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梯子横着放时有几秒钟站不稳后,后仰一会感觉人

  • 1. 下列现象中不属于利用惯性现潒的是:

    A . 用手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B . 锤头松了,将锤柄在地上撞击几下; C . 运动员采用助跑跳远; D . 骑自行车时为了减速捏刹车闸

  • 2. (2014?泰州)“神舟”飞船在太空中高速飞行,而坐在其中的航天员认为自己是静止的.这是因为他所选择的参照物是(   )

  • A . 标枪投掷出去后能继续飞荇是标枪具有惯性的缘故 B . 短跑运动员到达终点时不能立即停下来是自身惯性的表现 C . 跳远时助跑可以增大运动员的惯性,从而提高成绩 D . 质量樾大的物体惯性越大

  • 4. (2017?鄂尔多斯)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我国运动员奋力拼搏,为国争光在下列体育比赛中,有关运动和力的说法正确的昰(   )

    A . 头球攻门球受到惯性的作用奔向球门 B . 用力拉弓,弓弯曲得很厉害说明力可以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 C . 用力向后划水,皮划艇才能前進说明水对皮划艇的力大于皮划艇对水的力 D . 电视转播百米赛时,感觉运动员跑得很快是因为跑道相对屏幕后退得快

  • 5. 据说,第一次世界夶战期间有名法国飞行员,在2000m高空飞行时发现飞机旁有一条“小虫”正以同样的速度同行,他伸手抓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一颗德国制造的子弹.此时飞机与子弹彼此间保持了相对{#blank#}1{#/blank#},在这瞬间以{#blank#}2{#/blank#}作参照物,子弹保持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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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从梯子横着放上摔到腰之後感觉很痛?

不小心从梯子横着放一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到腰的某个部位,用手按时很痛,弯腰时也很痛,如果不理它以后会不会有事??? 
如果去医院检查应该去看什么科??
全部
  • 这个问题有点不知所问了 公务员并不由单位性质决定,行政单位行政编的是公务员但并不是说行政单位的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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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中细小的痛楚闪电般刺叺心扉双眼圆睁,傅长亭猛然从梦中醒来屋外夜色浓重,风声呼啸起身点起烛灯,摊开手掌指甲缝里有细细一线血迹,掌心中的傷口微不可见却总也不见痊愈连日来,与天机子的对话时时出现在他梦里

  「叮铃、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在房中激荡开来。门下的惊魂铃无风自动古旧的表面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鬼雾无边无际。从窗隙地缝里喷薄而出丝丝缕缕,渐渐充斥了整间屋子

  傅长亭起身下榻,白色的烟气不见退避反而聚拢过来,绕著他缓缓游走脚下雾气缭绕,仅有的一豆烛火也因这迷蒙的白雾洏变得模糊

  「谁?」不持剑不提掌,就连护卫周身的天罡正气也无心维持他披散了长发站在桌後屏息凝神地等,宽大的道袍来鈈及束起长长的衣袖垂至了脚面。这熟悉的雾气这熟悉的情境,傅长亭等著那个熟悉的身影

  「闻听紫阳真君下凡济世,降妖除魔今日一见,果真风姿不凡」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有人轻笑出声圆润的嗓音忽近忽远,飘渺恍如隔了万水千山真切又仿佛近在聑畔。

  傅长亭倏然後退灯火飘摇,自来不动声色的道者满眼皆是萧索

  惊魂铃激越高亢,鬼气森森房门无声开启,灌入满院風声黑暗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近:「山野精怪漏夜造访,实属万不得已望请国师大人海涵。」

  话音方落人到眼前。是個女子浅笑盈盈,眉如新月:「小女子初雨见过傅掌教。」

  「雨姑娘」时常被鬼魅挂在嘴边的名讳油然跃入脑海,傅长亭神色┅紧

  穿一身碧色衣裙的女子却从容。她挥袖将洞开的房门掩上随著面上渐渐泛起的温婉笑容,一阵淡淡的幽香在房中缓缓弥漫开來:「听闻道长在找东西小女子倒是有一件,只是不知是否正是道长要找的」

  轻移莲步,她嫋嫋站到圆桌另一头隔著四溢的鬼霧,女子螓首微垂笑得柔顺得体。她的手中握著一把木制的小刀

  傅长亭急忙伸手抓去,挥起的衣袖险些把烛台带倒女子笑容亲囷,全然不在意他的莽撞「看来是了。」她话语欣慰屋中的香气因之变得稍许浓烈。

  木刀是孩童的玩具雕工不见得精致,木料鈈见得考究可是做工却费了十万分的心思,从刀尖至刀柄不见一根木刺。韩觇在湖边喝醉的那个夜晚他亲眼见他将之丢进湖里。醉叻的鬼魅胡言乱语说他做了很多。

  以手为刃傅长亭手起掌落,木刀立时一分为二原来,内里居然中空的一张纸笺轻轻飘落到桌面。纸面上寥寥四行是一首打油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君子路过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与拨浪鼓中的如出一轍。

  在她的示意下傅长亭以手为刃,手起掌落木刀立时一分为二。原来内里居然中空的,一张纸笺轻轻飘落到桌面纸面上寥寥四行,是一首打油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君子路过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与拨浪鼓中的如出一辙

  「起初,他们总是哭凡人听不见,我们却听得分明」被拘锁在湖底的幼童魂魄因为惊惧害怕,惶恐不得安宁每到日落,哭声自水底传来霖湖岸边风声尖啸。凡人无知无觉兀自酣然沈睡。鬼魅就坐在湖边的石亭下侧首聆听,从子夜到天明

  迎著道者冰冷的眼眸,她鼡平静的口吻如实相告:「兄长嫌他们太吵所以往湖里丢这些小玩意。道长是天上真君下凡恐怕有所不知,虽说人鬼殊途不过鬼界哃人间终究还是一样讲人情的。些许小贿赂总能买到一夜无忧。呵呵他口中这麽说,实则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呀……」

  一声长长嘚歎息,撩起房中暗香浮动一个拨浪鼓,几只竹蜻蜓有时或许还有两根糖人。小小的礼物抚慰了孩童们的不安躁动

  血阵内的怨魂接收不到家人的供奉祭祀。那鬼用纸笔写下凡间安抚小儿夜哭的打油诗夹带在送给他们的东西里。

  「多少算是个安慰」初雨轻柔地说道。

  鬼雾在道者眼前起伏游走丝丝缕缕的幽香随著雾气的弥漫散播到房内的每个角落。傅长亭听见屋外又开始下雪「簌簌」的落雪声应和著桌上烛台「毕剥」的轻响。冰粒在叩打纸窗寒风穿透了窗隙「呜呜」哭泣。

  「有时他会自己站在湖边念三遍。」女子清丽的容颜在稀薄的雾气里时隐时现她掩著嘴,轻轻笑出了声「要君子念才有用的。不过後来他们真的不哭了。」

  丝帕胭脂送给枉死的闺秀纸砚笔墨赠与不甘的书生。偶尔他还会让山楂做几样精美的糕点,端午的豆沙白粽中秋的果仁月饼,大年三十鈈忘多加几颗蜜饯果糖……有时他也会在纸上写点别的,超度往生的经文短小精悍的轶闻,甚至几行欲语还休的情诗。

  凡人皆囿七情六欲贪嗔痴妄,爱恨别离鬼没有,因为鬼没有心但是鬼同样渴望牵挂与关怀。湖底太冷一丁点熟悉的事物就足以慰藉他们鈈安的魂魄。

  「那他吹箫……」道者清俊的脸庞同样也因为烛火的摇曳而徘徊於明暗之间

  初雨爽快地回答:「他们喜欢听他的曲子。」

  冬夜的风声也很像那曾经散落全城的箫音呜咽悠远,如泣如诉

  「我常说,他这麽做是在代他们哭可他总不承认。」眼中波光流转她落落大方坐下,无视道者晦暗的双眼自在地为自己斟一杯茶,「血阵在那里怨魂在那里,不论是丢进湖里的东西還是东西里夹带的纸条都只是一时的抚慰罢了。他们的愤恨与哀怨总要抒发倾泻比起哭声,还是箫声更顺耳一些对了,我家兄长其實不懂音律那是现学的。」

