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们热心的帮助下 我的兄弟姐妹电影二蛋阳痿治好了 可是…

每年的五月一日是五一国际劳动节
止汗剂在欧美已经有超过100年的历史,爱美人士已经习惯每天使用止汗剂来保持自身清新干爽和清爽体味。但在中国目前还未普及,跟着爽身香体专家——舒耐,一起探究夏日全天清新干爽的秘密吧!
你所不知道的止汗剂
夏季天气闷热,心情也容易烦躁,不少人都有腋下汗湿黏腻的困扰,止汗剂应运而生,让你保持时刻清爽,远离黏腻烦恼。
止汗剂香味更加私密,清淡,不同于香水的浓烈外放。更重要的是,止汗剂带来的干爽感觉,是香水不能比拟的。
如今,使用止汗剂已经成为一种潮流,很多达人们每天都会使用止汗剂。那么,你适合使用止汗剂吗?
我们无法预测重要时刻会什么时候发生,建议每天使用止汗剂,保持全天清新干爽,一旦重要时刻到来,清爽为你加分!
小小止汗剂,挑选大学问
打造专属夏日清爽
止汗剂谣言粉碎机
因为其字面意思,被许多人误解为会堵塞毛孔,停止汗腺工作的奇葩产品,那么到底止汗剂是如何保持肌肤干爽的呢?
对于止汗剂,很多人都有一些想当然的误解,甚至被传成了一些世纪谣言。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揭开这个误区吧!
很多人对止汗剂的工作原理并不了解,认为是因为堵住了毛孔,导致汗液不能顺畅排泄,其实这也是一种误区哦。
真相只有一个:止汗剂吸汗的物理作用仅存在于皮肤表面,而且面积十分小,正常的生理机能是不会受到影响的![转载]我的兄弟姐妹:蒋殊简介及其作品
蒋殊简介及其作品
蒋殊,本名蒋淑芬,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女作家协会、女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山西省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现为大型影像文化期刊《映像》杂志执行主编。在《现代青年》、《上海文学》、《散文百家》、《黄河》、《华夏散文》、《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及报刊发表散文、小说及报告文学近5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阳光下的蜀葵》、文化散文集《神灵的聚会》。散文《我在不远处》、《故乡的秋夜》两篇被收入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的《2013年中国散文年选》,《故乡的秋夜》入选2014苏教版高中读本。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绝想不到。这餐饭,我那不听话的眼泪竟忍不住流淌,为你。我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抽泣声,不敢惊动边吃饭边专注看视频的那个男人,只掩面假装咳嗽,跑进卫生间。
多年以前,你压根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幕。其实我也是。然而这些年,这泪竟常常无法克制,为你。不想说也不敢让人发现,是连自己都觉得尴尬。为你流泪,我竟怕人怀疑它的真实。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通竟是为什么?
你是我的婆婆,然而直到今天,我都不认为你是一个好婆婆。我们的相识自然与大多婆媳一样,因了同一个男人,之后很多年同处一个屋檐下。然而你毕竟只是我的婆婆。或许正如老话所说,婆婆与媳妇,永远走不到一条路上,因此你我之间,很快开始大多数婆婆与媳妇之间该有的纷争。那个多少年与你朝夕相处对你百依百顺的大男孩,突然成了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在你眼前,他从容将一筷子碧绿夹入那个女人碗里,若无其事洗着那个女人的衬衣,哼着歌将那个撒娇的女人背上楼……这些“状况”,一次次重重击打着你的心。你亲亲的到现在还猛烈娇惯着的儿子,怎么可以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出这些?
我了解你那颗被打乱并揉碎的心。此后尽管我极度小心,还是免不了常常触动你内心的隐痛。于是,你的话里,时常含了针锋。你故意在我们闹别扭时站在儿子一边,你有意把我的种种“坏习惯”说给邻居听,你特意在孙女闹着要你抱的时候假装头痛……而我,也因了你的这些“不宽容”而故意将有些事做得很是差劲,比如当着外人的面不给你面子,比如假装生病不吃你做的饭,比如在你保护孩子时偏偏寸步不让。
我们的关系,一度冷如冰。
婆婆,你最刺痛我的,是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的孙女出生后,你却要放弃与我们一起生活。那段日子,我们要上班,很需要你给我们搭把手,照顾孩子。可你终归不愿意,连儿子的求助都不理会,洒脱地离开我们。无奈我们将女儿送到几百里外的姥姥家。离开女儿的日子,你知道有多难过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担心孩子找妈妈。那种痛,我相信你决没体验过;那种痛,我相信你善良一下即可避免。于是我与你的儿子发誓:不去看你。
可是没过几天,他便拉起我的手:“再怎样,她都是我妈,我亲妈。”而我,也不得不因了这一句简单却无可辩驳的话妥协,主动去见你。看到你时,我一遍遍想,你只是我的婆婆;我见你,只为那个男人;我自己,还有一个亲亲的妈在疼着。许多事情,不必与你较真,大可这样不咸不淡,牵强打发完这段避不开的人生。
遇人问:怎么不让婆婆看孩子?我言如你所说:身体不好。婆婆,我知道你身体不是很好,可并没有到不能帮我们带带孩子的地步。
我一次次想追着问你,孙女送到乡下,你心安吗?你内疚吗?这样的状况,注定我们的日子会磕磕绊绊、摇摆不定。
熬过三年,女儿回来。见面时,我很快看出你眼里流出的渴望和冲动,你的一言一行,分明就是想弥补三年的愧疚之情。我相信,那就是亲情。然而因为心存的一缕怨,因为一直认定你与孙女间并无感情,打心里不想让你得逞。我耿耿不能释怀,当初,是你轻易赋予我的心痛。
然而或许是血缘,或许中间还横着一个无比孝顺的男人。孩子与你,一天比一天亲近,最终融合得难解难分。
罢了,还你的亲情吧,我不再抗争。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你毕竟是那个男人的母亲,是孩子亲亲的奶奶。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真。
