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眼睛撞到桌角,眼皮挨皮外伤忌吃什么,可是也痛,这样严重…

眼皮磕到桌角会留疤吗???急!!!儿子1岁3个月,昨天磕到眼角,破了个口子,送到医院大夫说伤口比较浅,可缝可不缝,不是疤痕体质的话也有可能自愈。我们没有缝,但不_百度宝宝知道【图片】【原创】南风阁之公子欢by山巅之鱼,权臣X男倌,(修订版)【爱所以存在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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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南风阁之公子欢by山巅之鱼,权臣X男倌,(修订版)收藏
一场由丹砂契引发的无可挽回的后续故事。主角:索欢(男倌),凤栖梧(宰相) “凤大人把情爱看得很重么?”他问,带着冰水的寒凉和彻骨的讽意。 “志不在此,自然不看重。”他用小夹子挑着手炉里的炭,问:“索欢公子呢?” “过眼云烟。” 一个阅人无数的男倌和一个志在天下的宰相,两个不重情爱的人,两个最不能在一起的人,谁为谁折服,谁为谁倾倒,谁为谁不惜此生,谁为谁倾覆天下,终要算计出一场痴心无悔、灿如焰火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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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两句,关于重发此文的理由:1,从头到尾,部分细节改了;2,在下不喜欢把被封锁的章节放到微博里,贴吧可以浑然一体,甚好;3,催文可以,但不接受侮辱性语言,如“你死了吗?”“滚来码字”,当然,我没遇到过,但在佐鸣吧见过。嗯,看我文的都是有素养的小仙女。看看小说,聊聊生活,在可以腐的年纪里恣意却不狂热地腐着,挺好。
1.不速之客  奉德四十八年,景帝病逝,皇子源虹承继大统,阁殿大学士白吾沁、都察院都御史凤栖梧监国。仅一年,白吾沁、白墨渊父子二人狼子野心,毒害幼帝,凤栖梧识破其诡计,奏请诛其九族。次年,凤栖梧领两千白虎精骑,平定东南叛乱,经此一事,凤栖梧官拜宰相,兼掌内阁,权势熏天,炙手可热。  若问京都第一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时人必提“四院一阁”,四院便是西水巷子里的月华馆、楚客销香、梦回千里、流栏,其中又以月华馆为首,原是有一个更加风雅的名字,只因此间的花魁娘子粟月华把江南的一干名妓都比下去了,故而改成此名。  天下娼门,江南艳名独占七分,如今以月华馆为首的京都四院声势浩大,大有一较高下的意思。再说这南风阁,可就有点儿意思了,一间专门消费男色的妓院,竟是一等一的销金窟,地处京郊,偏偏客人络绎不绝,行事低调,但若问及圈内人,没有人不摇头感叹的,那可真真儿是一座铁桶,不可撼动。  南风阁等级严明,地位最高的被称作“少爷”,其次是“公子”,再次是“优伶”,剩下的就是寻常小倌了,说是寻常,却也是各有各的颜色,不比女子逊色丝毫。少爷和公子深居内院,轻易不外出,娇养的如同真的少爷一般,眼红得好些女妓,只恨不能身为男子。  南风历来人才辈出,前些年的鸣琅公子,艳惊四座,绝代风华,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地去了,据说下葬那日,许多人哭昏在地,只差跳下葬坑与之同埋。现今的索欢公子和赤枫公子,亦是了不得的孽障,多少空闺妇人日日扎小人咒他们死,还有坐镇的南风四少,白虎星宿入世,凭她哪个名妓出来,都赶不上其一根纤纤指尖——此话实乃市井流言,只因少有人见过真容,只凭口耳相传,越传越玄乎。  不过,露落冷漠,重锦张扬,喜来娇艳,青黛柔顺,赤枫多情,索欢妖气,各有千秋倒是真的。  南风内,正人声鼎沸,欢闹不止,喜来少爷生辰,自然是该闹一闹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向来避讳生辰,那只能提醒他们又老了一岁,喜来年轻,性子欢脱,又生在闰月二九,难得得很,因而从不避讳。  是夜,喜来身着深蓝团花锦衣,腰束银带,松松地系着红色丝绦,黄色璎珞,盈盈现于众人面前,众人皆道,天人之姿,莫过于此。一个客人上前捏了他一把,调笑道:“一打扮,喜来愈发水灵了。”  喜来抬起下巴骂:“死鬼,今日莫来招我,当心我吃了你!”他长得小巧,做出凶恶样子来,一点不吓人,反倒更惹人爱了。  “喜来少爷本二月生,特特推迟到今日,为的就是祭奠母亲,如此大孝是好事,怎么死鬼长死鬼短的。谁是死鬼?让那真正的死鬼听见了,岂不啐你,嘿嘿,假孝顺么!”  众人鼓掌起哄,喜来气得一把提起那人耳朵拧圈儿,“****胡唚,今儿是小爷爷进南风阁的日子!你见谁家儿子孝顺得去做小倌儿?这么多好酒好菜还堵不了你的嘴,去找个嚼子衔上,若再多说一个字,当心我把你那孝顺儿子请来,听他爹立规矩,也好叫我多个同行!”  满堂大笑,都说喜来这个嘴啊,谁也别想讨着便宜。正嬉笑打闹时,喜来见一人偷向内院去了。  ——是他,必是找索欢来的!  喜来心中冷笑,跑那样快,看来那位林怀衣林大人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清心寡欲嘛!  镜溆斋内,索欢正翻箱倒柜找一件好物件,打算送给喜来,门外突兀地闯进一人,吓了他一跳。  却是林怀衣。  入秋的夜晚十分寒凉,他却跑得汗水淋漓,眉间尽是焦愁,哪里还有半点儒雅从容。  “你嫌命长么,敢佩着金龟来这里?”索欢十分讶异,他的官位不高,处事分外谨慎,向来是要乔装一番才敢来的,今晚怎这般粗心,也不拍被人瞧见了捋了他的官儿!  林怀衣皱了眉,把金龟解了掖在腰带里,他扳住索欢的肩,严肃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一定要应允!”  既是不情之请却一定要人答应,他极少这样强人所难,到底发生何事了?  “自然,你若不愿也无妨……可是,除了你,我不知还能交给谁。”林怀衣痛苦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薄薄纸笺,沉沉按到索欢手里,仿佛交托性命般郑重。  索欢蹙眉,将薄纸抖开,只见上头密密麻麻一片朱砂字,红得像血,烙在白底上,看着越发不详。  该不会是什么赃证吧?索欢有些头皮发麻了。  “索欢,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若走漏了风声,不仅我,这上头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门之灾!”  “这样严重?这到底是什么?”索欢低喝道。  “你不用知道,你最好不知道……索欢,我思虑再三,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拿你的安危去赌。”他拥住索欢的身躯,眼睛里满是密布的血丝,显然许久未合眼了。  索欢沉吟片刻,推开他问:“我若不肯,你当如何?”  “唯有一死。”他闭了眼,猝然睁开,道:“林怀衣死不足惜,只恨不能匡扶社稷,铲奸除恶,终究有负圣恩!”  索欢细细看着他,思忖片刻,利落把纸叠好揣进衣袖,轻声道:“放心,此物我会藏好,必不叫奸人拿到。”  林怀衣退后一步,突然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道:“怀衣替苍生社稷在此先谢过你!”  索欢听了,垂眉凉凉笑一声:“苍生社稷与我何干?我只知我不想你死罢了。”说罢瞅一眼窗外,道:“天色不早,林大人快些回罢!小心些,莫让旁人认出你。”  林怀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喉头滚了数次,终究是转身走了。  这晚,索欢施施然梳洗完毕,闲着无事便早早就寝,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往日里迎来送往,哪里热闹哪里有他,近日天气转凉,到现在还病着,连喜来的生日宴也不能去,到底病得不是时候。  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开门后,喜来睨了他一眼,叉腰喊道:“好哇!连我的生日都不来!”  索欢让他进屋,低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病着,哪里能把病气带到宴上去呢,这话可是无理取闹了。”  喜来愣了半晌,才抓抓脑勺含糊道:“好像是……”转而又皱眉看索欢,“你是女儿吗?这样娇弱,不过一阵秋风,人家都无事,就你倒了!”话是指责,却是带着关心的。他见索欢倒茶,忙跳起来摆手,“不要那个!我现在满肚子酒,真是一口也喝不下了!”  索欢抬手看看茶壶,又诧异地看看他,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是醉了呢!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喜来向来海量,轻易不醉,今日也不知被人怎样灌了,竟露出这般怯态。  说到醉,喜来醉了可是好玩得紧。  喜来席地而坐,托腮望着索欢吃吃地笑,“你这样好看。”  这又怎么说?索欢低头看看自己,皱眉道:“蓬头垢面的,好看什么?你可是在打趣我?”  喜来缓慢地眨着眼,显出醉后的迟钝来,他忽而甩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甩脱醉意,伸出手,道:“拿来!”  “什么?”  “贺礼!”  索欢惊讶道:“差人送去了,你没收到?”  喜来一挥手,嚷道:“谁要俏色水芙蓉!不合意!不合意!!”  索欢过去蹲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额,不烫啊——  “你不是常说那个好看,怎么又不合意了?”  喜来轻轻打了一个酒嗝,熏得索欢离远了些,喜来不干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拖回来,道:“你戴着好看,我不要!”指下捏了捏柔滑的寝衣,觉得甚是舒服,就道:“我要这个,你给我!”口气很有些霸道。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索欢扶住额,苦笑道:“你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这都旧了,怎么好给你。”  喜来却嘟了嘴,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  索欢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在做什么呢?!急急止住他道:“快些起来!地上凉,小心病了!”  这话好像起了作用,喜来爬起来,拍一下脑袋,拉住索欢道:“病了……你病了,也不知多穿些衣裳!陪我说这么会子话,冷不冷?快去床上躺着!”  索欢上下打量他,心想:到底醉了没有?可是装醉来耍弄我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外响起敲门声,只听阿祥焦急道:“索欢公子,少爷可在么?”  喜来冲上前就咆哮:“找找找!我能丢了不成!”说完,一转身飞快地向小竹轩的方向跑。  阿祥急忙去追,边追边回头赔罪:“公子对不住,少爷他喝多了……哎,少爷,你等等!”  小竹轩是青黛的住所——今晚是有的闹了。  ***金龟:官员符印。