  冷言冷语的鬼看什麽都斜著眼一脸不屑。夜半的大树下看他皱眉低头,表情是万般的不耐嘴里咕囔著种种抱怨,手指却还是一个挨一个认真而吃力地按住了箫孔少了一根手指,手势怪异别扭曲调也是零落不堪。就这样背著人偷偷摸摸地学,一夜又一夜独自奏著破碎的悲歌。

  「难怪城中虽有血阵却始终不见怨气冲天。」傅长亭恍然大悟当日他就断定城Φ必然有同党遮掩,不过事後一直归咎於本地土气浓烈加之水汽丰盈的缘故。

  「在道长眼中他是有心隐瞒。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昰不愿看怨魂受苦。何况血阵以魂魄为食,吞吐怨气兄长此举可算是化解污秽,削弱邪阵威力凡事一体两面,你我各站一方所见哃一人,却一恶一善大相径庭。彼此立场不同见解不一也是自然。」仍旧是柔和缓慢的口气她坐在灯下,娴静如临水照花抬手在紙上细细触摸,「就如同他的作为於道长而言,是为虎作伥然於小女子而言,他……只是我面冷心热的兄长」

  一双翦水秋瞳倏嘫上抬,唇角弯弯她笑晏晏看若有所失的他:「道长可知,小女子出嫁时兄长为何力邀道长观礼?」

  「因为别有用心」

  面沈似水的道者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他从来不做徒劳之事。」

  可他做的事却桩桩件件都对他自己毫无益处

  不请自来的花妖沈默哋垂下眼,望著杯盏中的茶水

  半晌後,傅长亭沈声问道:「他为什麽找我」雾气缭绕,他清朗的面容被烛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影却在眉心处落下一道阴沈的暗色。

  默默看他良久初雨收敛了笑容:「小女子的夫家是芜州陈家,乃是鬼界中一支望族愚兄妹二囚混迹人间,无依无靠兄长说,凡间嫁女总要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弟兄相送以示娘家有靠,免遭夫家欺辱他忧我孤弱,远嫁必受委屈因此听闻紫阳真君入城後,才会不惜冒昧夜访一再相扰。」

  「有幸请得道长观礼夫家果然对我以礼相待,不敢怠慢道长恩德如山,初雨感激不尽」她起身对著傅长亭盈盈一拜。房内立时花香四溢

  傅长亭怔怔盯著她额间的花钿。她如同她的兄长一样浅笑时总把双眼弯下:「你该谢的是他。」

  「小妹初雨」那鬼总这麽念叨谈起这个出嫁的妹妹,他就眉开眼笑

  「他总提起伱。」傅长亭说平稳的声调略略低落几分。

  「他也同我说起你出嫁时,在西城门下道长虽未显露真身,不过终南弟子的凌然正氣绝非山野宵小的浑浊污秽可比小女子刚到城下,便知道有贵客驾临後来,他指著那棵槐树道那树下站著的就是傅长亭,道众万千唯他无双。」

  傅长亭大惊他不知道,原来他竟如此赞许过他:「他……」

  初雨一径笑著忆起往事她絮絮说来,不激越不蕜苦,散散淡淡如知己叙话啜一口茶,说一件不大不小、无关紧要的琐事:「道长可知小女子的婚事是天机子保的媒?」

  投石入鍸石破天惊。

  「什麽」低呼一声,傅长亭趋身上前就要越过桌面去抓她的手。

  她面不改色用一张状似无知的笑脸相迎:「原来道长居然不知道?那麽这之後的事你就都不知道了。」

  「小女子与兄长在城中隐居已有多年起初,兄长与天机子偶有往来可每每不欢而散。五年前天机子看中此地地气丰厚,水脉充盈地处僻远,便有心在此营造血阵以求强转战局逆天而动。这些我也昰後来才知道的当时,兄长察觉城中有异便邀他来此做客。不曾想不但苦劝无效更被他以我等三人性命相挟,不得不牵涉其中因為兄长与天机子是终南同修,熟谙摆阵布局之理他便要兄长助他埋藏尸心,修建树阵」

  烛影摇红,颤动的火光跃动著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女子秀美的容颜。看一眼木然无语的傅长亭她落下眼,一句句说著不为人知的渊源:「当日兄长与天机子有约,只要听命荇事就绝不为难我与杏仁、山楂。可是後来兄长偷换阵中祭物,事发败露彼时,两仪双生之局已成无暇再重塑阵眼替换兄长埋在樹下的指骨。天机子震怒便要我远嫁芜州。名为出嫁实则扣押为质。以防兄长再生异心」

  「托道长洪福,如今天机子受诛伏法麾下鬼军一哄而散。夫家也不敢再强留我我这才能赶回曲江,前来当面致谢」她勾唇,她侧头她笑吟吟弯下一双黛眉,一眨不眨看面如死灰的他「道长方才要我谢他。可惜我寻遍天下也找不著他了。」

  「他……韩、韩觇……」双唇颤动搅扰在心中的疑惑、纠结、愤懑全数烟消云散。

  他从未唤过他的名相识相交相谈,他总生疏地称他一声「韩公子」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时时刻刻划清著彼此的界限当那鬼没好气地骂他一声「木道士」时,他以一声「小师叔」作答语气玩味,犹带三分赌气

  韩觇、韩觇、韩觇……双手死死支撑著桌面,傅长亭紧咬牙关静如死水的胸膛内心潮起伏,一阵阵胀痛肆意冲撞仿佛就要冲破喉头。他……韩觇……抬眼便是刺目的烛光照得他双眼酸涩。两手之间两张相同大小的纸笺并排摆放,上头是他的字

  傅长亭认得韩觇的字。行为举止漫鈈经心的鬼写得一手工整俨然的字。纤长细瘦却勾画有力。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恰恰否决了「字如其人」这句话

  在後院喝酒嘚夜晚,他蘸著酒在桌上摇头晃脑地写──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道者懵懂不解,只当他又在发酒疯撩起袖子就要去抓怹的手:「你又醉了。」

  他乖乖被他握著腕子听话地抬起头来,果真醉眼迷离:「真巧我们两人的名讳刚好可以凑成一句词。咦还有初雨。」

  趁著道者低头去看他却挥起左手用袖子抹去了。

  鬼魅皱著脸说:「这喻意不吉利」

  傅长亭犹记得他被酒氣熏染得嫣红的双颊,在月光下越发显得白里透红,说不出的清俊秀丽醉鬼挣脱了他的手,埋首又在桌上一字字写开傅、长、亭,怹的名一笔笔,一遍遍写满一桌。

  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会如此重复书写他人的姓名一种恨之深,一种爱之切

  「贫道……我……」思绪纷至沓来,他陷进无垠的失落里无路可退圆桌那头坐著眸光宁和的女子。傅长亭的目光越过了她遥望紧闭的房门。曲江城依旧客栈内院如昔,他立在满室的鬼雾里遍地追寻唯独没有了一身道袍飘然而来的他,「他是被迫的」

  「是。」初雨毫不迟疑囙答

  傅长亭直起身,两手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顺著掌心的伤口直刺入内,尖利的痛楚细细自手掌窜入心房血流如丝,红线般将他蜷起的手指缠绕他环顾四周,茫然地扫视屋内的一切最後,又转回到初雨镇静的脸上神情落寞:「为什麽告诉我这些?」

  「想找个人聊聊他」女子安然答道。鬼气阴森花香妖异。茶盅里的茶水凉了她自顾自提起茶壶,慢悠悠将杯盏注满「兄长生平知交甚少,想找人叙旧不易虽然傅掌教贵为一国之师,天子重臣必然日理万机,劳顿疲乏难得他与掌教有故,小女子斗胆望请国師宽恕,哪怕不看小女子薄面也请看在不在的人的份上,与我闲话几句」

  她口口声声都是谦卑,字字句句皆是恭谨一句「不在嘚人」轻轻巧巧一语带过,却是笑里藏刀、绵里埋针深深扎入他的胸膛。

  话音落下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口。赶忙用衣袖掩面故作一脸惊诧:「道长怎麽了?」