我只想,由着他们对你好吧,我是不会对你掏出已经封闭起来的那颗心。
可,你很快老了,病了。彼时,你无助地躺在床上,完全没了健康时的锋芒。你看每个人的眼里,满是善意、温柔和无助,包括我。刹时,我那一颗本就善良的心完全被你击溃。第一次,我拉起你的手。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手这样柔软,这样冰冷;从来不知道,你躺在床上也是柔柔弱弱,一个简单小女人。
那一刻起,你“可憎”的面孔被我彻底清空。你成了与我共度人生的那个男人的母亲,一个极度需要帮助和温暖的亲人。我知道,我必须抛却所有,给自己肩上压一份责任,让你少一分疼痛,多一分开心。
医院的日子里,我与我们共同在乎的那个男人,一左一右,把世间最暖的温情毫无保留给了你。之前你想不到,你一贯疼爱的女儿,竟借口身体不佳中途弃你而去;一直你也想不到,不离不弃伴你始终的,是这个常常不讨你好的媳妇。
这怎么可能?你才知道,我之前好多话是真的;你也认识到,你之前做的许多事不合适。于是,你常常泪光盈盈,拉了我的手说许多客气的话,说一些谢谢和对不起。
尽管你躺在床上,我还是不习惯你这样对我。
“不如,还像以前一样悄悄丢我个白眼吧?”听到这话,你含泪苦笑。任由身边的病友一遍遍把我认成女儿,不去点破。
之后,你出院。再见左邻右舍,便把夸儿媳作为生命中一件最紧要的事。那段日子,每遇你的邻居亲朋,便被拉过去大力赞扬,直让我羞愧不安。我知道这些是我应该做的,然而在你心里,我毕竟是儿媳,我们之间又毕竟有过那么多抹不掉的不舒服。我的表现极度超出你的预料,你无计可施,只有用没完没了的夸奖来表达心中的无所适从。
我们的相处,自然无比和谐。我感觉到了,你变成一个开明而慈爱的婆婆,真正把我当成家庭一员,来疼,来爱,来弥补曾经的过往。
我也习惯了,每天进门,家里有你。
如果永远这样,该多好,这毕竟是我最大的心愿,相信你也是。然而坚持了又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三年,你再一次走了。
这一次,是永远。
我记得清楚,那一天,是中秋。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泪无节制而下。婆婆,就在前一天,你还说等过几天身体好点时给我烙一回饼吃,而我给你买回的月饼,还原封不动放在你手边。
这段日子,你是多么爱笑。看电视你笑,吃饭你笑,孙女回家,你更笑。一下班,你就在门里微笑:饭就好了。
可这笑声,一下就停了。我不带家门钥匙的习惯,一下就被打乱了。婆婆,好久了我真的习惯了你来开门。我不是小孩子,然而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瞬间的阴阳两隔。婆婆,不管怎样,这么多年一个屋檐下,我们已经成了亲亲的一家人,不是吗?你的偶尔不高兴与发火,我已经可以淡然接受。而我的一些不恰当言行,你也可以泰然看待。
我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却不得不把你送走。家里,一下静了,静得可听到残花的落叶声。饭菜上桌,泪又出来洗面。我实在无法面对眼前那把椅子,那把本该你坐在上面的椅子。我无法接受它空在那里。我把它推进去,又拉出来,湿布子擦一遍,干布子再过一回,无论怎样,都是少了你。你的笑,你夹菜的模样,你怒时的神情,相继跳出来,在饭菜间穿来走去。
少一只碗,少一双筷子,少一个人……婆婆,你让这个家提早进入冬天。
婆婆,我们的关系虽然只是永远无法融为一体的婆婆与媳妇,然而我实实在在把你当作过我的母亲,也知道你真真正正给过我一个婆婆该有的爱。这个家,有我们共同的努力和付出,曾经的不快,都丢在心之外。
我知道,离开这个世界,你有诸多不舍,那里面,一定有我;而我,也如此念你。
婆婆,郊外常起风。你,一定要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注:此文发表于《散文百家》2013年第8期
前几天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他。他说,若有时间,出来坐坐。
过了好久,我没有找出时间。
他又来电,说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聊天,就等以后。
一颗心放回肚里,为了他依旧像少年时期的宽容,为了我悬着的那颗见面之后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心。
如果说年少懵懂时隐约喜欢过一个人,或许只有他。
他大我两岁,高我两届。有时候,我们在上下学的路上遇见;有时候,我们在校园里碰面。每一次,他都是淡淡一笑,轻轻一句。久了,便读懂他的眼神和心思,品出他轻轻问候的背后含义。
可是,我们毕竟还只是少男少女。于是,都各自把一份纯纯的情愫悄藏心间。
很快,他初中毕业,并且执着地要当兵去。于是等候的那段日子,他与我在路上碰面的时候多起来,而每一次,也都和以往一样,淡淡问候几句。而我,也总是轻轻一回,从未曾流露一点心事。
有一天在商店买东西,突然听柜台里的漂亮女孩说起他。那一刻,她笑靥如花;又有一天,我听到村里小米厂几个女孩谈到他。那一瞬,她们眼神里流露着温情脉脉。
再见他,发现他竟那么帅气。
现在想来,是女孩子有了心事。
然而,我还是没有流露出一毫一丝。反倒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根本没有那些已经走上社会的女孩子具有的霸气。
选择远离。
然而他说,独爱莲。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莲。或者说,我还太小,并不懂莲。又也许,当时实在不懂,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该如何答复一个男孩子的心事,只能继续把他说的只言片语一一藏起。
秋来,夏去。
一个我即将要睡去的夜里。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闺蜜突然急火火跑过来,在院门外大声喊我的名字,竖起耳朵,只听清一句:“有人找你!”
妈疑疑疑惑惑,看着我出去。没想到一出院门,拐角处还站着另一个影子。闺蜜嘻皮笑脸,一摆手说不管了不管了啊,我要回去。
于是暗夜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影子。
另一个影子,竟是他。可我却怕得发抖。我觉得妈就要出来了,他也觉得我家有人要出来了,于是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快速塞进我怀里,边推我回去边说了一句:“我明天要走,这个留给你。”
妈的声音已经在门里响起。我一边答应,一边跑回。边跑,边把来不及看清的东西塞进衣服里。
妈站在院子里问:这么晚,谁喊你?