审  索欢想过会不好,不想这不好来得这样快。睡前还蜷在温暖的棉被中,四周挂着天水碧的罗帐,醒来就是地砖的冷硬,地上一滩水渍铺开,亵衣亵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好似裹着一层冰凉的铁。  他打了一个寒噤,慢慢撑起身,撩开眼前的湿发向四周扫视一番,才道:“索欢不记得伺候过老爷,不知何时开罪了……”  话未完,只听一人厉声打断:“大胆!府丞大人在上,还不快跪下!”  这话却只在戏文里听过呢。索欢心中一笑,偏头看看那说“戏文”的差役,见他脚边一只铁桶,桶沿犹向下淌水珠。索欢忽而笑开:“这位老爷倒是见过的,不知对南风的滋味可还满意?”  “你——胡说!”那差役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大叫,对上首的长官跪下表清白:“大人明鉴,小的身负公职,断不会去那种地方!”  府丞大人脸色阴沉,摆摆手道:“滚!”那差役忙不迭地退下去,大人脸色好了许多,但仍是吓人,他轻蔑地瞥着索欢,口气不善道:“你记性好,那定记得林大人交给你的东西了,交出来,免你一死。”  听到死,索欢哪能不怕,腿脚一软便跪下了,颤声问:“却不知青天老爷说的是哪位林大人?”  府丞冷冷一笑:“林怀衣。”  索欢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似的,喜道:“原是林郎将!只是他那人穷得很,赏不出什么好东西!蒙老爷青眼,相中哪件,小人一定双手奉上!”  府丞的胡子抖了抖,眼中隐有怒气,却压抑住了。“你说得不错,确不是好东西,而是取你狗命的催命符!林怀衣私匿丹砂契,罪犯滔天,已经处以极刑,你若不交出,便是步他的后尘!”  索欢是彻底地骇软了,整个儿趴在地上发抖,许久才缓过来,哭喊道:“青天老爷!青天老爷明鉴!他是给过小人一些珠玉银钱,只是那丹砂契是何物,小人确实不知啊!”见府丞神色愈加阴鸷,忙抹了眼泪提醒:“且请老爷细想,那丹砂契既如此贵重,他又怎会给一娼妓?必是那该挨千刀的短命种,想转移视线,作假供蒙蔽大人!”  府丞低头沉思,缓缓道:“你说的也不无可能……”正当索欢松了一口气,他忽而又冷笑:“可惜林怀衣死前并未作任何口供!林怀衣做事谨慎,与你私相往来,自以为交于你就无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问你,八月初三那晚他找你去做什么?”  索欢偷偷看了一眼府丞,低声道:“他来找小人做、做那档子事,可小人恰恰病着,婉拒再三,他就走了,此后再不来找,许是小人惹恼了他……”  府丞紧皱眉头,显出不耐,拍案大喝道:“刁嘴贱民!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实情,自可放你回去,否则难保你南风都要被本官一锅端!”  索欢听见这个,悚然抬头:“小人实在惶惑,已然说出实情,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带人去南风搜查,若是搜到丹砂契半片碎纸,小人甘愿伏诛!只求大人三思,不要妄造杀业!”  府丞再次审查了他一番,着实是个畏惧到不行的情状,不禁动摇起来。他小心起身去向堂后,只片刻又转出来,却是个威严镇定的模样。  索欢伏在地上,心中思忖到:不好,看来这事他做不得主,真神还在后头,敌暗我明,如何见机而动?须得想法子见上一见!  这边索欢心思百转,那边府丞一拍惊堂木,道:“你既说未见过丹砂契,却如何得知它为纸制,说出‘丹砂契半片碎纸’的话来?哼!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来啊,上刑!其余诸人,搜捕南风阁,务必将林怀衣的同谋一网打尽!”  索欢大惊,猛地跳起来,瞪视着府丞大人,豁出去道:“大人好大的官威!设私堂动私刑,还要抓南风诸人!敢问大人,索欢罪犯何条?再问大人,可有搜捕令?”  众差役面面相顾,皆迟疑地望向上首的府丞。府丞大人暴怒,大吼道:“刁民,你藏匿丹砂契,与林怀衣一丘之貉,还敢说无罪!”  “大人,”索欢捋着头发冷笑:“没得这样平白冤枉人的!丹砂契?鬼知道它是个什么劳什子!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却要为他搭上许多条人命,竟不知我朝律法上记着这些!莫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惹得你们滥用公权?一丘之貉,说的却是谁呢!”  差役们张大嘴,这人是活腻了么!府丞亦震惊不已,他须发尽张,目眦尽裂,“大胆!敢污蔑本官!你方才明明不打自招,现在却……”  “呵!”索欢轻笑着打断,斜睨的双眼带上尖锐锋芒,如淬毒的绣花针一般。“大人疾声厉色,我只问大人,既是丹砂契,一纸契书,不是纸的还是铁疙瘩么,不打自招之说未免好笑!”他直视府丞,扬声讽道:“不打自招,何谓不打自招?以小人看,大人欲动私刑,是想来个屈打成招呢!”  “贱民!贱民!巧舌如簧,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府丞一根手指乱指着大叫,难为他一把年纪竟能气得跳脚,样子实在难看。  索欢被按在地上,犹刻薄嘲讽:“大人雷霆之怒,小人不堪承受,必是污蔑无疑了。只是大人睿智,知道打死小人,如此便还是清名远扬、爱民如子的青天老爷——”话音刚落便被一板子打得惨叫起来,他咬住唇强忍剧痛,将脸埋在地上,心中不无平静:今日若死在这里,也当是个好了局,终是不负怀衣所托……
凤栖梧  “停下。”突然出现的声音很是特别,清脆利落如冬末破冰,金玉相击,分外醒脾,却是带着挥不去的凉意的。  索欢抬眼,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府丞大人亦畏畏缩缩跪在下面不停擦汗,战战兢兢道:“下官无能……”甚至哆嗦着站到差役队里去了。  府丞官职不低,却给吓成这副孬样,莫非上头坐的是皇帝?  待索欢看到那人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一关,怕是脱不了身了。  上面那人端坐于官帽椅,着一袭紫衣,外罩黑纱,领口围着墨狐毛,柔软蓬松,索欢越发觉得身上冷了。然而最叫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的银面具,那面具做工精美,把整张脸覆了个严实,只留鼻底通气,面具右方额角至眼尾处錾刻着一只凤尾蝶,长长的凤尾拖拽至脸颊,翅端花纹皆镶同色玉片,显出几分内敛的华美。  索欢再孤陋寡闻,也知“凤鸣九天,蝶舞霄汉”,说的便是这人的家徽。  这人是谁?民间有“国乃九江,可覆其八;权是五岳,独掌岱宗”之语,专指当朝第一权相凤栖梧。  是权相也是奸相,听说他架空幼帝,把持朝政,戕戮老臣,排除异己,手段之狠辣,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话借着恩客的醉语吐出,他只当耳旁风从不放在心上,不想竟有遇上的一天。  整个堂内肃穆至极,忽然闻得一声轻笑。府丞简直肝胆俱裂,对着索欢怒吼:“大胆刁民,宰相大人在此,岂容你放肆!”  索欢白了府丞一眼,咕哝道:“狐假虎威!”气得府丞额上青筋暴跳,却不敢发作。  那人左边侍立的一名男子问:“你笑什么?”他护臂肩甲,高靴窄衣,双手环抱一把剑,衣襟上是一只翩然欲飞的凤尾蝶,定是宰相的近身护卫无疑了。  索欢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三字:“兰陵王。”  该男子皱了皱眉,府丞察言观色,冲索欢暴喝一声:“住口!”又向上座拱手一拜:“宰相大人匡扶社稷鞠躬尽瘁,兰陵王貌若妇人,你敢讽刺宰相!”  “我赞他同兰陵王一般英武不凡,风华无双,怎到了你口中就这般难听?”索欢不由忖道:“……景随心生,莫不是在你心里,这位大人只同妇人一般?”  “你!——大人,我绝无此心!”  疑是护卫的男子嫌恶地看了府丞一眼,道:“闭嘴,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区区护卫都敢如此,凤家气焰之嚣张可见一斑。  索欢撑着腰站起来,心里庆幸只打了几板子,若是真往死里打又没打死,那他吃饭的家伙可就没有啦!  宰相身后的另一男子与护卫不同,貂绒锦带,透着几分富贵和文气,他见一男娼竟如此刁滑,心里早已不喜,俯首道:“大人!这混账好生无礼,要不要——”阴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无礼?无礼的可在后头呢!  索欢的头发和衣服都湿哒哒地黏结着,他注重外表,垂头好一番归拢整理,忽抬眼问:“你真的是宰相?”  这下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凤栖梧都明显地怔住,更遑论旁人。  “你一直缩在那银壳子里,谁知你是真是假!若你是冒充的,我倒无所谓,府丞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对着一个假货大人长大人短的,简直把所有官儿的脸都丢到护城河里喂鱼了呢!”  府丞身子一软,当即跌在地上,急得转身低吼:“你要死别拉上本官!”  左边护卫碰了碰右边男子的手臂,不可思议道:“这男倌莫不是吓得疯了?说什么疯话呢!”  右边男子遂冷冷评价:“自寻死路。”  索欢还在说着疯话,“不若你把面具摘了让我瞧瞧,我虽没见过宰相,却相信面由心生,你若生的凶残,便信你是宰相,若是长得好,那就是比王仙姑的水豆腐还水!假的!”  场面一片死寂,众人皆低下头,索欢刚开始还求一线生机,事已至此,只求死得干脆,反而有些癫狂而狠绝的快意。  然而,让人瞠目的一幕出现了,那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握住面具一提,将它放到公案上,又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方金印立在面具旁,金印上头坐着一只麒麟,怒目圆瞪,虎虎生威。  他垂眼看着索欢,淡淡道:“可够了?是否把金吾卫和羽林卫调来?”  索欢之前口若悬河,此刻却言语不能了,脑中倏忽闪过林怀衣的一句话: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匹。  “索欢公子,听说你不识字?”凤栖梧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竟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索欢一听,立即不服,大声道:“谁说的?!”转身去提了那桶过来,指尖沾着桶底的水,艰难地在地上写出一个“钱”字,写完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钱”,感觉不甚满意,又沾水把其中一笔加长了些,这才叉着腰,洋洋得意卖弄:“如何?”  众差差役抿嘴窃笑。凤栖梧瞥一眼那字,又看向索欢,“可还会别的?”  索欢面子挂不住,理直气壮地声辩:“会一个不也是会么?”  凤栖梧笑了,先勾起一边唇,接着仰头笑出了声。索欢见他笑得开怀,不禁赧颜,偷眼看了看那个字,心想:本来就会嘛!还写得不错呢!  凤栖梧托腮仔细打量索欢一番,脸上笑意未消,摇头感叹道:“真没想到,林怀衣还是个有情的!想着你不识字,看了也不懂,把丹砂契交给你,他日就算事情败露,你毫然不知内情,尚有一线生机。”他对索欢扬扬下巴,轻声道:“快些交出丹砂契,莫辜负了他为你做的好打算!”  索欢睁大眼,惊道:“如此说来,他倒给过我一些纸条!依大人所言,其中真有丹砂契也未可知!”索欢忙跪下请求:“还请大人命人前去搜查!这样害人的东西,索欢是万万不敢留它在房里的!”  “还用你说?