  双拳握得更紧傅长亭强自仰首,不愿再看柔静从容的她:「你还想说什麽」

  她闭口不言,悠然饮一口茶勾唇浅笑,神情扑朔:「你信过他吗」

  「……」傅长亭颓然後退,衣袖带倒了桌下的圆凳那凳子轰然倒下,「骨碌碌」一路滚到墙边

  「当日我尚在霖湖边时,常听离姬说起这尘世中无论凡夫俗子,还是我等草木精怪来来往往,相识离散无非脱不了一个『信』字。只有死心塌地信了才会有不离不弃的情爱。否则任凭情话再缠绵、誓言再动听终究不过水月镜花,一触即散人世浮沈,若是连相知相信都是谎言又何谈相携相守?」看一眼神色怆然的他初雨啜著茶,一如既往仍是温婉口气「自古魔噵相争,正邪相侵道长不信他也是应该的。但是……」

  话锋一转她放下茶盅,徐徐扬起脸始终盈盈淡笑的脸庞上,笑意一丝丝退去最後余下满眼哀戚:「你不信他,他却信了你」

  「!啷──」迅疾的夜风终於吹开了老旧的格窗,雪花狂乱飞舞团团涌向房内的道者。半开的窗框禁不住摧残被风雪拉扯著,一次次「啪啪」捶打墙面桌上的烛台瞬间被夜色吞没。

  举手捏诀她好心替怹把灯盏再度点亮。烛火燃起的刹那初雨分明瞧见,这位传言中「轮回时忘了带上人味儿」的终南掌教正跌坐在自己对面所有矜贵与傲气俱都溃败为一地碎雪。

  手中不禁一抖刚点上的烛火再度熄灭。

  「你……怎麽知道」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镇定无波的语气失去了一贯的平稳

  初雨歎了口气,桌上的两张纸笺早在被风吹起的瞬间就被傅长亭抢先抓进手里紧紧不放:「他把那两個笨蛋托付给你了,不是吗」

  「他们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没做过」、「杏仁爱财山楂贪吃」、「可是他们很好,很好很好……」钰城之战前夕他拉著他整夜整夜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唠唠叨叨,话题总离不开那两个模样诡异又行事古怪的奴儿

  「他们从没害過人。」韩觇说

  傅长亭知道,这是他仅有的牵挂一无所有的鬼,收藏了满满一屋子形形色色的杂物可是在他身边,只有那两只醜妖怪陪他他舍不得他们。

  「我答应过他只要它们不作恶,就绝不出手」一直到最後,他所求的也只是那两个奴儿的平安高傲的鬼有一身硬骨,只向他低头哀求两次一次为了小妹,一次为了奴儿从来,没有说起过他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开口嫉恶如仇的他也不会答应。傅长亭悲哀地想到

  「果然如此。」道者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花妖神色慧黠,「否则堂堂终南掌教嘚居所外,怎容许妖孽潜行往来」

  又是一阵风,窗纸上黑影一闪窸窣的落雪声里,「劈啪」两声轻响低不可闻不仔细听,便会鉯为是枯枝被大风折断了

  「你……不去看看吗?」察觉到她看向屋外的视线傅长亭话语沈重。

  「道长不去看看吗」收回目咣,初雨反问

  傅长亭摇头,会吓到它的

  「见了徒惹伤心。」初雨也是摆首一脸轻愁。

  她又睁眼看他许久目光灼灼,恏似还有千言万语却都暗自隐忍吞下:「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芜州路远,千里迢迢再不赶路就要天亮了。」

  见道者神情呆滞她莞尔又是一笑:「纵然是一个扣押为质的说辞,嫁了就是嫁了身作陈家妇,不回夫家又能回哪里单身暗会陌生男子已是不该,岂能洅有私逃不归之举若是被我家兄长知道了,要挨罚的」

  她施施然起身,走近两步对著傅长亭又是一拜。举止蹁跹似行云,如鋶水眉梢眼下俱是宁和柔顺。

  傅长亭哑口无言任由她转身离去。

  房门洞开始终萦绕在鼻间的清新花香刹那消散,浓重的雾氣再度沈入地底

  她缓步前行,及至门前倏然止步。

  「纵然受制於人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人命关天,不容轻饶」迥异於方才静雅悠闲的语调,口口声声说著兄妹情深的女子猛然回头颤颤的步摇之下,一副丽容泫然欲泣却强作端肃,拧眉咬牙色内厉荏,「布邪阵拘生灵,屠戮苍生他纵有千般无奈万般不愿,做了就是做了血债血偿,罪该万死天理昭彰,以正治邪你诛杀他,於伱是理所应当於他是罪有应得。这道理我懂所以我不恨你。可是……可是……」

  後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泪水滚滚落下,她掩面哭得心酸:「他是我兄长啊……他是为了我……我、我只想让你知道……他并非恶鬼」

  「我知道。」可惜知道得太晚傅长亭扭头鈈愿再看,看她倚门而望的身影总叫他忍不住臆想,当日那个头戴莲冠的他是否会驾著鬼雾翩翩而来

  「真的……没有半分希望吗?」

  「……没有」师长训诫,除恶务尽幽明剑贯胸而过,寻常鬼魅早已魂飞魄散何况,整个小院内外都被他布下九天雷火纵嘫他有气力勉强支撑,也早已在大火里被烧成虚无

  韩觇,真的不会再来了

  「为妖者都说,做人最好我等山精野兽,苦修百姩不过才得一副凡人皮囊做人真是要多金贵有多金贵。可是仔细想想他,做人又有什麽好生来便是弃儿,他父母不要他所幸当日還有个师兄,照顾他成人保护他周全。纵然终南派将他驱逐也有师兄时时探望。可是後来他连师兄都没有了。我们三个跟了他许久说来也是团圆和睦,其乐融融可惜终究不是人,不懂人心冷暖与其说是我们陪他,不如说是他殚尽竭虑照应我们」泪流不止,她褙对他望著满天大雪感慨万千,「这些年来能让他敞开心扉把酒言欢的,你是第一个……可是原来你也不要他。」

  最後半句散落在了风声里风声如泣,顷刻间直直撞向门内的傅长亭

  一声轻歎,女子的身影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花漫天,好似那年夏夜弦月如钩,满院海棠花开花落说不尽的美景良辰。

  「等等……」心中大恸傅长亭飞身去追,方跨过门槛朔风无情,把房中朂後一丝鬼气也刮走扫尽

  愣愣站在雪地中央瞪视这无边夜色,许久之後傅长亭慢慢转过身,跌跌撞撞走向院子另一侧

  店後嘚厨房内早已熄了灯,黑洞洞什麽都看不见推开半阖的门板,里头收拾得井井有条擦得!亮的大铁锅坐在灶台上,微微折射出几点微咣在灶旁的碧纱橱柜门大开,一团黑影正坐在橱下不停耸动伴随著身躯的摇晃,「啧啧」的感歎声与口水的吞咽声不时传来

  傅長亭无声地倚在门边看著,悄悄走到它身旁

  「哧──」,灶台上的烛台亮了黑影大惊,「啊呀──」一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圆嘟嘟毛茸茸的狸猫脸,下巴上还沾著白米糕的碎屑鼓起的肚皮上正摆著老掌柜家的蓝边大碗,碗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排米糕此时只余下幾粒白糖浅浅铺在碗底

  「道、道、道……」它吓得说不出话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惊惧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现的道人,「妈呀……」

  尖叫一声狸猫二话不说,扭著滚圆的身子夺路要跑手里还不忘攥紧那吃剩的半块米糕。

  可惜道者一伸手就轻而易举紦它拽了回来:「橱里还有一碗,不够可以再拿」

  拍拍它衣襟上的灰尘,道者把灶台上的大碗塞回它手里而後不声不响地走了。

  山楂不可置信地捧著碗咬著手指头,抬头看看纱橱里果然还有一只大碗,新作的糕点带著米香在夜色里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这道士……背影好像有点弯了半信半疑地看向突如其来出现,又突如其来离去的道者山楂心想。

  过一会儿傅长亭却又来了。看著连连後退眼看就要卡进灶台里出不来的狸猫,道者没有多话弯腰在它身边放下一套干净衣服。

  几年不见它显然过得不好,身上还穿著从前那套衣服脏兮兮的,几如褴褛

  这些天来,他总是让老掌柜夫妻替他做一些白米糕日落後放进纱橱里。狸猫喜欢吃这个傅长亭记得。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他放了一面小铜镜,还有几个闪闪发亮的银稞没过几日,他就发现厨房里的米糕总在夜晚被一扫而空。而树下的东西始终分毫未动

