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三十岁的儿子被诊断成了食道癌症状!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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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有什么:所有的纷乱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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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06 发布在
1将三十岁了。我在想,怎么样给自己一个交待。都这么……老了。这种给自己一个交待的压迫感不知道开端于何时何处。一直都没有觉得自己年轻过。初中毕业,一个很少往来的女同学在留言册上说:“不要老气横秋。要有少年人的朝气。”那个暑假我整天都在乡下的院子里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看书,我打算不上高中了,我要在家里写小说。那时候我还没有任何写作的资料和感觉,有的只是热情。我跟家里人说了,我不想上学。上学,工作,甚至任何,对我来说都是浪费。每当黄昏,蜻蜓在院子低处飞来飞去,清凉的风从河边和田野里吹过来,我坐在枇杷树下,感受到清凉,同时感到一阵阵悸动从内心涌起,没有来由地来,又不可挽留地去了。夜深人静,草虫声声。我坐在窗下临贴,一些意念升腾又湮灭。秋天我还是去了一中去读书。还是少不了见到初中的同学,以及小学的同学,校友。在这里荟萃了本县所有的尖子生。我跟初中的偶像重逢了,心中有一点安慰。同时我也见到了小学五年级的fans。我甚至见到了其他学校考过来的学生,他们稚气的笔记本上,抄着我的更加稚气的诗。但是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好像向往的是另外的某种生活氛围,试图营造的也是这样一种氛围。我跟几个初中就要好的同学发起了一个文学社,读书,填词,写诗,争论争论争论……尖子们都被吸引过来了,然而生活还是无趣的。非常无趣。我的心思似乎永远不在这里……我是心不在焉的,精神恍惚的。在学习上我有点应付。这种应付作为指责也被体现在工作中。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全副精力没有投入进去。至少大家都看到我任何时候都在不务正业。相对于别人按部就班的生活轨道,我似乎听到了另外的鼓点,踩着另外的旋律在前进。我承认这个,我至今仍听到这美丽的旋律,并且毫不惭愧地为自己的听力自豪。闲暇时候我们步行到学校对面的山沟里去,或者到离学校二三十里远的一处小山沟去玩。学校背后是汉江,汉江的南岸是连绵的群山。那时候的天空非常地蓝,云朵非常地白,野花非常鲜艳。那时候我视力也很好,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看到对面人眼眶周围的睫毛,以及眼珠的颜色和水色。喜欢长睫毛有水色的黑亮眼睛,似乎也来源于那时候对人的观察,现在很少直盯盯地看人眼珠子了。学校门口是两株极高大的梧桐树,校园栽满了夹竹桃,海棠树,紫薇花,还有芙蓉树。学校的隔壁是武侯祠,其实学校最早就是祠堂的一部分。武侯祠夏木荫荫,清凉幽静。秋天整个园子都沉浸在桂花香气中。园子背后有一株皂角树,据说有一两千年了,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坐在那棵树底下,也不念书,也不画画,就是呆呆地看着对面覆盖着青青植被的起伏婉转的小山。汉江水就安静地流淌过去了。所有诗意和美丽似乎都来源于这座并不古老的学校。还有历史感……如果幼小的心也有足够感受力的话。在园角,竹子和芭蕉的浓荫覆盖下,藏着一口小小的水井,旁边雕着石栏,磨着花纹,石壁上是湿润碧绿的青苔。老校长在文革的时候就投身在这里。这是一口非常寻常小的水井。小心地把脸凑过去,底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对小孩子固然有威慑力,可是这威慑存在内心,也许会因为神秘莫测而更加吸引注意力。其实好玩的地方有很多……最好玩的是读书台,一个小巧别致的阁楼,是园子里最高的地方。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玩,尤其是夜间,偷偷地约人喝啤酒。还有夜间渡河。我们不到十个人,大概是七八个人吧,就我一个女同学,经常跟其他几个班干部一起出去找那个因为早恋而逃学的女孩子,一队人夜间相跟着过河。有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河里涨水了。去时只有半人高,回来就水面齐胸口了。当然还包括一些值得回味的所谓只有感情没有故事的记忆。当我回首往事,总觉得没故事的似乎要比所有的故事都美,真美,毫无缺憾。那个在笔记本上写下“诚慧恬勇”四个字自励的高个子男孩。还有永远温厚平和的班长“宝贝”。他是学校的宝贝,荣誉和骄傲都来源于他。还有在年度校庆节目汇演中大出风头的高年级班花,白皙,漂亮,优秀,像一只只排列整齐的小天鹅。骄傲,没有来由的骄傲,就好像没有来由的忧郁。年轻的忧郁,无谓地忧郁着。那又怎么样呢?忧郁却那么骄傲啊。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理睬,这一份孤独是我自己的,独一份的孤独也是可以骄傲的呀。也许正因为孤独才骄傲。难道不是吗。很多时候的孤独是因为骄傲。忧郁跟孤独无关。忧郁只跟自己有关。然而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跟一切生存状态无关。激情和狂暴,压倒一切的突发的忧伤,不可抑制的忧伤;以及突如其来压倒一切的热情,火山爆发般的勇气和信念,交替而来,似乎自己置身在漩涡中,别人无可援手。可是这是自己选择的漩涡……甚至跟命运都无关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明白这一点,我为自己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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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57 &&
怎么一句话到处贴呀,我的文章看完了没有?请多赐教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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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06 &&