若能搜我早已将整个儿都城翻过来了。我不搜,我要你交出来。”  “可是大人,索欢真的不知那物是何模样,如何交得出来?”索欢小心道:“不如大人提点一二,让索欢好好想想……”  凤栖梧短促地笑一声,温言道:“那成,咱们就好好提点一下索欢公子。”  索欢忽然背心发冷,还未转过弯儿,后背一个闷棍将他打趴在地,紧接着板子就疾风骤雨般落下来。  在击打肉体的沉闷节奏中,夹杂着索欢的哀嚎。凤栖梧悠然拿起面具,抚摩着上头的凤尾蝶,道:“想起来了就说一声。”  索欢贴着灰扑扑的地,手指抠过,留下数道血痕。喉头微腥,眼见一口血就要喷出,他急急捂住嘴,把血硬生生咽了下去,一些血回溢,从鼻中流出,糊了昨夜的妆容,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凤栖梧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他一眼,啧声道:“你这是何必?林怀衣若真心疼你,就不该弄那些幺蛾子,省的你今日受这份儿罪。”说完又低头看面具,目光之缱绻,好似它是温柔的情人一般。  索欢闭上眼,心中念道:怀衣……我定不负你……你安息罢……  护卫讥诮道:“是了,林大人何等洁身自好的人,怎会同个娼妓厮混在一起?如今看来,原是抱着目的往来的,这林大人面上一派斯文,内里也是心机深沉的!”见凤栖梧不置可否,转而问旁边的人:“楚钦,你说呢?”  楚大人冷漠地看着前方,道:“愚不可及,死有余辜。”  索欢听到这句评语,睁眼看了看那位楚大人,又闭上眼,唇边却是含着笑的。  怀衣,怀衣,我死也不负你!  就在宰相大人无聊得快睡着的时候,差役跪下道:“大人,他昏了!”  “昏了?那就弄醒。”凤栖梧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向内堂走去,不忘回头吩咐:“不准弄死!”  差役们顿时蔫了,这种情况下,不弄死很难。  
就这么放了  “大人,我们不是秘密搜过,确实是没有,这样的苦刑他都不招,会不会真找错人了?”凤麟凤护卫不禁怀疑起来。  凤栖梧摇头,“情报不会出错,林怀衣当晚去找他,第二日便自尽,可知是心愿已了,甘心赴死,况且林怀衣耿直不知变通,与他交好的人不多。”  “大人!”楚钦按上腰刀,急切建议:“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也省的我们这样焦灼。”  凤栖梧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是现在还杀不得。若他真如面上那般愚蠢轻狂就罢了,就怕他不是。假设他聪慧过人,知道留后手,杀了他岂不遗患无穷!”  楚钦忍不住道:“大人也说了,只是‘假设’而已。”  凤栖梧皱眉,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你真以为林怀衣会把丹砂契托付给一个蠢人?”他瞟一眼楚钦,沉声道:“你就这般草率行事!”  楚钦脸色一凛,欠身道:“下官知错!”  凤麟接过侍女的茶,挥手撵她们下去,她们都是特意训练的聋女,商谈机要时亦不用回避,用起来安心得很,可她们老偷眼看凤大人算怎么回事?凤麟很替凤栖梧不乐意,玉楼里的那些人就算了,这些丫头也配么?!  凤麟把茶放在桌上,说出自己的看法,“大人,我倒觉得,如果他是个聪明人,杀了他会好些。”  “哦?”  “如果我是他……呃,大人、楚钦,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凤麟不爽地嘀咕,那是什么眼神啊!嘀咕完他继续道:“我若是他,不会费那么多心力去打算许多,因为不值得。我搜索欢的住所时看了林怀衣的书信……原来那林怀衣竟是柳下惠,他两人从未真正结合,原因是他有指腹为婚的妻子,虽然连面都没见过。”  “都说林朗将正直,”楚钦轻蔑一笑:“正直之人怎会去风月场所?去了又不做事,竟不知是虚伪还是迂腐。”  凤栖梧也笑:“居然还有这么一出?但月华曾说过,越是风尘中人遇到这样的死心眼越会陷落,那是劫数,逃不脱的。”  粟月华是风月之人,凤栖梧此时提起她来,熟稔的口吻像无意中提起一位老朋友,楚钦面色突变,后悔自己三番四次失言。  凤麟没有察觉楚钦的难堪,仍旧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如实报告给凤栖梧,他神秘一笑,道:“按常理是这样没错,可是大人,你知道索欢多有本事吗?”顿了顿,伸出一指,“听闻他不理钱万贯的时候,钱万贯是哭爹喊娘,以头抢地,只差顶着爹娘的牌位跪下告罪了!”然后伸出第二指,续道:“前些日他病情反复,苏宓在床头亲奉汤药,细心备至,只恨不能替他受罪。”接着又连伸两指,“这两人相貌不佳,花时开、何清秋总拿得出手了吧?他们对索欢亦是百般讨好——看,和他们比起来,林怀衣简直屁都不是!”五根长长的手指得意一收,更显出可信。  楚钦暗暗颔首,即便他统领龙城禁骑,身份十分矜贵,不屑于结交当世的名流雅士,这几人的大名却是听过的。钱万贯巨贾,苏宓鸿儒,花时开乃京都的风流才子,人称“小宋玉”,何清秋似是燕州那位有名的美男,有歌谣传唱:赳赳雄鸟,其鸣若何?空山弦震,清秋之声。其羽灼灼,灿比三春……凤麟说得虽粗鄙,却也是事实,林怀衣是亲勋诩卫羽林朗将,此职典型的品级低作用大,司各方军情奏报整理,再加以归纳呈上,要求在位者知文识武,八方皆通,对人的历练可想而知,他却占着此位整整五年毫无建树,空有一个任劳任怨、清贫如洗的名声,实在无能庸才一个!  “所以我觉得,索欢不太会把林怀衣放心上,碍着情面,把丹砂契藏得好好的就算仁至义尽了。”凤麟倒了一杯茶给宰相,道:“如果他聪明,把丹砂契藏在一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杀了他,这世上就再无丹砂契。”  凤栖梧勾唇一笑,颔首道:“比起落入敌人手中,这样的结果确实好很多,不过既有机会将丹砂契上的人找出来杀了,如何竟要留着未知的祸患?”他端起茶水正要喝,见茶色太浓,皱了皱眉又放下了。“你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真如你所言,林怀衣于索欢无足轻重,索欢为求自保早已交出丹砂契了,我们也无需在此费尽心思。”  凤栖梧喝了一盏白水,想着索欢该被弄醒了,便向外踱去,他忽对跟上来的凤麟说:“你有闲心去查那些有的没的,怎么没有时间和凤谨学学手上的本事?”  凤麟抓着脑门干笑几声,偷偷靠近楚钦,不无得意地说:“我告诉你哈!南风不仅做下面的生意,还做上面的生意,他们称之为‘刃’,现在的少爷露落和肖重锦就是最贵的刃。我还知道某些大人物是刃的常客,你知道这些人是谁么?”眼中放出皎皎的明亮光彩,满是希冀的眼神一个劲望着楚钦。  楚钦心情正不好,赏他一个冷冰冰的大白眼:“我不想知道,你真是越来越**了。”凤麟愣在当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索欢受了苦刑还是什么也没说,弄得众人皆是无法。  凤栖梧覆上面具,淡淡道:“程大人,你钦慕索欢公子已久,今日总算得偿所愿,恭喜了。”  府丞先是惊骇,待看到凤护卫的眼色后才恍然大悟,急跨两步上去跪下道:“下、下官不胜欣喜。”  “既如此,你让他这般回去,也不怕他怨你刻薄?”  索欢垂头静静听着,心中止不住冷笑,一个不注意,一口血便伴着一串咳嗽喷薄而出。凤栖梧转头轻瞥了一眼,脸上盖着面具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倒是凤麟坦荡些,直白地显出嫌恶的样子。  索欢回到南风后只说是被大人物带走了,其余一概闭口不谈。众人见他妆容精致,衣裳华美,还捧出一封银子,只道他真是被请出去春风一度,便都收了担忧或嫉妒,各忙各的去了。只露落没有走,背着索欢站立,背部线条是肉眼可见的僵硬,显然很生气。  “你走便走,好歹留个口信,免叫人担心罢!”  作为大老板的义子,露落自小帮着打理南风生意,自从大老板不辞而别,他便成了这南风实际的掌管者,按说他责问两句是应该的,只是索欢此刻再无力周旋,屁股刚挨了板子,能站着已是勉强,哪儿还有余力去解释许多。  “我乏得很,改日再兴师问罪可好?”  露落一甩袖子,回身怒道:“我并非问罪……”但见索欢笑得虚弱,不禁忖道:莫不是遇到了厉害的,折腾得过头了?当下便不忍再怪他,命贴身小厮龙井送他回房。  “公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却是一把脆生生的好嗓子,嫩得滴出水儿。一个灰衣灰帽的童儿不知何处冒出,若不是龙井拦着,只怕是要撞到索欢怀里。  “你看你,整日冒冒失失的,龙井比你小许多,也不见他像你这般。”  龙井听了索欢夸赞,只谦恭笑一笑,把他交到灰衣小童手中,道:“好生照顾你家公子。”又对索欢作揖:“元宝哥哥也有元宝哥哥的好呢,给了我许多点心吃,若不是买通了我,我岂能对他的主子好呢?平时烧香临时便不必抱佛脚,总是元宝哥哥功夫到家的缘故,公子不要看错他。”  索欢忍不住一笑:“机灵鬼儿。无忧做的点心是比别处的好,你喜欢,我让元宝天天给你送去。”  送走龙井,元宝软乎乎的手心拉着索欢,黏糊道:“公子,我担心死你了……”  索欢抬手止住他,干脆道:“去找无忧来。”  元宝一愣,转身向外院跑去。  无忧是常驻南风的女大夫,为南风诸人看病,公子要请无忧,必是有伤在身了。  
秋伤  待索欢养好了伤,已是月余后,今年的秋风格外清寒,菊花早早杀尽,早晨一推开窗,满院碎黄,加之天际几行哀鸿掠过,抖落片片薄羽,让人无端增添萧瑟之叹。  索欢手里捏着一片鸿羽,看着晦暗的天色,心想这是要下雨了,便叫元宝赶着去院里拾些菊花给露落送去,露落最喜烹茶时放这些花蕊松针之类的时令物。  此事本不该假人之手,可无奈……索欢咳了两声,乖乖把窗子关上。病去如抽丝,他现在是吹不得一点风,连中秋夜宴都不曾出去过,更遑论重阳登高。期间赤枫来看过他几次,说了好些古怪的话,现在才知道那是告别,叫人跌掉大牙的是,他跟的居然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  莫说其他人,连索欢也是叹惋,美如赤枫,一个屠夫如何能护得住?  ——这世间,不相称的东西总是无法长存的。  譬如林怀衣和他。  索欢将手上鸿羽,叠着厚厚的一沓信笺,毫不可惜地丢进了火盆,信封上端端正正的“虚怀若谷,素衣胜雪”几字便在火舌的舔舐中卷曲,渐渐化为黑灰。  鸿雁传书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明知阴阳两隔此举荒谬,到底要取个伤缅的意思。  “虚怀若谷,素衣胜雪,林大人果真好名字!”  原是自己先招惹的他,如今为他遭罪算是现世报了。  这些信索欢一封也没拆看过,可封口已经被人撕了,可见那位宰相大人是真的重视那丹砂契。索欢扁扁嘴,负气地想:林怀衣,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就这么走了,把烂摊子交给我,你当心,我拿那劳什子换许多好处去,叫你魂魄不宁!  养病的时日里,他过得十分平顺,可他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甚而说,根本过不去。欲擒故纵的伎俩索欢太知道了,他知道自己一旦放下戒备,那伙人耳目通天,一定会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种情况下,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最恰当。  晌午时,喜来和青黛来了。  索欢看到青黛手里托着一盅什么东西,迎上去笑道:“哟,带了什么好东西,走得这样小心?”  喜来拉着青黛后退,急道:“你离远些!我们身上湿气重,仔细扑着你!”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没个歇处,他二人身上确是沾了些秋雨。  “说什么呢,”索欢嗔怪道:“你们不嫌我的病气,我却来嫌你们的湿气了?”上前拉了两人坐下,笑问:“可用过午饭了?如若不弃便在这里用些……”  青黛止住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他面前,“先莫多说,这是露落哥托我带给你的,趁热尝尝!”  揭开看时,盅内用滚热的水烫着一小杯茶,汤水透亮宛如水精,只在杯底沉着几弯淡黄花瓣,空气中浮动着幽微的菊花特有的苦香。  青黛见了,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好在赶上了!露落哥说此茶妙在机缘二字,多一刻不得,少一刻不得,多了花瓣失色,茶汤变浊,少了花瓣还未沉到底,香气不能出尽。你快喝了罢,也不辜负他这番奇妙心思。”  喜来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皱皱鼻子道:“我当什么呢!一杯茶也值得这样巴巴儿地送来!”喜来对茶一向不感兴趣,喝茶也尽是牛饮,白白糟蹋了露落许多好茶。  索欢看了喜来一眼,端起那比掌心还小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是沁透心脾的甘香。“露落对掌握火候与掐算时机最为在行,向来是南风一绝的。”  喜来耸肩:“我对这些事狗屁不通,不就一杯水么,哪里能整出那么多花样!”  青黛忍不住逗他:“有本事你把这话当面说给他听!”  喜来吐吐舌,装出可怜的样子,“你们可不能告我的状!”样子可怜,却是恶地主催租时的语气,见索欢和青黛轻笑出声,权当他们答应了。他一指勾过小杯,迅速地全倾在口中,末了咂咂嘴道:“露落哥真小气,就这样一小口,连解渴都不够,好歹凑一壶送来,面子上也好看些。”索欢听了,无奈地笑着摇头。  青黛责怪道:“菊花性寒,他现在能多吃么?露落哥思虑周全,在你这里倒成不是了。”  喜来顿时讪讪的,索欢见了忙岔开话题,问他:“怎么重锦没来?他和你不是一向焦孟不离?”  “嗨——”喜来挥挥手,道:“在教训下人呢!他现下情绪不好,不便叫他来。”  索欢点点头,不作多想,倒是青黛蹙眉道:“他也该改改这富家子的脾气,弄得下边人都怕他有什么好!”  “他若肯听劝就不是肖家小少爷了,好在他那臭脾气去得也快,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大家怕都要跟着遭殃的。”喜来摇头道。  青黛深以为是。重锦疯起来六亲不认,听说他极小的时候就闹得家里差些和舅母家决裂,但这还不是他被送来南风阁的原因。  据传,肖家三少爷是一等一的大贵命格——肖家便是在他出生后迅速发迹,可他又贵中带煞,克父克兄,万不能养在家里,唯有送去那极贱之地,从极秽之业十载,方可破命中煞气。  原是要送去做夜香郎的,肖夫人到底舍不得幼子受苦,便做主送来南风当男倌。只一条,肖家男人断不能屈居人下,就算是做男倌,也要做上面的那个!  初次听到这些时,索欢就想,肖小少爷这是得罪什么人了,想出这样的法子炮制他,肖老爷可真是老糊涂,江湖术士的鬼话也能信得的么!如今掐指算来,重锦在南风早过了十个年头,理该回去才是,可他却不愿,想来应是存了怨念的。肖老爷派人催了多次无果,渐渐地就不催了——这便罢了,重锦的两个哥哥也不催,只月月送来许多银钱,好叫他吃穿不愁。肖老爷是为了当爹的面子,他两人却是为了什么?  “怕甚?早早送走这尊魔佛不就结了!”索欢挑挑眉,说:“南风也不差他肖家赠的那些银两。”  索欢这话颇没心没肺,青黛有些生气了,“难道我们与他交好竟是为了钱?你说这话可是该被打嘴的!这话断不可再浑说,听了实在心寒!”  “心寒?”索欢握住青黛的手捏一捏,笑着反问:“他要再不回去,等到家业被哥哥们把持,会是谁更心寒呢?”  青黛顿住,“你是说他们……怎会,他的兄长明明待他极好……”他蹙眉片刻,犹疑着点头:“依你说来未为不可,富贵之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事,一碗水难端平,他兄弟多,见父母多疼着他,难保不起那个心。喜来,你以后倒要提一句才是。”  “别急,”索欢道:“我不过多想一层,未必他哥哥们就这样坏,平白无故当成正事去说,像离间人家手足感情似的,讨嫌得很。再者,人家亲兄弟的事,轮得着咱们去多嘴多舌?”  喜来啧啧摇头:“你也太多心了!”他挤到青黛与索欢中间坐下,“重锦可没把什么家业放在心上,早和哥哥们摊了牌,所有字号归他们,自己只要一栋宅子栖身,几亩良田收租子过活。谁想,俩哥哥和肖老爷都是一路人,深信命理之说,反骂他不成器,一定要他以后帮着家里打点,休想清闲图受用。现在争着给他钱,大约是想拉拢这位大贵的弟弟吧!”喜来细瞧索欢一番,嗔道:“我说你怎总不见好,原是病中忧思过度。”  喜来与重锦素来亲厚,他的话很有几分可信。青黛放下心来,拍拍索欢的手,“且把心放在肚子里,重锦的哥哥们大上他许多,想来也是该疼爱幼弟的,即便他们藏奸,也要等你好了,咱们揪住了狐狸尾巴再说。”  “我才不,”索欢笑道:“他们的家事与我何干,要揪狐狸尾巴让喜来去。”  只听喜来嘿一声,戏道:“是不相干,你向来不关心重锦家事,怎么今日开口便叫他走?赤枫走了不够,还想重锦走,公子是何居心呢?”却见索欢变了脸色,青黛亦拉了拉他的袖子暗暗摆手,才猛然记起赤枫和索欢同样位处公子,关系很好。赤枫离开时索欢都不知,必然不是滋味,如今开这般玩笑,真是大大的不合宜。  他拍拍脑袋,满是歉意道:“索欢……”  索欢低头默默片刻,抬头后脸上俱是模糊笑意,“已经除名的人,就不要再提了。”其实赤枫赎身,他遗憾归遗憾,却也没多少想念。  赤枫不糊涂,既选了那样艰难的一条出路,总有他的道理在。只是以后少不得要添些苦楚,只盼他能甘苦自如,自舒心怀。女妓从良都不易,何况男倌?世人的冷眼挤兑,他又那样敏感多心,到时连累了心爱之人,怕是要厌恨自己了。  青黛强笑道:“外头海阔天空,来去自由,怎么比不过南风好。”心下却愀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哪有那么容易就相守一世呢?  之后,三人又闲话一阵,喜来说了好些俏皮话,终是不能缓解隐隐悬浮的沉闷幽怨之气,渐渐地都不再言语,凄风苦雨中,似为昔日好友献一场迟来的祝祷。  九月月中,索欢大病初愈,首位客人喝了他奉上的一盏清酒,中毒暴毙。死的乃是宰相的家臣程如海,男倌索欢交由刑部严审,南风阁由宰相亲卫监管,所有人非诏不得出入,誓将程大人遇害一事查得水落石出!  当真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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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狱  “凤大人,许久不见索欢,睡得可还好?”索欢盯着堂首的人问道。  凤栖梧一手支颐,一手拨弄筒中笔杆,闲闲道:“劳挂心。本座何曾与你见过?”  索欢看他扯谎扯得云淡风轻,恨得牙根都痒痒了。“贵人多忘事,可索欢却记得大人的一顿好打,叫索欢养了一个多月。想这一月来,大人也是夜不能寐罢!”  凤栖梧嗤笑一声,总算把尊目从笔筒上移开,瞧着索欢道:“确是夜长梦多。”  他今日未戴面具,倒是凤麟和楚钦戴着,不同的款式,錾刻同样的凤蝶家徽,两人一进门就草草除下,系在臂间。刑狱的长官是个极阴戾的人,见了只一颔首,便面无表情地退至角落,任他们说什么只作不闻。  由此观之,刑狱也是他凤家的。  凤大人好手段,舍了程大人一颗棋子,换南风惹上一身骚。索欢如何也没料到,凤栖梧会使出这样毒招,阴险狠辣,薄情寡义,且一箭中的,有效得紧。如今他搜察令抓捕令各种令都有了,不仅自己,整个南风都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  “程大人虽然庸碌,但对大人言听计从,凤大人此计,”索欢看着刑狱长官,笑道:“实在叫人齿冷啊!”  凤栖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位躲在阴暗处的男子上前两步,拱手道:“下官以为,庸碌之辈不必留着。”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又退回原处。  凤栖梧满意地啧一声,转脸道:“索欢公子,我只要丹砂契。”语气是十分的认真。  索欢屈膝跪下,抬头看他:“大人,索欢真的没有。若有,我一定给。可是我没有。”  他一身红衣,外罩红锦对襟半臂,梳着风流的堕马髻,面染红妆,完全的女子装扮,又与女子不同——这种半臂是时下女子所好,衣身上面彩绣辉煌,十分明艳,他的却只一片干干净净的红,一根彩线也无。胸前悬着一个叮铃作响的银锁,另还套着一只细银梅花项圈,花瓣皆为红宝所嵌,便是昏暗的狱中,也灼灼的晃人眼。  却是比上次不人不鬼好看得多。  凤栖梧沉默半晌,脸上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索欢虽早做好赴死的打算,此刻听着牢狱深处传来的隐隐哀嚎声,也难免心下戚戚,生出一丝怯意。  刑部大狱是什么地方,就是死人嘴里也能叫他们挖出东西!  “罢了。”凤栖梧的笑意淡淡的,被幽沉浊重的空气重重遮挡,传至索欢眼中便是一个寡淡残忍的冷笑:“你一味咬着没有二字本座也是无法,只要你受过了刑部七十二道刑罚还是这般坚定,本座就信你。”  索欢身子一颤,险些倒下。  怕他还不够怕似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凤麟压低声音呼道:“吴舸大人亲创的七十二道……连我也受不住……”  凤栖梧白了他一眼,很嫌他多事一般,皱眉道:“那些造孽的东西拿出来做什么?索欢公子细皮嫩肉,只用平常的即可。”说罢起身抖了抖衣袍,负手离去。  暗处那个鬼影一般的人就是吴舸,他知道宰相那话是叮嘱他的,只不甚热络地躬身道一句“大人仁慈”,算是作别。  这样的,才是得力的心腹呢,程如海不过是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  吴舸缓步走到索欢面前,即刻有狱卒将索欢从地上架起。他深深作揖,毫无感情道:“敝姓吴,单名舸,字千帆,在此得罪了。”这样近看,他也不失为一个俊朗男子,肤色苍白,眉目凌厉,神色冷然,好似冰雪堆就。  索欢被按在条凳上,居然还有闲心想:“他从哪里找的怪人?”  怪人对索欢甚是客气,利利落落地打完几板子就让人拖去牢房,也不见得怎样为难。索欢早尝过板子的滋味,这次虽也痛,可比起上回实在不值一提。  更叫人咋舌的是,索欢才趴在干草上,马上就有一狱卒提着药箱进来给他上药。  “你你……他……你们……”索欢是彻底懵了,如今的大狱都这么好待遇的?  “我们什么?”狱卒翻着眼皮瞧了他一眼,复低头打开药箱,翻翻捡捡挑出一瓶药,懒懒续道:“我们大人仁慈,让我给你上药来了么。”  听到“大人仁慈”,索欢便有些毛骨悚然,他抽了抽鼻子,赔笑道:“狱卒大哥,这、这似乎不是药啊……”  狱卒哼了一声:“狗鼻子倒灵。”说罢,手一倾,瓶中液体一股脑儿地淋下来,瞬间沁入衣料,余下片片深色湿痕。  那东西顺着臀丘滑进臀缝,又沿着沟壑没入两股,凉滑邪恶,好似数只蜿蜒攀爬的细蛇。索欢经不住,口中泄出一点呻吟,绵软轻柔,如同风中飘摆的柳絮,一吹即散。  这位狱卒大抵是位正派人,很瞧不起小倌这等**营生,从进来就没给过好脸色,如今听他这么一叫,瞬间被触了逆鳞一般,把手中瓷瓶往药箱中一掼,翻着白眼从牙缝中赏了他两字:“下流!”  索欢缩了缩身子,深深埋下脸面,一湾青丝顺势滑下脊背,露出羞成粉色的后颈。好像总是这般,遇上那放荡无耻的,他可以舌灿莲花毫无廉耻之心,而面对这种人,他反倒笨嘴拙腮的,毫无还击之力了。哪怕他只是小小狱卒,却有什么将他们划分为遥遥两等。  