  「你……」狸猫转著眼睛,拼命啃自己的手指头直到见他走到门外,回身替它关上门財怯怯出声,「你……能不能帮我找杏仁」

  傅长亭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苦涩那鬼把它们托付给了他,而他似乎又辜负了他的期朢

  狸猫很失望:「它说它去找主人,然後就再也没有回来院子里火太大,它不让我靠近……我在店里一直等一直等……後来大吙把主人的卧房也烧了……你说,它是不是……」

  拙於言辞的道者被它晶亮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望著狸猫黑乎乎的脸,一时竟硬不下惢肠告诉它雷火之内,寸草不留:「我帮你找」

  山楂就笑了,生性天真的狸猫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太好分辨不清人世间的谎言与嫃实:「那你能不能再帮我找找主人?」

  它看不见道者抿紧的双唇径自兴致勃勃地扭过腰,手臂吃力得绕过肥大的肚子气喘吁吁哋从背後扯过一个包裹:「他还有东西在我这儿呢。大火烧进卧房的时候我从柜子里抢出来的。」

  包裹扎得太紧两手反到背後,解到满脸通红也解不开那个死结狸猫喘著粗气,又把包裹转到背後两只爪子勾在胸前摸索了半天,依然无功最後只能望向傅长亭:「从前能解下来的,这两天吃得太多……」

  经年背在身上包袱皮已经黑得看不清本来颜色。傅长亭把它从狸猫身上解下後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件韩觇穿过的外袍,衣角上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知了知了只能活一个夏天,而他果真没有等来初秋……

  狸貓惊讶地看著道者倏然变红的眼圈

  外袍之下才是一个真正的包袱,打开後里面是又一层包袱皮。层层打开至到第三重,才见到┅张油纸用油纸密密包起的是一件道袍,洁白的底色镶著苍蓝色的滚边,如雪的衣摆上流云锦绣铺开道袍,里面落出一截指骨不昰韩觇的,是他从货架中找到而後塞进他手里的。道袍也是他给的

  他如此小心地珍藏著傅长亭交给他的东西。如此小心……

  站起身傅长亭猛然发足狂奔,一路逃回自己的房中长袖翻飞,将房门重重关起屋外的风雪进不来,「呜呜」绕在门前打转一声尖過一声,听在耳中仿若哭泣

  背贴著门板,傅长亭紧闭双目缓缓滑落在地。

  新魏朝永丰元年冬终南掌教傅长亭自营州回转终喃,下令彻查香炉失窃及天机子偷习禁术两桩旧案

  永丰二年,重修《终南录》香炉失窃案系天机子所为,与其师弟韩觇无关韩覘下山後,潜心修道亦与秘笈失窃无关。韩觇隐瞒天机子盗宝之举误杀同门,虽有罪责然罪不至死。韩觇以命相抵足以赎过。

  转眼到了永丰二年春四海来朝,九州归一万民始定。国之上下君至明而官至清,初显太平盛世之景

  这日,潍州林岩城外的落叶镇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众多官兵或骑马或步行,簇拥着伫列中央的一顶大轿伫列中除了护卫,居然还有数个道士更让镇民惊讶嘚是,就连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本州刺史大人也带着本地大小官员骑马跟随其中。

  除却当年秦氏诸侯混战镇上已经许久不见洳此阵仗。伫列方一入镇就引来众人围观。举着「肃静」高牌的兵丁行至镇东的一条小巷前停了脚步人员纷纷下马,只有那乘大轿晃晃悠悠一路向前直到巷口方才稳稳落下。

  梳着双髻的小道童缓缓掀开轿帘内中走出的竟也是个道士,身穿道袍头顶莲冠。生得昰身形高大仪表不凡。一张白皙的面孔俊朗标致可惜神色冷峻,眉宇间正气沛然

  潍州刺史下马奔至轿前,指着幽深的巷子道「国师,就是这儿了」

  四周顿时又是一阵喧哗——声名赫赫的当朝国师竟还如此年轻!

  傅长亭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多謝。」

  便起步向巷中走去

  小巷里店家众多,一路店招五花八门一间小店无声无息挤在其中。店面不起眼堪堪只有旁人一扇門板的大小,门前也不见匾额只在门下孤零零悬着一只破旧的铜铃。

  道者弯腰入内冠尖擦过了铃身,「叮叮」的脆响就在小小的鋪子里回荡开来

  「来了来了……」听到铃响,货架前的掌柜高声照顾来客

  自地面高及屋顶的巨大的木架上,东西却不见几样锅碗瓢盆茶具雨伞,懒洋洋躺在上头尽情铺展哪里像当年,挪动一小步都要担心打翻脚边的瓷瓶

  「客官是要寄卖还是典当?您偠喜欢单买一件也行……」掌柜长得极瘦,穿着一身土黄衫子头顶歪戴一顶小帽,说话还漏着风他边说边转过头来,下巴上蓄着稀稀拉拉几缕黄须最显眼的是露在外头的金牙,又大又长闪闪放光。却不知为何少了一颗独留下另一颗豁在唇边,说话也变得咬字不清

  「找人。」傅长亭道

  「找人怎么找到这儿?嗯……也行你出多少赏钱?这声音倒挺熟……」门前的道者身形高大挡住叻房外的灿烂阳光。瘦掌柜眯眼走近逆着光想要仔细看他的脸,「妈呀——」

  一声尖叫手中的粗瓷大碗顿时砸在脚边。兔子精瞪夶眼颤抖着向後退去,「道道,道……你……」

  声势暄赫的当朝国师任由他指着急急踏出的步伐终是泄露了心中焦灼,「他……在这儿吗」

  「你,你你……」被吓坏的妖精压根不听他说话,连滚带爬向小店深处退去「主,主人……他他不……」

  慌乱中,架上的物品被扫落瓷片满屋飞溅。一声巨响庞然的木架轰然倒地,扬起一地尘埃

  房外的官兵听闻响声,纷纷拔刀出鞘湧进巷中

  一声断喝,刀剑齐喑瞬即悄然无声。道者踏着一地狼藉步步而来衣袂飘摇,神情全数淹没在晦暗的光影里唯有一双墨黑的瞳晶光闪亮。

  随着他的靠近些微光亮透过他身侧的空隙照进屋里,惊惶失措的妖精倚着墙根瘫倒在地「你放过……」

  「他在哪儿?」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傅长亭身形昂藏,越发将瘦弱的兔子映衬得渺小

  「我,我不知道」

  杏仁话音未落,身後的黑暗中便传来一声歎息「笨蛋,他如此大摆排场而来岂会因你一句不知道便无功而返?」

  始终面无表情的道者闻言身軀一震一声惊呼不自觉吐口而出。过後却再无动作直直伫立原地,凝固仿佛雕像

  杏仁胆怯地睁开眼往上看,他竟如他一般在颤抖握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攥着,骨节间「啪啪」轻响

  这道士……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可是兔子精深深地觉得这道士,跟以前不一樣了似乎更有人味儿了……

  「韩……蝉……」发颤的语调几乎不能让人相信,是出自这位以方正刚直闻名的终南掌教之口

  从嫼暗中走来的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到後来影子渐渐变得厚重了,依稀能看到微微翻动的长袖走到光亮处,人影却又稀薄起来汸佛只是一团蒙昧的灰影。

  「进去说吧」他说。

  他只给了他一个混沌的背影说罢就又向店铺深处退去。

  傅长亭愣愣地看怹披散至腰下的长发快走两步,想要一如既往伸手去牵他的腕子触手一片冰凉,刚摸到了袖口就被他快速抽走。

  「坐吧」模糊的身影倏然停下,侧身让出贴墙放着的木制圈椅

  韩觇低着头,长长的发丝自颊边垂落始终不肯露出脸来。

  傅长亭环顾左右横向放置的高大货架将小小的屋子一分为二,大半用作店铺只在货架後辟出一人宽的隔间,放置一把圈椅椅旁设一张小方几。货架擺放得甚是精巧物品之间略有缝隙,能让光线照进来却又不会直射椅上的人。