我说了闺蜜的名字,又说有一点点事。
进家,我摸着衣服里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那样裹在怀里伴着咚咚跳动的心睡了一夜。
次日,自然是破天荒,我第一个爬起。借着黎明的曙光,我终于看清,那是一条球裤,红底,腿两侧带白条,当下流行的款式。
可是,我的衣柜,并没有这样一件东西。我平静了一夜的心再次跳起,一边是他送来的小欣喜,一边却犯愁无比。
往哪里放,这件东西?
我的衣柜,也便是妈的衣柜。里面,就那么几样东西。妈细心,洗,换,晾晒,常常翻来拣去。而我,又完全没有能力来买这样一件东西。
该上学了,我只好装进书包里。
又是一天开始,开始的一天已经成了昨夜他嘴里的“明天”。那么,这是他要离开的一天。他要当兵,要到部队。从此,或许几年,我都不会看到他的影子。
怎么办?该不该为他送行?
他用一条球裤,搅乱我的心事。
我翻出一个没有用过的塑料皮笔记本,努力写上去一行字。现在也记不清,大意是我愿意把这个送给他,伴他军营几年。
可是后来,很遗憾没有送出去。我没有勇气。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挤进人群,把本子交到他手里。我知道,送他的人都围在他身边,而他一定翘首期待我的出现。
直到走,我也没有勇气去,哪怕远远看他一眼。
后来,没送出的本子竟然让爸爸发现了。他大发雷霆,说我不务正事;那条球裤,也终于没逃过妈妈的眼睛,她温言软语,问我出自哪里。
父母的发现,或许卸下我重重的心事。从此不必再提着一颗心,把它们藏来藏去。
日子,慢慢恢复过去。
多年之后,他听说我到了他部队的那座城市,于是先后托人,探寻我的心事。而我,却早已熄灭了曾经的那团小火焰,回一句:不考虑。
他依然坚持。有一次,竟然开着部队的吉普,出现在我面前。
至今我都记得,在他的邀请下跟他走进军营,看身边那些绿色人流的光芒,军营男儿的雄健。那时候,他已是一名班长,新入伍的战士争先恐后,给我买来水果、罐头和那么多的花生瓜子糖。然后跑得远远地,起哄,唱歌。我也记得,自己高扬着头,骄傲地走在军营大院里。我更记得,始终陪在我身边的他,越发威武,浩气。
平生第一次,也或许是惟一一次,我走进部队;平生第一次,单独享受那么多来自异性的注目和窃窃私语。
可是,我还是告诉他,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两人的关系,依然不考虑。为了让他死心,我甚至故意在他去看我的那一天拉过隔壁房间的男孩,陪他一起吃饭,扯三扯四聊一些与他毫无关联的天。
他肯定看懂了。我记得,在黄昏,他开车沉沉离去。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拒绝这些?或许,是我的择偶标准发生了转变?也或许,曾经与他的懵懂感情只是一场少男少女的淡然心事?但我知道,于我而言,与他之间一直没有承诺更没有游戏,我感谢自己当初的果断,更感谢那个没有送出的本子。只是常常有一丝愧疚,那就是对不起他曾经的一份心事。
后来,他转业,留在这座城市。但我们已经没了联系。听说,他顺利成家,有了孩子;听说,他工作不错单位效益景气。
多年以后,我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电话,与地址。
时过境迁,人生如烟。
能再见,说明谁的心里都没了前嫌,剩下的只是一份年少时代的纯美。
彼此的心事,都会真正淡下来,若莲。
注:发于《黄河》2013年第3期
故乡的秋夜
车子停在一片玉米地旁。
放眼望去,我认识的树,都老了;老了的房子,依旧在老地方。
下午的人抬起头来。我看了,想寻出一两个熟识,名字似乎已到嘴边,却又失了主语,才知道,二十年流蚀了我的全部记忆。这些陌生人,一定是从前的小孩现在的成年人,是外村嫁过来的媳妇,是从前的孩子生育的孩子,是从前的熟人现在衰老了面孔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或许更不熟悉我。时间让我们变了模样,让我们极力回忆却还是回不到从前。
有调皮的小孩喊:“去谁家?”
我回了。就有喊声跟过来:“可是小小?”
听到名字,挑谷子的女人在我身边歇下,盯了一阵,说:“比小时瘦了。”她的头巾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黄土,让我找回丢失的亲切,想伸手摸一摸。她似是谁的妈,可又忘了辈分,不敢妄称,就笑:“小时候胖。”
她又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还能嫁一次。”她的话很清澈,是流出来的,我信了,笑了。
婶婶从玉米堆里抬起头来,愣了半天才跳过来夺下我手上的东西:“一个人?”
“孩子跟爸爸出门了。”
“你爸咳嗽轻些?”
“一直吃药。”
“你妈的腰呢?”
“保养着罢。”
婶婶丢下玉米,攥紧我的手,急切地开始了积攒多年的询问,直到远在城里的亲人在她脑中一一清晰,才满足地拍拍手,“晚上吃蒸饺!新磨的红面!”看我惊喜的表情,笑笑说,“没忘吧,小时候一闻到味儿,就骑在门槛上不走。”
往事,暖暖的。
我洗了手准备帮忙,却被婶婶推开,“转转去。”
阳光洒满院,晒出阵阵泥土香,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粮食气息。谁家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清晰入耳。偶然,传来一声狗叫,婴儿啼,温情弥漫在整个村庄。
出门,那个爱打闹爱逗小孩的旧邻叔叔迎面走来,满头白发,身后一个小孩追着他喊爷爷。我小心叫声“叔”,他眼神疑惑,浅浅作答。我没说我是谁,他未敢问我是谁。走出一大截后,才返身盯着婶婶家的院门恍然求证:可是小小?