6我不太理解荒谬感。不管是西哲的荒谬,还是我们民族文化中本来就具有的荒唐感。荒谬令人疯狂,荒唐令人发笑,也许区别在于此。其实未必。有些时候荒谬感就是现实不存在。似乎一切都不曾存在过。现实的,过去的,遗忘的,历史和现在,统统不存在。这是我的荒谬感。有一天早晨醒来,完成一套固定的程序、刻板而不能变化的形式及其内容之后,我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头天喝剩的鸡汤,冒着热气,泛着滚烫黄油。一刹那我突然感到这一切的不真实。似乎一切都不曾存在过。我自己,所谓的家庭,一些有关无关的人或者事情,还有这房子,房子里满当当的各种家具,电视上在播放新闻,有多少人沾染上新流行的瘟疫,确诊,住院,隔离,去世。我呢?我们这些人呢?谁,哪里,时间,发生,过程,结束,到完蛋。从以前到现在。从活蹦乱跳到万念俱灰。从病殃殃到活蹦乱跳。从贫穷到富有。从富有到贪婪。从贪婪到贫穷。从赤裸裸到悲天悯人到怨天尤人到哭天抢地到无所适从到茫然心哀到自暴自弃到一无所有到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中。一切尽在掌握中……掌握的不过是自己渺小的可鄙的沾沾自喜的愚蠢一闪念。愚蠢的,愚蠢的。无法实现的春梦,春梦中存在过的人事。无法压抑无法倾吐无法理解无法抚慰的狂热,狂热加上冷寂。沉浸在黑夜里曝晒在太阳下被雨打风吹风干风化分解支解解析分裂尘归尘土归土又回到循环却忘记前半生的蒙昧无知恬不知耻在颠倒播弄的手指上叫嚣不已。愚蠢的热血沸腾,我们总是热血沸腾,油然而生一往深情,更愚蠢的一见钟情,自以为是自慰自问自答自以为天自以为地自以为万物之灵不可救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意义呢?毫无价值,毫无意义。我感到一阵恶心,从心头涌上眼睛,似乎要抹去一切的印象包括脑海里可以看见的任何留存,……这真是个恶作剧!促狭鬼、葛朗台、小心眼、大无当……的上帝!造物主!鬼怪!人生!创世纪的哲学家,把人逼进了死胡同的历史和现在,走投无路的真实和荒诞……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感到生活的美好,意义,及其价值。有时候深切的孤独感带来的痛感比任何现实都更现实,都要更有力量……得多。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生活在惬意之中。风花雪月虽然也不是偶然地灵光一闪,桃花源也并不是在假象中存在。可是失意,那种种不健康的情绪也是永恒存在,甚至没有办法逃避。也许起源于不能实现的爱情。也许起源于不能逃避的烦扰。不能解决的矛盾和问题,棘手的,然而又束手无策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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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4:57 &&
9乡下的鬼故事带着很多臆想的痕迹,每一个叙述者都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想象和感情添加进去,有时他们是故意的添油加醋,有时却又是不自觉地改动了原状原貌。到了最后,很那分辨出原型和传说,也很难界定它们之间的距离。八三年发大水使得所有在太平日子里沉寂的鬼故事又跟随着滔滔洪水沉渣泛起。各村每天都有新故事流传开来,并且被无所事事的人们低声惊呼交流,牵引附会上新的佐证。第一桩是村里去世多年的傻媳妇美华。美华其实并不是傻子,至少一开始并不傻。她嫁过来的时候只有十五六岁,嫁给田家四儿子作媳妇。田家是本地地主,土改以后一直是村里最穷的人户。田家老太太生了五个儿子,每个儿子都老实巴交。大儿子的女儿海琴是我们的玩伴,有一把锋利的草刀,被我们艳羡,我曾经把拿把刀子偷偷地换给自己,后来还是被她找了回去。海琴个子高大,跳皮筋可以跳到最高,最高就是拿手把皮筋举过头顶那么高,海琴往往往下一蹲再跳起来,拿脚尖轻轻一触就够到了。跳皮筋的能耐是她和我姐姐最厉害,结伴玩耍的时候小伙伴们绝对反对她俩一组。但是玩抓子她们又都比不过我。一般抓子手艺好的,不过是撂天子,背子。撂天子就是把手里的引子抛出去,再抓起地上相隔的两个以上九个以下的石子,然后再把抛出去的那个石子接住。背子是最后收尾的工程,前面从一到九地抓完了,就要把整把子儿从手心翻出去,用手背接住,有多少个子儿就有多少分。一般都不能每个子儿都接住,尤其左右手双抓的时候,她们也就是一般水平。可是我两手都可以,撂天子多远都能接住,背子左右手都是整数,几乎是绝学。田家老太太是个矮小结实的老婆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是个老家伙,现在更老了,显得有点阴森。而且学会了装神弄鬼,仗着自己年纪大,成天鬼吹鬼话,骗钱骗吃喝。美华嫁过来的时候老太太还能下地上场作农活,力气很足,成天追打几个媳妇。大儿媳妇有点憨,村里妇女们在一起切马铃薯片栽种的时候,哄她吃生马铃薯,她真地吃了许多。生马铃薯很麻,她一直吃到口吐白沫,没人叫她别吃了,都撺掇她继续吃。海琴跟我们玩得好,跟我一个班,到二年级她家里不让上学了,我跟姐姐跑去说话,她家里勉强让她上到三年级,识字而已。她最大的苦恼是数学,认不清楚数字,也写不来10字后面那个0,她总试图把它画成一个实心黑点。冬天海琴没有棉鞋,她的傻妈妈不会作棉袄和棉鞋,我母亲就把我和姐姐旧袄子棉鞋给她们姊妹。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我都很大了,看见海琴瑟缩着走到我家院子里来,母亲不知道给了她什么,她站在院角树下,显出畏缩和伤感的神情。大学假期时间,我经常回乡下去玩,跟爷爷去做点农活。第一年夏天,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知了在头顶大叫不已,湿润的地皮上满是蝉蜕和打下来的新核桃。看见海琴从路边哭着走了,她的傻妈妈和妹妹在后面追着。我跟她们疏远多年,她们似乎已不记得我,我也没有叫她。听奶奶说她要结婚了,嫁到山里一个远亲表兄,不知道谁说了她跟谁好过的坏话,表兄问她,她就赌气跑了。我看见她们在院场里抱在一起哭了,不由自主也感到一阵伤感。她后来还是嫁了这个表兄,表兄很小就做生意,没几年,她妹妹也结了婚,她把弟弟也带去做生意,姊妹几个就都搬到城里去了。又过了四五年,我听说海琴的傻妈妈死了。生活好过以后,这傻子变得又白又胖,因为智力障碍,人竟然没老似的,却失足掉在废弃的粪坑淹死了。村里有很多这种大粪坑。平时不用,就积攒些雨水,扔一些草皮绿树沤着,是隐藏的一大杀手。村里有好几个人都这样死了,却没有人想起要给这粪坑打个围墙,或者填平。傻媳妇美华也是死在粪坑里。大家都说她变成了本村最可怕的厉鬼,因为她是被冤枉死的,她身上有很大的怨气。她被老太太追打跳进粪坑,老太太在粪坑边上,拿着一根长长的大棒,不许她上来,最后美华就淹死在里面。美华是山里穷人家的女儿,有一头长发,皮肤的白净在记忆里似乎能发出熠熠光辉。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很年轻。美华留下了一个孤儿,叫星红,十几年后考上了一个厨师中专,到大城市去做了很挣钱的厨师。我见过两次美华。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美华已经死好久了,我跟姐姐她们好几个人到村后的田野上去玩。到了张伯家门口,张伯家有本村最甜软的李子,她们都在水井边摘李子吃,我自个儿绕出去玩。村里每家院子外面都有一片树林子,边上还有水沟,栽上燕子草和刺梅花围绕起来。我一个人绕到了林子外边,站在几棵大树下,面对着西边的田野,风一阵阵刮过,一片片麦子和油菜都熟了,在黄昏里散发出迷茫的香气。突然一阵大风,麦田和油菜全部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在面对我的田埂上,我看见了美华,披散着头发,下身系着一条浅色花裙子,垂着头从头发缝里看着我。我呆了半晌,然后就像醒了一般大喊大叫哭起来,张伯和所有人都跑过来了,问我看见了什么,我指着前方,一阵微风刮过,美华的影子消失了。张伯张望了一会儿,说:“没事。”拿锄头在青石板上磕了好几下,磕出火星来。这是我们村里避邪的法门。过了一会儿我们就排起了队在村西的田野间行进,走过沟渠,走过田坎,走到最西边就折回头往村里走。那会儿太阳金黄的余辉从云朵间散成线条状,暮色即将来临。我们边走边唱着歌,走了没多远,我又看见了美华,跟刚才一样盯着我。我就指给其他人看,她们什么都没看见,一阵风从东往西刮过,美华不见了,我听见一阵呱呱呱的笑声回荡在空中。这笑声在回忆里清晰自在,无所拘束,没有边际。田老太太的二儿子老实,媳妇也算老实,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下河游泳的时候淹死了,在农村,这可是极大的事情,他们家足足悲伤了十来年。三儿子是村里最早做生意的人,每天能从集贸市场上挣回十几块钱,进村的姿态用“洋洋得意趾高气昂”形容一点不过分,嘴上还叼根烟,斜着眼睛看人,就差横着走了。