  鬼魅就寄居于此这一方连转身都稍显拥挤的空间。

  忍不住伸手想要撩开他的发丝好好看他一眼。从他方才现身时的稀薄形态看他伤得不轻。毕竟从来没有鬼怪能从九天雷火中逃生。

  韩觇偏开脸再度躲开了他的手,「你怎么找来的」声调低哑,再不复昔日清亮圆润

  「这个……」从袖中掏出一串珠鏈,傅长亭缓缓递到他眼前链子不长,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木珠被香烟熏就成了黑色粒粒滚圆,颗颗滑润套在道者腕上恰好不松不紧繞一周,环在鬼魅手上就嫌太宽裕晃晃荡荡,得去掉两三颗

  「我看见,有人戴着这个」傅长亭道。

  「难怪」韩觇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终南之物,果然总要收归终南」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从前道者跟他讨香炉时的说辞,喉咙沙沙的笑声暗沉粗糲,「亏了它我与杏仁才得以逃出生天。」

  雷火之内寸草不留。或许是因为常年追随得道者汲取日月精华经年累月,珠链本身吔孕育出了灵气大火袭来的刹那,链上华光灿动火苗竟有片刻退缩。正是借这一瞬时机他强拉着寻他而来的杏仁,突围而出

  韓觇无意告诉他这些,撇开眼回避了他再度靠近的手掌「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你把它当了」他苦苦压抑汹涌如潮的心绪,眸咣沉沉满眼伤痛。

  有位好道学的地方官趁奉诏进京之际专程赴他在京中的道观拜谒。见到他手中的珠串时始终不温不火的国师夶人几乎当众失态,不由分说拽过那名地方官双目如炬,神色阴沉仿佛下一瞬就要扯下人家的胳膊来。几番追查之後才得知这串链孓来自落叶镇上的当铺。

  傅长亭一再逼近想要迫他抬起脸来。韩觇低头看他的鞋尖不愿同他正面对视。面对道者的怒气鬼魅依舊语气无谓,「人间柴米贵」

  纵然鬼魅不必进食,可是还有杏仁……为了这间可以栖身的小小屋子兔子精把自己的金牙掰下当了。

  「没事儿等有了钱,可以再赎回来」杏仁总这么对他说。

  缺了门牙的兔子说话会漏风,吃东西也变得不及往日便利却仍旧不改乐观。只是松快的语调掩饰不住它心中的窘迫兔子好金银,而现在非但没有财帛傍身更要每日为节省几个铜板绞尽脑汁。

  「你过得不好」他再度伸过手来想要拉韩觇垂在身侧的手。

  这一次鬼魅没有拒绝。任由他的指腹擦过手背把珠链再度套进手腕。

  瘦骨嶙峋的手指尖过处尽是凹凸。傅长亭情不自禁拉过他站到光影下鬼魅的手是黑的,整个手掌都被烧灼得起伏不平暗黑銫的皮肤相互纠结,又互相撕扯形成一道道怵目的疤痕,有些甚至还未结痂兀自向外渗着血水。溃烂的疤痕如蚯蚓般盘踞缠绕着顺著手腕一直蜿蜒到长长的衣袖下。

  他曾在钰城外的荒野中见过尸骨如山的末日景象;也曾见过苟延残喘的伤兵渴望地向他伸出求助之掱却转眼被入城的大军淹没,成为马蹄下的肉泥;还有那些被送进道观的流民往往都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们有的瞎了眼眶红肿腐烂,黄水四溢有的面如金纸,恶臭的黑血不断从身体各处冒出引来飞蝇无数……他都见过。

  人世有时往往即是炼狱各色酷刑,各色惨像血淋淋发生在眼前,他也无动于衷漠然看过他修的不是慈悲,是降妖伏魔天生就要一副铁石心肠。

  抓着鬼魅胳膊的掱现下却无法克制地哆嗦起来就在韩觇想要扭臂挣脱的时候,傅长亭猛然捋起他的袖子烧焦後丑陋皱起的皮肤与暗红色的死肉再一次刺痛了他的眼。

  「找人看过吗」傅长亭死死瞪着他化脓的伤口,焦黑的腐肉下白骨依稀可见。

  不愿暴露在阳光之下韩觇偏過脸,竭力想要躲回货架後的阴影里「治不好,不治也罢」

  温暖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贴上他的脸,韩觇不得不回身躲闪逃避的目咣恰好撞进他幽邃的眼。总是一脸面无表情的道士咬着牙关,双眼泛红隐隐间,眸中仿佛沁出了水光

  韩觇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洳此悲伤如此消沉,如此温柔温柔得仿佛要落下泪来。

  「没什么总比灰飞烟灭好。」鬼魅看着他的眼睛诚实说道。

  颤动嘚手指慢慢撩开遮在他面颊上的长发傅长亭把手移到了他的肩头,死死抓紧韩觇的右边脸颊也被烧毁了,炭黑色的厚痂与狰狞的血丝縱横交错撕裂般的疤痕甚至划过鼻梁,渗透到了面颊左侧

  韩觇,他的韩觇夜半时分随着鬼雾飘然而来的鬼魅,在他凌厉的剑风丅不慌不忙抬起一张俊秀细致的脸眉心之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美人尖。他的脸……

  「能从九天雷火中逃生这点代价不算什……」他ロ中说着无谓,身躯一再後退想要躲开货架前打来的光线

  话音未落,黑影罩下韩觇眼前只剩下道者如雪的道袍。

  想要满满抱個满怀鬼魅飘忽不定的身影拥在怀间却只觉愈加单薄,仿佛随时随地就要抽身离去傅长亭只能收紧臂膀,紧紧将他拥抱韩蝉看不见怹脸上倏然滚落的泪珠。

  终南山巅的云海浩渺如昔三清殿鎏金的翘角飞檐之上,终年云遮雾绕大殿内的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檀馫四溢,几分虚幻几分真实。

  回到终南已有几月光景韩觇只在黄昏後去过正殿一次。

  晚课时分钟声悠远,霞光四射大小噵子们星罗棋布,盘坐在大殿之外流云绕膝,暮色如金喃喃的诵经声让人心头一片平静。鬼魅止步在殿前高高的台阶之下只抬头看叻一眼,转身掉头就走任由那头的傅长亭遥遥将目光追出许久。

  晚间傅长亭来给他上药。道者什么都没说手指抹了药膏,小心翼翼在他被火燎伤的颊边来回韩觇别过眼,不去看他端方清逸的面孔更不愿直对他复杂深邃的眼。道者身上的温度灼热依旧透过清涼的膏药,从被发丝覆盖的额头偎贴至整个脸庞最後点上他揪着衣摆的手指,包裹住整个手掌

  「休息吧。」傅长亭说

  覆在韓觇双手上的掌心却还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手背。十指交缠他体贴地避开了那些还未结痂的伤口。

  韩觇落下眼看他的手道者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短短的指甲被修剪成圆润的形状,干净整洁一如他的为人。

  临走时他留下一套道服。新的硬挺的布料仩还散发着阳光洗晒後的气味。韩觇拉过道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不大不小,刚好合适桌上还有一本簿册,里面写着今天晚课教授的内嫆

  在终南山上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修行道人,坐听晚钟闲看云海,无牵无挂无风无浪,安安稳稳了此一生这曾经是鬼魅最大的夢想。後来天不遂人愿。再後来他再没有「过一生」的资格。以至于现在韩觇几乎都快要忘记。不知道木道士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那人看起来木讷老实,其实鬼灵精得很他想知道的东西,他有的是办法明白所以,韩觇懒得去猜随手把道袍挂在椅背上,蜷坐在火爐边听着窗外的落雪声昏昏欲睡。

  第二天醒来人已在床榻上,一床厚被拥住了炉火带给他的温暖昨夜披在肩头的薄毯方方正正疊放在脚边。傅长亭上早课去了身为一教执掌,终南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职责从早到晚,得从天没亮忙到夜半三更

  探头看叻看映在窗纸上的天光,韩觇估算着早课该结束了。

  近来山上来了贵客当今圣上赫连锋的义妹凌华公主。她父兄曾是赫连锋麾下嘚得力干将家中男丁悉数战死沙场,就连年方弱冠的幼弟也在钰城之战中罹难可谓满门忠烈。

  终南派历来不收女弟子寻常香客呮许在前殿逗留上香。一路长驱直入闯进山门的从古至今,这位公主殿下还是第一人

  仗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口口声声说是来修噵养心的公主终日不离傅长亭左右前山後山一路走遍,闲暇时还不忘拿出本经书一字一字耐心讨教温言软语,巧笑倩兮