那狱卒是十分的不解风情,见到此景,一双眉头拧成团,踢踏着地面的干草,骂骂咧咧地走了,走之前还十分凶恶地啐了口唾沫。  见狱卒走远了,索欢脸上卑怯的羞色一下子退下,不屑嗤道:“木头!”心中又嘲笑自己,一个跑腿的而已,勾搭上了也没多大的好儿。一转眼瞧见一滩白翻翻的唾沫,真是越看越恶心,只好撑了身子离远些。  忽然,背后粗嘎的一声怪笑,让他实实的吃了一吓,扭脸便见到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狂热地盯着自己。  风尘中人,怎会读不懂这眼神?  索欢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坐着,双腿折在一边,腰身扭成妙曼弧度。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嘲弄,从衣襟里掏出条帕子挥一挥,再轻轻地压了压腮边,抬眼时,是用眼角细细挑着那人的。  这样一番做作后,那人哪里还忍得住?只见他跪在地上,腿间的一团东西丑陋地顶着,把囚裤都濡湿了。他鼻翼扇动,嘴角淌下一线涎水尚不自知,五指紧抓木栏,仿佛要在上面划出刻痕。  这般丑态,让索欢不禁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些许不悦,背过身去懒得再看一眼,片刻后,却听到背后传出呵呵的诡异声,偷眼看去,原来是那人正袒露下身,对着他的背影激烈搓弄着。  索欢阅人无数,什么鸟儿没见过,当下只一哂:“原来是个疯的。”话音刚落,那人就疾呼一声,一道白色喷涌出来,越过木栏洒在索欢脚边。索欢瞪着地上的东西,气得脸色煞白,当即低骂了一句。  “嘿!”那人提上裤子,癫笑着道:“别白费心思了!他的兄长为了男娼抛家弃子,自然恨极了卖屁股的,不啐在你身上已经是好涵养了!”  他说得难听,索欢咬紧一口白牙,剜着眼也不作反驳,心中纳罕,这疯人住着单人牢房,消息居然这样灵通。  “……不如跟我,保叫你欲仙欲死,终身难忘!”那疯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俱是淫猥的笑意。  索欢按捺下反感,推了推额角边的银丝缠珠压鬓,上面一排流苏似的细碎石榴石,光晕流转,在眼尾洒下一串暗红的惑人艳色。  “哥哥既然知道我是卖屁股的,就应该明白买卖公平的道理。哥哥要做也不是不行,却不知要拿什么报偿奴家呢?”索欢一挑眉,瞥向他胯间,懒道:“哥哥如今也只剩那根好东西能逞威风罢了,难道能揪下来给我么?!”他撇撇嘴,带着三分狠辣的笑意。  那疯人眼光登时更亮了,完全无视索欢的嘲弄,兀自摇着木栏大叫,尽是些不堪入耳之语,且朝着索欢的方向疯狂挺身,好似这样就能纾解勃发的欲望。  索欢恨恨地咬住下唇,拧着眉头睇他一眼,心想自己真是愚蠢,竟跟这样淫欲缠身的邪狞狂徒多费唇舌。他想起曾经遇到的一位客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帷帐之间越是骂他,他就越兴奋,跟这位倒是一路货色,索性不理他,过一会子就安静了也未可知。  这边厢索欢心思百转,那边厢疯人痴滞地盯着他神色之间的微妙变化,看到索欢松开牙齿,在下唇留下一点浅浅牙痕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哆嗦,喉中泄出愉悦的呻吟。索欢看过去,他的裆部湿哒哒的一大片,眼神空茫,显然是还未从泄身的余韵中缓过神来。  碰都未碰一下就这样儿了?!  “银样镴(音“蜡”,铅锡合金,质地软。)枪头!”索欢咕哝一句,转念一想,他现在未必能听见,也就不再讨那口头上的便宜,只无趣地趴在干草上,默默地闭上眼。  但愿露落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叫人捏住短处才好,不过,幸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料想不会太难过,最担心的还是无忧,若有法子和她通个气……  “喂,美人儿,把衣服脱了!”一道魔音直贯入耳。  索欢睁开眼,不耐烦道:“你还没完了是吧!”  那疯人嘻嘻笑道:“美人儿!我可是为你好,吴舸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心肠毒着呢!他让人给你上的是油,到了晚上,那些耗子……噢,你见过监牢的耗子吗?真是又肥又大,兔子一样,因为,”他阴测测地瞅着索欢:“它们都是吃人肉长大的!”  索欢睁大眼,不自觉地摸了摸臀部,一手油滑,想到今晚要被老鼠啃噬,不禁胃液上涌。  那疯人接着道:“反正你的屁股早晚保不住,便宜那些**不如便宜我……  索欢干呕了几口,猛地抬起头,恨声骂道:“都是**!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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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霍将军  刚说完,右边牢房突兀地发出苍老嘶哑的笑声,笑了一阵,又变作撕心裂肺的咳嗽。索欢细细看去,哪里有人?只有呼呲呼呲的喘气声罢了,破风箱一般。  过了半晌,只见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动了动,从里头爬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那老头儿极力地伸了个懒腰,索欢都能听见骨骼干硬的摩擦声,不禁有些担心他的骨头会不会散架。  “老头子是听够了,你吓唬新人就不能想点新招儿?‘兔子一样’?嘿嘿,顶多也就三尾貂那么大!也只有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会相信。”  三尾貂!索欢眯了眯眼。  三尾貂是异国进献的宫廷神物,一来为庆贺景帝诞辰,二来示归顺之心,可是由于水土不服,仅三天就死了,景帝大为不悦,视为晦气,对外秘而不宣,平头百姓根本不知世上有这东西,更别说议论它的大小!  脑子里想得虽多,却只是一瞬的事,他当即恭敬拜道:“前辈。”连自己不是姑娘的事都忘了澄清,不过他一直易弁而钗,雌雄莫辨,是不是姑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索欢借着低头的动作斜眼看那疯子,见他只是悻悻,对“三尾貂”一物并未流露出半分疑惑的样子,心中不禁暗自揣摩起来。  老人拖着身子朝索欢这边爬来,呵呵笑两声,道:“丫头,你过来,跟老头子说说话儿。”  索欢窘了一下,慢慢挪过去,把老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前辈,我不是女子。”  “原来是个小子!”老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哼一声道:“妖佞当道,世道艰难,好好的儿郎,竟给糟蹋成这般!”  索欢顿时惭愧不已,到底没接话,把是自己堕落逐欲的话说出口。他盯着老人,想透过他白蓬蓬的乱发辨清他的面容,可惜只能看见一张疤痕虬结的脸。老人被看得不悦,沉声道:“你看什么?到了这里,你早晚和我一样。”  索欢没有收敛目光,反而笑道:“前辈误会了,我只想看看前辈是哪路神仙罢了,可憾前辈容貌毁坏,纵然曾有幸见过前辈,如今也是不识,索欢在此先告罪了!”说罢艰难站起,行了一个大礼。  他说得十分坦荡,形容虽是女子的风流,举止却是中规中矩,不见一丝轻慢。老人敛下怒色,有些伤感的慈色浮现,“你起来吧!小东西好眼色,可惜如今,凭他是哪路神仙也救你不得。”  索欢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像前辈这样的人物在这里都是龙游浅滩,挣脱不得,索欢只是小小的娼门男倌,如何会妄想出去?!”他并没有起身,而是郑重叩首道:“对前辈恭敬是因为,索欢临死前能得见先朝功臣,实在是不枉此生!”  那老头面露讶异之色,索欢见了,拿手帕掩嘴笑道:“恩客李大人喜欢和索欢说说先朝之事,以表对先帝的追思之情,其中便有三尾貂一事。前辈竟然见过三尾貂那样的稀罕物,必不是凡人了。”  “哈!就凭这个?”另间牢房里一直不作声的疯人轻蔑道:“当年宫中谁不知那对宝贝玩意儿,王族、重臣就不必说了,就是亲近些的太监都知道。”  “知道却不一定见过。我一路过来,见其他地方的罪犯都是成群地关在一处,偏偏这里一人一间,而且,”索欢看看四周,说:“此处潮冷,角落里挂满霉渍青苔,可知是天牢深处关押重犯之地。曾听闻,获罪王爷是要幽禁在芜宫的,获罪臣子则多发配流放,前辈被困于此处,绝不会是皇族宗室,免于流放之苦,应是高于一般大臣。结合前辈的年岁,我猜前辈极有可能是崛起于当时的功勋卓著的重臣,正因如此,才能受尽折磨却好好地活到现在啊!也是如此,索欢才能有机会拜见前辈。”  索欢之话,涉及到景帝中期那段风雨飘摇,内外交困的时期,彼时涌现了好几位武雄文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北御戎狄,南抗蛮夷,革新政治,砥砺前行,这些人被称为奉德年间的中兴之臣,是老百姓心里神乎其神的存在,大可以呼风唤雨,保家卫国,中可以驱邪纳吉,兴旺门户,小可以包治百病,延年益寿。  “那他也可能是奸臣,居心不良,同蔡芜那老狗一般!”好似故意唱反调,那疯子的刺耳声音又响起。  “怎会?”索欢转过头惊讶道:“他感叹妖佞当道时可不是作伪,亦无须作伪——在此处有必要沽名钓誉么?”  那疯人望着他怔怔片刻,突地邪笑:“美人儿,快转过去,我一见你的脸就想……”  索欢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转而看看老人,垂下眼眸,唇边含笑,显得无比柔顺。他缓缓道:“前辈身陷囹圄,心忧天下,实在可敬、可佩。”又顿了一顿,好似在思忖什么,突然眸中光彩四溢,抬眸惊喜道:“前辈莫不是——”他猛地掩住口,看看外头才压低声音:“平王之乱中被殃及的霍老将军!”  老人一怔,脸上激赏之色淡去,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索欢心中叫糟,过犹不及,反叫他怀疑了。他方才确实激动,那位传说一般人物居然还活着!  “霍将军!”索欢藏不住眼中的喜色:“您可能不记得李求汝大人了,他是您的门生啊!李大人常常提起将军,说您对他有提携再造之恩,还说过您大战平宛时,单手持戟连斩敌寇首级八颗,当真好豪气,好威风啊!”  提起当年之事,老人的神色渐渐柔和了,盯着虚空处好久,才点头道:“李求汝……是有这么个人。”  “噢对了!霍将军,我可以看看您肩膀上的箭伤么?”索欢凑上前热络问道。  老人下意识地按肩膀,看向索欢的目光中有一丝探寻:“他连这些都告诉你?”  “没有啊!”索欢直起身,动作太疾,忘了屁股刚挨过板子,痛得“哎呦”一声,他揉揉屁股,学着说书人的样子眉飞色舞道:“却是那、飞来一箭,洞穿肩胛,霍将军握住箭羽,蓄力一拔,只见一蓬血雾炸开,将军神色不变,飞身上马,斩敌寇数十于马下,众将皆呼真乃神人也!……您别笑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索欢满脸兴奋,如同跳跃的火焰,或许男儿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段豪情干云,即便是日日裹着裙钗的小倌也不能例外。  “霍将军,我真想瞧一眼,就一眼!”他举着手作出发誓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些灵动的淘气,半点女气也没有了。  老人终是叹了一声,“陈年旧事,难为有人还记得。”他把手放在衣带上提醒道:“小子,可别吓哭了!”