表姐坐在我面前,诉说自小得病卧床却博览群书的儿子在一个夜里毫无征兆地离去。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她的泪水依旧肆意,有些便顺势裹进她的皱纹里。我惊叹她的苍老。高中时代,她拖着两条美丽的大辫子一路闪耀,她与校长儿子的恋情轰动小镇,她出嫁当天嫩白的肌肤清亮动人。今天,她用粗糙的双手轮番擦着泪,与每一个农家怨妇一般凄凉讲述。尽管还有一子一女,她依然执着地惦记着她的“二小”,那个无声逝去的她情愿付出一生再照顾二十年三十年的“二小”。
去表姑家的时候,她不在。家人说,她去城里帮儿子看孩子了。两年不见,照片上的她清晰地衰老着。眼神,神情,稀少的头发,都让我有些失落。记忆里,是她在小河边将一头秀发浸在水里;是她上气不接下气跑进院门但骄傲地告诉闺蜜有个男生在后面拼命追;是她露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咬着一只梨在树下朗声大笑。
时间!这就是时间的赐予!它像个妖魔,悄然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不露声色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内到外掠去人身上的一切好东西,包括记忆。
好在,故乡的夕阳依旧美好,黄昏极富诗意。虽然打谷场上晒太阳的老人不知换了多少茬,嘴里咀嚼的依旧是开心或烦恼。家长里短被他们翻来覆去一桩桩晒在太阳下,有人疼着,有人喜着,也有人冷眼无语。
一切扯累的时候,空气难免会在瞬间凝固。这时对面梁上便会适时传过颤巍巍的一声:“吃—饭—”被喊的边应声而起边嘟囔:“破锣嗓子”,并顺手拍拍前面的背,“回,一会该喊了。”于是,担心被喊的也便相继收起烟锅家什起身。那些已经没人喊的,心便沉沉地失落着,一遍遍在心底倒腾那曾经荡气回肠的一嗓子,嘴里却倔强地嘲笑离开的,“一辈子被管!”
&我深信,这就是我的乡村,生我养我的乡村。我与故乡,依旧可以碰撞出那种一擦即燃的火花。味道,如此销魂。
“小小——”脆生生的呼喊响彻多半个村。
“叫你吃饭呢。”许多与我熟识起来的乡人热心提醒着。
回身,望到房檐上翘盼的婶婶,知道她的红面蒸饺熟了。
三大盘原生态蒸饺冒着热气点燃着我翻腾的食欲。天,不觉间在我与婶婶边吃边唠中黑下来。这顿晚饭里,婶婶与我不停互换信息。我更迫不及待在婶婶收拾碗筷之际,踏着婶婶的布鞋悄然出门。
一院的月光里,隐约听到邻家电视剧的打斗。
布鞋,松软的乡村黄土小道,星星月光……我悄然绕过一个又一个屋檐。透过邻家门缝,我清楚地看到鸡入窝后院中的安宁。即便那个白天不听话的孩子在挨打,哭声也是暖的。泪还在,他就端起母亲盛的粥,笑着喝了。
谁的一声轻咳,像极了儿时的爷爷。我移开脚步,看晚归的他挑着一担谷物从身边经过,跟着他沉重却快乐的脚步归家。当他推开院门,他的妻子,早已迎在门边递上热毛巾,捧出晾到正好的茶;他的儿女,也早已安静地等在桌边,给他敬上筷子,外带一壶烈白。
&他的一声许可,孩子们便飞快地挑起一块炒得焦黄的鸡蛋竞相塞进嘴里,于是一个被噎住,一个被呛住。女人照例从背后硬生生各自拍下一巴掌。而男人,则在这吵闹嘻笑里乐呵呵醉去,专享他的夜。
我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在这样的暖情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思绪,也在这越来越熟悉的情境中回到从前。文字,画面,在我脑中交相辉映,撤掉一幅,又换上一行。
那个夜啊。
故乡的秋夜,如此真。
注:此文发表于《上海文学》2013年第5期,收入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的《2013年中国散文年选》,并入选2014苏教版高中读本。
(短篇小说)
草儿花了整整三个下午,把一块泛着浅白、隐约透出粉色的石头,磨得鸡蛋般光滑,又用一大捧山花细细擦过。放在鼻前闻闻,香。草儿不确定是不是别人身上的那种香,还是被完全不同于石头的味道迷住了。
  装在上衣口袋里,不行,容易丢也容易被人发现。裤兜里,更不行。再说没有女孩子把这样贵重的东西与裤子连系在一起。草儿想不出别的女孩用什么办法让粉结结实实呆在兜里还能不经意地露出浅浅一角。草儿知道自己的粉不是真的粉,不能露,终于打定主意回家偷偷找块布缝在上衣衬布里。
  这样想定的时候,草儿轻松了许多,哼着“学习雷锋好榜样”,很快打够了今天的猪草。看看太阳离西山还有半头高,索性躺回草里,把“粉”拿出来细细闻了一遍又一遍。
与草儿同龄的女孩有了粉,比草儿小的女孩有了粉。今天,当草儿以这样的方式尝到粉的甜蜜时,黝黑的脸上泛出红润。
嫩嫩的粉们齐刷刷排在十里外镇供销社透明的柜台内。粉像旧时人家高贵的小姐,躺在满是划痕模糊不清的玻璃罩内,朦胧中透出的芳香越发诱人。女孩们在粉前流连驻足,指指点点,却把身上辛苦积攒下的角币买了糖块和针线。
粉是女孩们掐指算来的。男孩的眼神怯怯扫过来,女孩若是合意,便款款接了。低头一瞬的羞涩兴奋,草儿在草里独自琢磨了无数次!她因此而渴望得到一面镜子,一面属于她自己的镜子。家里实在很少有没人的时候,草儿也就实在没有独自站在镜前品味一次“一低头”的机会。
&得到粉的日子对女孩们来说远比过年要开心。粉是一样的粉,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身份。每个女孩都把对方想要的羡慕变成恰到好处的眼神投给拥有粉的女孩,每个得到粉的女孩都以独有的方式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有了粉。没有哪个女孩伸手触摸别人身上的粉,也没有哪个女孩直白地告诉别人自己有了粉。
草儿的姐姐半年前就有了粉,那天她当着草儿的面用粉把脸蛋和脖子洗得粉白,姐姐扬起脖子晃着脸,浓浓的皂香迅速弥散在整个屋里,草儿的手忍不住伸出去。姐姐收了粉脸,一把拍在草儿颤颤的手背:你也配?