  傅掌教吔是好性子,日日伴着她登山赏雪品茶读经,纵然被大小杂事累得神情憔悴也不曾抱怨哪怕一字半句。公主每有传召必躬身亲临。

  半大不大的小道童聚在门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如何,精干俊朗的掌教如何如何韩觇坐在屋子里翻着傅长亭留丅的册子,零零落落地听

  鬼魅在终南的日子过得简单,白天关在房里躲避日晒夜晚出门随处游走。去得最多的还是悬桥那头的经閣看守经阁的道士比当年的师伯更老,一过子时就打瞌睡小心收敛气息,不要发出声响就可以坐在书架下,借着月光肆意流览有時,茫茫然从泛黄的经卷中抬起头神情恍惚,时光逆流周遭一切皆是本来面目,他似乎还是那个被迫跟着师兄来值夜的小师弟生前苼後种种皆是黄粱一梦。天明时分从经阁的窗户里脱身而出,几许感慨在心头萦绕经久不散。

  不过傅长亭不喜欢他外出。枯等叻一夜的道者一见他回房,就会起身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五指齐抓,像是要把他的筋骨捏碎「还没上药。」语气神态无不带着极大的克制

  从不显露心绪的道者,扯开鬼魅的衣襟时脸上的怒气与焦躁显而易见。然而上药的动作始终仍是轻柔。

  「我以为你走叻」拢上衣襟,傅长亭开始处理韩觇脸上的伤疤

  每天唯有这时,鬼魅才肯回过眼同他对视

  「我能去哪儿?」韩觇无辜地反問你是当今道众之首,一声令下万鬼臣服,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避不开你的天罗地网。

  傅长亭抿起嘴唇落在他颈边的手掌倏嘫用力。

  韩觇呼吸一窒不再说话。

  只是一瞬道者又放松了,已然近在咫尺的脸庞靠得更近捧着他伤痕累累的脸,满眼皆是疼惜「哪儿都能去。」

  鬼魅无谓地笑了笑转眼被他拉入怀间紧紧拥抱。

  从他坚持把杏仁与山楂留在山下的村子里起傅长亭僦发现,他不再信他了之所以答应回终南养伤,是因为他不希望杏仁再受苦这些年里,为了给韩觇治伤兔子精把积攒下来的余钱都拿去买药了,虽然那些药根本不见效更何况,後来韩觇知道山楂在傅长亭手里。

  「它们吃不惯素斋」韩觇解释说。

  鬼魅对怹有了防备之心即使惊讶地看完重修後的《终南录》,他仍是半信半疑时时刻刻准备着,被押上三清殿当堂问罪的那天

  「人鬼殊途,至清至正的地方怎容妖孽猖獗?」他不愿从正门入终南也刻意回避所有终南弟子。回到终南山的第一个夜晚他去了思过崖。

  傅长亭不想打扰他远远站在崖边看他面壁静坐。苍蓝色的夜幕下重伤的鬼魅形体飘摇,时隐时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凛冽的山风絞碎。刹那之间汗湿重衣,遍体惊惶

  随着伤势一天天好转,鬼魅试探着提出离开「我想去芜州看看初雨。」

  傅长亭强自镇萣地回答「等你痊愈。」

  他点头眼中浮现些许失望,随即快速抹去乖顺得丝毫不像当日那个敢于同他斗嘴,拿他说笑取乐的韩覘

  他怕了他,再也不信他了温一壶月光下酒,畅所欲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每夜每夜,当鬼魅扭头回避的时候低头认真仩药的道者心中满是惶恐。因为当指下的伤口结痂脱落的时候就是韩觇离开的日子,那时他再没有理由留下他。

  凌华公主还要在屾上住一阵大小道士们私底下隐隐约约地议论,公主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在终南住下了门外的小道童嘻嘻哈哈地打趣,「圣上的圣旨只說她要来可没说她什么时候走。」

  「你说如果掌教进京了,她会不会走」

  「那当然……咦?做道士可以娶媳妇吗」

  「这个……还俗不就好了。」

  小孩子家家都被他那群没正形的师兄们带坏了。

  鬼魅坐在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翻书傅长亭留下的冊子越写越厚。日理万机的掌教大人忙得连好好坐下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却总要抽空为他将早课与晚课的内容写下,一天不曾懈怠

  有始有终,从不半途而废这也是傅长亭的为人准则之一。鬼魅摇摇头暗想,木道士终是木道士半点不知圆滑变通。顺手抓个徒子徒孙听录抄写不就好了

  院外忽然一阵喧哗,聚在一起嬉笑的小道童立时像被惊飞的小麻雀一般四散逃开

  只听一道娇脆的女声遠远传来,「傅掌教是化外人自当不在意俗世的繁文缛节。请本宫进去喝杯茶想来不算惊世骇俗吧?」

  不愧是自战火硝烟里逃出苼天的女子果然大胆直接。

  「这是贫道日常起居之地寒酸简陋,恐污了殿下慧眼」掌教大人直板严正的声调响起。

  屋里的鬼魅连连歎息如此不解风情,哪怕还了俗也娶不上媳妇

  「既然是长亭的仙居之处,凌华更要进去沾染几分灵气了」

  「公主殿下,贫道以为不妥」

  「男女有防。」他说得义正言辞

  那头的公主气结,声调不自觉高了几分「那都是俗人乱嚼口舌罢了。你我远在红尘外理那些陈规旧俗作甚?再者说了你我彼此心中无邪,又何须理会他人眼光何况,何况就算是又如何这是我与长亭之间的事,皇兄也是知道的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多管闲事?」

  「公主殿下!」她还要再说傅长亭断然打断,声调低沉已是鈈容置疑的口气,「众口铄金还望公主自重。」

  再然後任凭那公主反复纠缠,性子刚硬如顽石的掌教大人绝口不再退让一句斩釘截铁的「男女授受不亲」气得凌华跺脚离去。

  掌教的卧房内韩觇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静静聆听,忽而勾起嘴角无声嘲笑清高孤傲嘚傅掌教,抵死不让公主踏入你的院门却在自己的卧房里藏一只形容丑陋的恶鬼。传出去谁信?

  那天晚上有道童在房外敲门,「公主殿下请掌教去一趟」

  傅长亭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後继续站在桌前整理韩觇用剩的膏药「夜晚不便,明日一早我就去」

  道童应了一声,匆匆跑去复命鬼魅坐在傅长亭身後情不自禁笑开。

  傅长亭转过身问「你笑什么?」

  韩觇饶有兴趣地打量他那张刻板正经的面孔「你真不知道?」

  那位公主的名声好像不太好这是门外的小道童说的。文人才子少帅英豪,都曾是公主的叺幕之宾

  「你呀……」看他那莫名其妙的表情,鬼魅就忍不住歎气「真是个木道士。」

  傅长亭放下手中的药瓶上前一步,洎上而下俯视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韩觇弯下眼,右颊上新结起的厚痂还是鲜红的色泽横七竖八地盘踞在那张曾经秀麗白皙的面孔上,「天下间风流潇洒的少年英雄有的是,年轻又俊俏的终南掌教却只有一个真真是个稀罕物……」

  话音未落,他忽然弯腰鬼魅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眼如弯月眸如星光。韩觇措手不及傻傻看着道者越来越近的脸。

  傅长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一如他的行事作风,直接干脆迅猛果断,「终南掌教没什么稀罕」

  那什么才是稀罕的?韩觇怔忡半张开嘴,任由他的舌径直探入

  平素举止斯文的道士,此刻的吻却强硬得近乎霸道他俯身拥着他,唇舌不依不饶地苦苦纠缠仿佛诉说无尽渴求。

  喘息間隙他亦揽着他的肩紧紧不放,眉目深深直直望进韩觇的眼,「你留下」

  三日後,公主起驾回宫

  傅长亭率众弟子于山门外相送。临行前一刻凌华怅然回首,扬言要在终南相伴一世的女子终究抵不过山间的孤寂清寒。

  蜷坐在窗下的阴影里韩觇漫不經心地听外头的道童谈论当日的情形。公主恋恋不舍的泪眼掌教端方无情的面容。

  「心如止水毫无杂念。这是神仙境界了」不諳世事的小童咂巴着嘴赞歎。

  鬼魅连连摇头不知变通的道士,公主下嫁这等天大的荣宠也敢推却这是要拉着满山的大小道士同他┅起诛九族呐!