我在门口看见,跟姐姐说:“这村里好像就他最有钱,四叔那么大生意,也没像他这么牛。”三儿子没有儿女,领养了个儿子跟我是小学同学,早早回家跟他爹做生意,后来娶了山里的远亲美女作老婆,同去广州做生意。现在村里最漂亮的院子是他家的,就修在原来村里公用的院场上。院墙和房屋都是里外一色的瓷砖,二层楼的西洋格式,还有最招人喜欢的露台。可惜没多久他那个又笨又懒又胖的妈妈就自杀了。他妈妈查出来得了脂肪肝,本不要命,谁料想别人说会肝硬化呀肝癌呀,她本来都快六十的人了,谁知不经吓,生怕病了拖累家里,急忙买了老鼠药死了。都说她命苦,该享受时候却去自杀,真划不来。但是这事情还是让人叹息的,她是出名的懒婆娘,什么活都不干,不会干也不愿意干;白白胖胖,胡乱穿着媳妇或者儿子的衣裳,戴着花帽子,打扮得不伦不类;奸诈的小眼睛和红润的小嘴巴,却最会说出天真可爱的话来。她曾经在奶奶八月十五敬月亮神的时候从院子里经过,偷吃了奶奶贡献的月饼,后来害头痛,特特地跑来告诉奶奶是月亮神报应她偷吃月饼的缘故,大家都笑,她也不怕人家笑,而是跟着笑。她没有亲生的子女,疼爱着从山里领养的儿子和后来娶的媳妇,还有新生的小孙孙。她匆匆忙忙的自杀跟她以往所干的蠢事一样愚蠢,然而是如此善良,善良得让人从心里颤抖起来。[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14:15: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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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58 &&
10关于懒婆娘自杀最有力的解释是她家的房子修的地方不对,这院场原来是村里的二郎庙,解放后推倒作了院场的,风水还在,他们把房子修在那里,冲了神灵,压不住风水。这样的鬼怪故事多着呢,怎么讲也讲不清楚的。村里以前确实有一座二郎庙,土改的时候被推倒了,建起了村公房,原来的院子被改建成了大场院,用作打谷场跟晒场。其实这个晒场很不够,真正农忙时节,村民们都把麦子挑到公路上去碾打,稻谷和苞米也经常拿到公路上去晒。院场平时堆满了各家的秫秸杆之类没用的东西占着。我体力不够干农活,可帮得上忙的就是看场,大人歇晌或吃饭去了,我就在边上堆个草堆躺着,两眼看着天空,那时候我认识了我的星空。我所念过的小学现在早已经沦为养鸡场,原来叫做王母宫,是一座香火很旺盛的庙,土改以后就成了小学。院子里有两棵极大的桂花树,粗可合抱,现在还根深叶茂,逢秋吐香。印象中学校还有一个很漂亮精致的数学老师,吹拉弹唱写写画画,跟我们唱歌跳舞,很有朝气。我记得二年级他带我去县城参加全县小学生拔尖考试的时候,他叫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换上干净的,可是我穿着一条打补丁的灰裤子去跟他走,他也没说什么。之后王母宫小学要欢迎一个什么代表团,我和另外一个姑娘做了表演,有人给照像,录音在全公社广播上放了好几个月,我还记得他们评论说这俩小孩子唱歌都奶声奶气的。小学没念完,王母宫就不再是小学校了,学生迁到镇上的白柳营小学。还没有把上白柳营小学的路认熟,我就又转学了。前几年我乘车路过故乡的村庄,忽然在一片秋天田野中看见王母宫小学的围墙,桂花树的身影和花香忽然袭来。我记得数学老师家就住在学校隔壁,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们房屋晦暗,一片破落景象。我问堂妹何以至此,她说那个数学老师十几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漂亮恩爱的媳妇也改嫁了,父亲也死了,小孩子跟奶奶一起生活,家里原来开养鸡场,早就也没人照管,早不行了。人家都说他们不该把王母宫用来做养鸡场。村里二郎庙的有些说法类似于王母宫。懒婆娘刚刚修好房子,开始享受生活,却突然自杀而死更给这一切添加了不祥的注解。二郎庙的风水下究竟埋藏着具有何等威力的咒语呢?村里的二大娘其实在辈分上不时叔伯辈,而是爷爷辈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辈分依靠一些不同的字眼发音来区分。我从小就记得二大爷身强力壮,种庄稼是好手,身量大,力气大。二大爷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两个女儿嫁在本村,两个女儿嫁在外村。大儿子最受他们疼爱,早早给招了工,当了工人后家里还给买了一辆自行车。买了自行车,二儿子就不愿意,觉得好事都给了老大,跟家里人怄气,不吃饭不做活。二大爷就跟二大娘一起来追打二儿子,二儿子就满村疯跑,瞎逛,或者就蹲在房子西侧墙下晒太阳,睡觉。二大娘后来渐渐有些装神弄鬼起来。她先是说二儿子被二郎神附了体,上了身,要二儿子去天上做事当神童,后来就借故做法事。二儿子不干活成了习惯,越来越懒,家里越不给吃饭,他就偷着吃抢着吃,没有钱也没人照顾他,越来越脏,也没人管。这二大娘就说他是二郎神附体,要用狗血来解,解了就好了,给家里人添福添寿的。就杀了一条黑狗,用黑狗血来喷,可是儿子还是疯疯傻傻的,还是不干活。二大娘就说是用错了血,本来应该用白狗的血,结果算错了阴阳道行,用错了血,把二郎神封死在二儿子身上了,一辈子都不会好的。这个二儿子在辈分上我叫他二叔叔,就这样混下去。别人都说他家是胡闹。他这毛病本来就是懒病,还有就是父母明显的偏心,可这种家事别人是不管的。我识字以后常常坐在牵牛花篱笆下看书,二叔叔就叫我给他书看,三国演义聊斋志异还有别的杂七杂八的书,凡我能看的,都给他看,有时他还远远地隔着一块田地、一片小树林给我大声讲解一番,我觉得比自己看书要明白些,有滋味些。一直到我去外地上小学,念高中,他还在西边墙壁地下晒太阳,跟我打招呼要书看,我觉着他也不见老些。十多年前搬房子,我收拾了一箱子书,打算给他留下。结果我出来到院子里,看见他本来是在向这边张望,看见我出来,却转头走回自家院子,那时我是个大姑娘了,感到他心里不是滋味,也就没有叫他。大前年爷爷周年我回去,二大爷自杀,我看见二叔叔还在西墙根下站着,呆呆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人竟如黑漆一般。二大娘装神弄鬼最是走火入魔。二叔叔没有当成神童,也就罢啦,她却要大女儿回来做神女。大女儿就嫁在本村,已经结婚多年,她要女儿离婚,女儿愿意了,女婿却是明白人,坚决不同意,并且执意跟丈人丈母娘家断了来往。二女儿嫁在外村,离家三十里,听了母亲的话离了婚,回来做神女。可这一套别人听一听说一说而已,信是不大信的,给她二女儿又介绍对象,不到两年二女儿又嫁了。于是神女之责就落在三女儿头上。三女儿本来要结婚的,二女儿第二次结婚以后,三女儿就断了结婚的指望,一门心思在家里给母亲做神女。老四老五虽还小,也跟着受折腾,二大爷本来轰轰烈烈兴旺的一个家,眼看成了神婆子之家,没人听他的,是天半月吵嘴打家伙。老四小时候跟我一起念过书。一次,我跟老四去菜地里拔萝卜,拔不出来,就用小刀子剜,把一根小刀子弄断了,就随手扔了。第二天放学回家,正见二大娘坐在门槛上说昨天拔萝卜的事情,说刀子花了八分钱买的,萝卜算了,刀子是要赔的。母亲不堪其烦,给了她八分钱,她也就念念叨叨去了。这件事情记忆很深,别的全不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回村里玩,看见老四老五在井边洗衣服,打了招呼,听说他们在四叔厂里做工,每人一个月的工资跟我父亲差不多。我很羡慕,觉得她家日子肯定好过。却随即又听说家里并没有钱,二大娘要二女儿离婚,已经离了一次,这是个二婚的,二大娘还是要她再离一次回来做神女,男方不同意。二大娘就带着女儿跟女婿打官司,还请了律师,钱差不多都用来打官司了,并不够用,家里粮食都卖了好几次。我知道卖粮食不赚钱,可是他们竟然也知道请律师打官司,可是又为的什么呢――我听了颇觉诧异,觉得他们都有点疯了。过不久听说二女儿没有再离婚,三女儿跟男方家里退了婚,听了二大娘的话,认真作起神女来。二大娘跳神,我奶奶是最相信的。奶奶不识字,但是小时候跟太太听戏听鼓儿词,听得故事极多,对于那些想像的事情,凭空添了无限兴趣。