看着草儿微微抖动的身子,姐姐破天荒缓下脸来,看着草儿冲白瓷盆努努嘴。得到允许的草儿反而胆怯起来,试探地将手伸进盆里,水面和盆壁的泥花瞬时裹满她的手。一直站着看的妹妹挤过来,一把抱住姐姐,“大姐,你香死了。”姐姐很开心,掏出粉在手里蹭了一下,妹妹的脸咯咯笑倒在姐姐手心里。瞬间,妹妹的脸也散出幽幽的香。她跑到镜前将脸上的粉细细抹匀,扭头得意地瞅着草儿,一双眼睛使劲眨巴。草儿惊奇地发现,粉竟能将一张平常的脸变出意味。
粉把十七岁的姐姐推上家中至高无上的位置。爹娘和哥哥眼里,粉是和牛划等号的,牛又是和媳妇拴在一起的。牛是哥哥的希望,也是爹娘的希望。如果没有一头牛,娶媳妇就是一句空话。粗壮结实的哥哥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被一头又一头牛换走,爹娘眼巴巴瞅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在别人家炕头生儿育女。
粉让姐姐彻底摆脱了家务。与姐姐轮流到井台等水的任务落到草儿一个人身上。
与土地相比,水是村里几代人说不尽的痛。沟里惟一的一眼井,井底永远只看到光滑的石头。井里的水是从离井底一米高的泉眼里滴出的。除了下雨和下雪,全村人只有排队等候水一滴滴滴入桶里。雨天雪天毕竟稀少,因此村人大多数时候是等水吃。井台从来没有不见桶的时候,排上十担八担是常事。井台除留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口,其余全部用石头砌起一人多高,西面的墙顶还长着两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井台大多数时候不会无人,但多年的经验下来,人们都知道把桶放下去离开多久再回来。等水的一般是老人和孩子,象草儿一般大小的女孩最多。草儿家一般是她和姐姐等水,哥哥担水。这下姐姐好了,专心操起粉心来。
奇怪的是,自姐姐不来后没几天,哥哥竟不来担水了。草儿催了几次无效,告诉娘。娘盯着她咬牙:你死人呀!
草儿当然是活人,因此她也明白了娘的话。从此草儿肩上又挑起一副扁担。开始草儿只能挑两半桶,每次用力把水拖到半空,她都盯着别人放下的桶惋惜半天。在她眼里,滴在别人桶里的水分明有半桶是自己的。
夏日傍晚,井台清幽幽的凉。与草儿一般大的女孩穿了花衫坐在井台嘻嘻哈哈,和草儿一般大的后生挤在花衫里看花容月貌。花衫的水桶滴满水,后生便替花衫把滴满水的桶挑到家门口,花衫就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放进后生的手。
一天,草儿正巧看到一个花衫在后生手里放瓜子,后生的手抓了花衫的手不放,花衫红了脸。草儿吓得挑了水跑,边跑边觉得心慌慌的,很难受,一任桶里的水东倒西歪打湿裤子。
&&&&夏日的午后热得烤人。爹娘睡了。姐姐给妹妹捉头上的虱子,姐妹俩随虱子在石头上挤爆的笑声在阳光里很脆。草儿本可以睡一会,但胸前硬硬的粉搅得她喜滋滋的,屋里屋外走了几圈,被姐姐一嗓子“死人你吃了猪尾巴扎的!”吼得不敢挪步。看姐姐又扳过妹妹的脑袋,草儿轻轻挑起水桶。她知道,此时的井台最安静,等水的人们得歇完晌才来。无人的路上,草儿走起路来就放松的有些放肆。草儿万万没想到这个地方也会出状况,井台一角,梨树荫下,那块被几代人的屁股磨得光光的石板上,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形扭坐在一起,几条胳膊几只手无规矩缠绕着,草儿只真切地看清两颗脑袋,但都不在自已的位置。
草儿不知是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没反应过来,怔怔盯着眼前的一幕不动。男孩先发现了她,两只手从花衫里快速抽出,哗地站起来。女孩随后迅速掩住上衣,惊恐地扭过脸。待看清是草儿时,她扑哧一声笑了,“哎呀我当是谁呢!”
随着心里的放松,她掩上衣的手不自觉松开,草儿竟清楚地看到两团雪。这场面使她羞得无地自容,两只水桶随着急速跳动的心来回晃动。她想逃,可腿不听使唤。男孩定定神想离开,女孩一把拉住他,“看你!怕什么。”她笑着瞟一眼草儿,“她不懂!”看草儿如此局促,她干脆放开男孩走过来,两手扳过草儿的肩膀,一双眼意味深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出口,草儿肩上的水桶已在墙上碰得叮咚响,她努努力想转身,女孩嘴里的话脱口蹦出:“草儿,你……有没有男人摸过你?”