犹豫了一下,利落地褪去上衣。  索欢还是哭了。那副躯体太可怖,苍老干瘪,伤痕密布,早已重重覆盖住箭伤,那些伤口也不知是什么造成的,歪七扭八,毫无路数可循,有的竟深深凹陷下去,形成长长的一串坑洞。  “是蚁刑。”疯人笑道:“先把人弄伤啰,再在药水里掺些蜜糖抹在伤口上,一窝蚂蚁循着味道而来,密密麻麻地钻入你的伤口,啃咬你的皮肉,那滋味儿可真是爽快啊!哼——他那点儿伤算什么,你见过一个人活活地被筑成蚁巢么?”  如此丧心病狂的刑罚索欢闻所未闻,看着那些伤,仿佛能看见里面密密地填满蚁虫的样子,不由得寒毛根根竖起,连打几个寒战。  “美人儿,你这一会儿撒娇卖痴一会儿梨花带雨的,真是勾人得紧啊,那老头有什么好,我可比他强多……”  “住口!”索欢喝道:“不许你侮辱霍将军!”  “嗤——将军?多少年前就被革职了,如今只不过是个无用的老头子罢了。你现在不肯,到时他们在油里添上蜜,蚂蚁钻进你的小嘴里,咬得受不了了,可不要来求我给你捣捣!”  索欢狠狠地摔下手绢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对准他的面门就是一脚。那疯人感觉不到疼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伸手钳住索欢的脚腕一拖,索欢顿时后脑着地,摔得神智全无,那人张嘴咬他的脚腕,满脸得逞的淫笑,任是索欢如何挣扎也不放。  “撅什么蹄子踹人啊!”他拽过索欢,一边隔着木栏对他上下其手,一边含住他的脖颈急切吮弄,同时胯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鼓胀起来顶在他的臀上。  索欢看向老人,见霍将军指端捏着一枚石子,直觉使然,忙把头偏开了些,只觉耳边一道劲风呼过,接着便响起一声凄厉鬼号,索欢看准机会,抱住那人的胳膊来了狠命一口,然后猛地挣脱,跑到安全距离后,才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看笑话。  那疯人捂着眉骨蜷在地上,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毁了他的狗眼,索欢擦了擦嘴边的血沫子,唾道:“活该!”  疯人听了,一挺身跳起来,移开手掌,眉上的血流进眼睛又流下脸庞,配着淫邪的笑容,叫索欢生生后退两步。他像毒蛇一般盯着索欢的唇,然后伸出舌头舔过手臂上血淋淋的牙印。索欢皱眉,问老人:“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老人靠在墙上,道:“真也好装也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突然笑笑:“你会猜,你猜猜他是谁?”  “他?”索欢斜着疯人,一甩袖子道:“一头淫虫罢了!”他跪坐到老人身旁给他捏肩,“甭理他,咱们说咱们的。”  “小东西!”老人叹道:“我虽被关了多年,却也知道外面早已变天,可你能犯什么事,竟给抓到了这里?”  “他们诬陷我毒死朝廷命官,要拿我的命抵罪哩!”  “你身份低微,他们为何要如此?”  索欢咬着唇垂下眼,犹豫道:“我不知该不该说,我怕给您招来祸患……”  老人“哦”了一声,沉下脸,“我这样的还怕什么?你说!”  索欢惴惴不安地看看牢门口,笼着老人的耳朵悄悄道:“丹砂契。”  老人的神情顿时大变,目眦尽裂瞪着索欢。  “霍将军,他们咬定我拿了,可我没有啊!那是个什么东西嘛!”索欢很委屈,一下一下地揪着地上的干草,他看看老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问:“您好像知道些什么……那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么?”  “哼!狗急跳墙!”老人冷笑,直直看着索欢,“如此你是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我知道,”索欢不禁眼圈红了,十分不甘道:“可是我连为什么而死都不清楚,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霍将军拍拍他的手,道:“那上面的都是忠君死节之士。”  索欢想了半天,憋出说书人才经常用的三字:“保皇党?”  老人点头无言,心想:连丹砂契都出来了,可见是社稷堪忧,可惜我削爵去官,垂垂老矣……  
狱中  晚上老鼠确实出现了,好在索欢能跑能跳,倒也没被咬着。接下来的几天,什么都没发生,他闲着就和霍将军聊聊外面,什么新出的糖人儿啊,时兴的衣裳啊,聊得不亦乐乎。再来就是摸出贴身藏着的蜜粉打扮,无忧专门给配的,不同颜色的小块儿粉嫩嫩地堆在小盒里,由小格子隔开,细腻服帖,用起来方便得很。压鬓上的细齿正好可以梳头,他的头发比女子的还长,柔泉似的流到腿弯,每次一梳,大半个时辰都要过去,好在还算顺滑不易打结,否则更加费时费力。他这样悠闲,连霍老将军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确实,如果忽略那个每天冲着他发痴发傻、疯狂手淫的人和夜间不断追逐的老鼠,这样的清闲日子与其他牢犯比起来可真是享福。  “这样的日子最是消磨心气,你倒好,日日匀面梳头,与我闲话家常,果真一点也不怕?”霍将军睡了一觉醒来,见索欢又在梳头,这次没再弄什么样式,只松松地挽在脑后,慵懒随意,愈见风致。他在军中多年,所见男子多威武雄壮,尚刚尚猛,这一个却是个异数。  “霍将军睡得可好?”索欢笑问一句,想了想他的话,回道:“心里头自然是怕的,只是他们心毒,使出这样阴损的法子来挫磨我,不过就是想叫我怕给他们看,我偏不趁他们的意就是了。”说罢反手一泼,将一碗浮着虫子的腌臜东西尽数泼在墙脚——送来的米粥一日不如一日,若只是馊了,他尚能咬牙吞下两口,可今天这东西,送来就是白叫他恶心的罢!  隔壁的疯子见了,忙把自己的白粥连同馒头一股脑儿地递到这边来,还很嫌地上脏似的,特特的用手托着,蹲在木栏边巴巴儿地看着索欢,蹲了半天,索欢只作不见。他恶狠狠道:“你就撑吧!这哪里就是阴损了,以后有你受的呢!”手却不自觉地更向前伸了伸,只恨不能穿过木栏直接捧到他眼前去。  索欢并不看他,只道:“他们把我关在你旁边,整日听你大嘴嚼舌吓唬我,这还不是阴损是什么?有本事真的给我几下子,怎么着都比挨着这软刀子痛快。”  索欢明摆着挖苦那疯子,可满口都是你啊我的,那疯子听着受用得紧,竟喜得眉开眼笑,比夸他还高兴。索欢十分不解地朝他瞟一眼,这疯子,瞎乐乐个什么劲?  疯子抓紧这一眼的时机,忙把手中馒头往前送了送,索欢摇摇头,听得霍将军唤他吃饭,转身就去了,道声谢,一点不客气地捧着碗就喝。待到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东西分吃完,只听后面一声碎响——却是那疯子不知又在抽什么疯,把碗也踢翻了,馒头也踏烂了。  索欢不理他,仍旧和霍将军凑成一堆儿说话,因方才说到怕字,便问:“将军这一生可有怕过的时候?”  老人极伤感地笑了一下,缓缓道:“怎么没有?日日悬心,夜夜害怕,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一生大起大落,上过沙场,诛过奸臣,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直到下了大狱,才不用那样小心了。  “拥有的越多便害怕失去的越多,反而是一无所有了,才无所畏惧了。”索欢顿了片刻,小心道:“我原以为将军战神转世,早已超脱个人荣辱,不想也有这样凡人的心思。”  老人听他说了实话也不怪他,坦然道:“我本就是凡人,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他叹了口气,平静道:“你也别将军将军地唤我了,要讨我喜欢换个法子吧,这称呼我听着既高兴又难过,五味杂陈的,倒更不好受了。”  索欢僵了一僵,心里对这位失势英雄敬佩之余更生了些真心的亲近。他摸摸鼻子,脸上飞红道:“您眼明心亮,什么都瞒不过您。”看着老人苍老却不乏凌厉的轮廓,心中赞道:不愧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纵然已到末路,也比他那不争气的门生强太多了。  “说句实话您别见怪,若不是我动了些小心思,您老未必肯理我。”  这可是大实话。霍老将军虽早已沦为阶下囚,可气性儿还在,索欢这么个身份,他纵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瞧不上的,若不是索欢先发制人留了个好印象,凭日后如何亲近可能都是枉然,甚至适得其反。  老人笑着点头,看着索欢的一身女儿装,笑意里颇有些惋惜的意思。  索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摆弄一阵,忽然直视老人,不无诚恳道:“您不让我叫将军我不叫便是,但是我不叫外边的人会叫。您确实只是一个凡人,可在天下人心里不是。我确实说了不少好听的来讨好您,可这些好听的是真的。我……我觉得我必须要解释一下。”说完,索欢面朝潮湿的墙壁躺下。  许久,身后传来一句苍老嘶哑的多谢。索欢闭上眼,不自觉地挽起唇角。  这个人,戎马半生,辉煌半生,结局凄凉,算不上完人,可是谁能否认他是英雄?谁也不能!哪怕他行将就木,哪怕他被困至死,哪怕他蒙着不白之冤,哪怕化为尘土,他依然会以各种形式活在世上,并且越活越传奇!  正静默间,旁边那疯子十分不安生,一会儿站一会儿坐,铁链子弄得哗哗作响。索欢见他这样,心里不免好笑,面上却老神在在,随意道:“哎疯子,问你个事儿。”  难得索欢主动搭话,那疯子顿时打了鸡血一般,颓然之气一扫而空,嗖一声窜过来,喜欢得只差生出一条摇得圆活的尾巴。  索欢乐得笑了,心道:阅人无数,倒是少见这样的色中饿鬼。他很快敛下笑意,问:“今日送饭的是生面孔,往日的那位呢?”  “他告假了,你想做什么?”疯子腆着脸笑道:“若是那事,我可以代劳……”  索欢早已习惯他三句不离那事儿,连鄙视都不想给了,垂眸抚了抚鬓发,道:“无事。只是想着今天送的东西格外差,还是以前的那个厚道些。”  疯子不屑地嗤一声:“厚道什么,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存了心炮制你!”  索欢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望着虚空处出神,那疯子就愣愣地看他,如同傻了一般。  