偶尔一次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件白色的什么东西,飘啊飘啊落到我家房后,她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定,径直请路过的人去把二大娘喊来圆梦。这一圆梦可不得了,下午就给我们打电话,叫我妈立即回来收拾。“收拾”是跳神的神婆神汉的术语,意思是把不好的什么东西变成好的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定义却非常含混。母亲听见奶奶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大吃一惊。第二天恰好是周末,我就说我跟母亲一起回去。回去却怪,二大娘圆的梦,来给“收拾”的却是田家老太太,吹呀唱了一晚上,我跟母亲跪在地下听着,忐忑不安,连瞌睡都吓走了。然后又去了三十里外本地最大的庙风神洞烧香还愿,看香的女主持见我们还愿大,十二分惊讶,就问了端详,忍不住说道:“这诚心叫你们花钱的。”那次两天统共花了五百多块钱。但是我们也只敢在过后嘀咕几句,八成是老太太吹牛,引得田家老太太敲竹杠,虚惊一场。可是奶奶却甚为得意,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大事。那次“收拾”二大娘没挣着钱,母亲觉得过意不去,就送了三十元钱给她,二大娘果然愤愤不平,在母亲面前说了许多闲话,母亲就来责怪奶奶爱吹牛,被爷爷听见了。爷爷一辈子吃苦受累没攒着钱,听见花了许多钱,加上我和母亲跑来跑去也辛苦,难免心疼,就说了奶奶几句。奶奶却说爷爷吃苦的人,光知道心疼钱,不知道人的重要。爷爷就说奶奶是不吃苦的人,不知道钱的来历,吵了许久,最后连我也心疼起那些钱来。大前年秋天爷爷周年,我们都回老家去吃饭。当时乡村并不很热,老家门前一条溪沟,村里的机井正在抽水,溪沟里流淌着冰冷清澈的井水,沟边种着一株红玫瑰,发散得有一长多高,上面同时大概有二百多朵花正在盛开。院子里栽着两棵垂柳,我就坐在垂柳下打瞌睡,听见蜜蜂在玫瑰花上绕老绕去,玫瑰花下是一蓬紫苏,满结着紫红的浆果,几十只麻雀凑在上面啄食,时不时睁开眼睛瞅瞅,麻雀身姿轻盈,整蓬花也随之摇摆不定。两点多钟突然父亲叔叔们还有一大伙亲戚都涌到了沟边,嘁嘁喳喳说着什么。我本来不甚关心,却听见叔叔们都在那里唉声叹气,醒来看了一眼,他们都瞅着前面二大爷家的房子不做声。 二大爷家在我们大家的老房子正前方,跟我家房子错落开,中间隔着几亩菜园子,一条沟渠。我正在纳闷,看见二大爷家的大儿子头缠孝布,已经过来跪在地下磕头,是报孝的意思了,父亲就站在最前面问话,可是父亲虽然在问话,却没有好脸色。二大爷的父亲跟我爷爷的父亲是兄弟,同属张姓户族,多年前从平川逃到山里,又从深山逃出来,经历了土改,才扎根在这里。贫穷时期的兄弟户族,纠纷多,帮助少,可是农村户族之间最讲究死生为大,所以二大爷家事以及平日作为,大家并不过问,可是二大爷死了,族户间的长辈,一定要出来说话。大叔叔报孝以后就号哭着走向别家去报告,我这才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这多年来,二大娘跳神跳鬼,并没有诓到钱,老四老五相继结婚,间或打打闹闹离婚,不好好做工,家里竟越发穷了。二叔叔还是吃闲饭不干活,大叔叔原来的厂子倒闭,就仗着手艺南下去打工,却很快染上了性病,就丢了工作回来治病。大婶娘不愿意,跳着闹离婚,还是被大叔叔压服住,他俩早跟二大爷分家,小日子还是很不错的。二大爷这多年老了,干不动活了,饭量还是很大,二大娘和家里人就不乐意,有时候把饭菜粮食藏起来,二大爷吃不饱肚子,就跟家里闹意见,吵一吵。家里二叔叔不管用,女儿们随着二大娘欺负二大爷。二大爷渐渐八十多岁,觉得活不下去了,就买来老鼠药,准备自杀。家里人眼看心知,却还是依然故我。这么多年二大爷自杀的事情在我眼前是一幕情景剧。我一直明确地觉得,二大爷自杀跟爷爷周年时候我们这户人家大举回乡有关系。我猜测其实他受了刺激。二大爷买了老鼠药的同时还给自己买了一刀烧纸,但是他一直没下定决心赴死。他知道那天是我爷爷的周年,也知道这一大户都会回去。那天早上九点多我们的车到了村里,各家各户族的都要过来吃午饭,聊大天,奶奶坐在藤椅上跟人聊得两眼放光满脸通红。二大爷肯定心里难受,但是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他是九点多服的药,他家里人都知道的,也没人管,既不往医院送,也不给其他人说。十二点多二大爷撑不住了,口吐白沫,把大儿子叫到跟前,告诉他,自己买了一刀纸,别忘记了待会儿烧给他上路,以后祭祀时候别忘记了给他送钱。父亲跟我讲,他一直在想,二大爷肯定认为儿子们是靠不住的,将来不会给他烧纸钱,所以自己先预备好。二大爷叮嘱了儿子,眼巴巴地等死,也许还在眼巴巴地盼人来救他。家里人就眼睁睁地等他咽气。两点多老人落气,老大出来报孝,我们才知道这之前的大半天,他们都在等老汉死。二大爷下葬的时候,大叔叔的舅舅们来了,不许落葬,要他们认错受罚,在太阳底下多跪了两个小时,没有按正常的时间出灵。我本来想打听一下二叔叔的下落,想了一想没问,大概还是老样子吧。[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14:16:2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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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在村里,这种自杀的事,很多。二大爷自杀的时候七十八岁了,还是个健壮的白胡子白头发老头儿,声如洪钟,气色健朗,但是想一想这样高大体面的一个人,曾经的壮劳力,在老来所领受的生活,在仅仅低层次的餐饭饮食需求以及言语神气上得到的不堪的羞辱,不愿意又不得不面对的他一力支撑经营而又背叛的一大家子人,内心的白折千回,我很感兴趣,然而无从知道。二大爷跟三大爷是亲兄弟,但是三大爷比他小好多,身架也没他高大威武。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哥儿俩打架,三大爷是队长,很有势力,把二大爷捆在树上,村人看热闹的都来围观,三大爷举着粗井绳指点着二大爷,教训地质问他有什么可厉害的;曾经哄骗傻女人美华说自己家伙大,问人家看不看之类的流言;二大爷则破口大骂,虽然绑在树上,跳脚嚣叫,还是很有气势。二大爷的大儿子长得一表人材,大女儿的儿子长期住在他家,那外孙有一副极其高亢的好嗓子,骂起人来字正腔圆音调婉转,声音很好听。相比之下,三大爷才不是个好东西。二大爷的自杀在村里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是村里自杀人口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不由人想起来二伯父。二伯父的父亲我们叫二爷,跟我爷爷是兄弟,土改时候一起搬迁到这里来落户。二爷以前在县衙做事,解放后就被呼为“差娃子”,常被批斗,在村里没有社会地位。二婆是个吃斋念佛的好老婆婆,早早去世了,听说是被饿死的。二婆生了两个儿子,大伯父在教书,二伯父在家务农。我已经记不起来二爷的模样,好像是齐胸口的花白胡子,笑眯眯地。他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在奶奶家院子里玩,看见西边天上一块什么东西烧得红彤彤地掉下来,径直掉在二爷家屋后,犹自忽闪忽闪燃烧了好长时间,半边天空都映红了。我大一点以后知道那叫做陨石,去屋后的石沟里找过好几次,没有看到奇形怪状的石头,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被烧得乌黑。总之,我什么都没发现。二爷爷是被饿死的。他是食道癌,后来根本不能进食。大伯父长相很野蛮,本来也是个恶霸,除了打骂二伯母和女儿儿子,也经常揍学生,打骂不顺眼不听话的家长,动辄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他女儿毛毛跟我姐姐是小学同学,没念完就辍学了。