&&&&草儿肩上的两只水桶终于齐刷刷掉在地上。脚也在一刹恢复了力量,转身没命往打猪草的方向跑,全然顾不得身后一双混声大笑。
草儿终于躺到懂她的草里。四周马上变成绿的温暖,只有天上的日头看着她。闭了眼,脑子却一次次强行把她拉回井台,里面象戏场老电影般,一个片断一个片断地回放,偶尔也会在关键时刻咔嚓断了图像。她想不起刚才女孩是不是问她“有没有男人摸过你”,她是不是真的看到女孩两团雪。她在老槐下无数次看到过妇女们露在外面淌着乳汁的雪,但从没象刚才那样神秘和窘迫。她把两手举在眼前,觉得自己的手长得虽不象脸那么难看,却也不敢奢望有男的摸它们。她突然为自己的想法羞愧起来,两手死死捂住被日头直射的脸。她怪自己想歪了。但除了手,她实在想不出男人还会摸哪里。
&&草儿想事情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累。她就这样被雪的事情缠绕着入了梦。
&&草儿两团小小的雪似乎被手握了。是谁?轻轻的,不会是娘,娘的手只有打她时才用。是兄弟姐妹?更不会。五年前,她被同学欺负从教室跑出来,迎面就碰上姐姐重重的一耳光,随后赶到的哥哥也趁着替她揪下辫子上拴着死耗子的当儿,狠狠扯得她坐在地上。草儿就是那天被哥哥姐姐联手做主结束了她的上学生涯。草儿不怨哥哥姐姐,反而感谢他们让她脱离了备受煎熬的两年。她实在不是念书的料,也实在不愿意做同学们的笑料。记事以来,只有把她从娘肚里接生下来的六婶常常拉她,是她被家人打骂的时候。草儿记忆中,只摸过六婶的手。她想在脑子里细细品品那种感觉,却便一双不同于六婶的手再次打断了。
&&&痒痒的。究竟是谁?她醒了,眼前却没了天,脸上凉凉的,身上沉沉的。她想拔开盖在脸上的东西,一个像平时说悄悄话一样的声音按住她,“别动,草儿,不要动,俺要和你好,俺要你高兴”。
草儿曾无数次羡慕伙伴们之间趴在耳畔的悄悄话,在她看来,那种与真实截然不同的声音传达出来的是一种亲密和神圣。然而从没有人这样体贴地对她说过话,从没有人给过她这种感觉。草儿心里热热的,身子也热热的。
&&&她知道身上是个男人,她觉得男人不该贴的部位和她贴在一起,她抖得厉害,整个身子裹在男人的臂弯里不能也不想出来。她努力想分辨这个场面的对与错,突然想起一个夜里见过爹这样对娘,娘当时就是胳膊交叉蒙了脸哼。井台边的雪也趁机跳出来,把她脑子里胡乱的想象挤向嘴里变成一种自己也听不懂的声音迸出来。
&&&草们、蝉们、雀们、蚁们,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后,男人翻到草里帮她系好裤带贴了她的嘴用同样的亲密说,别睁眼,那样就不好玩了。你要觉得好,明天还等我。
&&&草儿想笑,忍住了;下身有一些疼,也忍住了;她静静躺着,心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好久,才悄悄取下脸上的叶子,阳光一下刺得她又闭起。
&&草儿平生第一次有了天大的秘密,也有了平生天大的难题。她很清楚这事不能告诉别人,包括爹娘姐妹。于是草儿也平生有了独自做决定的大事。她的心顿时豁亮了许多。身上的男人让她觉得自己成了大人。
明天怎么办?男人分明告诉她要觉得好明天还来。好不好,来不来?想来想去,脑子在草里辗转把来与不来颠来倒去,还是想不出一个让她下决心的理由。
&&次日天亮的时候,她拿定了主意,去。
&一个月的时间象流水。
&&&秋风渐凉的时候,男人给她系好裤带,在她手里塞了一块方方的东西。等她取了叶子看时,惊得一下坐起,手里竟是一块“粉”!一块真正的“粉”!摸摸胸前,她吃了一惊,那块被她百般藏匿的假粉不见了!莫非……草儿一下羞红了脸,但很快被拽回真粉的惊喜中。她死死捧在手里,将鼻子凑上去使劲吸,香!是姐姐盆里的香!四下看看男人确实走了,忍不住在草里打了好几个滚。
&草儿的世界有了太阳。
&尽管粉成了真的,她还是不敢公开拿出来,甚至不敢显露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角。粉仍被她严严实实藏在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暗处,不,现在应该是两个人知道吧。草儿想到多了一个人知道时,浑身增添了满足的喜悦。她知道如果拿出粉,爹娘兄妹一定会大吃一惊,甚至像姐姐一样走向家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但总觉得自己的粉与姐姐的不一样。缺什么,她说不清,只知道应该悄悄收藏。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让鼻子过瘾,直至有一天,草儿被粉的清香刺激得吐出来。
&&&有人告诉草儿娘,草儿的肚子好象出了问题。村里更多的人说,草儿的肚子好象出了问题。娘在一个夜里掀起她的上衣,马上祖宗呀奶奶呀叫起来。草儿愣愣盯着娘,不知出了啥事。娘吼道奶奶你这是和谁野的种?爹一脚把她蹬倒在地。草儿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每次草儿都是这样等着挨第二下。没想到爹却自己倒了。草儿不敢扶爹,只拼命想自己做错啥。直到六婶忍不住问“是哪个男人和你睡了,你肚子里有了娃是谁的”时,草儿才猛地吓了一跳,草儿才知道出了大事。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肚子,才知道自己不是胖了。
&&“俺不知道。”草儿老实回答。
&&“啪!”娘一个耳光打过来,“说!是哪个?”
&“俺没看到。”草儿老实回答。
&&“啪!”爹又一脚踹过来,“你——死人哪!”
&&草儿哭了,脑子拼命想身上的男人是谁?啥模样?草儿答应他不睁眼,草儿就不会睁开眼。再说草儿知道那是羞事,是不能看的。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敢把粉拿出来的原因。他给了俺粉,他跟俺说悄悄话,他对俺好,草儿最后这样想。
&&&“他是好人。”草儿也这样说了。
&&&“你——死了算了!”娘歇斯底里,爹手中的捅火棍“啪啪啪”打在草儿凸起的肚皮上。草儿第一次反抗了,草儿用手挡了捅火棍,她知道太阳很快会升起,她知道只有草里能说清她的事。太阳刚露头,她就抱着粉躺在草里,静静地等,她准备告诉男人,可以牵着牛来娶她。草儿一阵激动,她不再和男人闭着眼玩游戏了,她就要和井台上的女孩一样了,关于雪,她懂了;关于粉,她露出来的一天不远了。
&&&&夕阳西下,男人没有来。
&&&&一连几天,男人都没有来。
&&&&草儿急了,草儿哭了。眼泪一滴滴落在草里,露珠般晶莹。
&&&草儿成了家中天大的难题。她不再出门,眼睁睁看着娘与一个又一个媒人谈判:邻村的三拐愿要她,却不想要她肚里的娃;同村的老光棍栓柱愿娶她,可五十岁的年龄让草儿娘捶胸顿足,这是找男人还是找爹!一张张嘴咂着来了,又一个个拍拍屁股去了,直到草儿的耳朵再也容不下关于男人的话题。草儿的肚子一天天增大,草儿在炕上占据的面积一天天变小。她缩在角落,听娘把锅盖啪啪摔向灶台,听姐姐哥哥把镰刀水桶撞得叮咚作响。
&&&&一个半月后,六婶亮着惊喜的嗓音奔进院,那个拖着个病娘在外村给人放羊的二蛋愿娶草儿和她肚里的娃。草儿娘哭着说让他来,不要他的羊也不要他的牛。
&&&&二蛋来了,二蛋给草儿娘捉来一只老母鸡。
&&&&走那天,草儿才知道自己真要嫁了;才知道自己这样的容貌竟成了同龄女孩中出嫁的第一人!