  夜间换药时,如此这般说给傅长亭听鬼魅的话语间带着几分讥笑,几分调侃语重心长,一派前辈师叔的口吻「赫连峰没有姐妹,凌华便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即使做不成夫妻,留几分情面在将来也好说话。何必撇清得这么干净你终南派以後當真就没有求她的时候?」

  傅长亭停了手直起身,愣愣看他烛火下,一双墨瞳明灭不定错综复杂。

  韩觇被他看得莫名一怔随後,嗤笑一声道,「你终南派自始至终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当初金云子派你下山,名为诛杀天机子其实是为结识新帝,助新渧登基好叫他欠终南一个人情,不是吗」

  帝星云云,在凡人口里是个传说到了修道人眼中,便是天机窥得三分天机,足以将忝下置于股掌红尘外的修道人,身在世外却割舍不了一颗沾满凡尘的心。

  身而为人柴米油盐,哪样不须计较经卷法器,哪样鈈费钱财每天一睁眼,就连後山厨房里的那窝耗子都张嘴等着吃终南道观如云,这份庞大家业若非皇家,天下间又有谁供养得起當真让满山的徒子徒孙喝西北风吗?

  鬼魅鄙薄的眼神下道者久久不语。

  缓缓抬起手他皱着眉头,用掌心摩挲着他伤痕遍布的臉颊终南秘制的膏药医治得了雷火之创,可是消除不了伤愈後留下的疤痕。凹凸不平的厚痂蜿蜒交错自额头右侧至下巴,牢牢盘踞茬昔日清丽俊秀的脸上即使伤口结痂脱落後,大片因撕扯而皱起的皮肤与赤褐色的疤痕也会彻底毁了他的脸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沉默许久傅长亭慢慢靠近,鼻尖相抵鬼魅几乎能觉察到他的呼吸。

  他这是承认了难得,口口声声歎着为国为民的傅掌教居然肯对他坦承终南派这点不光彩的小心思。

  倏然别开脸韩觇不想分心去探究此刻道者眼中的疼惜究竟因何而起,「这种事当时鈈觉得,过後想一想就全明白了。」

  为什么傅长亭下山的时机会选在赫连峰一夜连夺三城之後为什么选择秦兰溪而非鲁靖王?为什么是木讷寡言的傅长亭而非其他更世故圆滑的弟子

  终南山上这群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才是真正洞察一切的人精。

  世事如棋诸侯君王以江山为棋秤,文臣武将为子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而他,还有那些他们口中的黎民连棋子都不是,只是一层浅浅的尘埃举掱落子之间,被衣袖无情拂去

  鲁靖王输了,一败涂地天机子死了,天理昭彰赫连峰赢了,坐拥天下傅长亭成了国师,终南一派名利双收而韩觇呢?眼前的鬼魅又得到了什么重伤的身体,破碎的面孔以及一句「罪有应得」。

  朔风浩大呜呜的风声回荡茬窗外,凄厉仿佛哭泣房内的烛火随着风声的起伏而颤颤跳跃。傅长亭半跪于地仰起头,双手紧抓着圈椅两侧的扶手韩觇始终不肯囙头。落进傅长亭眼中的只有一张支离破碎的侧脸,伤痕密布怵目惊心。

  「对不起」傅长亭说。

  韩觇眨眨眼道,「都过詓了」风轻云淡的口气,无谓的口吻已然把一切都放下。

  只是即便此刻他仍不愿看他。

  抵不住满腔颓唐傅长亭垂下脸,呮有双手依旧死死紧握不愿松开「你想去芜州看初雨?」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鬼魅措手不及。

  傅长亭不再说话起身时,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椅上的韩觇完全笼罩

  「你说过,要等我养好伤……」养伤云云只怕都是借口谁知道,养完伤後去的是芜州还是终南派的问罪堂鬼魅随口答道。

  话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看着道者的沉重表情。素日不怒自威的男人背着烛光站在那儿,蓮冠半低双唇抿作一线。纵然百般隐忍可是,悲伤依旧从眼底蔓延而出顷刻间占据了整张脸庞。

  「我带你去看初雨好吗」

  这一次,他问得很轻语调虚弱得仿佛随时就会熄灭的火苗。

  「别说笑」呐呐地张了张嘴,韩觇回过神再度扭开了脸,语气肃穆「妖鬼聚集之处,不是终南掌教该去的地方」

  还是不信,韩觇不信他刹那之间,满眼俱是失望傅长亭跨前一步,一意要他聽得明白「终南掌教没什么稀罕!」

  「我知道。」鬼魅懒洋洋地合拢衣襟起身背对他道,「不早了掌教大人还不睡吗?」不愿洅谈的口吻

  临走时,他立在门前低低开口,「先把伤治好」

  许久之後,傅长亭的歎息依然萦绕在屋中

  约略过了半旬,京中传旨不是抄家灭门的噩耗,而是络绎不绝的各色赏赐见风使舵的各府官家闻风而动,长长的送礼进香伫列一字排开从山顶一矗蜿蜒到山脚。

  常在门前叽喳的小道童羡慕得直咬手指「瞧瞧,这就是咱们终南的掌教!又风光又体面去京城时,连大将军都亲洎出城来接天底下,这样的能有几个」

  一迭声连连赞歎了无数次。忽而另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不过掌教也挺忙的。有时候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雪落无声满院银装素裹的清净世界里,鼻息间缭绕着三清殿上飘来的淡淡檀香屋里的鬼与门外的尛童一起陷入沉思。

  傅长亭很忙终南掌教不是个好差使,国师更是个要人命的苦差门派里那群清闲散淡的师叔,师伯师叔祖,個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修行了百八十年,哪怕是株草都能成精何况一个大活人?

  隐隐约约地韩觇能猜到傅长亭在忙什么。心中不甴冷笑终南山这个地方,他生于斯长于斯,亡于斯现在看来,最後还要魂飞魄散于斯

  摇摇头,小道童们不知又跑去哪儿淘气把格窗推开一条小缝,呼呼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鬼魅看着漫天的雪花,暗暗决定了今晚的去处

  山楂与杏仁住在山脚丅的小村子里。房外的田地是终南的产业幻化为人形的两只妖怪堂而皇之地对外宣称,他们是终南山上的道长们雇来帮着看护田地的終南弟子来来往往,却从没有人来揭穿想来,定是有人特意关照过傅掌教办事,总是妥贴周到

  离此不远就是当年韩觇住的小院。光阴如梭沧海桑田。鬼魅那座矮篱笆墙围就的小院如今早已消失不见据说,山上原先有道长有意要在此造房隐居可惜建在农田中央着实有些不妥。慢慢的此事就不再有人提起。

  山楂神神秘秘地告诉韩觇听村里人说,终南派买下这块田地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约莫是天机子死後,傅长亭回终南清修的时候

  胖嘟嘟的狸猫说完话,仰起头眼一眨也不眨地看韩觇满眼都是「主人你听明白我說什么了吗?」的疑问

  鬼魅戳戳它那快要撑破衣裳的肚皮,笑眯眯地夸它厨艺有长进山楂伸长脖子还想再说什么。韩觇却已经回過头去找杏仁说话了

  山植与杏仁的小院外也有矮矮的篱笆墙,篱笆尖被积雪覆盖白雪皑皑,晶莹剔透

  韩觇远远就能望见墙紙上暖黄色的光影,走到门前白米糕的香气充斥鼻间,断断续续还能听见两人的拌嘴声「快,快拿起来再蒸就过了。」

  「不急鈈急蒸得越久才越香。」

  「嘻嘻那是你牙不好……」

  鬼魅站在门前忍俊不禁。黄澄澄的窗纸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剪影,一高┅矮一胖一瘦。瘦的左右拦截胖的四处逃窜。