我们这几家的子弟都经常在一起玩,他的两个儿子虽然野蛮,但是跟我们也还算讲道理。大伯父打老婆很厉害,老婆名叫惠芳,就去找队长,队长管不了,她就去找大队;公社书记说要脱衣验伤,她就脱衣给看。大伯父听说了,怒不可遏地赶去,将惠芳暴打一顿拖回来,惠芳两个月不能下地出门,并且留下了妇女病的后遗症。当然,大伯父也将书记打了一顿,在公社大院跳脚骂了足足三天,还贴了书记的大字报。我上大学的时候,听说大伯父不教书了,做贩猪的生意,走乡串户收购猪肉,听说主要就收些死病猪。那几年农民都在修房子,大伯父就给俩儿子都买了拖拉机,跑运输。惠芳则做起了人贩子,贩卖山户人家的女儿,卖到外地做媳妇。没想到结了仇,人家就把她的女儿毛毛也辗转卖到了山东。大伯父就这一个女儿,还是疼的,又想办法找人找门路,把毛毛找了回来。但是惠芳心野了,跟毛毛合谋,学会了放鸽子,惠芳把毛毛卖掉,毛毛再自己跑回来。最后的一次是人家看得很紧,毛毛没有跑脱,并且还有了身孕,刚开跑就被抓了回去;惠芳被打了一顿放了回来。惠芳回来以后村里人都不待见她,大伯父又揍了她一顿,她身体本来不好,就病倒了。五十八岁上她死于子宫肌瘤。毛毛从此就落户在那买她的人家,听说那里不兴女人下地做活的,然而始终很穷。我只记得她十三四岁时候扎两根小辫,窄细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眼球白多黑少,打猪草爱偷懒,经常被惠芳骂着出来,站在隔壁草垛地下哭咧咧的神情;然她也是容易笑的,姐姐跟她在一起玩,她就笑逐颜开了。毛毛的哥哥弟弟都先后结婚分家,大伯父从此就一个人过。他又不贩猪了,改做收废品,院子外面划了两分地,堆起来山一样高的分类垃圾,瓶瓶罐罐,尼龙塑料,铜铁纸板。两个儿子看有利可图就来帮他做,渐渐把收入全拿了去,他没体己人帮着,也没人评理,一气之下,什么都不干了。收手以后,他请人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寡妇,年岁上差不多大,儿子们是做粮食收购生意的,有两院楼房,想必是有钱的,他两儿子媳妇都不同意,他全不顾,忙着招赘过去。结婚那天他请全村人都过去吃酒,于是全村的成年男女都过去大吃了一顿,给他撑了面子。过了三个月,他又回来,跑到几个说得起话的人家那里,请人家组织村里人把他抢回来,因为人家做生意的儿子不喜欢他,他连上街坐茶馆喝茶的钱也没弄到,过得很辛苦。于是有一天,村里出动了三辆卡车,二三十号壮年人,一哄而去,不仅将他装上车抢了回来,还抢了十几袋大米白面,几扇猪肉羊肉。那家人看气势不好,先躲了;过后也没有来再抢他和东西回去。几天以后风声消停了,他又请全村人大吃了一顿。这之后他彻底过着孤独的生活,儿子媳妇都不理他。以前那样一个粗豪的野蛮男人,在一个夜里无声无息地死了。据说他早有病了,是病死的;死年不到六十出头。二伯父比大伯父死得早。二伯父有五个儿子,年轻的时候,可是数一数二的劳力家庭。他这些儿子个个都要人材有人材,要出息有出息。大儿子是教师,早早转正改入了仕途,混到了文教委作督察。二儿子在省城开小店卖面皮。三儿子被招赘到外村,作了村长。四儿子小儿子中学毕业就去县城做工了。除了外地的二儿子,每个儿子在村里都是高墙大院,蒸蒸日上。二伯父是个农民,新闻很少。他死后我才听说他患了糖尿病。大概已经八年了吧,在农村,得病就是富贵病,都不怎么治疗。二儿子从省城给买了治疗仪器,花了两亲多块钱,要弟兄们分摊,弟兄们都不出钱,老二就把仪器拿走了。村里老汉们没事都爱上茶馆闲坐喝茶,听人说书,聊天闲扯,二伯父虽不治病,平时药还是吃的,就没坐茶馆的钱。粮食卖了以后,全用来过日子,虽然儿女大了分家了,家里就他和二伯母素琴两个人,开支还是窘迫。他就早早买了药,还是老鼠药。这天他换了新鞋子,新汗衫,新褂子,神色凄惶,到了张伯家。张伯是出名的老好人,虽看他神情不对,却没放在心上,忙着手头的事情,也没跟他多说话。二伯父站了一会儿,就自个走了。过了半晌午,素琴在院子里嘶喊救人,所有人冲过去一看,二伯父脸色乌黑,口吐白沫,已经两眼翻白了。这时候其他儿子都不在村。只四儿子跟二伯父家住的最近,自从有了小孩,老四就没再出去做事。素琴伯母叫老四用架子车赶紧送老头去医院。老四答应了,众人相帮着把老汉扶上车,老四就拉着父亲往新街的乡医院去。新街离村有六七里路,都是公路。老四先把父亲拉到路边一个草药铺子,这个卖草药的任先生在当地还有点名气。任先生一看就说,要洗胃,这里没条件,赶紧拉去乡医院吧。老四一听,就把父亲往回拉。二伯父一直在吐,可能吐了一会儿有点清楚了,看儿子把自己拉回了村口,就叫儿子去找素琴伯母,说自己有话要跟素琴讲。老四撂下架子车,去找母亲。素琴伯母是吃素的,说自己受不了那难看样子,让儿子自己拿主意,看着办,不肯前去。老四也就不回去,坐在院子里看小孩子斗鸡。半晌村人过来报告,说老汉实在不行了,老四就去把父亲搬了回来停好,第二天就发丧了。二伯母为什么不肯去听伯父讲话,我一直没猜透原因。关于他们的往事我还记得两件。一件是小时候,素琴伯母抱着膝盖到我家来哭诉,她的膝盖整个都被二伯父咬烂了。二伯母的孝顺在村里也很有名。二奶奶瘫痪了十二年之后才去世,都是二伯母好生侍候的缘故。我记得二伯母当时还年轻,眼泪顺着她浅黑细腻的皮肤淌下来,她张着清澈的眼睛,微微地仰着脸哭诉道:“我对他这么好,什么都没换到呀!”二伯母是好脾气的。现在给几个儿子家轮流带孙子。几年前我回去看见她头发都白了,眼神还是清澈的,腼腆温顺的笑容,显得坦然似乎又透着害羞的神色似的。另外一件是二伯父去世后我听父亲讲的。父亲听我说完这些新闻,给我补充说:“你二伯父是个农民,很典型的狡诈的农民。他年年要把别家的田埂都挖成他家的地。最后连界石都变成他家的了。”母亲作证说,二伯父不仅跟我爷爷作了一辈子挖地斗争,还挖过我家的地。可是,“他连你爷爷的岁数都没活到。你爷爷还活着,他就早早死了。还死得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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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阳台上的音乐隐约可闻,从午睡醒来,心头忽然涌塞上无限的迷惘和惆怅。是的,一想起我要这样战战兢兢无所用心地活一辈子,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希望,我就变得惆怅沮丧,烦躁无法抑制。金银花茶头味是苦的,后味怎么变得很甘香……还是说说那过去的事情罢。有些故事本身是零乱破碎的。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不需要逻辑,不需要严丝合缝,不需要证明其真实。这跟虚构的小说完全不同。然而这也使我疑惑,假如将来这作品名声太大而被人控告侵权,也未尝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我开始颠三倒四胡思乱想起来。然而生活真是如此无聊,无聊得没有一点光,一点新鲜空气,一点变化。阳台上的鲜花每天都在开谢之中,最近正在走上坡路,所以昨天的八十五堆海棠,今天变成了一百零一堆,西边和北边窗上,花朵也变得繁多了。对红昨天七朵,今天七朵;还有几根花茎笋子一样冒出来,“紫蕤冒金茎”,真是好花。可还是觉得野外的鲜花更漂亮更幸福;虽然没人管,可是也不必担心没人管的时候会枯死;想起来小时候溪边满种着的燕子草,宽扁大大长长的叶子,翠绿生光,花朵是紫色的,就像燕子一样招摇着……现在是不多见了。我上学以后,一年两个学期,倒有一个学期在请假,这病那病不断。打针打得腿瘸,再走不动路,母亲就用自行车载着我;后来屁股痛得坐不成,就必须妈妈抱着去大队医务室打针。长大以后我走过一次那条路,并不长;然而小时候那是很漫长的一条路。后来就不去医务室打针了,妈妈学会了打针,给我在家打,一盒子针头密密麻麻,每天都要在火炉上煮,煮够二十分钟,我看着针盒闹钟发呆,过着寂寞郁闷的童年。还有牙痛,关节痛,在床上打滚哭喊,那时候的镇痛药就是安宁和痛定。还有麦芽糖,我每次自己爬上桌子从瓶子里用勺子挖着吃,我吃饭挑食,一阵子不吃面,一阵子不吃米,生气了把面条扫到地下去;还有一阵子好像医生要多吃醋和糖,大了以后我就不再爱吃甜食。