草儿的婚事注定要轰动十里八乡。出嫁当天,原本没承受过如此重载的土地慌了。草儿还未出门,她家和街坊邻居的院落便挤满了人。邻居们这天格外热情,纷纷充当起草儿的娘家人来,殷勤地倒水、让座,还耐心地对外村急于想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重复讲述草儿的故事。讲到伤心处,宾主双方都会沉默着擦拭眼角。很快,另一个急切的声音又急不可待地响起,“那男的到底是谁呀?是你们村的还是外村的?”
&“谁知道呢,要不怎么说草儿傻呢!”新一轮话题就此拉开帷幕。
&&&日头老高了,草儿该上路了。屋里,草儿躺了几个月的位置换了娘,自二蛋拎着老母鸡上门那天,她就躺下了,不吃也不说。关系亲近的去劝她:送送孩子吧。
良久,娘把憋在心里多少天的怨恨一并呜咽着释放在沉闷的空气里,“怪她不争气呀——”。
“草儿出来了!”
&天真的、沉稳的、少年的、老人的声音一齐爆出来;惊奇的、惊喜的、疑惑的、怜悯的眼光哗啦投过去。
&&&草儿出来了。淡粉的上衣,深蓝色裤子,黑色圆口鞋、粉袜子,最艳的是发辫上扎着两根亮闪闪的红头绳。只是肚子明显腆出来,糟践了她有生以来第一身新衣服。没有鼓声,没有锣响,没有红马,没有送亲的人,只有六婶搀着她。草儿走得很慢,哭的很伤心。长这么大,草儿哭了无数次,只有这次,草儿是戳到心窝子的哭。人们自动为草儿让开一条道,草儿一过,后边的人们便呼啦围上来。一些花衫与淘气的孩子迅速再往前跑一截,又一次享受从正面看草儿的乐趣。小路曲曲弯弯,两旁的人流弯弯曲曲,对草儿来说,今天的路漫无尽头;对看客来说,希望草儿走得再慢些,草儿脚下的路再长些。人们边看边感慨、议论,大多数妇女的腮边挂着泪,大多数花衫的眼里噙着水。草儿的衣服、鞋袜、头绳都成了妇女们评论的焦点,当然最让她们无法消停的还是肚子。
&&&“怕是有五个月了吧。”
&“不像。哎,她是哪天被‘那个’的?”
&“看出来没,是绕腰怀,估计是女娃。”
&“就你眼毒!”
&“哈——”没等她们彻底笑出来,旁边便有人制止了。于是阻止的和被阻止的一同发出压抑的吃吃声。
平日出门最怕人多的草儿,今天以这样的方式无可争议地成了主角,数不清的眼睛聚在她身上,从上扫到下,从前射到后。但草儿脸上不是往日的羞,也不再习惯性地低下头。从头至尾,她都抬着脸,任泪水一道道慢慢风干,将痕迹刻在脸上。
&&&“新娘子——大肚子——”
&&&&“哈哈——哇哇——”一个调皮的笑声迅速被身边的手掌打回去。
&&&快晌午的时候,草儿进了二蛋家。原本与往常一样清冷的小院瞬时热闹非凡。人们由急切变为安静,只有二蛋娘不停息的咳咳声从一间屋子清晰地传出。后生们在院子里也失去了野性,或许他们搞不清哪一间是新房。一干人杂沓地挤在院子里,孩子们习惯地想从记忆中的红色包裹里抢点饼干、糖块什么的,四处乱窜,知道没陪嫁的大人们看着孩子急切的眼神相互窃笑。大人们的眼睛也从院子里的另一种无功而再次返向草儿。一路搀扶草儿的六婶似乎早料到这个局面,从容地将草儿扶进东屋。静了片刻,终于有年轻人忍不住跟过去,站着的人们也回过神来跟着奔过去。刚到门口,就被先前奔过去的年轻人挡回来:走吧走吧。
&&&&当夜,男人们还是涌向那个窗台。前半夜,屋里的男人似乎顾忌窗外掩饰不住的噪杂,平静如水。外面的男人们终于相互提醒密切配合保持安静后,里面的终于忍不住了,外面的听到女人迷糊的哭腔:不要。男人似乎动了怒,炕上想起了咚咚声。女人又是咽咽的一声:不要啊。
&&“哧啦——”不知什么东西被撕破了。外面有人忍不住往起直了直,但很快被后边的旁边的手压下去。有人捏着嗓子担心:
&&“二蛋会不会呀?”
“忘了?王寡妇!”
&紧捏的笑声里,女人呜呜着放出哭声。
&月亮悄悄爬上房头,银光清晰地照亮窗台下的每张脸。
&睡了!啊—。
&里面男人疲倦而愉悦的声音终于给了外面男人们一丝刺激,带着满足哄地散了。
&&&连续十几个夜里,窗台下没断过人。男人们白天看到二蛋,便拍着他的肩膀:悠着点!女人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这样草儿哪受得了!”
&“可不,带着个身子。”
&&一些女人还趁二蛋放羊走后上门探望草儿,她们细细追问草儿夜里的一切,直到草儿再也想不起什么细节,她们才开始叮嘱草儿:
&“今晚可别再让他撒野了!”
“草儿,把狗孙子踹下炕!”
&&“要不,回你娘家住一段!”