9.南风阁内(一)  南风阁内一片寂静,寂静底下又暗含躁动,各人都在打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喜来已经砸碎了好几个定窑青瓷,伸着脖子乱骂:“一起烂鸟的狗腿子,什么东西!死在那里才好呢!”  阿祥急得直拍大腿,口中又是哎哟又是祖宗的,“我的少爷,您千万小声些个儿,那些人哪里是能骂的唷!”  “我呸——”喜来跳了三丈高,唾了阿祥一脸,越发放开了嗓门儿道:“我把你这头生疮脚流脓的鸟奴才,你除了会挡道拦人还会做什么?好狗不挡道!披着人皮干着狗才干的事儿,活该一辈子都是奴才!子子孙孙都是奴才!!!”  阿吉瞥见旁边,忙急呼道:“少爷,别说了!”  喜来看着楼下三五个阴沉着脸的金甲官兵,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不紧不慢地从阿吉手里接过水来润润嗓子,皮笑肉不笑道:“哟!官爷们不去看门儿,到这里来了?我教训拦路的奴才呢,让官爷们笑话了。”  阿祥骇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道:“少、少爷,别说了……”  喜来奋力把杯子一掷,摔得震天响,“你还不服!”  他“服”字还未落音,一柄利剑便从楼下直线飞来,贴着头皮掠过,将一顶绿玉发冠钉在后面的廊柱上。  喜来头发散逸,衬着发白的脸色,直挺挺地立着动弹不得,如同僵死了一般。又一个官兵冷冷地拔出佩刀,阿吉和阿祥见了,吓得哇哇怪叫,抓着喜来就要跑。喜来恨恨地甩开他们,红着眼圈,梗着脖子瞪着下头那些人。  眼见着就要飞来一刀,身首异处,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人挡在他前头,拱手施礼道:“肖重锦见过各位官爷,我这弟弟年幼不懂事,吵到各位官爷了,还请各位担待则个!”  肖家财大势大,不可小觑,故而就算南风整个儿的封了,肖重锦照样能寻常出入。可肖家三少爷何时多了个弟弟,他这样说就是存心袒护的了。  重锦绕到喜来身后,握住剑柄蓄力一拔,朗声道:“得罪之处,明月楼雅间,重锦亲自赔罪!”手一扬,那柄剑便原路飞回剑鞘,断位之准,让几个官兵刮目相看。  明月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之一,向来是大人物才去得起的地方,重锦如此给面子,他们却不一定敢接这个面子。  “不必!”那官兵将刀用力插回刀鞘,转眼看着喜来道:“再敢吵闹,钉的就是你的头!”说罢,把头盔上的面罩滑下遮住口鼻,整齐划一地出去了。  喜来身子一软,险些没站住,给了重锦一拳,道:“不错嘛,有板有眼的!”  重锦抱臂笑道:“拿腔调谁不会?倒是你,半点底子也无,怎么敢和他们叫板,滚刀肉一块,真不知该夸你还是骂你!”正说着,露落从拐角处出来了,身后并排跟着龙井和水儿,重锦忙招呼:“露落哥!”  露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喜来和重锦对视一眼,都跟上露落的步伐,一路七扭八拐,终于停在听风轩前。露落目不斜视,淡淡道:“留在外头,别让人进来。”龙井和水儿便自觉留下。  三人进去,甫一关门,露落转身劈头就是一记耳光甩在喜来脸上。  早已候在屋里的青黛见此场景,惊得大步上前拉住露落,“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喜来被打得懵了,睁大眼望着露落动也不动。  重锦记忆中,露落虽不苟言笑,却从未动手打过谁,他不知所措道:“露落哥……”语气仿佛他才是被打的那个。  露落冲他喝道:“你救他干嘛!他要找死就找死,你救他干嘛!”  喜来一抖,被这话激的跳起来,如同疯了一般大叫:“是!我找死你不找死!你冷静!你看看那起子**养的,不让出又不让进,便是管犯人也没这样严!那些外边看笑话的,口水都要把南风淹了!——你还想怎么冷静?”  “你能!你要能到天上去?”露落冷笑道:“义父在时你便这样,如今越发由着性子胡天胡地!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宰相亲卫军!九条命也不够杀的!”  喜来攥紧拳头,狠声道:“宰相亲卫军?便是皇宫禁卫军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干净!”他突然停下打量着露落,哈哈大笑:“好个露落哥哥,好个南风之主!南风就要没了,索欢也要没了,你还有脸提义父?若义父还在,怎会眼见今日的局面而无动于衷?!”  “喜来!!!”青黛断喝一声,上前捂住他的口,几乎是拉着哭腔道:“你这是什么胡话呀——”  喜来咬牙推开青黛,跌跌撞撞、一步三摇地上前,双手把住露落的肩,执拗地望进那双漠然的眼。“露落哥,索欢就要没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他……他不能死……我……”喜来流下泪来,摇着头,哽咽到不能言语,许久才泣不成声地说一句:“我们对不起他啊!”  青黛飞快地看了一眼重锦,并无异样,忙拉开喜来:“露落哥没有不要索欢,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只盼能早些救他出来呢!只是你性子急,没消息前不敢告诉你。”又看向重锦,“你别愣着,再不说露落哥都要冤死了!”  重锦一拍脑门,回过神来,蹙眉道:“按理说死了个府丞不算天大的事,可那么多银子丢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我派人打探过了,竟连一丝儿消息也没有,只说在查,我看这事儿不简单!”  “果然如此。”露落眼角闪过凌厉,不可逼视,“索欢没事毒杀府丞作甚,敢是另有玄机。”  喜来怔忪地看着三人,不能相信似的不断重复道:“你们都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越说越委屈,一双桃花眼里泪水就要决堤。  青黛赶着掏出手绢替他擦脸,温言道:“我们里面就你最小最沉不住气,这样严重的事哪里敢告诉你?你瞧,没告诉你都闹了一场呢!民不与官斗,既要斗,便得亮起十二万个心眼,一步错了,满盘皆输,到那时南风才是真的毁了呢,你说是也不是?”  喜来抓住青黛的手腕,道:“你别和稀泥,若不是你们瞒着我,我何至于着急上火闹这一场!”  “罢罢,是我的错——”青黛拉长声音叹气,“是我提议不告诉你的,你要怪怪我好了。但凡你行事稳重些,我们什么事不告诉你呢?”  重锦拍拍喜来的肩,“我喜欢你的性子,你还是不要改啦!但有一点要不得,你这嘴也太厉害了,索欢虽然也厉害,可他能见好就收啊!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以后可不敢惹毛了你!”  喜来嗔怪地瞪他一眼,笑骂道:“去死!”  重锦挑挑眉,谑道:“我可不去,谁爱去谁去,鱼死网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喜来顿时又羞又气又愧,狠狠地掐重锦一把,“还说我嘴厉害要不得,你自己呢!啊?”  重锦疼得抽气,揉着胳膊道:“我也是青黛的同谋,这下子算是给你出气了!只是你怨谁也不能怨露落哥,他可是费尽了心思要捞索欢出来,就连打你也是为你好,你要怨他就是一等一的没良心!”  喜来顿时悔恨不已,低下头偷眼看露落,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露落哥……”他挪过去呐呐道。  露落眼观鼻鼻观心,却道:“你不是要鱼死网破么?不过一副棺椁钱,我出就是了。”  “嗤——”他竟也会说这样的刻薄话,青黛和重锦都忍不住笑了,又赶忙憋住。  喜来白了他二人一眼,硬着头皮撒娇道:“露落哥——”露落却背过身去,喜来抓抓脑勺,头痛不已:这可真是生大气了!  若是平时,他涎皮赖脸怎么着也得想法子糊弄过去,但方才自己的一番话,现在回想起来是越想越刺心,哪里好意思随便赖过去,但要他正经八百地道歉,因着没做过终究难以启齿。  不想,露落却先开口了。  “鸣琅去了,赤枫走了,索欢下了大狱,这个节骨眼上,你偏偏意气用事,你就那么想下去陪鸣琅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要南风不要索欢,果真是我不要么?!”他向来冷言冷语惯了,此番虽是诘问,却难得地透出几分柔情和伤怀,又关乎旧人旧事,莫说青黛,就连重锦也红了眼。  正是危急存亡之际,身为少爷,不仅不帮露落哥分忧,还这样气他,真是该死!喜来悔愧之至,将额头抵在露落的背心上哭道:“对不起露落哥……是我太莽撞了……”  露落闭上眼,半晌睁开,眼中有丝丝萧瑟,如帘外秋风。  “此事是我欠妥。”他静静道:“我不该还将你作孩子看待,你放心,以后我不再瞒你就是。”  “至于索欢,我会尽人事。”他的语气仍然淡淡,青黛听了却眼波一漾。  喜来得了他这样的承诺,心里自然感佩,又不免泛出一点酸意,却不知是为何。蹭了蹭,脸下靠着的是坚实的背脊,抬眼看,是挺拔如松的身影——原来,他早已从一个孤傲冷淡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周密隐忍,顾全大局,可以让所有人都放心依靠。  却再不是那个直白锋利却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的露落哥哥了。  
10.南风阁内(二)  青黛本该和重锦喜来一块儿走的,抬头望见听风轩檐下挂着的串串檐铃有几处锈了,便让那二人先走,自己去屉里拿出几串新的。  “青黛事必躬亲,这样小事哪儿犯得着你来做!”重锦、喜来笑他操劳,果然先行离去。  “你寻由头留下,有什么事?”露落道。  青黛褪去笑意,如同花谢一般。“露落哥,你老实告诉我,接下来你要如何?”他脸色凝重。  露落沉吟片刻,终是垂下眼,不说一字。  青黛拧着眉,急道:“你连我也不告诉么?你说会尽人事,那就是不知天意呵——既这般严重,咱们总要有个对策,便是我不能帮你出主意,也能分担忧愁。”  露落叹息,许久才道:“你也不想他死是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青黛有些气苦,死死瞪着露落不说话,眼睛却红了,慢慢蓄起一汪莹亮。露落起身捏着袖子给他擦眼睛,青黛避了避,哭道:“在你心里,我原这样恶毒,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原是虚的!”  露落、青黛、喜来三人均是南风阁老板的养子,是拜过天地焚过香的义兄弟,感情深厚,本来还有一位,却是命蹇,未及弱冠就被阎王老子收去了,在此不赘述。青黛向来最好气性儿,现在这样说,必是被伤了心了。  露落拢住青黛的脖颈,道:“你总是多心,我本不是那个意思。”他抚了抚青黛交领深衣上的点点白梅,领子饰以襕边,是浅浅的碧色。青黛最适合这样干净的颜色,嫩而不娇,雅而不素,同他的人一般。“我是想,你未必看不出来此次的矛头尽是冲着索欢的,他没了,南风的困境大抵就解了,你向来把南风看得比天大,竟也不肯舍了他。”  青黛擦了泪,道:“哪里就能轻易舍了!日日都看见的人,和你们比起来也不差多少,若要较真儿,不过就差一炷香罢了,若能渡过这劫平安归来,补上就是。”  露落点点头,却道:“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待他回来再说。”  青黛微微一笑,“好在索欢有些道行,自放出消息起,不知多少人急得跳脚,明里暗里要救他出来,省下我们许多功夫。”又略不甘道:“可惜我们被身份拘着,南风又被监管了,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  “谁叫对方是那么个角儿呢,硬碰是肯定不行的。”露落道:“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究竟为何要抓住索欢,才能对症下药。”  “还要确保索欢无虞才行,我看那个钱老爷跳得最凶,有的是钱,就推他出去如何?”  “有没有当官的?”  “有肯定有,可官再大能大过宰相?”青黛迟疑道:“当官的有官帽压着,不比有钱的放得开手脚,况且……除非不要前途不要命的,哪个官员敢敲锣打鼓地和个男倌搅在一起。”  “我们被人盯着,不好太过招摇,也只能这样了。”露落按着眉头考虑了片刻,摘下中指上的戒指给青黛,“交给重锦,现今他是自由之身,方便办事!”  青黛紧紧握住戒指,双色菱形碧玺的戒面硌得他手心生疼,南风主人的信物,谁也不会小看,青黛紧张而郑重地点头,又听露落道:“还要防着阁里的人坏事,你去敲打一下,千万别要咱们自己人把索欢给害了。”  “那是自然。”青黛看着露落眼下的青黑,知他操劳辛苦,便道:“你赶紧回屋睡会儿,余下的交给我们去办就可。”又怕他不听,出去时便悄悄儿地吩咐龙井和水儿多看顾着,泡茶要泡安神茶,点香要点安息香,窗上挂着的雀儿太吵,莫忘了移到外屋去……如此种种,皆是些微末如发旁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他先将信物速速地给了重锦,说了几件要注意的,又马不停蹄去办另一项差事。  露落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刚进南风那会儿,索欢十分浅薄乖张没道理,说句不好听的,如不是有露落兜着,义父早剁了他丢去喂狗,哪能修炼到现在的八面玲珑?直到现在十分的性子收敛了九分,还有人恨不得嚼了他的骨头呢!其实大家都清楚得很,一个天生地长的人精,少不得有人要嫉恨的。  青黛心里苦笑,莫说旁人,便是自己,早些年都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讨厌他,后来偶然看到一句“既生瑜何生亮”才恍然大悟。  这差事着实不好办,搞不好会适得其反,青黛向来宽仁,不愿凶神恶煞的,便携了喜来一起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双管齐下,效果出奇地好。即使不好……青黛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喜来,愧疚地想:也不是我一个人担待。  