还因为牙疼过,都二十多岁了不吃豆芽和其他硬东西,因为怕牙疼啊;可是后来偶尔吃过一次,牙并不疼;后来用牙齿咬啤酒瓶盖,咬核桃,反觉得牙齿比较坚固。打针的记忆很深刻。后来再打针,如果是自己去,半路上我就把针药扔掉,或者在地上找个小洞埋起来,否则玻璃渣子是要扎人的,然后到处走走玩玩再回家。中学时还在不间断地打针,不过可以在学校医务室打了,我就把整盒整盒的针药扔在垃圾堆底下。高中有一次因为脚伤必须打消炎针,我怕疼不肯打,最后伤口果然发炎,两年以后才痊愈,我穿了两年的大鞋,在学校活动少,身体更弱;假期则完全靠母亲把我背出背进,一把藤椅,坐在梧桐树下晒脚,好像也不觉其苦。前一向抽血做体检同事们眼睁睁看我脸色变得苍白,还整天都在晕乎;后来打防疫针,我一看见针头被举起来,不觉就满眼泪水――完全是小时候的条件反射。父亲在外地教书。假期回来给我补课。我镇日坐在很高的草蒲团上,歪着脑袋,昏昏欲睡,肠胃不好,经常呕吐。上了二年级身上又长了疮。开始在腿上,小孩子家不会照顾自己,卫生条件又差,后来就感染得浑身都是,以至于头上也有了。我从小就是长头发,姐姐极爱给我编辫子,因为头上有疮,就要把头发跟伤口分开,最多的时候她要一次给我编十二条辫子,每根辫子上都要扎一条红绸带,我满村里疯跑,兴高采烈,素琴伯母看见了,笑我说:这孩子,马张羊飞的。奶奶说我原来头发极黄又稀薄,因为要治病,剃了好多次,反而经营出一头厚实粗硬的好头发。可是这些我并不记得了,并且头发现在还是发黄。各种中药一直吃到上大学,没了熬中药的条件,才开始不吃药。七八岁就有了胆子装医生,给村里小孩看病。可是自己的病并不关心,医院要粪便做化验,我自己不愿意弄,还是奶奶盯着,不怕脏地给我收拾。除了病,就是玩。在伙伴当中我是最小的,然而也许是最闹的。夏天母亲不许打赤脚,偷偷换下凉鞋,跑到紫云英地里跟其他孩子玩开火车,脚底被蜜蜂蛰了,回家母亲看见脚背黑了一圈,又侍候几下竹条子,打得脚跳。春三四月,到油菜地里去捉迷藏,藏在油菜棵子里,不小心就睡着了,睡上半天,脸上全是金黄的花粉。还有抓子儿,那是我的长项,无人能匹。更多的愉快在独处时。家里的彩色粉笔给我许多遐想,我在整面墙壁和柜子上,不停地画上一些花朵,线条。家里有一本花样子书,我喜欢那里面藤萝缠缦不断延伸的画面,画呀画呀,直到屋里黑将下来。识字以后就是看书。跟母亲做饭时候就坐在灶间看书,一本一本的小人书,大人数,古书,批判书,看见什么就看什么。转学的时候已经看完了镇上旧书摊上所有的书,最可笑的是,我记得最深的不是任何一种趣味,而是杜林批判,大概是因为完全不懂的缘故。小时候看书不记得名字,后来再读,惟觉面熟。二年级病着,父亲假期回来跟我同坐在牵牛花篱笆下,一起念课本。那牵牛花有深紫天蓝的颜色,紫白相间的花心,像一只只娇柔的小喇叭。父亲给我讲解古诗,第二天我便作了一首七绝诗给他看,中有“稻田滚滚翻碧浪”之类,父亲笑笑,各自罢了;然而我之兴趣,便从此开了头。懂事晚。记得那年我满头红绸带在村里跑,走到溪边,看见黄牛卧在水里。我很怕牛,然而也怕它淹死,就紧紧抱住一棵树,大哭大喊起来,说:“牛要淹死了牛要淹死了!”二大娘过来安抚我说:“水牛淹不死的。”然而另一条牛是黄牛,我就哭起来,说:“那黄牛要淹死了!”她觉得我不可理喻,把我拉开了事。另一次是在场院玩,快分粮食了,母亲和素琴伯母在摇风车,我说:“要分粮食了呀!”很高兴。母亲逗我说:“咱家没粮食,粮食都还债了。”我说那怎么办呀,母亲说,“咱们去找你爸爸去。”我说,“那奶奶他们走不动作怎么办呀”,奶奶听了就笑着说,“那我们饿死就是了。”我听了一阵伤心就放声大哭,眼泪一个劲儿地掉下来,很多年奶奶和母亲还时常提起这个事,同时不忘笑话我现今的奢侈浪费。我小时候做饭,每次量米总会扣掉小半杯,往往有人吃不饱肚子。至今还是手很准,一点饭都不会让剩下;可是剩菜之类,总是倒掉;母亲把饭做多了,强我们多吃,我也一定不配合,说“有碍健康”,母亲就说我忘本,什么都没学会,单学会了浪费。[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21:48:3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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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8:32 &&
14村里还有其他的许多掌故,是我所不完全了解的。再说说其他人户。大爷家,就是二大爷的哥哥家,早早就没人继承香火了。大爷的儿子早死,伯母改嫁,留下了兄弟俩,大哥平鲁是个平时粗放为人不慎的人,挖地的时候,锄头飞到了弟弟的眼睛上,第第就瞎了。第一次严打,平鲁被村里报为重点,被抓去判了十年,关了大概七年的时候放了出来。他被判刑以后,他弟弟没人照管,伯母从改嫁地方回来,带走了他弟弟。他出狱以后,三大爷办了酒席给他洗尘,他母亲和弟弟都回来帮他置办家业,无人不唏嘘。三大爷就当他是自己的打手一样,平鲁没了亲人,也就只亲近三大爷。三大爷个子极高,可他老婆个子极矮,人也极泼辣。我上学要路过他家门口,他家的大女儿毛虫经常欺负我,小女儿跟我同学,远远地看着。很多年之后,这姐妹俩都远嫁了,我再也没见着她们。后存还有另外一户田家,兄弟两个,这个田家老太太是地主的二老婆,地主跟地主婆一土改就被镇压了。大儿子是领养的,小儿子是亲生的。老太太跟着大儿子,大儿子为人温顺,生了两个女儿。小儿子为人暴躁,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家被称为狼窝,作风极是凶悍,与人相处稍不如意就拳脚想向。田家老太太大会小会被批斗,熬不过去自杀了;尸体被捆上草席,跟两个儿子一起杵在台上批斗,批斗了三天,才批准下葬。村尾还有一个老头儿,现在已去世多年了,年轻时候当过队长之类,为人可能比较轻浮点儿,老得很了,还喜欢骑着自行车在院场晃晃悠悠。听说他跟村里一个风流媳妇正大光明相好了一辈子。他的子弟都在前村,前村基本上都被杜家的势力所覆盖,可是杜家背后的树林,据说一向阴气重。我们玩耍,都不许去那片树林子,地上的青苔,树梢上黑色的鸟窝,半夜里的鸟叫,都被人说成不祥的暗示。最早的原因,据说杜家边上,西边的大田里,土改前原本是乱葬坟,早些年经常听到鬼叫云云。――以前我极信这些,并且还跟人报告、讨论过鬼叫的分辨方法,以及如何回避,现在早不信了。还有几个人家。一个草药家,男人喜欢打毛衣做饭,喜欢干女人做的事情,开始给人算命打卦,后来干脆摆起了药铺子。他两个儿子都是文学青年,我很小就听他们讲他们参加了汉中的诗社,见到了本地的闻人名流王蓬,还有小筱;我向往得不得了。我参加工作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结识了王蓬和另外一位被誉为星空诗人的李汉荣,小筱已经南下,至今没见到。去年这俩文学青年托人把他们的手稿带给我看,很清新可喜,然而我知道那是高中生的高等水平,有点难过。他俩都已经结婚多年,各有儿女,但是媳妇都不喜欢他们写写画画,说是不挣钱;晚上看书,还嫌费电。另外几个小时候的玩伴都成了中年人了。农村人老得快,一过三十,就是一副中年人甚至老年人的模样神气。我还记得另外两个帅小伙儿。较大的一个,据说他将来的媳妇是那个站在自家门前能望见对方后院的家里的女儿,还据说说的就是我姐姐。我们时常站在后院谈天,后院种了一块向日葵,其中一株非常高大,盘子也结实饱满,我们天天去看,那天下午母亲说,明天把它砍了来吃呗。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就傻了眼,葵花盘子不见了,不知被谁人割了去。另外一个小伙个子细长,把极大的贝壳和蚕子,还有石头之类,送给我。我出去读书以后有时候回村,他就用车子载我去河南看电影,路上打很响亮的口哨。再后来我回村他远远见到我还是打响亮的口哨。村里出去打工的孩子很多,然而出事的也很多,有在工地摔死的,也有眼睛瞎了的。他也出去打工了,最后下落不明。他哥哥还有一个笑话。他哥哥爱吃猪油,农村家家都熬有猪油的,盛在坛子里。他哥哥每次吃饭都要挖一勺子油放在自己碗里,慢慢化着吃,但是坛子表面上还是蒙着一层油壳,外表看不出来被人吃了。家里要用油了,掂起来一看,坛子好轻啊!再一试探,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底子,这一场追打,于是闹得人尽皆知。