草儿终于由沉默变为哭泣。有人便捅一下出主意的,“瞧你那臭嘴,她娘能容下她?”
&&妇女们愤愤议论着离开了。有些年长的真的找到草儿娘。娘听罢,右手咚咚地捶胸,“这事我咋开得了口!我有啥脸去说!”
&&草儿不出门,村里有一阵趋于平静。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似乎忘了草儿。有人偶尔提起,旁人便接茬,草儿不错啦,听不到哭了。也有人说,看见二蛋往家里摘酸枣,还往草儿娘家送白菜。
&&&草儿娘脸上有了神采。她又恢复了爱串门的习惯,顺路时,她会拐进去看草儿,草儿看到娘不知道该说啥,就抓起酸枣往娘手里塞。娘一边啪啪往地上吐枣核,一边指着墙角几颗白菜说:也不吃看叶子都黄了!
草儿看看头天才刨回的白菜,捡出两颗大的递给娘。娘顺手抱了,边往门外走边说,老闷在屋里干啥,不会出来晒晒?
草儿姐姐由粉演变成的肥牛经过精心调养,足足又长了十几斤。哥哥在一个早晨牵走后,响午时分带着满足的笑容进了门。邻村一位女孩的父母收下他的牛,答应让女儿秋后过门。全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草儿妹妹咯咯笑着捅姐姐:你有嫂子喽——
&&&&姐姐一巴掌拍在妹妹屁股上,全家人也跟着大笑。妹妹边揉痛处边蹦出一句,“不知草儿到时会不会生下孩子?”
&&哥哥订婚的头天晚上,草儿的肚子疼得厉害了。晚饭草儿只吃了一半,便抱着肚子缩在炕上,隔一阵叫几声。二蛋娘看看二蛋咳嗽两声:怕是要生了。
&二蛋似乎好半天才明白“要生了”的含义。围着灶台走了几个来回,坐下抽起了烟。听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声,娘提醒说叫六婶吧。二蛋不语,抓起手边的半瓶酒咕咕灌了几口。
&&六婶跟在二蛋身后进了门,二蛋娘咳咳着把二蛋推出去。走出去的二蛋返身抓起酒,坐在院子里一口口细咽。
&&&月亮很高,星星很密。蛙声、狗吠声、婴儿的哭声、男人的哈欠女人的笑骂纠织在空气中。村落的气息在秋后的夜里温润地延续。二蛋一眼望到西边那座院子,明亮的灯火映照着院子里穿梭的人影和隐约的噪杂。他知道那是草儿娘在为儿子次日的订婚煮羊肉。
&&&草儿的叫声再次闯进耳朵。
&&一个月后,自己要不要煮羊肉?该不该和别人家一样大摆满月席?在村里,自己一贯没地位,娶了草儿就更没了地位。想到这些他很气恼,可如果不是草儿有了肚子,也许一头羊都抵挡不了。省下一头羊。想到这里,他决定,摆;等他和草儿有了自己的娃,再大摆。
&&&“哎呀!那挨千刀的不出来!二蛋你快说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六婶猛地乍着两只血手站在他面前。
&&&“啥?”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什么意思?孩子或者大人发生了啥事?屋里不是在生吗?别人家生孩子不是好好的吗?六婶不是好把式吗?六婶又催,娘又咳咳;六婶不停地催,娘不停地咳咳。二蛋急红了脸,也喝红了眼,最后一口酒下肚后,直着脖子吼,“一球样!”
&&“造孽呀!”娘咳得更厉害了。
&&“哇——哇——”功夫不大,一阵满含对生命憧憬的啼哭划破漆黑的夜空。二蛋冲进屋,看到草儿躺在血里白得静寂的脸。二蛋惊异地发现,草儿其实不丑。
&&&&六婶给草儿清理身子,二蛋娘咳得趴坐在炕角,没人理会一旁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
&二蛋彻底明白过来,他冲过去盯着草儿看了半天,又扳起一旁的娘结结巴巴,“我的媳妇,她——”
&&&草儿没了。
草儿娘家几乎与村里人同时得到这个消息。草儿哥哥一大早跑到邻村通知推迟订婚。其余的人在娘的率领下一路哭着到了二蛋家。
&&&草儿的肚子完全瘪下去了,平展展的让曾经见不得人的丑事灰飞烟灭。那张孕育过是是非非、风风雨雨的肚子,就像狂风过后尘埃落定的山谷,平坦得没有一丝让人不安的痕迹。娘拍着那个肚子,无泪而泣。不到一年时间,草儿似乎把被家人抛弃了十几年的情感用这样的方式急急往回找。可娘还是恨啊,怀孕摊上个不明不白,好不容易沟里的闲言碎语稳下去些,又一撒手去了,要去就去得干干净净吧,还留下个小孽种。
&&“娘!”随着草儿姐姐颤颤的惊叫,娘的眼前出现一块脏脏的、带血的方状物。娘拿过来细看,竟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块粉!许久的发呆后,娘的泪水和哭喊喷涌而出:“死人哪——”
&&草儿的棺材里,多了一种最珍贵、最体面的陪葬品。
草儿出殡的场面大得不亚于她的出嫁,小路两旁的人群依旧密集。只是草儿安静地躲起来,不再眼睁睁地接受人们的品头论足。
&一声声唉叹、惋惜簇拥着草儿;一张张噙满热泪的眼紧紧咬着草儿,脚下全然是没了方寸的乱。哭喊着要吃奶的婴儿被恶狠狠制止了,趁机从大人裤兜里掏得一毛两毛的手得逞了,花衫们对远远抛过的眼神视而不见。一切杂乱无章却方向统一。
&&“唉,你说可怜的草儿怎就去了呢!”
&“谁说不是呢,眼瞅着有日子过了。”
&&“这就是命啊,倒霉的事儿都让她摊上了。”
&“唉——”
&不知哪位花衫突然提到那块陪葬的粉,衫们眼里的泪水被刷地打回:
&&&&“怎么会呢?谁会给她!”
&&&&“就是,八成是偷来的!”
注:此文发表于《山西文学》2006年第1期,同年6月被《中华文学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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