11.青黛  是夜,喜来穿着寝衣,坐在镜子前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阿祥进来看见了,疑惑道:“少爷,大冷天的你做什么?参禅也没有这样的。”  喜来摸了摸脸,盯着铜镜喃喃道:“阿祥,你看我像个男人么?”  阿祥边铺被子边道:“不像才好呢,男人粗胳膊粗腿的,难看死了!”  喜来顿了一顿,镜子里阿祥正专注地把被面抚平,看也没看这边一眼。他莫名火起,冷道:“你懂什么?——出去!”  待阿祥真的出去了,他更加气闷,镜子里的桃花眼巴掌脸越看越可厌,索性扣了镜子,找出许久不碰的玉箫,靠在窗边呜呜地吹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子都被秋夜浸冷了。恰此时,一件衣裳披到肩上,却是阿吉静静道:“少爷有兴致,也该加件衣裳,冷冰冰地站着,吹出的箫声也是冷冷的,听着怪怕人的。”  喜来望着残缺的月亮,迎面吹着风,喃喃道:“越来越凉了这天儿,他可要怎么挨过去呢?”  “少爷放心,索欢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阿吉从来一副敦厚样子,不比阿祥活泼,然而嘴角常常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让人心里舒服。  喜来笑道:“托你吉言吧!”  “少爷,”阿吉一拍手:“你一向爱笛声的悠扬婉转,不如吹来换换心情,吹好了,没准儿索欢公子都能听见呢!”  他哪里能听见,也把我当孩子来哄,喜来心里不高兴,却也希望如他所言,果然就命取了竹笛来。  青黛一觉醒来,唤贴身小仆鱼潜拿水,鱼潜端了水到床前,气呼呼道:“喜来少爷可是疯了,一会儿萧一会儿笛的,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  小竹轩在下风口,那笛声顺着风声传来,格外清晰响亮。  青黛闻言一顿,问:“你说什么?”  那鱼潜本撅嘴瞪眼,听得青黛语气不对,忙闭紧嘴,但看时,青黛又在一口一口的垂眸喝水,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于是犹犹豫豫道:“少爷今天累着了,好不易歇下,喜来少爷这般闹腾,真太不懂事了。”  “也没怎么的,”青黛把杯子放到他手心里,淡道:“分内之事而已,只要大家好好儿的,我哪怕是跑断腿呢。”  鱼潜贴上去笑道:“哪能断呢——谁不知道咱们南风阁最服的就是您,什么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不像喜来少爷,帮不上忙不说,还怕现在不够乱似的!”  “啧!”青黛摇摇头,忽捏着他的下巴,打量道:“你是不是瞧着坠雁成了优伶,所以耐不住心痒痒了?!”  坠雁本是青黛的贴身仆从,因为办事牢靠,长得清俊不俗,深得青黛喜欢。青黛就和露落商量,让他做了优伶,而且还是在上头的“刃”。本来少爷都是由两个人贴身伺候着,重锦自不必说,他的人都是肖宅拨来的,莫说两个,便是二十个也不成问题,且无贱籍,不受南风阁约束,青黛向来简单清净惯了,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屋里,只挑一个清倌,先前是坠雁,现在就是这鱼潜——也难怪他要生出许多旁的心思。  “我若是不抬举你,倒对不住你这张好脸面了。”青黛柔声一笑。  鱼潜又羞又怕,摇头道:“少爷,我……”  “鱼潜坠雁,沉鱼落雁,你真以为像旁人揣测那般,你有沉鱼之姿,便一定有西子之运么?老实告诉你,‘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你可别会错了意!”  鱼潜虽不太明白意思,却觉着不是好话,冷汗沁出,忙跪下磕头,“少爷,我怎么敢!”  青黛把杯中剩水轻轻一泼,浇他满头满脸,“不敢你成日上蹿下跳的搬弄是非?喜来是我弟,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编排他!不要以为我好性儿耳根子软,就当我是软柿子好拿捏,下次再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个没眼色的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鱼潜跪在冷硬的地砖上抹眼泪,吓得瑟瑟发抖。  青黛侧着身子朝里假寐半个时辰,终于起身叹道:“起来罢,莫要怪我话说重了,你是我身边的人,怎能不知轻重,让外人听去了,还以为是我教的呢。你在我的身边日子短,不知我的为人,这辈子就这两个异姓兄弟了,只盼着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呢!你说谁不好偏去说他们,我可不就恼了?”  鱼潜抽抽搭搭地点着头道:“是我错了……”就是不敢起来。  青黛忙扶起他,满面自责,“我也有错。南风出了大乱子,我心绪败坏,难免火气大些,可你若是外人,我也不对你撒气了。”青黛拉他坐在床上,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得你有志向,我不该说那些话打击你,你莫见怪罢。”见鱼潜又要缩下床去跪,神色间俱是赔着十分小心,就按住他缓缓笑道:“你放心,谁得力我知道,坠雁一开始也是莽莽撞撞的,一历练,什么都好了。”  鱼潜自从被青黛挑了去,旁人少不得要奉承一番,他又一向自傲比一般人长得好,故而三番两次,言语之间多见轻狂,青黛偶尔撞见,也只一笑了之,未有苛责,就越发长了他的性子,竟发展到青黛前脚一走,小竹轩就成了他的天下。如今青黛发作,方才知道这个以温柔和善著称的主儿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只觉得他苦一句甜一句,叫人又是敬又是怕,又是喜又是惊,晕头转向,跟灌了三五碗迷魂汤似的。  
12.暗通  却说刑部大牢刑讯室,索欢终于再次受刑,小腿上筷子长的几条伤口,是拿钝刀活活剐出来的,伤口不深,没动到筋骨,血却流了满地,场面相当可怖。  “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啊,您就慢慢熬着吧!”一狱中医官说完,将手上的绷带用力一系,打个活结,起身拍拍手,十分满意地看着索欢痛得汗湿重衣。  “咱们大人说了,前几日是给你的机会,你既然不悟,就休怪咱们大人无情!”旁边的狱卒嘿嘿笑道:“本来要用‘蜜里调油’之刑,宰相大人说你刁,不见点儿血还当我们跟你闹着顽呢,这才用了‘自食其果’——谁叫你敢和宰相他老人家过不去,可不是自食其果么!”(“蜜里调油”,在油里调上蜂蜜抹在伤口上,虫蚁循味而来。索欢是男倌,屁股挨了板子,所以下面有人会说那话猥亵他。)  旁边牢房里老人愤然道:“你们滥用酷刑制造冤狱,置王法于何地!”  “啐——老东西!”那狱卒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认清楚啰!在这块地儿,爷爷就是王!就是法!”旁边的人拽拽他的袖子,用下巴指了指索欢,不怀好意笑道:“说起来,他这样的,却是‘蜜里调油’更适合呢!”  那狱卒看去,只见索欢瘫在地上咬着牙关忍痛,汗水流了一脸,顺着颈子聚在锁骨窝,倏忽没入红衣,饶是神情痛苦,也蕴着一点莫名的惑人感。  “哼!”那狱卒不屑道:“若不是有两分姿色,外边儿的人也不会个顶个要保他。”  “不中用——宰相大人下的死命令,凭他谁来都不中用。”  “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回事,男人再好看,还能生大胖儿子么?”  “就是这个理儿!要我说,把保金留着,娶几个媳妇儿,生一屋儿子才是正经。”  ……  他们走远了,索欢终于忍不住呻吟着流泪,口中低道:“一屋子儿子全跑去做小倌,气死你!”想象着一群娃娃全顶着与那人相同的脸,穿红着绿地挥舞帕子招揽顾客,顿觉无比解气,就笑着抹干眼泪。  那疯人在牢里团团转开了磨,口中期期艾艾,咕哝不已,也不知在焦愁什么。霍将军见惯了血腥的人,多天相处下来,在别人身上还可,在索欢身上就十分不忍了,呼道:“好孩子,疼你就叫两声!”  索欢咧出一个汗津津的笑:“不正叫着哩么!”又问:“您老瞧瞧,我的脂粉可花了?”  老人气道:“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这个!”终是软着心肠告诉他没有,索欢方才放心,心想无忧果然没骗他,这蜜粉当真不易脱落。  老人和那疯子都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所谓“自食其果”,就是把肉一条条刮下来,涂上生肌的药,等过几天伤口长出新肉,再把新肉割下,如此循环往复,痛不欲生。而那些剐下来的嫩肉,会出现在这个人的伙食里。  如此挨到了晚间,索欢听到牢门前有轻微声响,迷蒙间睁眼,见是以前那个送饭的牢头,忙挣扎着唤道:“这位差爷!”  那牢头驻脚,脸色阴沉,眉间愁云惨淡,没好气道:“何事?”  索欢粲然一笑,从干草下翻出项圈和银锁亮了亮,爬到牢门前,哀声道:“差爷行个好儿!小人受了刑,牢中这般阴湿,这么着下去只怕拖不了几天。南风阁的魏无忧姑娘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比得过十个郎中,我想要些止痛祛湿的药,烦请差爷跑一趟。”说着,便把那亮闪闪的项圈递出去。  那人后退一步,盯着那项圈没有接,却也没有走,“南风阁被禁,谁进得去?便进去了,她如何能信我?”  “无忧住在南风却不算是南风的人,差爷在刑狱做事,若想见一面也不是太难。我于无忧姑娘有恩,差爷只要把这圈子给她看,什么她都答应的!”  牢头犹疑地接过项圈,皱眉问:“果真医术高明?”  “枯木生新枝,白骨返红颜!”  “如此……我就替你当这个差。说好了,就一副药,旁的就不行了。”  “那是自然!劳动差爷和无忧说,芍药、长生草、桑枝是一定要加的,只一样,千万不要景天。”索欢又递过银锁,“不敢让差爷白当差,一点子小心意,烦请差爷笑纳!”  那牢头接过银锁掂了掂,十分不客气地揣进怀里,“好说好说。”见他再无事,便拔脚离开了,十分匆忙的样子。  索欢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不慌不忙地挪回墙边靠着。只听霍将军道:“这买卖,亏了。”  索欢抿唇微笑,“只赚不赔。”  “他若去了,取了药来,能解你一时之急,姑且算是赚,可刚才那陈牢头,贪财得很,多是要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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