村里还有另外一家外来户,胡家。解放后胡家老太太领着两个儿子流浪到了这里,村上就地安置,他们就修了两间土坯房,安家落户在这里。大儿子叫冷娃,小儿子叫黑娃。过了几年老太太瞎了,冷娃上工回来,老太太还没做好饭,就从井里打来冰凉的井水,泼在老太太床上。夏天暑热蒸人,几天以后老太太就死了。黑娃娶的媳妇是方圆村里最漂亮的,然而他打老婆也是出名的,媳妇忍受不了要离婚,村里干部和老师们都去调停,写了文书,同意他们离婚,儿子他要留下,媳妇就带走了女儿。然而他还是打儿子。那个儿子长得白净透明,我们就算小孩子,也认得那是个漂亮小孩。第二年媳妇回来,跟村里出了证明,把男孩也带走了。小媳妇哭,村里妇女们陪着哭;然而还是安慰她,祝愿她走到好处去。王母宫小学的老师都是民办教师,也算附近村里的知识分子了,然而与平常人基本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穿得干净整齐些,偶尔给人劝架,显得很讲道理;或者帮人调停事情,摆出来的道道别人都还信服;最后吃顿饭喝口酒,一笑了之。我都很大了以后,工作了,也二十多岁了吧,有一天跟小时候玩伴在阳台上说闲话,聊起王母宫小学的事情,突然她说以前那个陈老师是流氓,经常把女学生叫到办公室,说是捉虱子,看人家身上脏不脏之类,抱着小女孩子耍流氓。我于是隐约想起,以前确有这种闲话的,小孩子之间紧张地议论,说他“流氓”,不敢跟他接近,也不敢去他办公室;大人却全然不知道。就是我们,也是大了以后才知道“流氓”是什么意思。我之不了解此事,还有一层原因,他经常去跟我爸下棋谈书,对我还颇为友爱。于是突然地,另一个情景刹那间就像放光一样,浮上眼前来。村里一大群男人围成一圈,里面有两个人,雪白精光。小孩子在人缝间窥探又狐疑地走开,二大娘气呼呼地谩骂着走远,小孩子也走远了,然而那人群并没有消散,还在继续哄笑……那是杜家院后的树林空地,阴森森的,显得那两个人体分外地白,而刺眼。那两个人的来历我当时就听说了,他们是一对傻子夫妻,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这里,就跟要饭的差不多,村里的男人们拿他们欺负取乐,女人们愤怒而又无奈,骂骂咧咧走开;至于最后如何,我不知道。坐在阳台上,当这情景再次浮上眼前的那一刹那,我确切地知道了当时在发生什么事情;似乎有某种深深埋藏在心里的不被了解的恐惧和悲凄再次漫起来,并且变得更加清晰明显……[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22:26:1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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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6:48 &&
D姐写一篇《百年孤独》那种体裁的文字罢那种暮霭下的村庄那炊烟下面隐藏着的传奇足以叫我们无言而泪下“为什么我的眼里噙满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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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1:39 &&
daiky斑竹,你好。看你落了时间款了。不往下写了吗?你写的文章真好,我看后有一种心灵颤动上的寂静。希望你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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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9:47 &&
润笔兄真细心.这是一部分,还要写;第二部分.可能会写三部分.这几天有点辛苦,会休息几天,调整一下.可能还会把小说也贴过来,大家看着玩罢了.社评类,现在写不出来;好像很郁闷,也很愤怒;然而也无力.顺其自然吧.只希望猫眼的诸位老少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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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50 &&
2很多年来写作对我就像一杯下午茶,或者夜晚的催眠曲。我总是提醒自己在适当的时刻有适当的表现。白天要清醒,晚上要睡觉。这对我是强求的和必须的秩序。然而最经常的还是惯于晚上熬夜,清晨总是在迷糊状态中度过。我也试图改变这种作息习惯,可是白天我很难集中精神。白天不断地有各种事情打扰,人迹,公事私事,甚至窗户外面过高的吵闹声,电话声。我喜欢神游,可是被打断的感觉特别不舒服,神游中断也让人烦躁。所以我尽量在白天保持一种接近别人的正常的生活状态。然而当我感觉到寂静,就感觉到自己勃发的活力。夜晚和宁静是属于我的。我的玩乐时光,孤独时光,恬静的冥想发呆,值得沉浸的时间的空白,属于独自一人的秘密。在寂静中逗留,没有写什么,也不看什么,随便东翻西翻,哼着喜爱的曲调,在黑暗中走过,听自己的脚步的沙沙声,凝视着窗户外面不断变化色调的天空。感到自己有那么多的爱和美,那么多的快乐和喜悦。然而这种状态不是唯一的。坦白地说,很多时候,我在黑暗中,不是默默流泪,就是放声痛哭。“我在黑暗中无法中止的嚎啕大哭内容晦涩,直至清晨。”是的,这在过去经常发生。也许为了爱情,也许不是。也许被自己感动,也许不是。熟悉的朋友在白天打电话给我,会发现我活蹦乱跳兴高采烈;然而如果在当天夜里打电话给我,就会发现我毫无理由地,在这边忍无可忍哭起来。到底为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是一个好人,善良之辈,在茫茫黑夜渺渺旷野能目睹曙光。也许我该为此庆幸。”是的,我庆幸,甚至为了有这种现成的诗句,表达我难以表述清楚的自恋和迷惘。我庆幸每天清晨总能看到的朝霞,细微的阳光升起投射在墙面上,倒映在桌子上清水养着的吊兰绿色的叶面上。我在四季清晨都能听到鸟鸣,一声一声,关关生情。有斑鸠,还有杜鹃,还有黑色的小八哥,如果够清静,甚至还能听见它们扇动翅膀,从这棵树起飞停靠到那棵树上。春天来临,空气里是槐花散发出的浓郁清香,想像中蜜蜂一团团飞忙。然而还是有着自己也无法看清的抑郁。在我的内心里似乎藏着一种生活模型,一种我向往的模型,我想像自己置身其中。对我来说似乎那生活是可以一笔一画勾勒清楚的,可以精确描述的,高贵,典雅,自由,柔美,恬静。有时候我窥见了这生活对我露出的笑脸,更多时候我看见这模型被打得粉碎,甚至要被从我内心里压迫出去,压迫到不再存在,包括想像中。对我来说,这现实生活有一天不那么可怕和可厌了。我甚至突然就放弃了对抗。我决定要完整的自己,自己的生活,以及梦想的天空。对我来说,现实生活对然意味着世俗的幸福或者归宿或者某种寄托,而我这些都不够。寄托也好归宿也好,都不算什么,它们算什么呢?它们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事。”如果归宿注定了是在那里,如果今生和彼世的光华都将熄灭在那里,除了心中身前,还有什么是可设想的呢?我眼中的生活内容逐渐退色。对我来说,生活逐渐从外在的意义和形式进入到内心的感悟而变得透明。过于具体的生活对我失去了色香味。具体的生活形式对我来说不啻于对模型的背叛和谋杀。模型和生活的重合界面越来越狭窄,重合几率也越来越小,以至于我必然地失去了探索新的重合界面的兴趣和信心。这一切就像约定了的游戏没有开场,就好像情人节的鲜花,如果以预约的方式到场,收到似乎同时收获了失望。就好像愚人节的活动策划,拟定了最好的题目,临到上场,却失去了表演的欲望。或者失去了需要的群众演员。失去了观众。对于面前千疮百孔的无聊和乏味,我失去了进行一场游戏的愉悦从容的心境。