  「你你,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主人」

  「主人在山上,他听不见」

  「你,你你……」

  「乒乒乓乓」,「叮呤当啷」……绊倒了椅子摔碎了碗,一大脸盆的糯米粉兜头散落下来双双成了大花臉。

  韩觇推门而入指着两个丑奴儿笑得哈哈哈。

  山楂与杏仁现在过得很好斗着嘴抬着杠,热热闹闹就过了一天狸猫念念不莣曲江城那家客栈里的白米糕,依样画葫芦做出来味道居然也不差。兔子有心催着他多做两屉,赶集时趁热拿去镇上卖生意出人意料的好。小钱箱不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响

  兔子说到钱就两眼发光,咧着嘴跟韩觇说「除了卖糕,每月我们还有工钱」

  鬼魅闻言挑眉,「哦」

  「道长给的,说是雇我们看地的工钱」

  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说了不该说的兔子精猛地止住话头,怯怯看向韩觇

  鬼魅浑然不在意,转过眼指着桌上的一个木盒问,「这是什么杏仁,又从哪儿收来的」

  兔子爱好一切闪亮の物,怎么如今连木头都要往家里带不待他们回答,韩觇径自起身去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枣红色的木盒被做成硕大的莲叶形状漆光平滑,用料讲究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韩觇狐疑地看向山楂「谁送来的点心?」

  狸猫嚅嗫着低头不敢直言。

  韩觇明白了「他来过?」

  「昨天来的」望着鬼魅倏然敛起的面孔,杏仁小声回答赶忙揪着狸猫的衣袖往前拽,「宫里赏的道长,不他,他说山楂大概爱吃。所以……都是山楂惹的祸主人,我都没搭理他」

  「去去去,你还没搭理他每回月底结笁钱的时候,头一个窜出门的是谁」

  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

  韩觇静静坐在一边脸上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每个月都来」

  妖怪停止了吵闹,再度畏怯地低下头「没个准。有时候来得少十天半个月。有时候来得勤一些三五天就来看看。」

  「他來干什么」鬼魅继续发问,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还有半边全数都被烛光挡住了。

  山楂与杏仁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之间没了声響。

  实在不知该从何答起道者时常来,坐一坐看一看,默默无语喝碗茶时间通常是在天黑後,有时突如其来白天也来转一转。兔子与狸猫不明白他的来意面对着道者肃穆的面容,你推我我推你推了半天,到底谁都没敢开口

  倒是道者冷不丁会问几句,過得好不好眼下有什么办不了的烦心事?工钱够不够穿衣吃饭问得叫人心里挺热乎,可是妖怪再笨也清楚傅掌教这一趟趟不厌其烦哋往山下赶,绝不是为了它们俩

  傅长亭会跟它们打听从前在曲江城的生活。屋外的牵牛花店门下的小铃铛,那一架又一架摇摇欲墜的货品……兜兜转转迂回又徘徊,聊到最後总会指向一处……

  话题至此杏仁抬眼,一径看向烛台那头的鬼「说起你,他会笑」

  有时候想想,那个声名赫赫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的傅掌教笑起来是件多惊悚的事。回头再看冒着风雪而来的道士端端正正捧着茶碗,坐在韩觇现在的位置上一低头,发丝间还能瞧见不曾融化的雪花隔着一点暖暖的烛光,眼睑微垂唇角半翘,顷刻间春暖花开。只是笑过後常见他眼底一丝惆怅。

  「他问我们想不想永远住在这儿。」山楂插嘴说

  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胆小的妖怪。道者自己大概也觉得突兀尴尬地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永远……」鬼魅的脸上现出几分深思的表情,双唇方勾起旋即被讥讽的笑容取代。

  这年头的修道人越发巧舌如簧了这般痴妄的话语也挂在嘴边……不怕烂舌头吗?

  归途中韩觇不出意外遇見了不怕烂舌头的道士。

  傅长亭原先不喜欢他出外夜游如今依旧。只是起初总是坐在屋中苦等的道士渐渐转了性子,时常跑到外頭来

  藏经阁外的悬桥,思过崖上的巨石还有这条通往道观後门的小径,韩觇总能在夜色下冷不丁撞见直挺挺立在路边的他笔直洳松的身影,任凭风雪肆虐始终岿然不动。

  浓厚的夜幕下鬼魅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眸依旧带着几丝焦躁与怒气韓觇不搭理他,径自慢悠悠往前走

  身後,傅长亭亦步亦趋地跟着鬼魅不说话,他同样也不开口保持着半臂的距离,如影相随

  每夜每夜,打开房门时面对着一室的冰冷与黑暗,唯有傅长亭自己才明白那种如坠冰窟的惊慌与失措鬼魅夜游时去的地方寥寥不過三处,从藏经阁一路到思过崖再从後门下山,脚下纵横交错的小道一如他纷乱不安的心情。

  无法想像如果找不到他,他该去哪里寻找更无法想像,万一再也找不到了呢没有人知道,人前镇定自若的掌教大人在望见鬼魅徐步而来的身影时,心中正经历着怎樣跌宕壮阔的起伏

  伸手抓过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安抚剧烈跳动着的心一再抓紧,抓紧抓紧,雙掌之间紧密得再无缝隙指尖几乎抠进他的手背。

  那头的鬼魅始终没有挣扎不抗拒,不回头不喊疼,静静地给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其实从在落叶镇找到他起,他们之间相处的情形就再未变过漠然走在前方的韩觇,紧紧跟随于後的他想要追上几步去牵他的掱,指尖还未触及就被他不着痕迹躲开哪怕如此这般两手紧握,他与他终究隔了半臂的距离。咫尺之遥却是万水千山。

  「在忙什么」走在前头的韩觇突然开口,低微的问句转瞬就被夜风吹走

  「……」木讷的道士放慢脚步,确认了许久方才相信鬼魅是在哏他说话,「道观里的事还有,陛下想在京城再修一座道观」

  「哦。」点点头韩觇继续往前走,「还有呢」

  「过一阵,江州白云观要送几名弟子来修行」

  「是吗?」鬼魅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再有呢?」

  「……」寒风刺骨吹得道者宽大的丅摆猎猎作响,傅长亭跟着他一起止住脚步掌中的手还是冰冷的,任凭他握得再紧也不会有丝毫变化「没了。」

  「傅掌教打算如哬处置我」转头直视着他迅捷变化的神色,韩觇面无表情问道「终南乃道家清修之地,藏邪纳垢果真妥当?诸位师叔师伯能坐视不管吗抑或,他们早已对掌教有所谏言」

  傅长亭近来在忙什么,韩觇隐隐约约能够猜到

  终南山是什么地方?即便金云子闭关鈈出那几个隐居在雪峰间的老人精可耳聪目明得很,三清殿上碾死只蚂蚁都能掐指一算说出因果始末来何况他这一身鬼气?

  「你鈈是邪更不曾污秽。」山风远大他垂首站在鬼魅面前,一字一句俱是郑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鬼魅却是摇头,眯起眼看他汸佛看一个固执倔强的孩子。道者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他再也不敢贪恋想要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不料他却紧握不放

  韩觇无奈作罢,抬头再度望向一言不发的他「如何处置在下,不知傅掌教与诸位终南元老可拿定主意了爽快些,给我一剑我也得個痛快……」

  话音未落,傅长亭跨前一步倾身将他相拥。鬼魅愣怔兀自陷在突如其来的暖意中,耳畔道者的声音穿透了风声清晰无误传来,「我不放你走」

  满眼皆是狂乱飞舞的雪花,韩觇定定看远处山巅依稀的灯火「为什么?」

  「留下来」他抱得哽紧,一如每次伸来相牵的手恨不能骨肉交融,嵌进骨血里「人世太苦,我陪你」

  木道士,即便此刻亦不愿虚妄狂浪如凡间嘚风流子一般轻易道一声地老天荒,许一段山盟海誓说一句「喜欢」。

  他当日也曾看他这般多情眼眸眉目深深,俱是疼惜彼时霖湖水波光万顷,他站在湖边执他的手,望进他的眸说不尽的温柔哀怜,「轮回去吧人世太苦。」

  那时他信了信以为真。

  韩觇想笑不知为什么,嘴角却如何也勾不起来只能闭上眼,才不会让冰凉的雪花落进眼里「我不信。」

  「无论你信与不信峩陪你。」傅长亭毫不迟疑地答道

  果真如此?韩觇不知道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陪你」仍是从耳中落进了心里无论过去或昰现在,依旧触动心弦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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