的男人。自己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呢?远走高飞从此脱离这老屋?那这母女又怎么办?不去考大学像下街的男人们一样在巷里做门小生意养家糊口?
  那一夜水生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清早水生起来时,乌梅娘俩快推完了磨,水生赶紧过去帮忙。妇人说:“上午你和乌梅去后山给你爹娘你叔烧回纸。让他们保佑你考大学。安心钻你的书,啥事不要你管。”寡妇的语气很坚决。说完再没啥话,水生只能看着妇人那冒着热气的后背发楞。
  吃过早饭,水生和乌梅到下街上买了香蜡和草纸。正要出门上山,二毛也过来说要和他们一起去。水生看看乌梅,乌梅不做声,但也没表示反对。水生就说:那好吧,一起去。院子里几个伴也难得一起走走。
  水生也是后来从易老二口里知道乌梅能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山沟里回来,还是二毛拿着菜刀逼着村长盖了章才回了城的。那狗东西色得很,乌梅才去几天,他就开始打她的主意,说城里娃吃不了农村的苦,就安排她当村里的会计,每天不下地只记工分。等人都下了地,村长就摸进屋,眼睛里的色迷让乌梅浑身起疙瘩。鬼东西在乌梅身上试过几次,都没得手,有一天炎热的中午,乌梅在屋里脱了衣服擦身子,村长就摸进了屋,抱着乌梅就往床上按。乌梅刚想喊,被他压住了嘴,沉声威胁到:你想回城就得让我睡,去年重庆城来的女娃子哪个不是和我睡了才走脱了的!让我日了,我让你读大学。老东西边说边就往身上骑。乌梅被压在身下恐惧得几乎忘了喊,乳防被揉搓得一片片乌紫,黑黄的冒着汗烟臭的一张嘴在她身上乱拱。乌梅痛得差点昏过去。
  突然就听得门一声响,二毛拿根木棒瞪着血红的眼睛站在门口。村长吓得一哆嗦,赶紧下了地,灰溜溜的拉上裤子出了屋,临出门二毛发了句狠话:你个狗东西敢再来我烧了你房子,灭了你全家。
  船工的儿子都有股子神鬼都害怕的血性。
  从那以后二毛叮嘱同屋的伙伴不时的注意乌梅屋里的动静,每天晚上半夜也要轮流到乌梅屋外听听动静才放心。也是从那时起,乌梅才对二毛改变了看法。虽然二毛身上有一些流气,平常在村子里也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但在乌梅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前年冬天里乌梅夜里感冒发高烧,二毛背着她打着火把走了二十里山路才到乡里的卫生院。在病床边守了一天一夜,等乌梅醒过来时,才发现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村长没能得手,一直耿耿于怀不放乌梅回城,二毛也留着不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喝了一斤红苕老白干,拿着菜刀逼老东西盖了章,两个人才回了城。
  水生看得出,二毛是喜欢乌梅的。
  那年冬天小镇上罕见地下了一场雪。
  镇上盐厂的厂房内冒出一股股的热蒸气和污黑的脏水,汤溪河清澈的河水过了镇子就染成了墨绿色,乌衣码头再也不见了洗衣服的婆娘。青石条上长满了青苔。河滩上每天都有提着篮子的家庭妇女拣污水中残留的炭渣。小镇上大多数人家仍然过着灰败而艰难的日子。
  后山的坟地里长满了一片荒草,在深冬时节显得格外的苍凉。偶尔一两只老鹰在头顶盘旋。水生和二毛清理完了坟头上的荒草,给他爷爷他爹他娘他叔烧了纸,点了烟,又倒了酒。乌梅在他爹坟头抽蓄着又哭了一场,天就放晴了。
  乌衣巷的老船工们也许显灵了吧!
  在水生参加考试的前一天,乌梅娘找刘瞎子抽了个“彩头。“
  瞎子问她算什么?寡妇就说:算算水生今年能不能考中。瞎子马上摇头说:咱乌衣巷出不了秀才的。寡妇转身就走。
  在晚饭桌上,妇人对水生说:今天瞎子算命说你会考中。乌梅马上就笑:说妈也信这一套了,听那瞎子乱说。妇人瞪了她一眼。说:明天给你哥把皮鞋和新衣服准备好。咱歇两天磨,给你哥做点好吃的,让他考好试。
  那一晚,水生在迷迷糊糊中做了许多梦。一会梦到跑船时拉船上石板滩,一会梦到木楼上的白寡妇和她的霉豆渣,一会又梦到小时候在河里游泳的事……直到天光泛白,乌梅娘开院门,劈柴生火的动静,水生都没睡着。
  早上水生吃了四个荷包蛋,出门前母女俩把他从头到脚都打理了一遍,一身挺拔的中山服,刷得油光的大头皮鞋。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乱。水生走在去中学考场的路上,心里还想着妇人在大门口期待的眼神。
  古时候说秀才十年寒窗苦,其实比秀才更苦的是秀才的娘子和老母。
  学堂里挤满了人,有十几岁的后生,也有二三十的返城知青。高音喇叭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县上和镇上的领导都到了学校,公安武警战士抱着枪在大门和校园里站岗。水生一时都不能适应那种喧嚣的气氛。虽然是冬天,手心里仍在冒汗……
  以至于在多年以后,水生坐在天府大学文学院的教授楼里,向妻子讲起那些往事时,还像是做了一场梦。
  亦真亦幻,感慨万千。
  那个冬天很漫长,等待中的漫长。放榜的时间要过了年。水生只能在悠悠的石磨声中一圈圈地消磨着日子。乌家豆腐在临近年关的时候生意出奇的好,巷子里的人家都爱在冬天做一坛霉豆腐。上下街的女人们拿着小簸箕排着队等豆腐出锅。乌梅娘忙得从早到晚都不能歇口气,到晚上连腰都直不起。但妇人的脸上总挂着温柔的笑,看着水生在院子里进出的身影,她的心里就感觉特别踏实。
  唯一让她感到担忧的是她发现乌梅跟二毛走得太近。
  镇上在春节前开始放起了电影,这让镇上的青年男女夜晚有了一个好的约会借口。二毛总能弄到靠中间的票,然后骑着自行车让乌梅坐在身后一路的招摇过市。妇人发现自己的丫头开始用上了雪花膏,每次出门都要半夜才进屋。整个冬天里,水生爱晚上坐在东头屋里火炉边烤炭火,妇人坐在炉边衲鞋底,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水生爱看妇人那白皙的手指在鞋底上跳,那种宁静像雪后的天空一般澄清。
  石磨在妇人的眼角已经留下一道刻痕,面对女儿的恋爱,她不能改变一切。水生也知道,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他不能回到重前,乌梅也不能回到重前。
  也许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将重新开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满月儿鼻塞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