把目光更深地投入内心,那又怎么样呢……“一个人既然不能有幸在高处君临天下至少他要在高处俯视内心关照内心在某种含义下往往无异于面对虚构的众生”看太多了,还是会发现脸谱,即使这脸谱如何少有,还是会发现其中固定的色彩和线条。这很难让我不厌其烦。我喜欢稀有动物,喜欢罕见的,高贵的,没有被这文明社会彻底驯化的野性的灵魂和生命寄宿者。它存在吗?我不知道。因为我至少知道自己是已经被驯化了一部分的了。我在追寻一种彻底的完整的人的活的生命,不是吗?可是多少人性,被压迫在各种扭曲的影子底下。我试图找到的是哪一个层次的原型呢?其实在我写出这些东西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在找什么。就算此刻,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打算找回真实的自我,自我的本相,还是内心,仅仅是一种精神的映射,还是一种把灵魂和肉体深深理解再熔铸在一起的真的生命。我渐渐发现自己的写作不过是试图纪录。而这记录如此艰难。记录和创作,和创造,和虚拟,写作作为生活的一种,本身试图揉和一切,却最终还是和目的以及对象拉开了距离。但是写作确实令我保持着较高的姿态。“倾听内心的召唤。服从内心的感受。”生活无所适从,就服从于内心主张。这是一种简单还原自然自在的老办法。即使我自己,也难逃窠臼。我追求新颖,难道到最后却是这种迫不得已的回到原点吗?我所激烈张扬的自我标持的内在动力和外在形式,会是如此老一套而苍白乏力吗?那又是什么令我坚持并且坚信自己与众不同而继续呢?“我是如此特别。特别。”我要的是这个吗?我摇头。如此复杂的情绪,我自己也不能将它完整地表达在简约含蓄的抒情之中。在整个下午,当我喝完最后一滴咖啡,我起身准备走进阳光离开一会。音乐间断难续,我假装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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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6:14 &&
我最近看一本书说,我们是某个造物主的虚构人物,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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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向往的是另外的某种生活氛围,试图营造的也是这样一种氛围。我跟几个初中就要好的同学发起了一个文学社,读书,填词,写诗,争论争论争”怎么和我们上学时一样,不过那个时候我不喜欢这个,我们会在足球场上赢文科班12个球,每人一个,再多多一个,虽然他们的啦啦队很厉害,当然我会从父母的单位“要”一些蜡纸给他们的文学社提供物质帮助。那个时候给我的最深刻的记忆,是把所有的课本都快背过来了,背的人都要呕吐。现在想起来就害怕。你这么一说,生活真有魅力,我还真是开了眼界,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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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于写作本身似乎还可以追溯到更远。最早是少年文艺,汤姆?索亚历险记,郑渊洁的童话。很多年后当我在报纸上看到郑渊洁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光头胖子时,内心感到一阵失落。我终于明白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是怎么回事了。我几乎有要立即跟他联系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住了。童话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一个人对生命的幸福感,我不想置评。阅读和写作开始并不是有意为之。开头似乎只是一种突发的偶然的兴趣,后来变成了一种习惯,之后表现为偏好,在别人眼里渐渐成为一个关于性格的特征,最后成为个人生活方式或者和生活内容难以废弃的选择。有阅读习惯的人就跟有烟瘾的人一样,随时随地喜欢把眼睛去浏览各种文字,浏览各种有阅读可能的纸张或者哪怕公告牌,书报更不用说了。有价值的阅读和有价值的写作一样,意味着一种变化,必须提供新鲜的面孔。在我青年时代所读过的作品中,没有什么留下特别的印象,既没有人物,也没有性格,更没有难以解析的感情和内心精神。漫长的阅读岁月似乎只为了提供一条平坦缓慢的上升通道,引我走向歧途,走向自以为是的高大光辉和明亮的未来。即使是倍受推崇的俄罗斯文学,即使是少年时代喜欢的泰戈尔,希梅内斯,还有冗长乏味的欧洲文学,沉闷别扭的诺贝尔获奖作品集,都是这缓慢的上升通道中一串和谐平稳的节奏,托着我向必然的幸福归宿上升。没有变局不成戏剧,可是生活与戏剧相比,往往有更荒唐的变局。在我一成不变的纯洁的阅读视野里,张爱玲突然就冒了出来,这第一个变化来自于在旧书摊得到的一本发黄的传记,虽然是九十年代出版的,却早早被人遗弃。第二个变化源于王小波。作者和他们的作品同时对我开口说话,这也许就是和作者生于相接近的时代的好处。不必费力气你就明白他说什么,他想说什么,他说出了什么,还有什么他没有说。这种经历非常刺激,令人心潮澎湃。王小波曾经在他的作品中以一种模糊的不甚了了然而向往的心态,提到过古希腊某种哲人,有一种智性的雅致的高贵的精神生活,就是在一块涂腊的木板上划下忠实于自己志趣和心胸的完美线条,互相折服攀比,从思想机锋中激发出最纯粹的精神的烟花。他对那种几乎捏造的生活傻呵呵地向往,并且几乎信以为真。对此,我也抱着善意的相信。这被阅读打开的眼界似乎需要一个万花筒,却不能满足于眼前的变幻莫测。后现代的车轮像坦克履带般地汹涌地强大地碾过来,理论和解构的人迹所至,世界重新沦为荒原。人所拥有的内在精神和外在物质生活,不知不觉间继续瓦解了。网络的出现和普及使这一切变化更加迅速,更加难以预测前途。作为一个人,突然发现从人群密集互相托附的优美自信姿势虚伪的集体的云端坠落在无所凭借无所依傍的汪洋大海里。远离了神的天空,似乎也远离了地狱的噩梦,然而同时也似乎刚刚开始了堕落和挣扎,以及难以闪避片刻的沉沦湮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此刻没有彼岸的可怕预感。神性逐渐剥离,清晰呈现出可怕的畸形的扭曲的真实。恐慌弥漫了整个新世界。人,似乎刚发现自己赤裸裸站在泥淖之中。没有真正俯视着自己的神灵的天空,也没有在暗处窥探自己的幽灵的地狱,一切的悲剧和灾难都来源于自己,甚至仅仅来源于留存于大脑的空白概念。一切概念都是空白,与幸福无关,与生活无关,与幸福无关,与物质利益和精神困境无关。概念是必须被打碎的枷锁,可是自由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的束缚。这难以腾空起飞的肉身是我们难以摆脱的枷锁,梦魇,压抑促成贮存的欲望的集合,同时还是欲望的目的,难以摆脱的渴望实现所有冲动的物质,面临羞耻甚至没有丝毫遮蔽之心,在虚妄的安慰和切身功利面前俗不可耐急不可耐。人,似乎才突兀地发现自己赤裸裸站在泥淖之中。如此卑琐,如此坦然,如此纯粹――我希望接近又接近无限靠近的坦然和纯粹。对于这突然横亘过来的现实的压迫,概念从来没有如此苍白无力陈旧腐朽。被概念堆砌的原来的世界好像一堆枯骨,腐烂过后的枯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后的枯骨,烂蛇般逶迤在荒野草蔓间,触目惊心,惊心触目。这之后的世界几乎没有什么可关注的。[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11:32: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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